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走張童後,衛寇信步走出隱密的書房。
這「排月推雲園」規模宏大,不亞於佟家寨。
衛寇身處樓東書房,樓西的「對山齋」是臥房,整棟樓自南而北,上下層面各五間,四周迴廊,自成精緻的院落。
登樓遠望,湖山隱現,別有一番景色。
下了樓繞過兩處迴廊,輕風徐來,水聲隱隱;循著花香,繞過花徑找去,只見喬松修竹,蒼翠蔽天;有道銀練似的水瀑自山邊瀉將下來,注入一座池塘,塘中紅荷不計其數。
茉莉、素馨、紅蕉、閣婆……夏日盛開的花一片燦爛如錦。
他步上假山上的六角涼亭,涼亭椅上丟著把團扇,顯然方纔這裡還有人在。
「你猜猜我是誰?」
他瞧得出神,冷不防一雙小手掩上他的眼。吱咯的笑聲俏生生地迴響在耳畔。
「秋華,你又頑皮了!」扳開她的小手,他才發現惜秋華原來是爬上涼亭的石桌,半蹲在上頭呢,要不然以她嬌小的身材,哪構得著又高又瘦的衛寇。
她嘟嘴。「哎呀,一點都不好玩,衛大哥,你沒半點幽默感呢!」
「你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怎可如此淘氣!」他不輕不重地說道。
「老古板!跟我爹一個樣,每次見面就訓人。」她雙手掩耳,氣嘟嘟地乾脆盤腿坐在石桌上。「而且,你偏心,你跟司徒姊姊還手拉手哩,你想誆我還早呢!」
凡事要求公平對待的她不瞭解,衛寇對她與香-的感情起點根本不同,要讓他一視同仁地對待,無異緣木求魚。
「絳雪是我的妻子,理當不同!」
「你騙人!」她唬地跳起來,偏著頭望向衛寇。「司徒姊姊住在煙雨樓,而你住排月推雲園,天下哪有夫妻是分開住的,你只是存心想打發我走而已。」
他也不解釋,只撂下一句:「我說是就是!」
他的話硬得沒點折扣,不含一絲溫度的眼光更是傷人,惜秋華小嘴一噘,縱使想抑住浮眶的霧氣,鼻頭卻酸楚難耐。
他居然連一句安慰話都不給她,太過分了!
她直起身子,想也不想地掩臉就跑。「咚」地,卻一頭栽進一堵硬梆梆的物體上。
「你沒長眼珠子嗎?這麼高的石桌,摔下來不摔斷你一雙短腿才怪!」
他居然敢嫌她的腿短!姑奶奶的,她心情已經夠差的了,哪個不要命的--
她淚花亂轉的眼陡地睜開,望進一張五宮端正,卻硬得像花崗岩刻出來的臉孔,那低沈冰冷的聲音,散發教人冷汗直冒的氣勢。
那種威迫力可能經常會嚇跑很多人,但是她不怕,她直覺地曉得他眼中有股古怪又熟悉的東西。
至於是什麼東西,她也說不上來。哎呀!反正她知道就對了!
「姑奶奶我摔斷腿與你何干?你狗拿耗子--多管間事!」她直接吼了回去。
「哦--」他拉長了聲音,雙手一鬆……
「咚」地,惜秋華立刻摔了個四腳朝天。
此仇不報非君子……喔……非淑女,這可惡的冰塊臉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屁股一定摔成了兩半,不,四瓣。打她出娘胎起,他是她這一生碰到最最最最可恨的臭男人!
「像你這麼凶的婆娘,想必是無人問津,才養成這樣暴烈的壞脾氣,可惜呀可惜!」
得了便宜還賣乖--惜秋華的眼睛噴出怒焰。
「怎麼?」他眉眼間微微地閃過一片陰影。「被我說得無言以對?」
無言以對?
惜秋華從來沒這麼氣餒過,胸口的一把火燒得更烈,只差額筋沒跳出來。
她壓抑又壓抑,才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你以為憑你個頭大就想橫行無忌地欺負善良老百姓?你不要臉!」
她曾幾何時搖身一變為「善良的老百姓」了?從來只有她欺壓人的分,今天,是遇上除害剋星了!
