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中,辛夷畏縮成一團,他白色的綢衣上沾有點點斑斑的血跡,那是十指抓門窗抓傷而留下的。
他瘋狂,喊叫,然則沒有人到來,沒有人聽到。
絕望地淚水從辛夷眼角劃落,他仿佛又重回童年那段孤獨,痛苦的囚禁生活。
寒冷,恐懼,絕望。
誰來救我,誰,無論是誰都好,請帶走我,拯救我。
辛夷緊緊抱住自己冰冷的身子,他渴望著一個溫暖的懷抱,此時的他只是那位被囚禁的,絕望而無助的孩子。
恍惚中,辛夷似乎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那個纖弱的十歲的男孩。
男孩畏縮在門後惶恐的哭泣著,他那瘦弱的娘親悲號著撲向那個惡魔般的男子,她想制止住男子對太師的傷害,然則那男子狂暴的擊倒了她。
娘親……男孩想哭喊出來,他想去保護她,然則他只能無助的看著她在地上掙扎。
“放開太師!”一個與男孩年齡相仿,身材比他高大的孩子卻突然沖了出來,他抓著張古琴,砸向了那位狂暴的男子,他挨了男子重重一踢,卻能一聲不吭的從地上爬起。
那孩子叫棠棣。棠棣,男孩看著那位穿著粗糙衣服的巫覡之子,一份渴望從他的心中油生。
救救我,救救我。男孩無聲的懇求著。
“別哭了,那壞人走了。”巫覡之子抓住了男孩顫抖的手,將男孩從門後拉了出來。
男孩嗚咽著,纖瘦的手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角。
棠棣……
辛夷無聲的呼喚著,冰冷的淚水再次劃落。
黑暗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麼的熟悉,沉重。
辛夷緩緩地抬起了頭,看到了有限的月光下,一個渾身是傷,破爛衣服上竟是血跡的男子出現在眼前。男子的腳步蹣跚,他的頭發蓬亂不已,一臉是傷,然則他有一雙深情而堅定的眼睛,正深深地看著他。
辛夷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真實,然則棠棣逐漸的靠近了他,緊緊摟住了辛夷,那寬厚而溫暖的胸膛讓辛夷的淚水奪眶而出。
辛夷癡癡的看著棠棣,他抬起傷痕累累的手,撫摸棠棣滿是傷痕的臉龐。
“棠棣……棠棣……”辛夷放聲哭喊著,用含著鹹澀淚水的吻不停的親吻辛夷。棠棣沒有拒絕,他回應辛夷的吻。他現在已經不在乎了,亂倫也罷,罪惡也罷,他愛他,義無返顧的。
“是的,是我,辛夷。”
棠棣深情的呢喃著,他深深的吻著辛夷,雙手索取著辛夷的身體。
他知道,僅有這一夜,這唯一的一夜,他要在辛夷身上留下烙印,即使日後辛夷知道了一切恨他,即使是。
棠棣拉開辛夷的衣襟,露出大片潔白的肌膚,雙手憐愛的撫摸每一寸肌膚。棠棣低頭吻著辛夷的鎖骨,隨後,他褪去了辛夷的全部的衣裳。
“棠棣,別離開我,別離開我。”辛夷情迷意亂的哭喊著,他緊緊抱住棠棣,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僅僅只是夢。
“我在這裡,我哪也不去,我會永遠陪著你。”棠棣的淚水滴落在了辛夷臉上,他知道他無法實現這樣的承諾。
“啊……啊……棠棣……”棠棣貫穿了辛夷的身體,辛夷承受不住激情,緊緊抓著棠棣的手臂哭泣著。
“啊……棠棣……”辛夷的聲音充滿了欲望與渴望,他打開了身體,讓棠棣更為深入的占有他。
“我愛你……永遠都是……”棠棣握住了辛夷傷痕累累的手,他與辛夷十指相交。一個深深的吻,落在了辛夷的唇上。那吻中有著最為深摯,義無返顧的感情,也有著更為深沉的絕望之情。
那是別離的吻,也是心碎的吻。
棠棣知道是楚厲王放了他,而且甚至還讓人送他進王宮見上辛夷一面。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無論他那句:“我等你,我的兒子”是否真實。然則棠棣知道他必然得終結這一切,不只是恨,不只是,還有愛及義務。
