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酒量很差。
沒多久,他就發現這件事,而且她的話,真的不是普通的多。
幾杯生啤酒下肚,這女人就已經完全放松下來了,而且恐怕是太過放松了。
夜深入靜,星光滿天。
坐在啤酒屋店前的走廊上,她捧著一杯八分滿的生啤酒,啜飲了一口泡沫,然後看著他問。
「我很丑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只是瞪著她看。
「我是說現在,不是平常。」她捧著啤酒杯逼近他坐的台階,質問道:「我現在看起來很像一只豬頭對不對?對不對?」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卻見她難過的嘴一扁,瞬間淚光閃閃。
「可惡!」她咒罵一聲,氣憤的喝了一大口的生啤酒,然後砰地將杯子放到走廊地板上,濺出了些許金黃液體。
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一邊轉進店裡,一邊道:「再借我一些冰塊!」
「該死的家伙……可惡的王八蛋……無恥、-髒、下流、卑鄙……」
他聽著她在店裡喃喃咒罵著,一邊翻箱倒櫃,不一會兒就見她拿著毛巾包著冰塊敷在腫起來的左臉上,一屁股又坐回他身邊,空著的手拿起啤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後又轉頭瞪著他問。
「這樣冰敷,明天真的會好一點嗎?」
看著她憤懣含淚的雙眼,他安撫的應了一聲,「嗯。」
「好痛。」她看著他抱怨。
「嗯。」他再應聲。
「可惡!」她咒罵,又灌了一口啤酒。
「嗯。」
「身材好又不是我的錯!」她忿不下平的再灌了一口啤酒,「你聽到那王八蛋說的沒有?竟然說我胸大下賤、說我穿得這麼少,根本就是欠——欠——」
她說不出那個字,只覺得胸口更悶,氣得再罵,「誰規定胸大就一定下賤?而且我哪有穿得少!我又不是穿著比基尼在街上跑!我不過是胸部大了點,就算這樣,那又怎樣——我也不想當波霸啊!」
她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他聽了卻差點嗆到。
她一口干掉剩余的啤酒,砰地再將空杯放到地板上,惱火的伸出小手揪著他的衣領,氣憤的質問:「你說,我是波霸是我的錯嗎?我又不能控制它長多大,你們這些男人以為我可以讓它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嗎?又不是我自己想變成海咪咪的!」
她說得是如此激動又氣憤,幾乎整個人爬到他身上,連冰敷的毛巾冰塊也丟了,只是用兩只手緊緊揪著他的圓領,氣憤填膺的說:「我什麼都沒做啊!明明是你們這些男人有問題,為什麼倒霉的就是我?為什麼我從小就要被人這樣嘲笑?還動不動就被人毛手毛腳!現在、現在還遇到這種事——」
從來不曉得有人酒量竟然能這麼差。
生啤酒,酒精濃度很低吧?
屠海洋看著根本已經跨坐在他腿上的小女人,只覺得一陣頭大。
看著她潮紅的小臉、發亮的雙眼,他真的很懷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早知道,就不拿啤酒給她喝了。
「你說!我有錯嗎?你回答我啊!喂——」得不到他的反應,她惱火的松開他的衣領,改用兩手巴住他的臉,氣呼呼的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看我是波霸,就覺得我胸大無腦,對不對?對不對?」
「我——」他才開口,就被她再打斷。
「不准你敷衍我!你以為波霸很好當嗎?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因為發育過度被同學嘲笑、排擠,青春期自卑得要命,還以為自己不正常,等到大一點了,又要被人家酸言酸語的,每一個男人看到我,就只會瞪著我的胸脯色迷迷的看,我的臉又不長胸脯上!」她用力搖晃他的臉,越說越生氣。
「所有的人都只會以貌取人,每一個人只要一看到我,都主觀認定我就是沒腦袋!大家都覺得波霸好,卻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煩惱,我從小田徑就很好,自從開始發育之後,卻連跑都不敢跑,因為每個人就只會瞪著我不斷彈跳的胸脯看。不能練田徑也就算了,搭公車、逛夜市還會被色狼襲胸!不只這樣,我自從上國中後,就變得很容易腰酸背痛,為什麼?」
她問完,忽然松開他的臉,捧起自己偉大的豐胸,激動的說:「因為這兩顆——太、重、了!」
他真的看傻了眼,這下子,百分之百確定這女人絕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又重新抓住他的衣領,忿忿不平的說:「波霸有什麼好?又重又容易下垂,每天都得穿著胸罩,而且你知道最過分的是什麼嗎?」
「什麼?」他知道對話早就陷入某種詭異的狀態,卻又無法控制的好奇。
「我根本買不到喜歡的胸罩啊!」她歇斯底裡的揮著手。
