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心 第五章
    自我住進嘉伯在梅非區的雙層宅邸以來,已過了一個月。

    我的新居不似一般莊園或潘華來得巨大森嚴,卻也不失為一個良好的居家埸所。

    只有八間寬敞的寢室、大客廳、餐廳及後院的大片草坪。它被裝潢得美倫美奐、精致又典雅,下從地板、牆壁,上至天花板的鋪陳有來,沒有一件擺設不是骨董,連最新的家具也有上百年的歷史,這令我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住進了博物館。

    維持家事的是格蘭斯特家的三位忠實老僕:總管詹森先生、廚娘賈太太及司機丁勒。根據老總管斷簡殘編的解釋,我得以漸漸了解這個家族的演化。

    “這幢宅邸在二次大戰前,往往在什交李時才會派上用場,但時代變了,為了顧及事業,少爺得各地奔走,所以我們才會搬來這裡。”詹森總是語帶感情的解釋。

    我知道詹森總管已在這個家裡工作五十年了,他大概有六十來歲,盡管老公爵已去世了快兩載,但他們還是改不了口,直叫嘉伯“少爺”。

    他們待我的樣子,就仿佛認識我好久了,當嘉伯介紹我時,皆必恭必敬的接受這個消息,並且一一的帶著我參觀房子,介紹歷史。

    格蘭斯特家族是蘇格蘭高地上最古老的脈系之一,從十二世紀獅心理查崛起,而真正成為蓋爾人之崢嶸,卻是在十五世紀。那時部落與氏族之間的征戰屢見不鮮,兵戎相見的情況普遍存在這是當時生存的不二法門。

    尤其是土地的分配與土壤肥瘠的懸殊,使較貪婪的領主老是侵略范家的領地;當然范家人也常常干著不法的勾當,甚至為了生存而一度成為英格蘭王的附庸,所求無他,但為生存。

    早期的頭銜只是領主與大公,一直到十八世紀中葉,因為-先娶了英格蘭的一個公爵之女,才被冠上了公爵的頭銜。

    這些歷史的點點滴滴都是詹森倒背如流的告訴我的。

    每天早晨嘉伯會在八點半用餐,一直到晚上七點才會進門,他總是習慣性的要換上另一套衣服後,才在八點進入餐廳:這也是一天之中我們第二次碰面的機會。

    長方型的餐桌兩頭相距八公尺長,偏偏正中又習慣性的放著一個大花瓶與重達十公斤的燭台,所以吃飯時聊不上幾句,除非他心血來潮想講話,否則我似乎是不存在的。

    今日我吉星高照,因他聊天的興致來了。

    “老詹森又給你上哪一階段的家族史啊?”

    “提了你-先如何得到公爵的頭銜。”

    “哦!你說范道格啊!”他的口氣仿佛是這位作古者的舊識。“他是個十足的壞胚,貪婪的機會主義者。”

    我訝異地問:“你很了解他?”

    他放下了刀叉,示意詹森將花瓶及燭台拿開。障礙物被排除後,我才再見到他的藍眸。

    “有文獻記載,他是個英俊過了頭的魔鬼和投機分子,在他看上英格蘭公爵之女前,早-了一位蘇格蘭男爵之女為妾,從第一樁婚姻-得到英蘇邊界富饒的領土做嫁妝。當他一發現自己跟別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已成打成群,而結婚兩年的愛妻卻無法生育時,他就將她安置在莉樹莊的塔慕,再支身至倫敦獵艷,他很快地迷住了維蘇公爵的獨生女後,便逼自己的發妻自殺,好迎娶新婦。由於維蘇公爵一脈單傳,繼承人便落在新娘子身上,從此我家就有了這個不名譽的頭銜。”

    “那個被逼死的女人好可憐!”

    “可憐?或許吧!但倒楣的是我們後代的子孫。”

    “為什麼?”