這是他必須得去做的事情,這是十八年前就埋下的伏筆,它一點點的將他逼到這一步,這是宿命。
*
沒有人能說明白十八年前那血腥的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如同沒有人能說清十八年後的那個凌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樣。他們看到的僅是猩紅的血,一具冰冷的屍體,一個瘋狂了的人。
那晚楚厲王徹夜未眠,他站在太師寢室外面的過道上,用深邃的目光看著天空那輪並不明亮的月亮。
那晚,他弒父的那晚,月光也是這樣的晦澀,他心如靜水,看著他的父王倒在地上,汩汩的流血。
很奇怪。他最近總是一再的回想十八年前發生的一切,那時候,一位嗜血的公子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沒有人能阻止他的癲狂與殘忍,他猶如一個浴血的惡魔一般,統治了一切。
屋內不時傳出太師的咳嗽聲,太師的生命已經是到了極限,他對他長達18年的囚禁與折磨徹底的摧毀了他的健康。當初那位年輕而朝氣的小公子,如今只剩下枯槁的形神。
十八年前他到底都干了些什麼,而這十八年裡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他,終結他的罪惡。
當初為了那天人不容,叛神而罪惡的欲望而親手導演了這一切不幸,而今是謝幕的時候了。
楚厲王聽到了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血管裡流淌著他血液的子嗣手上抓著的利劍泛著寒光,一步步的朝他走來。
那麼多年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這都是我的罪過嗎?
不知為何太師那句話此時在楚厲王的耳邊響起了,楚厲王剛毅的嘴唇扯過一個苦澀的笑。
你又有何錯之有,若玟,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我種的因,並且得到的果。
那晚,當楚厲王看到了站在他對面,一抹如同鬼魂般的身影的時候,天邊已經有些泛白。
“我一直在等你的到來,我的兒子。”楚厲王面無表情的說道,他面對著指向他的劍鋒,不為所動。
“十八年前,我弒父,你想知道我那時的心情嗎?”楚厲王冷冷說道,有限的月光下,楚厲王看到棠棣那冷冰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著如銀般的光芒。
“我說過我會殺了你,我來實現我的諾言。”棠棣聲音冰冷如水,沒有一絲情感夾雜。
“你在走我走過的路,棠棣,弒父為其一,與同性交合為其二,亂倫為其三。還有,這嗜血,如同惡魔般的神情。”
楚厲王冷冷的說著,他義無返顧的朝棠棣走去,胸口抵在了棠棣的劍鋒上。
“我不會取代你,但我會終結這一切。”棠棣帶著駭人的氣勢,他明亮的眸子帶著濃烈的殺氣。
“拔劍!”棠棣喝道,他砍向了楚厲王肩部,然則楚厲王一動也沒動,血立即染紅了楚厲王的衣袖。
“我告訴你那晚我的感受,是仇恨讓人瘋狂,那確實也是一種對毀滅的渴望,妙不可言。”
血沿著楚厲王的手臂流下,然則他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這就如同是一種輪回,或詛咒,十八年前與十八年後只是一種重疊,而這十八年所發生的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吧。這大概就是你那比誰聰明,可怕的母親早就預料到的,她真是位惡毒的巫女不是?”