「胸罩?」他茫然的看著她。
「對,就是胸罩!」她斬釘截鐵、氣怒的說:「所有可愛、性感、漂亮的胸罩都沒有大SIZE的,所有大SIZE的胸罩都長得像天花一樣,花紋又丑,色調不是膚色就是白色,每一件都丑得要命!」
「天花?」他更加茫然。
「就是這種啊!」她忽然把自己上衣往下拉,露出包覆著渾圓雙峰的粉紅內衣,伸出食指戳著上面的花紋,憤恨的說:「像這種紛亂的花形刺繡,你不覺得很像長了天花嗎?」
他整個人僵住,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卻半點也不覺得不對,只是松開衣服,反手又揪著他的衣領說:「這件粉紅色的還是我找了好久,可是這種花樣丑死了,要不是我真的找不到更漂亮的了,我才不想穿它!我才三十六E而已啊!可是每次去買胸罩,都要跑好幾家找,跑到腿都快斷掉了,才能找到一件勉強可以看的!有時候根本找都找不到!為什麼可愛、性感、漂亮的陶罩都只有那些小胸脯的女人可以穿?人家我也想穿可愛、性感、漂亮的胸罩啊!你不覺得這根本就是歧視嗎?」
她最後那句憤懣的吶喊終於將他閃神的心智給喚了回來。
海洋酷臉微紅,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她松垮垮的領口拉回她臉上,輕咳兩聲,點頭附和,「嗯。」
「所以你說,這是不是很不公平?」
「是。」
「說我胸大無腦根本就沒天理!」
「對。」
怕她又做出讓他噴鼻血的行為,不管她說什麼,他都立刻點頭應聲。
連連得到他贊同的反應,她越說越激昂,舉起手就喊了一句。
「波霸無罪!」
他呆瞪著她,一下子又忘了回答。
「你要和我一起說啊!」她用左手蠻橫的揪住他的衣領,強迫他開口。
「啥?」
「說波霸無罪啊!」見他一臉呆滯,不是很願意的樣子,她眼眶一紅,「你不同意嗎?」
「呃……」眼看她又要掉淚,他只好點頭,「當然同意。」
「真的嗎?」她一手揪著他的衣領,一手握拳舉得高高的,大聲高呼道:「那我數到三,我們一起說,一、二、三——」
「波霸無罪!」她興奮高喊。
「波霸無罪……」怕了她的淚,他只好小聲跟著咕噥。
「波霸萬歲!」她越喊越高興。
「波霸萬歲……」他只好苦笑繼續奉陪。
「波霸萬歲、萬歲、萬萬歲——」
「波霸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到這句他倒是真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呼完口號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到幾乎喘不過氣,趴在他身上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
「其實……白天的時候,我好生氣,覺得你亂沒禮貌的……」笑過之後,一陣疲憊湧上心頭,她縮在他懷裡,小小聲的告解。「雖然我本來以為你頂多是把貓裝到垃圾袋裡丟掉就不錯了,沒想到你會幫貓做小墳,你會想到要把貓埋起來,真的很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是你又對我擺著張冷臉,讓我覺得好火,不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
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海洋胸口一緊,粗聲道:「我不討厭你。」
「真的?」她將臉埋在他懷中,語音有些哽咽。
「嗯。」他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摸摸她凌亂的黑發,給她安慰的保證。
她緊緊揪著他的上衣,好半晌才沙啞的笑著說:「你真是個好人。」
他愣住,長那麼大,他聽過很多人形容他,就是沒聽過有人這麼和他說,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
他依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只能沉默。
她這回卻沒再逼著他回答,只是安靜的縮在他懷中。
好幾分鍾過去,他都沒聽到她再開口,低頭一看,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終於。
他一扯嘴角,松了口氣。
她睡得很熟,甚至在他抱著她起身上樓放到床上時,她都沒醒過來。
月光下,躺在他大床上的地顯得更加纖弱嬌小,雖然冰敷過,她的左臉依然有些腫,跟角猶有淚痕,他坐在床邊看見那淚痕,不禁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大手又忍不住輕輕覆住她腫起來的臉。
當時,他若是再晚到一點,她恐怕就會被那強暴犯給打死了。
一想到那男人將她在地上硬拖回來痛扁的景象,他就有種想殺人的沖動。
若不是她後來上前阻止他,他一定會殺了那家伙!