    “她死前下咒,要世世代代范家男人沒有好的婚姻。當然啦!這只是無稽之談的傳說罷了,迷信的玩意見。”

    我看著嘉伯輕描淡寫帶過話題,心裹卻不斷發毛。我知道他-母在生他父親時難產而亡,老公爵一直沒再娶;他母親和父親出游歐洲,雙雙埋身瑞士山脈中;他的兩位雙胞胎姑婆一生末嫁,至今八十五高齡,已風燭殘年了。

    他看著憂心忡忡的我,忍不住叨念著:“謠言止於智者!那是迷信,穿鑿附會的街談巷語。”

    隨後他端起酒杯專注地有著金黃色的液體,慢條斯理地吩咐詹森把大花瓶及燭台放回原處,這表示話題已結束,一頓飯吃完後可各走各的路。

    ☆☆☆

    我與他的房間中隔了一扇厚門,門是上了鎖的。不難猜出是他動的手腳,他大概是怕我半夜發狂,跑進他的“閨房”對他性騷擾似的。然而,當一個人的疑問沒有解答時,懷疑就會如心中惡鬼般糾纏著人。

    所謂疑心生暗鬼,我也不例外。我開始懷疑嘉伯的一言一行,每每睡到半夜,我會睡眼怔忡的注意那房門,傾聽著隔壁的動靜。

    早餐時,我出現在庭院的野餐桌邊,看見他交又著長腿讀著報紙,煙不離手。身前固定地擺著他的習慣早餐:一杯黑咖啡,幾片烤吐司,燕麥粥等。當然,外加飯後一根煙。

    “早!真難得,要吃什麼?”他隨口閒著,依舊埋頭報紙堆中。

    我聳肩道:“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詹森很快地張羅一切。趁著空檔,我刻意地注視眼前的人。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領套頭毛衣,微鬈的頭發服帖在腦袋瓜上。

    “你看得還滿意嗎?”他的聲音從紙堆傳了出來。

    我紅著臉,趕緊低聲道歉,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聽他繼續說話。

    “我希望你換個發型,清湯掛面的不是辦法,看起來不像為人妻子的,倒像個大學生。”他挑剔地說著,連頭也沒抬就遞了一張名片出來。“這邊有張名片,你拿著。等你弄好頭發後,我再去接你。”

    我接手後看了一下設計師的大名,然後放進裙袋內。我不願多辯解,當初還是他堅持要我別換發型的;既然他說剪,我就剪吧!讓他如願以償。用過早餐後,我依約去了那家沙龍,當我告訴造型設計師我的意願時,她吃驚的重復閒著:“你確定嗎?”

    我只得笑著催促她動手,我並不是那麼留戀自己的長發,也許是感情的寄托突然蕩然無存了吧!

    大功告成後,我站在沙龍門前,有著他打開車門跨出了前腳。我笑開眉,初著他的反應,起初他沒注意到我,直到他要經過我時,突然雙腳生根似地杵在我旁邊,藍眸睜大如銅鈴。隨著他逐漸發青的臉色,我的笑容也褪了。

    “你這該死的蠢女人,你把你那頭長發搞到哪-去了?”

    “是你建議我換個發型的,我謹遵御旨照辦了!”其實我下意識地期望這樣的結果把他氣個半死。

    “我是請你換個發型,不是剪得短短的像個小男生。”他刻意的壓低音量,反而成了咬牙切齒的怪模樣。

    “你太古板了!很多女人都是留這種發型的。”我氣得不理他直往前走,但是他亦步亦趨的跟在我後頭嘀咕。

    “你心懷不軌,存心要把我氣炸。你這模樣,一點都不像做老婆的,更別提貴夫人:若被熟人或記者瞧見,我大概又會被斥責為誘拐未成年少女的嫌犯!”

    “你小題大作了。那只是一堆頭發罷了!它還會再長,也許半年、一年的就長長了。拜托你,人很多呢!你這樣嚷,不引人注意也難。”

    他仍是一副想勒死我的樣子。我覺得好笑,他死也不肯承認他有多麼在乎我的長發。

    然後他邁開大步直朝前進,這回換我緊跟在後面。“你到底要去哪裡?嘉伯?”

