之信,我是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我是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你考慮一下。
由於當時實在太震驚,我已經忘記了我是怎麼樣走出雅浩的房門的了。我只記得我整個晚上看到的,聽到的,甚至想到的,都彷彿是這幾個字。質疑,震驚,不可置信,其實都是理所當然,但我最不明白的是,我竟然會竊喜成這個樣子。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臉彷彿患了面部抽搐症那樣嘴角一直上揚,任我怎麼扯也扯不下來。這讓我覺得害怕,我承認他曾經讓我心動,也知道當時的氣氛和環境容易讓人情迷意亂,但我怎麼想也沒想到我對他的感覺已經由心動開始向愛邁進。但、但怎能這樣呢?他怎麼說都是我弟弟啊。就算我是同性戀者,也不至於要完全罔顧道德倫常向自己的弟弟伸出安祿山之手吧?可是……可是這種感覺是真的,我現在閉上眼,還能清楚的感受到唇舌交纏的感覺,以及,我輕輕撫摩過他胸膛的光滑手感。
雅浩。雅浩。
桃色的影像衝進腦海,本就被撩起了的慾火頓時令我全身恢復一片躁熱。第二天早上,我無奈地看著床單上我健康的證明,歎一口氣後,急急忙忙收拾好扔進洗衣機裡毀屍滅跡。
早餐桌上雅浩和之樂都在。我坐下,對身旁的之樂會意地一笑,輕輕握著他台上的手用行動告訴他那紙條帶給我的感動。明顯感受到之樂的手一顫,然後難為情地低頭吃粥的樣子,讓我不禁輕笑。頭一轉,我的目光就對上了坐在我對面的雅浩,我心一緊,努力地對著他一展笑意,然後也是難為情地低頭吃粥。
不知道為什麼,早餐過後他沒有等我一起回公司。我想著他可能是有重要的事要先走,於是就自己一個人回公司,回到公司,從同事小彪口中知道雅浩今天一早就回來了,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客人要見,心裡不免覺得奇怪,但想想這也沒什麼,於是低頭幹活。
今天一整天都很忙,再次見到雅浩的時候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他低頭一個勁兒地在吃,絲毫不抬頭看我一眼,不知為何,我心裡感覺怪怪的。於是開口問,「你今天很忙嗎?上班下班都不等我。」
他頓了一下,才抬頭看我,「嗯。今天上午下午都要見客,不過最後他們都臨時有事改期了。」
我聽了這才放心下來。無可否認,我在害怕他後悔昨天說過的話。
思及此,我想我是我真的已經喜歡他了。
但……就算沒有兄弟之情,都畢竟是自己的弟弟。想到這,我又苦惱地歎了口氣。
晚上的時候開始趕圖紙,心不在焉又令我錯漏百出,當我把最後一瓶墨水碰倒了之後,我終於煩惱地把手中的筆往檯面上一扔,抱著頭連連叫苦。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個案就特別麻煩呢?為什麼我的現實就特別難面對?
但就算多難面對也是要面對。就像是我面前這張設計圖,就算我多不想做,但也要在明天殿前獻藝給米飯班主鴻天的大人們過目。
我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去問之樂借墨水。
我到之樂房間的時候,之樂正在看電視。
「之樂,我的墨水倒了,你有嗎?」
「你等等。」之樂從床上跳下來,找了一瓶給我。
我伸手接過後,無意中看到電視裡的男女在哭天搶地,不禁覺得奇怪,之樂什麼時候喜歡看這種連續劇?
「怎麼了?」之樂看我盯著電視一動不動,問。
我回神,「沒。我奇怪而已。你以前從不看這種連續劇啊,我都沒見過你看。」
之樂笑,「你以前差不多天天晚上加班,三更半夜回來就睡,當然沒見過我看。」
被他這麼一說,我作為哥哥的內疚感又馬上湧上來。我伸手親暱地摸摸之樂的臉,說話裡儘是歉意,「對不起,之樂。這麼多年來,都是你在照顧我。而我,連自己的弟弟喜歡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我真是個失敗的哥哥。」
我知道無論我說或不說,做或不做,之樂都肯定原諒我。但這樣說,這樣做,會讓我心安然一點,我知道,也會讓之樂感動一點。
果然,他輕笑,同樣伸手摸摸我的臉,然後把手移向後腦勺輕輕往前一攏,我的額頭抵住了他的。此刻,我們的距離是如此貼近,我們都能感受到對方沉穩的呼吸噴到對方臉上的熱氣。我定定地看著他,這時才發覺,原來之樂的眼睛也很漂亮,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閃耀著的動人光芒。他說,「傻瓜,這些年來,又是誰為了給我供書教學而奔波勞碌。」
我笑,伸出空出來的手,握住他的另一隻手,頭輕輕地往前頂,「傻之樂,我不為你為誰。」
我們都笑了。
就在我們兄弟情濃的時候,電視傳來主角殺豬般的哭聲。如此大殺風景,我不禁皺眉。我轉頭看著電視,問,「他們這是幹什麼啊?」
之樂也看著電視,「妹妹喜歡上自己的哥哥。」
之樂明明只是在說著電視情節,但不知是我太心虛還是我太多心,我感到被人戳了一痛處那樣整個人繃直起來,然後馬上說話掩飾,「有這樣的事情?他們真齷齪啊!」
