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太祝看著辛夷秀美的身影從神殿的過道上走過,看著他朝棠棣的居所前去。太祝悲天憫人的望著暗淡的月光,他第一次感覺到這一切都是宿命。
難以入睡的女嬉終於睡下,棠棣這才從女嬉的房間走出。在走廊的過道上,他看到了辛夷的身影。
「辛夷。」夜風有點冷,而辛夷卻穿得很單薄,那柔弱的身影讓他不禁想擁他入懷。自從從秦國回來,他們就一直沒再見面。
「棠棣。」辛夷回過頭來,見是棠棣,綻出了笑容,他朝棠棣奔跑而來,抱住了棠棣。
棠棣撫摸著辛夷的髮絲,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這兩天裡,他是否想念過辛夷,然則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激不起一絲喜悅。
「棠棣,我想你。」辛夷踮腳,雙手摟著棠棣的脖子,吻住棠棣。
棠棣回應著辛夷的吻,那甜美的吻喚起了他全部的感官,他是如此的愛著懷中的人。
「棠棣,你的眉頭都擰在了一起。」親吻過後,兩人分開,辛夷留意到了棠棣的消沉。
「我沒事。」棠棣回道,他不想將女嬉的事情告訴辛夷。
「你看起來很消沉,有點不像我所認識的棠棣。」辛夷捧著棠棣的臉,再次將唇送上,他喜歡眼前的人,即使是略帶憂愁的時候也有著難以言語的魅力。
棠棣沒有說話,他盡情的吻著辛夷,隨後雙手抱起了辛夷,將辛夷抱走。
辛夷的愛,可以安撫他的心,安撫他的靈魂。
在棠棣那間簡陋的寢室裡,棠棣激烈的索取著辛夷,辛夷感覺得到棠棣有著幾份異樣,但他並不怪棠棣對他的粗魯。
激情過後,辛夷虛脫的躺在棠棣懷裡,撫摸棠棣的臉龐。
「你送我的玉珮被我父王奪走了,那玉珮似乎有著什麼秘密,就連太師也知道有它的存在。這很奇怪,棠棣,你有想過你可能是一位王族嗎?」
辛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他累了,有些昏昏欲睡。
「看來,你根本就不是棠棣之子,也不是覡……」
辛夷終於睡著了,不再呢喃。
棠棣曾經不在乎他的身世,但現在,他逐漸的意識到他的身世,似乎是一個刻意隱瞞的秘密。
凌晨,棠棣在神殿門口送別辛夷,兩人依依惜別。
目送辛夷離開後,棠棣轉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太卜。
「我們相愛,這不是罪。」棠棣抬頭對太卜說道,他沒有遮掩也無須遮掩,在太祝看來,一切都很清楚,他們兩人的關係早就非同一般了。
「棠棣,我有話跟你說。」太卜神情凝重的看著棠棣。
「我也有話問你,關於我的身世,太祝。」棠棣嚴肅的說道。
「你問吧,我都告訴你。」已經到了極限了,太祝很清楚這點。即使棠棣不主動要求,太祝也很可能就在今晚告訴棠棣。
太卜沉默了許久才開始說道:
「棠棣,無論你日後將發生什麼事,但你仍需保有自我,別為其左右。」
棠棣點了點頭,而太卜慎重的一再叮囑棠棣。
「太師有位孿生姐姐叫楚姬,棠棣,這應該是你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請你在日後記住她,她是你的生身母親。」
太卜緩緩說道,他的聲音平緩而真誠。
棠棣露出了愕然神情,他張了張嘴,愕然的看著太卜,一句話也說不出。
「不,我知道她。」最後,棠棣打破了這沉默。
太卜在神殿正殿上對棠棣講述了他的身世。那時,神殿的屋簷上,射出第一道晨曦,東方已經破曉,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
天已亮,神殿不再是寧靜的了。
棠棣彷彿尚在夢中,看著空蕩的四周,太祝早已經不在了,然則太祝所對他說過的每句話,仍烙在他的腦子裡。
女嬉只穿著輕薄的衣服,赤著足,嘻嘻哈哈的唱著歌。
棠棣強行制住了女嬉,將她帶回屬於她的寢室。
「女嬉就拜託你了。」棠棣對一向照看女嬉的一位老巫女吩囑道,隨後他離開了神殿。
對於女嬉,他並無太多牽掛,畢竟神殿裡的巫覡都會照顧她,而太祝也不例外。