「我不要臉?」他攢起嚇死人不償命的眉毛。「是姑娘投懷送抱而來,可不是我輕薄了姑娘。」
換言之--不要臉的人是她。
她的一世英名全毀了,毀在這個冰塊臉的手上。
「衛大哥,你替我評評理!」她不相信她衛大哥出馬,擺不平眼前這自以為是的男人。
衛寇只露出個神思不屬的笑容。看他們這一來一往頗有趣味,他可沒興趣在這個時刻端幫主的名號壓人,更何況難得有人能治住惜秋華?他可不笨!
惜秋華一向好勝又好強,被人視為無物的委屈說什麼也嚥不下,因此她一翻身,對準冰塊臉的手便咬了下去。
「秋華姑娘!」衛寇傻了眼,這麼潑辣的姑娘是他生平僅見。
好半晌。
「氣消了?」
惜秋華抬頭,看見一對若有所思的眸子。她的心一動,頹喪地把臉低垂,像闖下大禍的小孩,逃避地盯著他勁裝上的白衣瞧。
「你的手……流血了……」她張大嘴。
「不礙事,只是刀傷。」
「可是你流血了。」她聲音裡含有十倍於他的驚駭。
她想起眼前這頂天立地的男人是誰了。
「你是……」她眼中透出明明白白的驚惶。
「姑娘終於認出在下來了。」他聲音裡甚至有些笑謔的成分。
「你是壞人。」她的語調陡地升高。
「壞人和好人的臉上有刻字?」
「胡說!你欺負我司徒姊姊就是壞蛋。」在她的人類分類學裡,只有好人和壞人二分法。至於要搶奪她衛大哥必須和司徒香-撕破臉這件事,她顯然還沒考慮周全,所以把未來的假設情敵也歸類在「好人」這一邊囉!
「真是天真的小孩。」
不料這句話又犯了惜大小姐的大忌,她個子原本就嬌小,不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甚至倒過來看總像一個小姑娘,她已經夠引以為恥的了,他偏偏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蹦得半天高。「誰是小孩?本姑娘早已經過了掩梅年紀,你敢瞧不起人。」
他沒見誰家姑娘能有這等氣焰,向來他見過的名門閨秀不是嬌羞可人,就是矯揉造作,像惜秋華這麼直來直往、嬌憨可掬的,真是少見。
曲無界存心捉弄她,像逗只小狐狸似--天知道他最討厭小動物。
「你過了十五歲?不可能。」小女孩的身材看起來乏善可陳,倒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十分可愛。
「哪裡不可能?」
「已屆花嫁年紀的姑娘,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躲在繡樓裡,怎能隨便出外拋頭露面,招蜂引蝶?」
這個人說話不是普通的毒辣。
招蜂引蝶?他當她是花癡啊?
說誤打誤撞也好,他這些話還真是不偏不倚擊中惜大小姐心底最深處的要害。
她那頑固得像塊大鐵片的老爹,當真將她看管得滴水不漏,要不是她趁著她老爹五十大壽,天下鏢局裡人人忙得翻了天,她哪可能蹺家成功!其實也不算成功,正確來說是功敗垂成,半途殺出她那程咬金哥哥,要不是她以死相脅,她那忠心得像只哈巴狗的哥哥早把她「押」回山莊去了,哪能逍遙到這時候。
她那心虛和不安的表情一分不差地落進死死盯著她瞧的曲無界眼中。
「江湖險惡,不是小孩該來的地方,還是乖乖回家去吧!」
這太可怕了,兩顆賊兮兮的眼睛好似水晶做的,隨便照照就把人家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
惜秋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嘴巴依然不肯認輸。「才不咧!江湖好玩得很,三教九流,每天看的人都不一樣,有趣得緊,本姑娘還沒玩夠。」
一想到被抓回去又將面對被逼婚的慘狀,打死她也不回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曲無界又趨前一步:「你姓惜,」他端詳她身上價值不菲的錦衣玉服。「名聞江北的天下鏢局總鏢頭惜泰山是你什麼人?」
她又退了一步,腳跟卡在池塘邊緣。「那個老頭子我不認識他。」
他咄咄逼人,堅定地又問:「你怎麼知道惜總鏢頭是『老頭子』?」
「我從小看到大,怎麼不知道他是個老頭子!再說……啊……」她發現說漏嘴,氣得猛敲自己的頭。「你這個奸詐的陰險小--」
「咚!」我們這原本屢戰屢勝,今天卻棋逢敵手又被氣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的惜大小姐一個平衡不佳,冷不防摔進那一潭開滿荷花的池塘裡--
幸好水淺,淤泥不深,惜大姑娘只少少地喝了口水、親了一下荷莖下的爛泥巴而已,一切無恙。
噢!不不不,她狼狽地坐起來時,只見原來她綁了漂亮髮辮的頭頂坐著一隻不速之客--癩蝦蟆——!