楚厲王冷笑了起來,他那幅無所謂,或說超脫的神情讓人琢磨不透。
“既然你有這等覺悟,就受死吧,我不會手下留情。輪回也好,詛咒也罷,你我都見不到明日升起的太陽。”棠棣揮動了利劍,猛烈的朝楚厲王砍去。
皇宮的屋簷上,綻出了第一縷晨光,東方已快破曉。
棠棣猛烈刺向生父的劍停止了它的軌道,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的漫長。溫熱的血濺上了棠棣的臉,那張仿佛石化的臉。
一個白色的身影竄了出來,擋在了楚厲王的前面,為楚厲王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
長長的零散的發絲,枯槁而清秀的容貌,那一襲白袍都沾染上了鮮血。
“太師……”劍從棠棣的手上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棠棣屈膝跪倒在地,臉上的表情於錯愕之中,更多的是瘋狂與絕望。
“若玟!”楚厲王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嘶號,那是棠棣這一生所聽過的最為悲慟而絕望的聲音。
“若玟!”楚厲王捂住太師胸前那鮮血直湧的口子,他那端正的五官完全扭結在了一起,他睜大了雙因承受不了這事實而瘋狂的眸子,仿佛一位被無限悲痛而擊垮幾近崩潰的人。
“棠棣……你不能弒父……這”太師艱難的說道,他一張開口,血便從他嘴角流了出。然則他很快就不再說話了,太師掙扎著想將話說完,但他無神的眸子逐漸的合上。
他這一生有著十八年的黑暗,而今他奔向了光明。
晨曦仿佛是在一瞬間從王宮的屋頂射出,炫耀得人都睜不開眼睛,天亮了。
楚厲王緊緊抱住太師,那具曾經溫暖的身體在楚厲王的懷中逐漸的失去了溫度。
“啊啊……”
楚厲王喪失理智的悲嚎著,像只野獸,一只頻死的野獸。
該終結這一切的是我,而不是你,棠棣。你不能弒父,這不是你的命運……
這些話應該是太師所沒有說出來的。而那晚楚厲王所沒有回答太師的話,楚厲王再沒有說的必要,畢竟太師這一人已經是不存在的了。
懷中的人已經冷冰,楚厲王卻始終抱著那具軀體,如同抱著他所最珍貴的東西,他一動不動,神情呆滯。
棠棣緩慢的清醒過來,他揀起地上的利劍,望著沾滿血的劍身。
他將劍架上了自己的脖子,只需輕輕地抹過,一切都算完結了。
“棠棣!不要!”辛夷沖了過來,他手上抓著一個空的劍鞘,只穿著輕薄的衣服,赤著腳。當他醒來發現身邊的棠棣不見的同時也看到了他的劍被抽走了,他恍恍惚惚竟朝太師的居所趕來。
“我求你!不要……”淚水用辛夷眼中湧出,他哀求著。棠棣回過頭來看著辛夷,然則他眼裡只有一片茫然。
“棠棣!你要干什麼,你想過我嗎?我會多麼痛苦!”辛夷哭喊道,見棠棣要行動,他猛得抓住了劍身,不顧雙手為劍紉割傷,鮮血直流。
“我求你……不要……”劍紉割傷著辛夷的手,血沿著劍槽一滴又一滴的滴落。
棠棣放開了長劍,他搖晃著身子,茫然的朝門口走去。
“為什麼?為什麼為我擋下這一劍!為什麼?”楚厲王再次發出了嘶號,他拼命的搖晃著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太師,神情癲狂。
已經喪失了理智的楚厲王,渾身都沾染了太師的鮮血,仿佛如同從地獄裡出來一般。
辛夷茫然的站著,看著這一切,他抱住了頭,痛苦著呻吟著,任由淚水沖洗著他慘白的臉龐。
*
