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笑了,抱住我靠在牆上,閉上眼不再說話。
大哥一定累壞了,連續兩場大戰,一場比一場凶險,我緊緊抱著他,暗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反正我不會離開大哥了。
大哥的毒終於解了,我的心情卻無法放鬆,腦中總在想著段銘楓的那幾句話。他是要說大哥也會騙我嗎?我要不要去問他呢?
即使段銘楓不說,在大哥輕鬆解了毒,又戰勝楊廷彥之後,難道我心裡就沒有懷疑嗎?
「三少爺,你怎麼了?好像心不在焉,堡主在問你話呢。」
我一驚,忙道:「我沒事,可能有些累了,大哥你問我什麼?」
大哥站起身來,看著我,道:「你跟段王爺聊聊吧。」說罷轉身就走,楚風良和楚風奇都看了我一眼,起身跟上去。
我輕問:「大哥,你生氣了嗎?你為什麼不自己跟我說。」
大哥站在門口,沒有回頭,歎道:「我沒有生氣,別人說的比較客觀一些,你既然有所懷疑,還是弄清楚的好,我在岳陽樓等你。」
杜長亭驚疑不定的看著我和段銘楓,段銘楓笑道:「大師兄不想去岳陽樓看看嗎?」
杜長亭長歎一聲,看了我一眼,也起身走了。
段銘楓搖頭道:「黑堡之主,真是——,小然兒,我們到洞庭湖邊走走如何?」
洞庭天下水,銜遠山,吞長江,煙波浩淼,水天一色,朝暈夕色,氣象萬千。
如果東籬在這裡該多好啊,他的溫柔,他的風雅,他的笑容,總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你昨天說我很快就能見到東籬了,他什麼時候到?」
「應該就在這一兩天,小然兒想他嗎?」
我沉默了片刻,段銘楓含笑看著我,也不開口,他當然沉得住氣了,事關大哥,著急的是我。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那要看小然兒想知道什麼?」
我咬牙,難纏的傢伙。不知為什麼,我面對段銘楓總是控制不住脾氣,所有的涵養、禮貌都不見了。可能是知道他無所顧忌,所以也放肆起來。
「不說就算了,反正東籬快到了,你也說他會說的委婉動聽,我何不找他呢?」
「小然兒太天真了,你以為他什麼都會跟你說嗎?」
「你這人心腸真壞,挑撥這個,又挑撥那個,你還真是恨不得天下大亂呢。」
段銘楓哈哈大笑:「說得好,我就是要挑撥,我是明著挑撥,他們都是暗的。」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你說的決不是好事,我何必自尋煩惱,相信大哥就好了。」
段銘楓突然斂起笑容,點頭道:「的確如此,你該信他的,這樣你會好過多了。初見他,我心道,黑堡之主,也不過如此。現在想來,卻只覺心驚。」
「為什麼?大哥有什麼能讓你這樣的人心驚?」
段銘楓笑了:「該用強的時候用強,該示弱的時候示弱,該進則進,該退則退,該受傷時就受傷,該治好時便治好,尺寸拿捏的分毫不差,不落痕跡地就將一直牽牽唸唸的二哥從你心裡拔除。這還不夠厲害嗎?」
我緩緩坐下,段銘楓又道:「想一想安平王府他怎樣一句話就讓你狠心逼走了蘇慕華,而為那一天,蘇慕華可是費盡心機呢。連我都能想到是沈東籬帶走了你,他又怎會想不到?黑堡以情報網著稱江湖,二十年前的舊事怎麼瞞得住他?你走後,他一查便知,他不急著找回你,一是怕你初聞噩耗難以面對他,讓你將舊事沉澱一下再說,二是借此機會布好局,等著你、我、蘇慕華、沈東籬跳進去。」
「什麼局?」
段銘楓也坐下,道:「知道他是何時受傷的嗎?」
我搖頭,大哥受傷時的情況,他從未和我講過。包括楚風良也不肯說。
「是在你到邯鄲城的前二十天,我想應該是黑堡探知你和沈東籬出現在江湖的時候。在那之前,我和蘇慕華也曾想暗算他,卻一直沒有機會。他一得知你出現,便受傷,還真巧呢。」
「你們若不害他,他又怎會受傷?」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一直知道我們會害他,他這樣的人一旦有防備,誰能害得了他?他連『毒手之王』的毒都不怕,又怎會中了蘇慕華的毒?可歎我那時想不到,直到昨日才發現。」
「他為什麼要故意受傷?」
段銘楓執起我的手,笑道:「你的手好涼,應該是都想到了吧?卻還要我說。」
我抽回手:「你可以不說。」
段銘楓大笑:「小然兒不必激我,這樣的機會難得,我當然要說。小然兒想一想如果受傷的是你二哥,你會怎樣?落岫山莊的一幕重演,強弱倒置,勝負就此確定。堡主一受傷,黑堡就全無動靜,是在告訴你他危在旦夕,黑堡危在旦夕,小然兒又一次當起保護者,自此再也放不開。但是,黑堡如果這麼好對付的話,在江湖中又怎能有如此顯赫的地位。小然兒可知那時黑堡在做什麼?」