    “求求你,閉嘴!”他惡狠狠地斥責。“天啊!別讓我看到你,你走!走得遠遠的,你再不走,我發誓我會宰了你。”

    他失控的模樣這回嚇住了我,如果有人因一束頭發而喪失生命的話,無疑地,我會是頭一個。

    “我會走,但你先告訴我你要去哪?”我哄著他。

    “我要去醫院。你別跟?我,免得我看完皮膚科後還得走訪精神病科。”他急急地甩開我的手,大步的跨開。

    於是,那天晚上氣氛就非常低迷,仿佛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夕,空中的低氣壓令人喘不過氣。

    盡管詹森在上菜時打圓場的稱贊我的新發型俏麗、清新,他無法安撫坐在另一端怒火沖天、滿臉慍懟的那頭獅子。整個用餐過程,桌上的“屏障”都原封不動地坐鎮著。

    “嘉伯,你去醫院復診的情況如何?”我鼓起勇氣,嘗試擠出第一個問題,而另裡頭遲遲不肯開口,我只得再對著“屏障”說話。

    “瞧!我很關心你的健康,你今天下午不吭聲的掉頭就走,你說你去醫院看病,願意聊一聊嗎?”

    “不!”他斬釘截鐵地,只給我一個音節的答覆。

    我忍著不將餐盤砸過去的沖動。對牛彈琴倒還勉強能忍受,但要對雙騾子說教,那簡直是不可理喻,這個男人是愈活愈回去了!今日一舉一動無異於被搶了玩具的心小男孩。

    “如果你還在為我莽撞的舉措生氣的話,我道歉!這一切都是誤會,我誤會你的意思。我發誓!”

    “盡管發-吧!頭皮長在你腦上,我無權干涉。”他似乎肯讓步的回答,令我松口氣,但他隨口而出的話又把我的勇氣戳得千瘡百孔。“就如同頭皮長在你腦袋瓜上,皮膚長在我肉上,我高興就提。而我,現在不想說話,你也無權干涉。”

    他似乎已拿定主意不讓我過輕松的日子。事後,他的決心便應驗了。

    ☆☆☆

    我——地撐開眼皮。厚牆的另一端傳來了撞擊聲,那種聲音家是被厚地毯吃下去後,隨即打嗝吐了出來一般,震撼了我。

    我抓了睡袍就奪門而出,在門口與端若熱水盆及乇巾的賈太太撞個滿懷,水濺一地。

    “阿根廷轟炸白金漢宮了嗎?”我問。

    廚娘一時反應不及,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回話:“大人,這不是拿-克蘭戰役開玩笑的時候啊!是嘉怕少爺他又發酒瘋了。好久都沒發作了,今天又突然回來了。”她眼底有一絲譴責,像在提醍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怎麼啦?”我著急地問。

    “總管剛進去。”但是震動聲還是持續著。

    我不發一言的走近“動物園的凶猛野獸區”,深吸一口氣,門一推,我被屋內的情況嚇得瞠口結舌,詹森端著空的酒瓶杵在房內一隅。

    我使了個眼色請詹森先退下去,獨自面對殘局。

    他的房間內除了床頭的華蓋幕簾及壁上的掛氈外,沒有其他多余的裝飾物。以廚娘的說法,值錢的古玩及家具不是毀於他的手下,就是劫後余生的被收了起來。我踩過遍怖在地毯上的畫架及已被破壞殆盡的青花瓷瓶,來到伏趴在大床巾抽搐不止的身子。

    正當我仲手要觸及他的肩膀安慰他時,他猛然翻身,鉗住我的手順勢一拉。下一秒,我只能躺在那裡聽著上方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交錯應和著心跳聲。

    時間似乎停止走動了幾秒。

    我試著從他身下挪開,並搖醒他,但他不但沒動,反而帖得更緊。一股莫名的恐懼爬上了我的脊髓。

    他結實的胸膛自寬松的睡袍露出,我無暇去看察他的傷痕,因為我的肺部已被他的重量壓得難以吸進空氣。他孔武有力的大手強迫地鉗住我的雙腕使它們陷人枕內,我掙扎著抬起胸部要將他的上身抵開,以攫取寶貴的空氣。幸運地,他微挪一下身子,我像只被捕的魚,被釋放回海洋一般,忙不停用力呼吸。