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
明明怕得要命,竟然還敢沖上來阻止他,而且她要救的還是原本正在傷害她的人,真不知道她是勇敢、善良,還是愚蠢。
一整個晚上,她一直在發抖,甚至在警局做筆錄時,她都停不下來,卻依然死命的強撐著,在完全崩潰之前,她一滴淚都沒掉,甚至還有辦法扯出微笑和那些警察道謝。
搞不清楚她干嘛那麼愛逞強……
看她那樣強撐著,他只覺莫名煩躁,可等她真的哭出來了,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無端覺得郁悶。
他的手指從她臉頰滑到她淤青的下巴,再滑上她豐滿性感的唇瓣。
也難怪她從小就被同性欺負、被異性騷擾,這女人根本就是個性感尤物,但她也說得沒錯,在這之前,他是真的沒想過原來當「波霸」竟有那麼多的煩惱。
想到她方才大聲抗議她也想穿可愛、漂亮、性感的胸罩時,他不禁莞爾,再想到她後來強迫他一起呼喊口號時,他更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女人……真的是……單純得很可愛……
看來,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
他一開始,是沒有認為她胸大無腦,卻真的對她這種性感尤物沒什麼好感,誰知道她身材好歸好,卻不是那種會拿身體當武器的女人。
她既單純善良又容易相信人。
像她這樣子的人,一輩子都沒傷害過別人吧?
她的世界和他的不同,所以雖然被人傷害了,卻依然能夠很快信任人。
他知道她這類型的人,像她這種人,看事情總是往光明面看,幾乎不知道黑暗的存在,天真得可以……
她的單純和天真,是他早已經失去的東西。
她和他,就像白天與黑夜。
他黑瞳一暗,一扯嘴角,自嘲的縮回手,起身從櫃子裡拿了一條大毛巾,走到角落那三個孩子的臨時床邊,席地躺下。
他閉上眼,讓自己休息,卻依然能感覺到屋子另一端的她,聽得到她細微規律的呼吸,聞得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柑橘香味……
好熱。
她閉著眼,伸手在床上一陣瞎摸,但是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摸到。
奇怪,冷氣遙控咧?
受不了那陣悶熱,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沒有裝潢過的巨大木梁。
她家有裝潢過吧?這什麼地方?
桃花有些茫然,轉頭再看,只覺得一陣頭昏想吐,她重新閉上眼等到那陣-心過去,才再睜眼。
她躺在一張大床上,大床則擺放在一間空曠的屋子裡;說空曠,好象也不太對,因為屋子裡的東西還滿多的,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台計算機、一盆葉片比臉還大的綠色植物、三張折疊床墊、三條被子,還有一些凌亂的衣服和雜物……
是這地方沒隔間,所以才顯得空曠。
啊,還有一架鋼琴。
她躺在枕頭上,看著那架和這地方有些格格不入的黑色大鋼琴,不禁懷疑的眨了眨眼。
它仍在那裡,就在她躺著的床腳邊。
為了看它,她忍著暈眩慢慢坐了起來,那果然是一架鋼琴,一架黑得發亮的平台鋼琴。
她看著那在窗邊角落的鋼琴,再看到琴旁牆上的百葉窗。
木造屋、鋼琴、百葉窗?
她呆了一呆,忽然問,領悟到自己人在哪了!
老天,她在隔壁,還睡在人家床上!
桃花一驚,嚇得連忙跳下床,但劇烈動作卻引來一陣頭痛-心,害她臉色發青的捂住嘴,伸手扶在牆上撐住自己。
好不容易忍住,她臉色難看的瞪著那張大床,怎樣也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跑到人家屋裡,還睡得昏天暗地。
她捂嘴皺眉,直到看見手臂上的擦傷——
「啊。」她臉一青,猛然記起昨天晚上那強暴犯。
想起來了,她被那光頭救了,他請她喝啤酒。
然後呢?