那一劍只是將太師的死亡提前了而已,只是如此。然則,太師所謂的棠棣不能有弒父的罪過,而為楚厲王擋下那一劍,卻令棠棣真正的崩潰了。對棠棣而言,或許楚厲王更不像位父親,而從棠棣樹下救起他的太師才是。他所敬重的人,他的恩人,他卻錯手殺了他。
太師或許也是借由棠棣的手解脫,死亡曾一度是他的渴望,然則沒有人真正知道,當時用自己身軀替楚厲王擋劍的太師心裡想的到底是什麼。或許他並不恨楚厲王,或許他其實非常的恨他,並且用自己的死亡來報復楚厲王,無人知曉。
對楚厲王而言,這一切確實是終結了,倘若說他當初用長劍染紅宮廷是為了太師,而今,太師死了,他的所作所為都沒有絲毫的意義了。
當楚厲王渾身是血的抱起太師,將他放置在榻上時,將太師白色的風衣掩蓋住他殘破的身體,他面對的將是不盡的悔恨與孤寂。
他讓太師安息了,他准許他離他而去,十八年的仇恨與愛戀都一筆購銷。沒有人知道楚厲王的內心的真正的感受,或許就連楚厲王也不知道對於太師的感情,那到底是恨抑或是愛,只不過到最後只剩下瘋狂與絕望。
一段禁忌,充滿詛咒的感情,而今風消雲散。
太師選擇了終結這一切,他承擔了全部的罪過。而不是讓楚厲王去承擔。即使楚厲王沒有親口告訴他,他或許也悟懂了,十八年前,使得楚厲王犯下一系列罪惡的人其實是他。即使他是無辜的,即使他在十八年的囚禁生涯裡贖罪。
楚厲王在太師那間寢室裡一步也沒有走出過,他守著太師的屍體,靜靜守侯著。那或許是五天,或許是六天,或許更久遠。
屍體下大量的香料起到了防腐的作用,那麼多天了,太師仍舊如活著一般生動,死亡沒有損害他的一絲神韻。
安詳如孩子的沉睡著,永遠沉睡下去。
那遙遠的往昔,總角宴宴的那個往昔。
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的身後總是跟隨著一位七八歲的清秀而纖瘦孩子,那孩子有雙晶瑩剔透,無瑕的眼睛,散發著寶石般的色澤。
“無疾哥哥,你等等我。”王宮的過道上,孩子緊緊追隨著少年,然則少年根本就不理會他,他加快了腳步。
“無疾哥哥!”孩子仍舊緊跟不捨,然則矮小的他根本就跟不上少年的步伐。
“哇……好痛啊……”孩子突然哭了起來,他跌倒在地上,擦傷了細嫩的膝蓋。
“煩死了,你為什麼總要跟著我!”少年停住了腳步,朝孩子走了過去。他雖然很不高興的吼著,然則還是蹲了下身背起了孩子。
“無疾哥哥……為什麼你又不理我了。”孩子摟著著少年的脖子,淚水弄濕少年的衣領,很是傷心的哭著。
“我不是停下來了。”少年煩躁的說道,他那本該稚氣的端正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一份戾氣。
“你干的好事,那老頭子又要罵我了,現在你滿意了吧。”少年埋怨的說道,然則他還是加快了腳步,朝宮廷藥師的居所趕去。
“無疾哥哥,父王不會怪你的,是我自己受傷的。”孩子委屈的說道,因為被少年埋怨,他流了一臉的淚水。
“哭夠了沒,我不怪你就是啦”少年煩躁的叫道,他的衣領全濕了。
“真的?你不會又不理我了。”孩子用衣袖擦著淚水,哽咽的說道。
“真的,別哭了。”少年無奈的歎了口氣,他就是拿這個小鬼沒辦法。
他們根本就不是兄弟,因為是不同母親所生的,他也不承認他是他的弟弟,一個奪走了他一切的人。他本應該是恨他的,然則年幼的他們卻共同度過了一個在長大後倍感懷念的時光。
那麼多年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這都是我的罪過嗎?