我搖頭。想著如果是大哥傷了二哥,我會怎樣?黑堡那時又在做什麼?不禁冷汗涔涔。
段銘楓神秘一笑:「這才是這一局中最妙的地方。他們三人被蘇慕華重傷,誰能想到,那時黑堡卻在暗中幫蘇慕華對付天衣教,幫他確立在江湖中的地位。否則蘇慕華本事再大,也是孤掌難鳴。我一直覺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幫助他,卻不得而知。現在想來,那便是黑堡隱身在江湖中的人。那些人將蘇慕華推高,他站得越高,小然兒就越不會回頭。」
想到在泰山見到的那些人,我不禁打了個冷戰,若真如段銘楓所講,最早支持二哥的應該是黑堡的人,現在二哥信任的也是黑堡的人,那麼大哥要對付二哥太容易了。
「還有,他給了蘇慕華對抗天衣教的力量,便牽制住了沈東籬,他們兩個鬥起來,就誰都無暇顧及你。不過以沈東籬的聰明,應該很快就猜到了,但是他不會像我一樣作壞人,而且怕也知道哪種情況下無力回天。他那一走是很漂亮的退場,埋下思念和惆悵,你對他不管是什麼感情都永不能忘了。」
「那你為何說東籬會來?」
「沈東籬當然時刻注意你的動向,一知道你來岳陽便知我們要找做什麼,便知你可能會懷疑,自然要來看一看是否有機可趁。」
「可是大哥的傷的確很重,他這樣做又非常危險,他明知我喜歡他,這又何苦呢?」
「因為他不允許你還喜歡別人。他下一個要對付的會是誰呢?」
我站起身來,道:「你的確是挑撥離間的高手,但是我——不——信。」
段銘楓悠然道:「小然兒原來喜歡自欺。黑堡情報網何等厲害,大理段氏都知道楊廷彥的下落,他怎會不知?還有那個楚風良也很會演戲。你大哥明明能解毒卻不解,明明有能力卻要你來保護他,看看楊廷彥的下場就知,當日你不出手,他也會有辦法對付我們的。對你,他不吝於示弱。他讓你認為他需要你,不能離開你,但是在關鍵的時候,在你需要他的時候,又能及時出現來救你。真是高明,這一點蘇慕華就不知,他一心變強,等強大了,卻失去了你。」
我掩耳:「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已帶顫音。
若是東籬早停下安慰我,段銘楓卻不管,一味窮追猛打:「你們以前的事我也猜到一些。他帶你到泰山,是想讓你看到蘇慕華怎樣利用你來變強。嵩山腳下,讓你見識蘇慕華的虛偽,讓你失去對他的信賴。你昨天說,『我既愛他,便信他』,但你若不信他了,還愛嗎?你是因為這個原因離開蘇慕華的吧?那麼對你大哥呢?」
我歎道:「不要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他真的這樣,又怎會讓我聽你說?」
段銘楓苦笑:「你既懷疑,這些事遲早能想到,他自己不會說,又不願你一點一點加深猜疑,乾脆由我這個小人來揭開,總比由沈東籬那樣的人揭開好。而且這是讓你痛苦的事,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更討厭我,不願見我,他也算拔除了一個眼中釘。而我明知這一切,卻還迫不及待的告訴你,想抓住這唯一挑撥你們的機會。這便是他厲害得讓人心驚之處。他挖得陷阱,讓人看到了也會跳進去。你不也如此嗎?現在你看到了,你會不跳嗎?」
岳陽樓,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而大哥現在是以什麼心情等我?
楚風奇守在樓下,看到我露出喜悅之色,難得一見的表情呢。
岳陽樓上空無一人,杜長亭和楚風良不知哪裡去了。
大哥面對洞庭湖而坐,手中把玩他的碧玉簫,目光幽遠,似乎沒有看到我進來。
初見大哥時,他給我的感覺是陰沉,現在看卻只覺他的孤寂。
我坐下在他對面,倒了杯茶,慢慢喝著。
然後我笑了,輕聲吟道:「刀不能剪心愁,錐不能解長結,線不能串淚珠,火不能銷鬢雪,不如飲此神聖盃,萬念千憂一時歇。這神聖盃值的是酒吧,好奇怪,我都快十九歲了,卻從未喝過酒。每個人都覺得我不應該喝,於是便替我做主,卻沒有人問過我要不要嘗一嘗再決定,但是似乎每一個人都是為我好。其實也許我嘗了,也是不喝的。我該怪誰呢?還是怪自己?」
大哥倒了一杯酒遞給我,我喝了一口就猛咳起來,大哥輕撫我的背,我對他笑道:「你看,我原本就不能喝的,為什麼卻沒有人問一問我的意見,沒有人考慮我的感受,這樣真的對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