    自由的喜悅不到半秒,一雙唇忽地又被人攫取住,是他的唇,剛猛、黏呼呼、又具掠奪性地強迫我啟齒,他的舌像毒蛇吐信地深人我喉內試探,仿佛就要吞噬我。那種不悅的感受直達我的五髒六腑,一股濃郁又刺鼻得嗆人的酒精庥痺了我的官能,將我帶人深淵中,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只能強忍著奪目而出的淚。

    他眸中有股殘忍猩紅的光芒,那種欲念的閃爍刺痛我的心。

    “求你,不要……”傷害兩個字還沒脫口而出,我就聽到一陣衣物撕裂的聲音,冰涼的濕氣與害怕教我掄起了拳頭猛捶眼前的人,捶到我的手腕無力為止。

    我的手腕旋即被固定住,他俯下身再度用他的唇折磨我,一種既溫柔又殘酷的刑具,它們到處游移,吸吮肌膚,所到之處恰似被印上了烙記灼熱、撕痛與羞褥。

    他鐵下心地強迫我屈服,切入腿際空隙,我明了了他的用意,但似乎太遲了,因為他的動作快得令我無法阻止。

    他輕易的捧起我,隨即一股戳刺的痛楚拉扯著我,一把利劍要穿透我的身體般,我像個破布娃娃,拒絕反應。但欲意高揚的他,根本無視於我的反應。

    我看著他緊閉雙唇,眉心痛苦地糾結在一起,一滴滴汗珠滲出額頭太陽穴兩側,他雙肘撐起的胸膛起伏不斷,口中喃喃道:“我的邦妮!”

    這真是詭異!也許是愛著他的事實,使我能忍受這樣不悅的肌膚之親,但聽見他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教我更不能忍受。

    那份疼痛還在,但已慢慢褪去。他膨脹的凶器依然撕扯著我,他緊扣住我,只為了使他自己更深入我。

    終於他的身子僵住了,肩頭聳起,全身發顫,隨即仰起頭,喉裡發出獅子般的怒吼,而後卻像頭綿羊似地倒在我身上,房間頓時陷人靜謐之中。

    我偷偷地從他身下抽出,雙腿顫抖的走向他的浴室,整個房間烏黑一片。

    我不願點燈,只能在黑暗中從架上取一條毛巾沾水,開始擦拭自己。我極力換來的是一種空虛的無奈。避開那-,直到不得不鼓起勇氣用濕毛巾擦去血跡。除了灼熱的傷痛外,伴隨而他安逸的側睡著,一小撮頭發在俊逸的側臉上翹起。

    他的嘴角帶著我久未曾見過的微笑。我審視著他的傷處,除了右肩及右胸上紅疤突-、右膝蓋上猙獰的肌膚外,修長的身體猶如一尊雕像。

    他即使被毀了容,男性魅力依舊,我怎麼會傻得以為他會因自卑而禁欲呢?我太天真了!

    思及此,我粗魯地要抽起被揉碎在床單上的睡衣,這個動作卻驚動了他,他有力的雙臂倏地又摟住我的腰,把我再次拖上了床。這次我全力的抵抗他,拉扯他的手臂強迫他松開,不料,他的一席話阻止了我。

    他像個小孩一般在我胸前嗚咽的低喃:“別離開我!求你別在我好夢方酣時離開我,讓我在夢裹愛撫你、膜拜你、嬌寵你,哪怕醍來是一場永不能成真的夢……求你!別對我那麼殘忍。讓我今夜擁有你,別捨棄我……我愛你的……”

    他絕望的告白刺痛著我。

    他以為這一切是夢境,他一定是把我誤認為蕾秋。這真諷刺!他使我成為他的妻子,但卻永遠不會記得這一夜。

    不過他沒給我思考的余地,一連串的熱吻又開始侵略我的意識了!這回我沒有抵抗他,因為他的動作已轉為溫柔的呵護,小心翼翼地待我,如待一只精致易碎的骨瓷,如待一朵合苞待放的花蕊……我如沐春風地享受他耳際廝磨的柔情。

    一股惱人的空虛與渴望包圍著我,我知道我愛他,甚至需要他……他很快地填滿了我的心靈。

    我跟著他沖下了地獄的深淵,飛越火熱的地心,他隨即又領著我翱翔放天際,穿越白皚皚的山巔,飛向無冥的天際。

    剎那間,我攀附著他,置身於光芒幻化的星團之中。

    他不知道,我的夢已成真了!