你哀傷的問著我,那歷經痛苦與絕望的靈魂詢問著我,那麼我告訴你實話。
是的,這都是你的罪過,是你的。你不該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的靈魂;你不該在我伸手碰觸不到的地方。當你成為一國之君的時候,而我卻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我只能伏首在你的腳下,那高貴而不可碰觸的你,令我瘋狂。
“若玟,我囚禁了你整整十八年,卻始終沒有得到你。”楚厲王撫摸著太師安詳的臉龐,一滴淚水滴落,落在太師蒼白的臉上。楚厲王悲慟的捂住臉,他垂散的長發裡竟夾雜著無數根銀白的頭發。那幾乎是在一瞬間白了的烏發,顯得那麼的詭異。
十天後,太祝出現了,他來請救將太師下葬。
他跪伏在地上,抬頭看到了楚厲王一張蒼老而沒有生氣的臉,那似乎是於一夜之間,楚厲王的一頭黑發全白了。
“請讓太師下葬吧,王。”太祝老淚橫流,他為太師的死而悲痛不已。
楚厲王仿佛是沒有了靈魂一般,他甚至都不抬頭看向太祝,他的思緒飄得很遠。
“你說他是恨我的嗎?到死的時候他是否仍舊恨著我。”楚厲王抬頭望向太師,他的聲音蒼老而沒有氣力。
“太師原諒這世間所有的人,他有著博大的愛,沒有恨。”太祝悲痛的說道,他甚至承擔了你所有的罪過。
“不,這是報復,若玟,你的報復。”楚厲王悲痛的搖搖頭,淚水從楚厲王憔悴的臉上劃落、滴落在太師蒼白而絕美的臉龐上。已經死去多日,然則太師的身體卻全然沒有一絲腐爛的痕跡。
“你會如願以償。”楚厲王喃喃說道,他彎身緩緩地抱住太師,將他抱起。
太祝走在身後,楚厲王則抱著太師走了前面,他的一頭白發在風中飄舞,他那悲痛而憔悴的身影,在太祝的眼前逐漸的離去。
楚厲王抱著太師離開王宮,前往了神殿。
太師下葬那日,下了場大雨,當巫覡高抬著太師的棺材,走出神殿大門的時候,楚厲王出現在了神殿的游廊上。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站在雨中任雨沖洗,他的身影憔悴,發絲盡白,正直壯年的他,卻已經衰老到無法辨認。
*
暴雨滂沱,棠棣一身白色的縞衣,出現在了棠棣樹下,他望著送葬隊在眼前遠遠的離去。大雨沖洗著他的臉龐,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淚水。
十天了,他第一次出現,那十天裡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裡去。然則再次出現的他卻憔悴不堪,神情呆滯,仿佛如同一具屍體。
棠棣跪倒在地上,目送著太師遠去,在雨中,他發出了撕心的悲號。
辛夷默默無聲的摟住棠棣,雨水傾潑在兩人身上。辛夷緊緊的摟住棠棣,他悲慟不已。這十天裡,飽受痛苦摧殘的不僅是楚厲王,不僅是棠棣而已。
“你還要我活下去嗎?即使是這樣,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行徑,這樣一位殺人犯……”
棠棣悲痛的喊道,他在辛夷的懷中掙扎。
“是的,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棠棣。”
辛夷哀傷的說道,他在懇求,他不要孤獨一個人。
“即使我們是如此的罪惡,即使是。”辛夷的話語裡滿是堅定。
“即使是嗎?辛夷,你知道我們犯下的是何種罪惡嗎?”棠棣推開了辛夷,心碎的狂笑著。
“這丑陋的,難以啟齒的,亂倫行徑。我們都該下地獄!”棠棣吼叫,他筋疲力盡的站在雨中,用絕望的眼神看著辛夷。
“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辛夷。”棠棣狂笑著,他看著辛夷完全的呆掉,身體在雨中僵直。
“楚姬與楚厲王的兒子,一位亂倫之子,一位怪物。”棠棣輪拳,猛烈的撞擊著棠棣樹身,鮮血淋淋。
他痛不欲生,只想死去。
辛夷屈膝倒在了地上,他的臉上滿是茫然,那是當棠棣誤刺太師後,面對崩潰的棠棣與楚厲王時,辛夷的唯一的反應。
“忘了我,辛夷,就當我從來都不存在,就當我在那一夜便死去。”
雨,似乎小了,辛夷不知道他恍惚了多久,然則當他意識開始復舒的時候,棠棣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一臉的平靜,雙手都是血。