她微微一驚,忽然慌張低頭查看。
還好,衣服都在。
她不安的伸手到短褲中,確定內褲也還在,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她是沒對人家做出什麼酒後亂性的事,仔細一想,若真要有什麼事,她也下可能毫無知覺吧?哈哈……
她自嘲的一扯嘴角,無聲干笑。
不過話說回來,她是曉得自己酒量差,但她還以為生啤酒的酒精濃度很低,她喝幾懷而已,應該沒關系咧,誰知道一樣不行……
幸好這次沒……出事?沒嗎?應該沒吧?
「哈哈……」桃花再度干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卻有股不安的感覺。
不管怎樣,最糟的情況就是她酒後亂性,現在又沒發生,所以應該還好吧。
她撫著胸口,要自己別胡思亂想,卻一眼瞄到他床頭放的電子鍾。
12:30AM
「十二點?已經十二點了?不會吧?!」她驚呼出聲,匆匆跳上床,爬到另一邊掀開百葉窗,卻又覺得一陣-心,她捂嘴忍住,往外看去,果然見到湛藍海面上波光瀲灩,一顆金色艷陽早爬到了藍天正中,看得她臉色發白。
「完蛋了——-——」她再捂嘴,青白著臉動也不敢動一下,心思卻飛快轉著。
不,才十二點,應該還來得及開店!
問題是她沒買菜啊!
店裡冰箱應該還有,只是不知道撐不撐得到晚上,不過沒關系,她下午還可以殺到魚市場和農會去。
對,就這麼辦!
打定了主意,她這回不敢亂跑亂跳,只是臉色慘白的慢慢爬下床,可才走沒兩步,她就覺得昏得要命,而且全身酸痛,還無敵想吐,但是一想要到只要一天沒開店,客人就會流失後,她就死撐著走到樓梯口,扶著把手下樓。
他一樓店裡的用餐區半個人都沒有,她松了口氣,正想偷溜回去時,一開門就看見他一手拎著一個男孩,正要進門。
他看見她,眉一皺,「你要去哪裡?」
「回去開——」一股-心襲來,搞得她一陣想吐,她連忙又捂住了嘴。
他瞪著她,手上仍拎著那兩個全身上下都又髒又亂、活像在泥地裡打滾過的男孩,一動不動的杵著。
她皺眉,用空出的右手朝他揮了揮,示意他讓開,他卻仍杵在門口。
她只好忍住-心,用最快的速度開口,「抱歉,借過一下,我趕時間。」
「趕時間?」他眉頭擰得更深。
「對,趕時間……我再不開店就來不及了……麻煩你借過一下好嗎?」天啊,她快吐出來了,頭好暈。
這女人真的是腦袋不正常。
明明全身是傷又宿醉,竟然還想著要去開店?
屠海洋瞪著她,忍不住開口問:「你瘋了?」
「沒——」她怒瞪著他,才說了一個字,就趕緊捂嘴,可這回到了喉間的嘔吐物卻再壓不下去,她也不管他還擋在門口,連忙捂著嘴往前沖。
見她要吐了,海洋才好心的往旁邊讓了一步,她一到走廊上就忍不住了,直接跪趴在地板上,把胃裡剩余的東西全吐到院子裡。
等到她好不容易吐完了,一抬頭,就看見那個最小的金發男孩站在她的嘔吐物前,低頭研究著那些穢物。
怪小孩。
她一陣無力,只覺得這情況真是荒謬。
他走到她身邊,淡淡開口提醒,「你以為你現在這種情況,還有辦法煮東西嗎?」
她伸手擦去嘴角穢物,一陣惱怒,卻無法反駁他。
「更別提你的臉還腫得像豬頭一樣。」
她心頭一驚,連忙伸手摸臉,一摸之下卻痛得縮了一下。
「你說冰敷今天就會消腫的!」她抬頭和他抗議。
「我是說會比較好一點,沒說它會完全消失不見。」他拎著兩個完全不敢掙扎的男孩,轉身走進門,「我勸你最好休息一天,等宿醉好一點,臉也消了再去開店。」
「可是——」她一提氣,另一股-心再度襲來,害她連忙轉頭又是一陣狂吐,吐得她全身無力地趴在他走廊上,欲哭無淚。
可惡,她這輩子再也不喝酒了!