如果同性之間的情慾是因為辛夷的美好而得到解釋的話,那雙重的亂倫卻比什麼都來得醜陋不堪。
太卜只講述了棠棣的身世,卻沒有講述辛夷的身世,那屬於另一個眾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卻不包括在棠棣的身世裡。倘若要將故事完整的講述,那將是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悲劇。血統將兩人緊緊的聯繫在一起,他們就如同是一對重疊的影子,只是互換了位置。
就如同楚厲王自己所言,那是楚姬的報復。
楚厲王將她的弟弟囚禁於神殿之中,而她將惟一擁有他血脈的子嗣遺棄於神殿之中,讓其以最為卑微的巫覡身份長大成人。
對棠棣而言,這一切猶如晴天霹靂。
他與辛夷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那他與楚厲王又有何區別,不,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更污穢的人了,他是一個從出生便遭到詛咒的亂倫之子。
什麼棠棣之子,這一切都是欺騙。
棠棣惟有冷笑,現在他逐漸的看清了他的命運軌跡,他並不恨太祝為何到現在才告訴他,也不恨知道內情的太師為何什麼也不告訴他。
這樣的身世,根本難以啟齒。
那麼他能恨誰呢?
他第一次有了對毀滅的渴望,將自己毀滅掉,這擁抱自己弟弟的軀體,這個醜陋不堪的靈魂,他是一位遭詛咒的亂倫之子。
可悲的是即使這樣,他仍舊愛著辛夷。前一夜還在他身下喘息的令人消魂的愛人,他再也不能擁抱他了,他這醜陋的身體再也不能碰觸他。
「棠棣呢?」當太祝發現棠棣不見的時候,他慌亂了起來。
「他出去了。」巫覡們回道。
「什麼時候外出的?」太祝焦慮的問道。
「剛出去。」見到棠棣離開的巫覡回道。
「快將他找回來!」太祝焦急的叫道,他說不清楚,他有種恐懼感,他太瞭解棠棣的性格了。
他本該盯著棠棣的,在告訴他這一切後,他本該盯著他的。然則那時的棠棣是如此的沉寂,無論他說什麼棠棣都無法再聽進去,於是只能期望他能獨自一人冷靜一下。
*
酒宴,棠棣是熟悉的,就如同他所熟悉的他所演奏的曲子。
那種雜吵,荒淫的酒宴是最為鬆懈的。況且又由於是在戶外,所以周邊更是沒有護衛,沒有提防。何況,誰會提防一位窮途潦倒吹蕭謀口飯吃的樂師呢?
棠棣冷漠的看著早就醉得東倒西歪的景靖紀與昭楚合,他知道他的時機到了。
他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混進了景靖紀舉行的酒宴裡當樂師,由於昭楚合與景靖紀平日交往甚密,棠棣知道他會有機會一起殺了他們。
匕首就藏在棠棣的衣袖裡,棠棣會抽出它刺進這兩個罪惡之徒的心臟。
棠棣是從其他巫覡口裡知道那晚糟蹋女嬉的兩人身份,知道身份後,他也明白了為何太祝一直不肯告訴他。對於如此有權勢貴族,身為弱勢的確實是不能做什麼,甚至付出生命也未必能復仇。
棠棣遲疑過,他隱隱想到了辛夷,他曾經不畏懼死亡,但現在他有所顧慮了。然則當知道自己的身世後,棠棣徹底的絕望了,他憎惡自己,憎恨這樣的血統,為自己竟是辛夷的兄長而幾乎瘋狂。他渴望毀滅,這一切對他而言完全是場夢魘。
在那燈光絢麗,光怪陸離中醉倒的主客,並沒有人留意到一位樂師以掩耳不及之勢衝向了席位。棠棣的匕首刺進景靖紀的胸膛的時候,景靖紀一臉的茫然,他對上棠棣一張冷戾的臉,一口血從嘴角流出。
不知是否是跳舞的舞姬先發出了尖叫聲,隨即酒宴一片的混亂,人人四處逃竄,几案推翻,酒與食物撒了一地。混亂聲過後,最後是一片血光。
當昭楚合試圖逃跑的時候,棠棣揪住了他,狂暴的將染血的匕首猛烈的刺進對方的胸膛。
血液在沸騰,脈搏在狂張,棠棣那冷戾的眸子裡,有著嗜血的慾望。
身邊的每一樣事物都顯得如此的不真實,昭楚合倒在他的腳下,鮮血不停的流,他的身子在抽搐,然則已經說不出話。而幾步之遙,景靖紀已經斷氣身亡。
終於,有護衛趕來了,他們制服了棠棣。