「惜姑娘還好吧?」
「身子沒有什麼傷,只是這回恐怕氣得不輕喔!」
衛寇把寫好的藥方遞給一旁恭候的下人,又吩咐了一些熬藥的細節,那人才躬身而退。
「你天生是個將才。」
才下過半個月的時間,丐幫上下對這位由上任幫主指定的繼承人,無不心悅誠服。
「曲兄過獎了。我已經過了逞強鬥狠的年紀,現在出手是因為想保護我的妻子,除此之外,別無他心。」
「家父和司徒姑娘相處這麼多年,居然也看走了眼,司徒……喔,絳雪姑娘實在好本領。」
對於衛寇和司徒香-一段聚聚分分的緣分,他只有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請你過來,是想跟你商討一下曲長老的事。」衛寇終於言歸正傳了。
原本曲無界會出現在排月推雲園乃是出自曲七的授意。自從衛寇在堂口宣佈有意將曲無界收納為得力助手,又見張童果真被解除職務成了閒人後,曲七反覆思量,又定出一計,這才命令曲無界來找衛寇。不料他一出現就碰見了惜大小姐秋華姑奶奶,一折騰下來,已到晌午時分。
「你本身足智多謀,足以媲美三國諸葛,若論武功,絳雪姑娘和張童長老的武藝皆是一流,但是你點名要我,豈非多此一舉?」他不拖泥帶水,一開口就切入核心。
「我說過,我會插手管丐幫這件事純粹為了圓絳雪的心願,所以我不會讓她冒險,就算有一丁點可能性都不行。對於武功,我一竅不通,只能以智取,但是,單打獨鬥太吃力,所以我需要你,你有一身超絕的功夫,放過你實在可惜。」
知人善任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若是應用得當,勝過千軍萬馬。
「你敢信任我?」他那種蓄勢待發的猛銳勁道是很嚇人的。
只可惜他認識衛寇的時間不長。
要知道衛寇經年累月和萬年寒鑄鐵似的佟磊相處在一起,更冷更絕更駭人的表情不知看過多少回。曲無界是嚇不著他的。
「要用人,最基本的不就是信任?」他反問。
想和辯才無礙的衛寇說話論道只有死路一條!幸好曲無界生性寡言少語多微笑,真正可以論生死的知心朋友又不多,才沒養成他滔滔不絕的習性,今天只是牛刀小試而已。
「對敵人說信任,不覺可笑?莫非沒弄清楚我和曲七的關係?你以為我會背叛自己的父親來幫你!哈哈哈!你若不是天真就是白癡,很不幸的,這兩者都成不了大事!」
衛寇看得出他眼中的不以為然,他又不合時宜地笑了笑。「父子天性,血濃於水,你以為我會因為在理字上站得住腳,就叫你背叛父親,做出這等天理下容、人神共憤的事?」
他光明正大得可怕--衛寇這個男人。
曲無界全身寒毛豎了起來。
衛寇對他既非動之以情,也不是以利要挾,就只是坦坦白白將道理說出來,是非對錯全教他自己抉擇,而他清清楚楚知道他會怎麼做。
「考慮得如何?」
「好!」就算他不答應,他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走馬上任吧!」
「現在?」
「沒錯,把幫務交給你,我才有空出去採藥做研究啊!」衛寇笑得很開心。
他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啊?好好的一幫之主不做,偏偏想滿山遍野地搜尋藥材去,既然如此,他又何苦驚險萬分地來這一趙,曲無界不懂。他不解地斜睨衛寇一眼,瞧見這會兒的幫主連眼睛都瞇起了笑意,心頭倏然一涼--他有種蠢蠢的、被拐騙了的感覺,那感覺就像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樣。
他似乎、好像、可能、也許,接下一項極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真好,」衛寇心頭石塊落地。「我肚子餓了,可以叫下人來開飯了。」
他彷彿嗅到了自由的味道,自由已諂媚地向他招手了哩!