一條濕毛巾遞到她面前,她抬眼看見他,窘迫的接過手。
「站得起來嗎?」
「嗯。」她將毛巾捂在嘴上,尷尬的點了點頭。
「進來。」他起身揮手招來小男孩,邊轉回屋裡說:「我弄解酒的給你。」
她看看那一片艷陽天,有些無奈地暗暗歎了口氣,知道他說得沒錯,她現在這種狀況,能煮東西才有鬼,她光是想到那些濃湯就一陣反胃。
看來,休息一天才是上策。
虛弱的爬站起身,她慢吞吞的走進他店裡,只見剛剛那兩個被他拎進門的男孩站在牆邊,兩個臉都一樣臭,身上也一樣的髒,頭上和衣服上不只有泥巴,還有雜草。
她停下腳步,在他端著一杯墨綠色的飲料回來時,忍不住問:「他們怎麼了?」
「打架。」
「打架?」
「嗯。」他把顏色很詭異的飲料遞給她,「喝下去。」
她瞪著被硬塞到手裡的飲料,皺眉開口,「這什麼?」
「解酒的。」
「我知道,我是問裡面有什麼?」
「解酒的。」他還是同樣三個字。
桃花不滿的抬頭瞪他,這男人卻拿了兩條毛巾轉身和牆邊那兩個男孩說了一句英文,兩個男孩聞言,雖然臉色難看,還是乖乖的跟在他身後,往後門走去。
見他就這樣和那兩個男孩消失在門後,她在心裡咕噥兩句,將杯子湊到鼻前聞了聞,卻聞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至少不會讓她一聞到就想吐。
她鼓起勇氣喝了一小口。
嗯,味道還好,不好喝,但也下會太難喝。
她又喝了幾口,聽見屋子後傳來水聲,她遲疑了一下,最後禁不住滿心好奇地晃了過去,沒想到一開門,就看見他拎著一根水管,用水沖刷那兩個滿身泥巴雜草的男孩,他們全身上下脫得精光,被水一沖,雖然泥巴雜草都掉了,男孩們也濕得像只落湯雞。
他關掉水龍頭,各丟了一塊肥皂給他們。
男孩們接住半空中的肥皂,自行清潔了起來。
「他們為什麼打架?」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她對男孩子的裸體早已免疫,倒是這兩個看到她在,卻和一般男孩反應不一樣,半點也不會不好意思,幾乎像是當沒她這個人存在。
「不知道。」他雙手叉在腰上看著那兩個男孩,「我剛去買便當回來,就看見他們和附近的孩子在前面的公園扭打成一團。」
一看見他,那些孩子就一哄而散,這兩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不甘心的想追,他只好一手一個拎了回來。
「你沒問嗎?」
「問什麼?」
「為什麼打架啊?」
「只是打架,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輕描淡寫的說.
她皺眉再問:「說不定他們是被人欺負啊,不把問題解決掉,要是再發生怎麼辦?」
他一陣沉默。
等不到他回答,她奇怪的抬頭,卻見他低頭看著她。
「看什麼?我有說錯嗎?」
「有些事是怎麼樣也無法改變的,只能去面對。」
「例如?」她挑眉。
他還是看著她,這回卻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抬眼看向那兩個孩子,再度打開水龍頭。
看來,這話題又斷頭了。
顯然只要一遇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這男人一律以沉默打發她。
兩個孩子輪流上前沖洗,不一會兒就再度干淨起來。
確定他們洗干淨了,他關掉水龍頭,將干毛巾丟給他們。
「他們叫什麼名字?」杵在一旁的桃花再喝了一口解酒飲料,不禁又發問。
「沒有。」
沒有?