在爭執中,棠棣刺傷了兩位護衛,他的身上也受了傷,一身的血,分不清哪些是別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在棠棣倒地昏迷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辛夷悲痛欲絕的臉龐,淚水從他那蒼白的臉上劃落。
辛夷,對不起,請原諒我……我……
因失血過多,棠棣昏迷了過去。
*
捆吊,鞭打,烙印,火與血。棠棣被折磨得不成人型,他奄奄一息,遍體鱗傷。
他下的是死獄,事實上等待他的將是車裂。對於敢刺殺貴族的奴僕,刑法自有其殘酷而不公平的規定。
當天亮後,消息傳開了,這樣的事情是鮮有發生的,事實上是無法想像的,無論如何都是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憤怒。
陷入昏迷之中的棠棣,仍舊被吊著,他有著強大的精神力量,但他的精神力量已經無法勝過他所受到的折磨下,軀體的傷害與體力的消耗。
死囚獄裡的執刑官有著人性最為黑暗的一面,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施與痛苦,漠視他人的死活,甚至能在實施酷刑的時候感到強烈的快感。他們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是一把鞭子,一把剁刀。
僅是一夜之間,血肉迷糊的棠棣出現在了楚厲王的面前。
楚厲王站在牢欄外,面無表情的看著牢內被高吊著的棠棣。他的身邊哈腰著一位滿臉橫肉的獄司。
眼前的血肉模糊的年輕男子,楚厲王有其印象。那是他的兒子,棠棣,一位禁忌之子。
在他抱著太師離開神殿時攔阻他的就是這個十分年輕的男子,幾乎是由太師撫養長大的孩子,卻有著與他年輕的時候相近的性格,蔑視一切又不受約束。這個人,確實是擁有他血脈的人,他的兒子。
然則楚厲王對棠棣並沒有多少感情,他一直是個無情而狂妄的人,沒有什麼是能讓他在乎的,或許有,但那是他唯一在乎的,想得到又得不到的一個人。
「放下他。」楚厲王的臉上沒有表情,但聲音卻冷戾無比。
獄司趕緊讓手下將棠棣從吊架上放下來,他雖迷惑為何楚厲王會到這裡來,對這樣的一位死囚感興趣,但卻不敢遲疑。他畏懼楚厲王,每個人都畏懼他。
死獄對楚厲王而言有著深刻的記憶,十八年前,太師就曾經被關於此,他殘忍而無情的折磨他,甚至薰盲了他的眼睛。充滿血腥味與霉味的死獄,是楚厲王所不願到達的地方,這裡有著太多鮮明而他不願想起的記憶。
十八年前,楚厲王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關於此,而今關於此的卻是楚厲王唯一的子嗣——一位同樣年輕,擁有王位繼承權卻在神殿裡以卑微巫覡的身份長大的俊美少年。
楚厲王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中,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一抹悲痛的身影卻將他拖回了現實。
監獄有些昏暗,用於照亮的火炬在角落裡散發著有限的紅色光芒。當那抹悲慟的身影從楚厲王身邊掠過的時候,楚厲王一時竟沒有辨認出是誰。
那抹瘦弱的身影抓著牢欄雙肩顫抖,當他看清昏迷在地板上一身是血的情人時,他撲向了楚厲王,發出了憤怒而不可抑制的吼叫聲。
「你都對他幹了什麼?!」辛夷嘶吼著,他那張絕美的臉上滿是悲憤與絕望。
一位身份卑微的巫覡竟然一夜之間殺死了兩位身份權重的貴族,這樣的事情是令人震驚的,從而消息也就很快的傳開了。
楚厲王冷冰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詫,他用冷冰的眸子看著他名義上的兒子那近乎瘋狂的眼神。他的眸底有著一抹陰沉。這樣的場景似乎有些熟悉,是的,確實是很熟悉。
「放了他!」辛夷揪緊了楚厲王的衣襟,他的眼神充滿了濃濃的恨意。辛夷無疑的理所當然的認為是楚厲王下令折磨棠棣的,何況他出現在監獄裡。他恨楚厲王,恨他的父親,這樣的一個人,殺了他的母親,讓他過著近乎痛苦不堪的生活,而現在竟傷害他唯一所愛的人。