「砰」地,原來緊合的門被粗魯地推開。
衛寇不用大腦想也知道司徒香-來了,丐幫中上下只有她夠膽不經通報就直接闖進書房來。
他也給她這項特權,她是與眾不同的。
「你們全在啊,我就知道我來得正是時候,我弄了幾道菜,大家嘗嘗。」
看見曲無界在座,她不驚訝,是敵是友雖然還不清楚,但她直覺地不排斥他。
說不排斥他,也許是砍了他一刀,因此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若是說,反過來讓曲無界砍她一刀,抵消前帳,這事她是不做的,她又不是白癡,會痛的!所以,此路不通!她想來想去可以從別的方面多少補償他一下,例如--例如這些東西原來只為衛寇一人準備,現在她不在意多了個白食客,反正她樂得做順水人情。
衛寇不敢想像經年掄刀提劍,粗枝大葉的司徒香-有這麼「賢妻良母」的一面,記憶中的她一向是個「閒妻涼母」;她是個對家務事完全不通的家務癡,切菜會切到手指,盛飯會打翻飯桶,舀湯的話,坐她對面的人有被毀容之虞,煮的菜沒一樣能吃的。
這些天來,他嚴禁她插手丐幫內的大小事件,大概給了她腦筋空白的時間,她竟有心思想到要一展身手來荼毒他的胃,他簡直是百密一疏、自作自受啊!
姑且不論下人們流水般送上桌的菜色如何,只消看見那些想撐破巨人胃的磁盆陶缽,就教人敬謝不敏了。
老天!是盆和缽,他又不是豬……
北方人的豪邁和爽快,一般人是吃不消的。偏偏他就是那個「一般人」。
衛寇衡量了半天,還算捧場地像哈巴狗似地在桌上嗅來嗅去。「嗯,聞起來真香。」
香-一張等待誇獎讚美的臉躍上了兩朵羞澀的笑容。「真的?我從沒下過廚,希望吃起來的味道跟聞起來一樣。」
曲無界不停地暗中觀察衛寇的反應。「在下不知道絳雪姑娘還有一手好廚藝,令人大開眼界了。」
她掩不住心中竊喜,抓起飯碗就要盛飯。這樣被誇獎還是頭一遭。
就算屁股有把火在燒,衛寇起身的速度也沒那般迅速敏捷過--他接過香-手中的碗。「我來吧!為了這些菜你已經忙了半天,這些瑣碎的小事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香-毫不懷疑地點頭。「嗯!你們先用吧!我在廚房的爐灶上還溫著一鍋熱湯呢,我去端來。」
莫非這裡有古怪的地方?要是依照幫主親愛未來丐幫夫人的態度看來,他鐵定不可能眼睜睜地讓她自己去端那熱騰騰的危險東西,最低限度還有下人可使喚,他毫無表示,不就表示其中大有問題了?
香-走後。
曲無界不禁提心吊膽地借口遁詞。
衛寇卻看穿他的小動作,鋼鐵一般的聖旨丟了下來。「『有難同當』就是你今天要學的第一課,不准逃!」
「這些菜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他挑眉表示他的不解,臉上一副無辜模樣。「吃。」
曲無界幾乎相信了他。
他長筷一伸,撈起一塊煨羊肉放進口中。「……」頓時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幫主……」他慘叫,嘴裡那塊肉吞也不是,吐也不對,左右為難。
衛寇一副從容赴死、慷慨就義的模樣,也挾起一塊放進嘴巴。
我的娘親啊!衛寇的眼珠子幾乎凸了出來。
那塊肉是甜的,打死賣糖似的甜;還有一鼻子的酸,酸得他牙根發麻,飛也似地猛灌茶水,又甜又酸的煨羊肉,腥酸得讓他終生難忘。
他當機立斷把桌上四大盆的菜公平分配。「這一盤你的,這是我的,這是你的、我的。」
曲無界盯著自己被「分配」到的菜色,臉色發青。「幫主,可不可以不吃?」
衛寇低聲-道:「趁她端湯到這裡還有段距離,隨便你用什麼辦法吃掉它,反正不許剩,輸的人那碗湯是他的!」
他硬著頭皮,抵死抗拒。「這麼難吃!」
衛寇開始飛快地將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什麼往嘴裡塞。「你要不吃,待會兒絳雪出來會發現她煮的東西教人難以下嚥。」
愛一個人要連他(她)的缺點也一起包容,這是佟夫人蘇大姑娘的至理名言,但是遇見這種情況,衛寇發現他上了大當……大大大的當!