她一愣,才想到之前他那朋友說的話,不禁開口問:「是還沒取中文名宇嗎?」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哇,這東西好象還滿有效的,她感覺真的好多了。
桃花盯著杯裡墨綠色的液體,再喝了一口,一邊抬眼瞄他,好奇再問:「你親戚的孩子?」
「不是。」
「嗯?」她捧著飲料,好奇的看著他。
「孤兒。」他簡單解釋。
她眨眨眼,「三個都是?」
「對。」
她看看那兩個男孩,再看看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的冒出來,站在海洋身旁的小男孩,不禁咕噥,「那麼巧。」
「巧?」
「我也是。」
「也是什麼?」
「孤兒。」她一口喝完剩下一點的解酒飲料,將空杯塞回去給他,轉身就朝那兩個男孩走去。
他聞言一怔,抓著空杯瞪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卻見她加快腳步,擋住其中一個洗好澡,隨便套上衣服就想離開的男孩面前。
「嘿,等一下!」她手一伸,抓了毛巾就幫他擦起濕淋淋的黑發。「頭發要擦干,不然會感冒的。」
男孩僵了一下,一瞬間似乎想閃,可一抬頭卻看見眼前這女人臉上掛著微笑。
「還有,衣服要扎好。」
第二個孩子想溜,她眉一挑,開口叫住他,「嘿,你想去哪裡,給我站住!你也一樣,把頭發擦干、衣服扎好。」
男孩聞聲站住,有些警戒的看著她,卻沒有任何動作,她才想起來他們聽不懂她說的話。
「毛巾。」她指指被她逮住的男孩頭上的毛巾,再指指他,再指指她自己的頭發,然後示范的擦著前面男孩的濕發,一邊開口說:「擦干。」
那站得離她較遠也較高的男孩仍然沒動,只是看了她身後一眼。
桃花正要回頭,就聽見身後的男人開口說了一句英文。
男孩聞言,擰眉看著她,才伸手拿起毛巾,慢吞吞的擦干頭發。
「還有衣服。」她這回干脆直接回頭和身後那光頭說。
海洋挑眉,還是幫她開口提醒男孩。
被她逮住的那個,則在她親手幫助指導下,把衣服扎好。
毛巾很快就濕了,見男孩依然一頭濕發,她不甚滿意的撥撥男孩的濕發,招手把另一個也叫了過來,邊回頭問:「你有沒有吹風機?」
收水管收到一半的海洋停下動作,瞪著她看。
干嘛又僵住啊?她回瞪著他,不懂自己說錯什麼。
「吹……風……機?」他慢條斯理的重復,好象很久沒說過這三個字一樣。
「對啊,就是你平常吹干頭發的——」
她頓了一下,猛然想起來,這家伙沒頭發耶,怎麼可能會有吹風機?
「啊。」她看著他圓滑的光頭,尷尬的笑笑,「抱歉,我一下子沒想到,我回去拿好了。」
「你放哪裡?」
「什麼?」她一愣。
「吹風機。」
她反射性的回答:「床頭旁邊五斗櫃的第一層。」
他聞言轉身邁開大步,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後,她卻直到聽見前門打開的聲音,才領悟到他是要去拿。
「喂——」她追上去,誰知才跑了兩步,又覺得一陣-心,害她馬上又停住。
啊,原來一帖見效這種事果然是小說、漫畫裡才會發生的天方夜譚啊。
她臉色蒼白的捂著嘴,慢慢、慢慢的在後院的台階上坐下,一抬頭就看見那個金發小男孩瞪著她看,一副在等著她吐的模樣。
「抱歉讓你失望了……恐怕我胃裡只剩下胃酸了……」她一扯嘴角,看著他,有些虛弱的自嘲著。
小男孩歪頭看她,藍色的大眼因為陽光而瞇成一條線。
她笑了笑,不禁伸手想拍拍他的頭,卻猛然想起他似乎不喜歡人家碰,一只手瞬間頓住,停在半空。
她看看自己的手,改成和他揮了揮,笑著再次和他自我介紹,「嗨,我叫桃花。」她指指自己,看看小男孩,再看看另外兩個,微微一笑,指著自己再說了一遍:「桃花,懂嗎?」
男孩們手上還拿著微濕的毛巾,兩個一樣有些警戒,卻也同樣狐疑好奇。
「桃花。」她再次指了指自己,笑著重復。
「討……發?」剛剛被她逮住擦頭發的那個,遲疑的開了口。
「嗯,桃花。」她鼓勵的點點頭,微笑再說了一逼。
「討花。」他試著重復。