“你跟我約定過,我不辜負你,你也不能辜負我。我只要這約定,其他的我什麼也不在乎……”辛夷顫抖著身子,他哽咽著。
“你要上哪裡去,你要我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嗎?”辛夷一臉淚水,雙手緊緊抓住了棠棣的衣袖。
“那麼把我殺了。”辛夷絕望的說道,他抱住了棠棣。
“我才是引誘者,罪大惡極的人。”辛夷低喃,他吻住了棠棣,那吻苦澀而絕望。
辛夷放開了棠棣,抽出了身上的佩劍,將它遞交與棠棣。
棠棣沒有接過,佩劍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棠棣再次轉身,再次在辛夷的眼前消失。
*
太師的死,對外宣布為病逝。那一夜發生的事情,成為了一個只有少數人知道的謎。
太師的死結束了楚厲王的統治,太師死後,楚厲王再也沒有處理過朝政。
太師的葬禮過後,楚厲王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無論是在王宮還是神殿。他將自己關在了太師的寢室裡,沒有踏出一步。
在深夜,偶爾能聽到從太師寢室裡傳出的琴聲,那是楚厲王在撫弄太師的琴,琴聲飄渺而悠揚,帶著一份塵世的超然。
在這段自我封閉的日子裡,見過楚厲王的只有兩個人,一位是辛夷,一位是太史。
月色暗淡無光,辛夷朝涼亭上的高大黑影走去。在涼亭的石階上,辛夷停了下來。
“關於十八年前的政變,你應該不是一無所知。”楚厲王沒有回過頭來,但他知道辛夷此時就站在他身後。
“是的,而棠棣也告訴了我關於他的身世。”辛夷的聲音冷淡而沒有一絲情感。就在太師舉行葬禮那天,棠棣徹底的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人在何方,辛夷默默的承受著這一切,似乎有著某種強大的意志在支撐著他。
“我告訴你關於你的身世,解答你童年的迷惑。”楚厲王的身影被黑夜吞噬,他的聲音是在黑暗中傳出來的,給人不真實感。這恐怕也不是因為黑夜,而是楚厲王的聲音不再是往昔的冷冰與無情。
“你的母親景夫人原本是太師的妻室,你的生父是太師,而我不是。”楚厲王的聲音冷淡沒有情感。
“你長得極像少年時代的太師,這是一件眾所皆知的事情。棠棣,不是你的兄弟。”楚厲王繼續說道,他沒有理會辛夷會有什麼反應。
“你今晚召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辛夷的聲音顯得異常的冷靜,現在知道這一切已經太晚了。
“這王位本該就由太師繼承,我會歸還予你。”楚厲王停頓了一下,才說道。
“你認為我會感激你嗎?或你能因此而贖罪?”
辛夷的聲音仍舊是沒有一絲情感,他並不同情眼前的楚厲王,即使他知道他內心所承受的將是什麼樣的痛苦,太師死了,他的心也隨之而去。然則這一切的果都是出楚厲王自己所種下的,而他也必然要接受這樣的因。
楚厲王沉默著,他沒有辯護,事實上這是他一直決定的事,從辛夷出生時他就知道辛夷並不是他的子嗣。
那個女人,他一次也沒有碰過她,他掠奪她只因為她是辛夷所在乎的人,擁有辛夷的人。他對她只有漠視與殘忍。
“那麼棠棣怎麼辦,他將以什麼樣的身份存活下去,他必須成為你的代罪羔羊嗎?”
許久,辛夷才再次說道,他根本就不在乎什麼王位,他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出生在王宮裡,成為一位公子。
“我有個請求,在朝殿上宣布棠棣為你的子嗣,將我放逐,我從不稀罕什麼王位。”
辛夷堅定的說道,只有這樣他所頂替的王位繼承人的位置才能還給棠棣,給予棠棣一個合法的地位,給予他所應有的。
即使棠棣再也沒有出現,即使棠棣死了,然則這是他應該擁有的。
楚厲王終於緩緩地回過頭來看向辛夷,由於黑暗,辛夷看不清楚厲王的表情,但楚厲王的聲音卻是帶著幾分情感。
“辛夷,有一種方式,楚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因為這會導致一個國家的動蕩與分裂,然而若是你們應該可以。”
如果可以讓兩個人同時擁有那最高高在上的身份,那是否當初就沒有宮廷政變,沒有血腥的屠殺,沒有死亡與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