楚厲王陰騭一笑,這樣的悲痛到幾欲瘋狂的辛夷,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就在這裡,曾經有一位同樣柔弱的人也是這樣的揪住他的衣襟,痛不欲生。那人是景夫人,而當時被關於死獄裡的是若玟。真不虧為母子,竟能讓他勾起如此不愉快的記憶片段。
楚厲王殘忍的捏住了辛夷的手腕,使了勁,辛夷的手便脫臼了。楚厲王無情的摔開瘦弱的辛夷,他的眸子冰冷而無情。
「將他帶走。」楚厲王對跟隨他到死獄的侍從下命令,他的聲音冷戾。
「你再也支配不了我了!滾開!」辛夷吼叫著,他掙扎出侍從的挾制,他那張精緻的臉蒼白得可怕卻充滿了堅毅。
「鑰匙給我!」辛夷奪過始終站在牢房門旁卻行同虛設的獄卒身上的鑰匙。
楚厲王冷冷的看著從獄卒手裡奪過了鑰匙,打開了監獄的門,朝棠棣奔了過去的辛夷。
辛夷走向棠棣,他屈膝跪在了棠棣身邊,抬手擦拭棠棣沾有血跡的臉,淚水滴落在棠棣英俊的臉龐上。那樣一張一向充滿英氣此時卻滿是傷痕的臉龐。
他伏在了棠棣身上,悲慟不已。
「醒醒!」
「棠棣,醒醒!」
辛夷心碎的呢喃,親吻著棠棣失去了血色,乾裂的唇,淚水從他臉頰不止的流下。
楚厲王陰沉的看著牢獄裡的辛夷親吻著棠棣,一位他名義上的兒子,一位他的親生兒子,一對表兄弟。
這是一種詛咒,一種惡毒的詛咒。
楚厲王的靈魂在顫抖,這樣的場景深深觸及了他黑暗的靈魂。是什麼導致了這一切,這一再重疊的命運,一再重複的悲劇,他不會讓其繼續下去,他會無情的斬斷它。
「將他帶走,你們要我下幾次命令。」楚厲王厲聲對侍從下命令道,他的命令剛下,就聽到身後利劍出鞘的聲音。
「你倒試試看看能否將我帶走!」辛夷抽出了身上的佩劍,指向朝他逼近的侍從。往昔一向柔弱的他,此時竟有一幅堅毅的烈士一般的神情,他說到做到。
「我說過你若是忤逆我的話,就必須付出代價。」楚厲王露出陰騭的表情,他逼近辛夷,嘴角勾起,顯得殘忍而嗜血。
楚厲王幾乎是在瞬間奪下辛夷的劍,他有著高超的武藝,體魄強健,氣勢駭人,相對而言從沒有學過劍的辛夷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將劍甩在了地上,楚厲王幾乎是在同時亦揍了辛夷一拳,毫無留情,殘忍無情的的一拳。在如此殘忍的重擊下,瘦弱的辛夷吐出了一口血倒在了地上,昏迷了過去。
「暴君!我不會再讓你碰他一下!」原本昏迷的棠棣,卻突然搖晃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手上握著辛夷那把被楚厲王丟棄在地上的劍,他舉劍砍向楚厲王前,楚厲王身後的侍從先行攻擊了他。
因受酷刑而且身負傷而身體虛弱的棠棣,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喘息著。
楚厲王彎身抱起沒有一絲反抗能力,昏迷的辛夷,他抬頭看了棠棣一眼,眼裡滿是嘲諷
棠棣眼睜睜的看著楚厲王抱走了辛夷,他用竭最後一絲力量對著楚厲王的背影吼道: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楚厲王頭也不回,他那冷峻背影對著棠棣。
「我等你,我的兒子。」
在因劇烈的疼痛而昏迷前,棠棣聽到了楚厲王如此說道。
棠棣憎恨的矛頭指向了他的親生父親,他一向憎恨他,而現在更為恨他。是這個惡魔導致了這一切,他親生母親的死,太師的不幸命運,他的亂倫之子的身份。
他的全部痛苦與絕望都是這個男人帶來的,他恨他,他從沒有如此恨過人。當棠棣看著楚厲王抱著辛夷冷笑離去的身影,他第一次知道了真正的恨是如何的刻骨銘心。
*
太師躺在榻上,他的身旁立著一位端藥服侍的侍女。
「太師,請服藥吧。」侍女苦苦哀求著,但太師始終無動於衷。
「我來,你退下。」楚厲王走了進來,代替了侍女端藥站在了太師的身旁。
「為什麼不服藥,你的身體虛弱到無法下榻。」楚厲王質問道,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責備。