「呵呵呵呵……沒錯,我叫桃花。」她好笑的再點點頭。
「桃花。」
咦,這次是那個年紀最大的開口了。
有些驚訝他發音的正確,她詫異的看著他,比起了大拇指說:「哇,你說得真好, Good!Good!」
大男孩似乎聽懂了她的稱贊,他不自在的轉開視線,小臉微微泛紅。
她笑了笑,看看這三個語一言不通的男孩,忽然想到小時候院長教她的東西。
「嘿,我變個魔術給你們看!」
她蹲到地上,挑了一顆圓圓扁扁的小石頭。
嗯,雖然沒銅板,這個應該可以代替,她坐回台階上,把玩了一下石頭,然後朝三個小男孩一笑,雙手一攤。
「看喔,我右手有顆石頭對不對?」她伸手給他們看了一下,然後微笑著將手縮回握拳,互相轉了一下,嘴裡喃喃道:「天靈靈、地靈靈,我變!」
她說著把手伸向前再度攤開,手裡的小石頭不見了。
男孩們瞪大了眼,驚訝的看著她空空如也的手。
「呵呵,不見囉!」她高興的將手舉高轉了轉、再搖了搖,讓他們看清楚石頭真的不在她手裡了。
「嗯,石頭跑去哪了呢?」她挑眉咕噥,一手撐著下巴,擺出和他們同樣疑惑的表情。
「啊,我曉得了,一定是在這邊。」她彈了下手指,站起來摸了一下站在中間的那個男孩的耳後,瞬間又變出那顆圓圓扁扁的小石頭。
「嘿,果然是跑到這邊來了呢。」她朝那男孩眨眨右眼,笑著將手攤開給他和另外兩個男孩看。
三個男孩都嚇了一跳,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一步,盯著她手心裡的小石頭,大眼裡滿是驚奇。
她反手再一旋一轉,瞬間石頭又不見了。
他們倒抽口氣,三雙眼睛瞪得更大,不自覺中,全都聚到了她前面。
桃花看著他們,不覺笑了出來,「雖然很久沒變了,好險還沒生疏。」
她坐回台階上,開心的看著他們,「還想看更多嗎?」
三個孩子雖然聽不懂,卻又靠得更近了些。
她綻出甜甜的笑,雙手一揮,開始玩起更多小時候學的把戲。
海洋拿著吹風機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那三個向來緊張戒慎的孩子神情放松的圍著她,看她拿石頭代替沙包,玩著丟沙包的把戲。
她的手很靈巧,技術也很好,她不時做出快要接下到的效果,接到時又會扮鬼臉做表情,讓孩子們看得也一下子緊張,一下子放松。
中間的那個孩子,甚至還被她逗得露出笑容。
當然,笑得最開心的就是她自己。
金黃的陽光下,她一頭卷翹的短發隨著她的移動飛揚著,雪白的皮膚泛著淡淡的光,向來教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那張性感至極的紅唇,此刻卻逸出清脆的笑聲。
她一笑,整張臉就亮了起來,性感女神的形象不見了,換成一抹純真可愛的淘氣;她笑起來,頰邊有個小小的酒窩,看起來又甜又矯。
雖然她左臉還微微腫著,手腳和臉上的擦傷也都還在,她看起來卻比他這一生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還要漂亮。
她最後一次將石頭往上拋,然後一顆接著一顆的收到掌心中,最後再將手一攤,三顆石頭再次消失於無形中。
「當啷!」她笑著和眼前三個小觀眾敬了一個禮。「感謝三位客人觀賞桃花魔術雜耍團——」
男孩們看見他,神情一變,從放松又轉為緊張。
她察覺到孩子們的轉變,回身看見他,小臉不禁微微發紅。
「呃,嗨。」
「不錯的魔術。」他把吹風機遞給她。
「這好啦……」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接過手,回頭和男孩們招招手,「來,我幫你們把頭發吹干。」
她說完就往屋子裡去,這一回用不著他開口,兩個大男孩就跟了上去,只有最小的孩子還站在原地看著他。
海洋打開門,和那孩子招了招手,他看了才慢吞吞的走進屋裡。
海洋看著小男孩的背影,好半晌,才關上門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