我一直覺得之樂應該是一個挺保守的人,不然他不會這麼執著地要我變回異性戀,但他接下來的說話又令我大跌眼鏡。
他沉默一下,臉上有著同情,「也不能這樣說,有時候人的感情很難控制。他們長時間相處,漸漸覺得,對方是自己不能缺少的人。那在一起,又怎樣呢?這個世界不會圍著一個人而轉,可是人就可以。既然找到自己喜歡的,有時候倫常,也不過是歪理。其實說到底,他都不過想要一個自己心愛的人而已。」
我完全震驚於之樂這翻話,也震驚於之樂說話的樣子。之樂說得很感慨,彷彿是有感而發,聽得我也有些身同感受。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之樂可能已經有自己非常喜歡的人,而且還不能在一起。但想想,之樂有喜歡的人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可能不知情的。反觀我,無論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能事先察覺到。嗅覺比小狗還要靈敏。
不過話又說回來,之樂這翻話不無道理。這個世界不會圍著一個人而轉,但人就可以。我為阿光變成同性戀,那麼,為雅浩放棄這倫常或者也不是想像中的罪大惡極,何況我和他從來就沒兄弟之情。其實說到底,我也不過是想要一個自己心愛的人而已。
想到這,我又覺得驟然輕鬆了下來。我看著電視主角拉拉扯扯的場面,又看看之樂還在感歎的臉,忽然想著要嬉皮笑臉地緩和氣氛,「咦?現在看看兩個主角挺相配的,男才女貌,最後肯定大團圓的。之樂你放心。」說著,我又摸摸他的臉。
之樂又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不是要墨水嗎?還是不畫圖紙了?在這睡嗎?」
我搖搖頭,「不了,趕不起來雅浩明天還不把我從32樓扔下去。」我拿過之樂手中的墨水,接著說,「我先走了,你也早點睡。」
「嗯。」之樂點點頭。
我開門出去。
從之樂房間回來,我彷彿放下了一身的束縛。沒錯,我喜歡一個人而已,我的愛情沒必要向世界每一個人交代。只要我此刻重要的人理解,那麼,一千萬個人不理解與我何干。
圖紙進行的好順利,心情輕鬆讓我工作起來更顯駕輕就熟。一直埋頭苦幹直達深夜,中途小息時,我忽然間覺得又渴又餓。為了身體著想,於是我跑去廚房找點東西填填肚子,結果在廚房看見雅浩。
我們都楞了一下,接著相互笑笑。
我先開口,「這麼晚還不睡?」
「睡不著,來找熱杯牛奶喝喝。你呢?」他說著,舉舉手中的牛奶。
「我趕圖紙。餓了,來找東西吃。」
他顯得有點緊張,「胃痛嗎?要不要叫醒李嬸做點夜宵?」
我笑笑,「不用,自己也可以做呀。」
說著,我也找出一瓶牛奶,放進微波爐裡調好時間,然後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他牽強地笑笑,然後低頭不語,於是我也跟著低頭不語。氣氛又顯得有點尷尬,我偷看他一下,看他欲語還休的樣子,想著他可能在等我說著什麼,不禁一陣喜悅湧上心頭。
我鼓起勇氣走到他跟前,看著他緊張地僵了一下,然後伸出自己也緊張顫抖的手,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他驚訝地抬頭看著我,我要自己對他笑得燦爛。我說,「執子之手,與之皆老。雅浩,你明白嗎?」
他根本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緊張,又滿懷歡喜地等著他激動與我相擁。我一直緊張又害怕地等待著他的反應,良久,他終於輕輕地抬起另一隻手覆在我與他交纏在一起的手上。那溫暖的感覺讓我全身一震,我如重獲新生地感受著萬般的喜悅,正想要張臂把他擁入懷。但下一秒,他輕輕卻不容遲疑地推開我的手,他堅決的神色對上我疑惑了的臉。他說,「對不起。之信,昨天的事,你當作沒發生過吧。」
我整個人呆住,完全消化不了他突然其來的話。但他不多看我一眼,毅然轉身就走。
我看著他就快步出門口的背影,不甘心猛地充斥全身,我立即追了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激動地問,「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我的激動他顯得手足無措,他任我拉拉扯扯了一陣之後,毫不猶豫地甩開我的手,喊道,「哥!」
哥?!
一個字令我當頭棒喝,我愕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他叫我……哥?
他在我拋棄自尊,倫理道德後,叫我哥?
他看了我這樣子,內疚過後又堅決地看著我,「哥,你不要這樣好嗎?」
我不要這樣?那我要怎麼樣?我還想努力地朝他笑,但一片混沌的頭腦什麼也做不了。我眼前所有的東西彷彿都在轉,我什麼也沒辦法看清楚,我什麼也看不到。
微波爐傳來嘀嘀嘀的提示音,我赫然地驚醒過來,定神一看,眼前一早空無一人。我驚慌地到處張望,尋找我做夢的證據,但一閃一閃的微波爐提示燈告訴我,一切都是真實的。
一切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