太師一直是久病纏身,雖然離開神殿後,在細心照料下,有一段時間確實有所好轉,不過仍舊無法改變他那虛弱的體質。事實上,太師的病已經是病入膏肓,一直是在東郭藥師的治療下才能維持下來。而近幾日,那藥效卻越發弱了,太師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了。
「你殺了他嗎?」太師面無表情的問道,他別著臉,並不想面對楚厲王,即使他根本就看不到他。
「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他呢?若玟。」楚厲王拉開紗帳看向已經起身坐在床上的太師,他的聲音冷冰,甚至帶著幾分戲意。
太師沒有回答,他那蒼白如紙的臉上,兩行淚水劃落。他知道棠棣的性情,他曾經與太祝商量過,棠棣一到20歲就讓他離開神殿,然則還是沒能避免。
「說出你的願望,或許我會滿足你。」楚厲王擦拭太師臉上的淚水,他的聲音仍舊是冰冷沒有感情的。
「為何不開口問,若玟。」楚厲王邊說邊舀著藥汁喂太師。
「我會讓他活下去的,這是你的願望吧。」楚厲王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麼多年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這都是我的罪過嗎?」一直沉默的太師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在考慮一個更為深層的問題。
如果說是楚厲王導致了十八年前的一系列慘劇,也導致了十八年後棠棣與辛夷的不幸,不如說是太師所導致的。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而他深感罪孽,並且為此承受了常人所無法想像的痛苦與折磨。
「很難得你會問這樣的問題,你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楚厲王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終於輕聲嗤笑了起來。
「真正的答案。」
太師的聲音是憂傷的,多少年了,太師第一次在楚厲王面前流露出內心的情感。然則他所想不明白的是,對於楚厲王而言,對他的恨是否始終貫徹,或許那最初的並非只是恨那麼簡單。楚厲王說錯一件事,這世間最令人刻骨銘心的不是仇恨,而是愛。
楚厲王沒有回答,他勺了一匙藥汁,遞到太師唇邊,太師啟開了唇飲下。
*
深夜,太師已經入睡,楚厲王披衣起身,離開了太師的寢室。他前往牢獄前,經過了東宮。東宮一片寂靜,一片漆黑。然則辛夷顯然是不會入睡,不眠的夜。
楚厲王想起了白天他將辛夷囚禁於東宮的時候,辛夷拚命的拍打著緊鎖的房門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吼道:
你愛過人嗎?你的心有愛這種東西嗎?你可曾有心?
你沒有心,所以你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不幸,你折磨我們,你折磨身邊的每一個人。你真的能以此獲得快樂嗎?別人的痛苦真會給你帶來快樂嗎?
你比誰都可憐,沒有人愛你,所有的人都恨你!
所有人都恨你!
楚厲王回味著這一句話,嗤笑了。
在牢獄裡,獄司跪伏在地,為楚厲王突然深夜召見他而吃驚萬分。
「將他放了,這一案件,日後無須再提起。」
遠遠望著囚禁棠棣的牢房,楚厲王對獄司下命令道。
死囚獄的火把散發著有限的光芒,站在背光面的楚厲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彷彿他仍舊站在十八年前的這裡,而關於牢房裡的是太師。他向獄司說了這樣的話,於是沒有囚禁,沒有酷刑,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