    ☆☆☆

    每當我回想起改變我一生的這夜時,就會感懷命運的奧秘。

    如果我沒有沖動地剪短長發,他就不會因酗酒而發狂,而我也會一夜好夢。但是,我進了他的房間,在他無意識的夢-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妻子,這些都是他不願見到但卻發生的事實。

    當他再次沉睡人夢後,我仍然睜大雙眼呆望天花板上美麗的刺繡,刺繡的圖案是九位繆斯女神與預言之神阿波羅在奧林帕斯山中彈琴妙舞的一景。我悄然起身,收抬起凌亂不堪且沾有血漬的睡衣,套上床角的睡袍,走了出去。

    我在微明時分睡著了,一聲節奏平穩的敲門聲吵醒了我。

    “誰?”我筋疲力竭,嗄然地吐出了聲音。

    “是我,詹森。大人,少爺請我上來看看你是否安好,已經九點了,早餐已准備好了!”

    我無力的爬了起來,晃了一下。“請給我五分鍾,我馬上下去。”

    當我來到庭院,身著紅灰色獵裝的嘉伯已坐在椅子上,我低著頭,跟他打了聲招呼隨即人座。

    “早安!”他精神奕奕的向我問候。這倒是難得!

    他梳洗過的臉龐與清爽的胡髭散發著滿足的慵懶。“你眼下有浮腫的黑眼圈,沒睡好嗎?”

    “一定是我睡前喝太多水,今早眼皮才浮腫,沒必要大驚小怪。”我沒好氣地回話,粗魯地拿起吐司,塗上了果醬送至口中。

    他莫測高深地瞧了我一眼,頭微側一邊不語,然後伸-陸_幾封信,大致地瞄了一下,嘴角還是叼著一根煙,然後說:“你的新發型真的滿適合你的。對於昨天下午無端的遷怒,我在此道歉。”

    我微點頭,心裹實罵道:你該為你昨夜的行為道歉才是真的。但我終究沒挑明,只是說:“很高興你終於肯接受這個事實。”我指著短發。

    他挑起右眉,丟了一個“我的榮幸”的自大表情給我,隨即拿出幾封信。

    “我表叔與兩位姑婆想拜訪我們,但我決定拒絕他們,待日後再說。”

    “為什麼呢?反正房間很多。”他到底有多少個日後?

    “這段日子我只想靜一靜、有個優閒的居家生活,他們的到來會摧毀一切。我表叔是蘇格蘭國會的議員令人頭疼的政治人物;我那對名副其實的“虎姑婆”更是不容易應付,光是挑剔你的餐廳禮儀,就可編寫成一冊冊厚厚的教誨錄。若你真的不介意他們來,大可由你出面邀請。但我丑話可是說在前頭,屆時別怪我丟下你跑回蘇格蘭哦!”

    “你真體帖我,但斷然拒絕人家不是很無澧嗎?”

    “大錯特錯!硬是要擠在一對新人間當電燈泡,那才是不識抬舉呢!我們新婚不過一個月,拒絕人家的不請自來是不用愧疚的。等一下!”他突然地慍聲吼道:“你的手給我看看”

    聽他一吼,我拿著水壺的手僵在半空中,急忙地,我放下壺收回手,但他巳強迫地伸手拉住我的袖口,我只得乖乖地讓他撫摸我的手腕,大拇指來回輕揉著傷處。

    絞盡腦汁,我好不容易斷斷續續地編了個故事,說是昨夜熄燈後,不小心被地毯絆倒,雙手去撞到床緣,手腕才弄得瘀紫。

    他狐疑地捉起另一只手翻看著,像是在衡量我的話。

    “下次熄燈時小心一點。”他憐惜地說。

    即使他心有所疑,倒沒有追問下去,我對他肯輕易接受那個薄弱的借口感到心安,松了一口氣。

    “最近我和公司的高階主管商量過了,決定將辦公室搬回家中,業務往來可利用電腦連線處理,連傳真機都可省了。如果你有興趣了解自己的老公在干啥大事業的話,歡迎參觀我的書房,不吝賜教!”