曲無界一個頭兩個大地嚥下他嘴裡的食物,忍下住哀求衛寇:「幫主,我們可以不吃的,只要把它往水溝一倒就沒事了,何苦如此?」
「不行!她辛苦了老半天!」他額上的冷汗直流,臉色蒼白。
她憑什麼要拿紗絹白藥替他換藥去?那又不是她的錯,就算有點稍稍良心不安好了,教侍女去,已算夠給面子了,何必非她惜大小姐親自出馬不可?
她可是名震江湖「天下鏢局」總鏢頭惜泰山的掌上明珠耶!唉,就算她欲進還卻,走一步退三步,總還是挨到了曲無界的門前。
「有人在嗎?」她貓似地叫了聲。
不過一秒鐘。
「一定沒人在,算他運氣好。」這自欺欺人的傢伙,不曉得誰運氣好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惜大小姐樂歪了是事實。
「誰?」
有氣無力的呻吟聲從門縫裡流洩出來。
他不是一向中氣十足,嚇死人不償命的酷表情嗎?怎地這會兒像生了場大病似的?
秋華立刻把自己信誓旦旦的前言忘了個一乾二淨,火速地「沖」進女人的禁地--曲無界的房間。
什麼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的那一套八股條文,全被她扔到屁股後邊了。條文是死的,人是活的,當然是人重要嘍!
羅帳裡,「掛」著臉色灰敗的曲無界。
眼見為憑,咱們惜大小姐的心裡再也擺不下什麼前愆、舊怨之類的東西,連聲迭問:「你怎麼回事?」
自從晌午吃完那頓「鴻門宴」後,他「絡繹不絕」地已經跑了不知幾百趟茅廁了,這會兒已經全身癱軟得沒半點氣力,見到惜秋華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房裡,不消說他連趕人的力氣都不剩啦!
「沒事!」男人就是死要面子,這其中又以曲無界為個中翹楚。惜大小姐相信,就算這男人痛苦得只剩一口氣,他也會說他沒事的。
「沒事你站起來給姑娘我瞧瞧!」
你瞧這惜大小姐心腸忒是歹毒,明知他連手指頭動一動都有問題,還不留口德地消遺他。
他瞥了她,當作回答。
這丫頭片子實在難應付,好死不死,偏挑他今天無以為繼的時候來報仇,太不厚道了。
「喂!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瞧瞧!」她不會忘記她專程前來的目的。
「惜姑娘,在下有名有姓的。」
「姑娘我高興叫誰『喂』,要你管!」
曲無界這次打定主意要完全漠視她的存在,從他長眼睛到現在,不幸終於讓他見到什麼叫潑婦!
「喂!你怎地不說話?」這惜大小姐才辟哩啪啦衝著人家沒好臉色,下一秒鐘倒質問起受害者來了。
也總算她不是個沒神經、反應遲鈍的大小姐,瞅了瞅曲無界那沒表情的表情,算是心虛和歉疚感使然好了,惜大小姐居然破天荒地感到於心下安,施施然地走到酸枝木桌前倒了杯茶水。
「喏,你喝杯水,補充一下水分吧,要不然身子會垮掉的。」
水是從他屋裡的茶壺中倒出來的,應該安全。「多謝!」他想了想便接過去。
這人呆得像塊大木頭。「多謝」兩個字像從喉嚨裡不甘不願地擠出來一樣,他以為她是誰啊,蹺得二五八萬的,她惜秋華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肯給人斟茶的。
雖然說男女授受不親,惜秋華對男女間的這層認知倒是不深,因為她自小生長在北方,加上惜泰山早年喪妻,又身為江湖中人,一向不拘小節,她從小又跟唯一的哥哥惜秋楓感情特別好,對於許多約束女子的條文規矩根本一概不知,像她深夜跑進曲無界的房間便是一例,只要惜大小姐覺得對的事情,她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呢!
趁著曲無界喝水的空檔,惜秋華坐上床沿,捲起他蓄意放下的長袖。
曲無界神情一凜,不知為什麼,想收回的手臂卻無法動彈,任她將袖口挪至肩胛處。
她的手很輕,指頭小巧白皙,就像她纖細的個子一樣,她專注的神情有股突發的女性溫柔,從這麼近的距離端詳她,這才發覺她白裡透紅的面頰上有著幾點可愛的小雀斑哩!
她微微顫動的黑睫毛像跳舞的精靈,不時地扇呀扇地,就連見到他傷口時輕顰的柳眉都非常惹人憐愛。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曉得自胸腔有股汨汨的感動情愫正迅速地發酵滋長著;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的她看起來,似乎沒有那般的潑辣,甚至還有一點點點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