    於是,整個早上我們就待在他的書房-,他非常專業地解釋他的公司員工正竭力開發的銷售網路。

    “我們連結先進的電腦設計程式與電視閉路系統,研發出一套訂貨專線。這個專線系統可以連接格蘭斯特各大關系企業子公司、代理商店、倉庫及顧客。我們的客戶只需在家中翻著免費贈送的大型目錄,或是出電腦分類影像來挑選自己喜愛的產品,直接輸入電腦。此時總公司的終端機會收到客戶的訂單並儲存起來,只需花半天到一天的時間,成品就會由專人送至顧客府上。這在目前還算是個新的嘗試。

    “真是太奇妙了!可是得花大錢才能弄到這樣的設備,不是嗎?”

    “目前家中有這種合並電腦與電視功能的使用者,大多屬中上階級的主顧客,所以產品走高級路線。”

    “這很可惜不是嗎?你們公司的產品不見得樣樣昂貴,若是放棄另一大批消費者,實在太可惜了。何不在各大城市的專櫃內也裝上相同的設備,這樣不但能促銷,也節省顧客買裝置的成本。不見得人人都會買昂貴的電腦來訂貨吧!”

    他微笑地看我一眼,眼帶欣賞的意味。“我會一字不漏地向董事會報告。”

    然後他又催促我坐在桌前的皮椅上,叫我從五百多頁的目錄內挑出一種產品類別。

    “我們先來實地演練一番。”

    我心不在焉地翻弄著目錄,他就站在我坐的椅子後,雙手扶著椅背,頭傾在我的肩膀上方看著電腦。

    我搖頭表示下不了決心。

    “好吧!那我就代勞了。”他直接在鍵盤上按下一個“J”字母。

    電腦螢幕隨即顯現五花八門的寶石名稱與設計師的大名。最後,是家叫監鈴的廠牌奪魁。

    一瞬間,螢幕上又跳出了寶石代碼,他挑了鑽石與祖母綠。果然,千種不同的圖形倏然跳出。

    “挑一個喜歡的,直接按下代號吧!”

    我隨意地按了一個號碼,資料便跳了出來,包括產品的原產地、硬度、等級及價錢。

    我對著價目咋舌,嘉伯趁我發呆之際按下“確定”鍵,然後飛快地鍵入了我的大名:范霏比,及范家地址。

    我對著“范霏比”這名字發呆了兩秒,也不知是哪裡不對勁。他的聲音拉回,“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

    當天下午三點時,門鈴大作。我正翻著自嘉伯書房借來的書,他則百無聊賴地翻著古典音樂-志。一聽到是送貨員的聲音,嘉伯將雜志一丟,站起身就走到長廊前。

    “是的,沒錯。范霏比夫人。”他抽出筆簽了帳單。回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個珠寶盒。

    “夫人!你要的東西到了,很迅速確實吧!”他不等我起身就解開鏈子,將它掛在我的寬頸套頭毛衣內。

    冰冷的寶石帖著我,使我輕微一抖,他突如其來倒抽一口氣,使我正襟危坐地呆在沙發上。

    半晌後,有一雙手圈住了我的脖子,大拇指按住了我頸上的瘀痕。

    “這又是怎麼回事?別說是蚊子叮的,我沒見過一只蚊子的嘴會大到這程度。”

    “當然不是蚊子!別傻了,這傷是昨晚摔跤時弄到的。”

    他一逕地搓揉我的頸子不語,這令我坐立難安,他沒追問,只說:“下回小心點!”

    他這回是根本不信我的借口了。

    我發現他個性的另一面。他的舉措從不強人所難(除了那夜之外),如果你告訴他原因,他就全然一並的照單全收,不會提出質疑與逼迫。但你至多只能掩藏真相一次,因為他不會再給予第二次機會:也就是說,當他知道你笫一次就在說謊時,第二次時,他根本連問也不會問,因為謊言是無數個借口堆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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