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年多過去了,又是酷暑之時,歐家兄妹一個剛考上高中聯考;一個則要升上國小六年級了。
以歐劭峰的成績,要上武陵同高中絕無問題,但年少的他,卻心有大志;他決定去考北聯,離開溫室的保護,到外地去磨練自己。
而歐燦筠也巾幗不讓髯眉,除了身形高挑,猛長了近十公分外,出落得愈加甜美,也不知收過多少大小男生的情書,而且功課、才藝樣樣頂尖,比起哥哥,絲毫不遜色。
升上國三後,歐劭峰可說是心無旁騖,全力向課業衝刺,但偶爾想到突然間消失無蹤的音訊全無的秦皓磊時,他會悵然若失的發起呆來,而歐燦筠也常想起『救命恩人』——帥帥、高高的秦哥哥。只是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這令歐家人心中都有遺憾。
暖暖的晨曦照時整潔的屋內,一片光亮亮的舒服乾爽,不禁使人要大聲的讚歎——陽光可真好,好個暑假天!
外頭一陣開門聲後,是歐爸的叫嚷,歐媽則在一旁竊喜。
「劭峰先生,請過來接『聖旨』,兩則大好消息。」
兩個孩子都從房間內跑出來,納悶得緊……
「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篤定的傢伙,劭峰,恭喜你考上了建中了。」歐爸揮了揮手上的漂亮的成績單。
「哇哈!哥!你好棒!」歐燦筠在一旁雀躍,比起她老哥—副老神在在、但也喜形於色的『假仙』的還興奮。
「至於另一個好消息,是來自屏東的……」歐明堂一副故作神秘的狀,不再言語。 「老爸,別賣關子了!」兄妹倆異口同聲的抗議。
「寫信的人,——姓『秦』……」
話語未完,歐劭峰一個箭步的向前截言,充分發揮籃球場上的抄球精神;歐燦筠也瞭然於心緊跟著過去。
歐爸、歐媽感動著望著他們,完全瞭解孩子們的心情,他們歐家的孩子,可真是像父母一樣,有情有義的不得了!兩人心領神會的相視一笑。
歐劭峰看著信封上的寫的是『歐明堂老師收』沒錯,是皓磊的筆痕。
匆匆的拆信,看著裡頭的內容——
歐老師及師母好:
我是秦皓磊,對不起,我不大會寫信,這麼久也沒有和你們聯絡,真是很對不起。
我很懷念你們對我的好,以及豐盛的招待,最重要的是那抹溫暖的關懷,我永遠不會忘記……
讀到此,歐劭峰的眼眶一熱……
因為爸爸躲債,我們全家都跑到了屏東去,但是居無定所,我也轉好幾個次學,好不容易地熬到畢業。
我知道可以寫信給你們,或想辦法打電話都可以,但因為我們始終安定不下來,所以我也就沒有勇氣寫信了,也許你們早就忘了我………
怎麼會呢?!呆頭磊大,歐劭峰心底拚命地罵著——
我知道,再不寫,可就更沒有勇氣了,所以,我硬著頭皮寫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午夜夢迴之際,我總是想著你們,以及從前的一切。
對不起,我還是沒辦法告訴你們的我的聯絡的地址和電話,因為我們三天兩頭就換地方,實在是不得已。
不好意思,接下來的我想對劭峰說些話——
劭峰:
相信你一定很氣我的不夠意思,我實在是有苦難言,希望你能體諒。
厲害的你,想必榜首沒問題;我不行,連聯考都沒去考,能有私立的夜間部可念,我就已經萬幸了。
但願有機會再來『火並』了!
讀到此,歐劭峰覺得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對了,我可以對燦筠說一些話嗎?
小燦筠你好!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秦哥哥?
不記得也沒有關係,只要記得不要獨自一個人到偏僻的地方,尤其是晚上更不要就可以了。
出門跟著爸爸、媽媽,或哥哥準沒有錯,一定要小心哦!
因為燦筠是大家的心肝寶貝!
歐燦筠感到十分的溫暖,秦哥哥竟像個親人般的關心她——年紀尚小的她,已有背人情的感激了。
最後,我真的很誠心的祈禱神明保佑大家——
健康平安
順心如意
因為,歐家每個人都是這麼好的人!
希望早日有機會再相見!
秦皓磊 敬上
閱信至此,全家都陷入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動及心酸裡,每個人都在心底祈禱——希望上蒼能保佑皓磊,這個命運乖戾、本質卻良善的好孩子,能早日苦盡甘來。
秦皓磊修長的雙腿伸得直直的,整個人都癱在全家唯一的靠椅上……
他實在是累垮了!
「阿磊,回來了!餓不餓?」秦人豪從木板隔間後探出頭來,關心的問。
「阿爸,才清晨五點多,怎麼就起來了。」秦皓磊瞄瞄身上唯一的值錢的家當——手錶,虛弱的問著父親。
「我——我感到對不起你!好好一個男孩子,白天工作、晚上讀書,還要打整夜的工……阿爸沒路用,沒有能力照顧你……」秦人豪竟嗚咽起來。
秦皓磊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父親才好。
看著父親這些日子的快速衰老,秦皓磊心底有無限的感慨。
也許是跑路的跑怕了,也嚇到了吧!秦人豪自離開桃園後的這幾年來,不想也不再碰著,更怕碰到那些討債的流氓賭徒。原本就有的胃疾,更在這三不五地的搬家、夜以繼日的提心吊膽之下,惡化得更厲害了。所以秦皓磊堅持要他辭去挑水泥的粗活,而由自己扛起負擔家計的重擔,頂多只讓一直內疚的父親打點小零工。
只要父親不再賭,再苦的日子,秦皓磊也心甘情願的,何況,他們目前的日子還算是安定的。
倒是他的弟那個後母,那個可恨的可咒的狠心之女,不願和父親共苦也就算了,連自己的親生的秦一虎也拋棄了,趁著大家心慌意亂的混亂當頭,將家中僅有的數千元全部席捲離家而去。
這樣也好!秦皓磊自始自終的看那個女人不順眼,她有哪一天盡過做母親的責任?
要溜,就滾得愈遠愈好!
唯一可能的後遺症是秦一虎的性情變得陰陽怪氣起來……本就賊頭賊腦的他還算活潑聒噪,但自從母親走後,他變得陰陽怪異起來,連國中都是秦人豪硬逼他去念,而現在更是三天兩頭看不到影子。
「對了,一虎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秦皓磊的打起衰耗的的精神問著。
「他——說他不想讀書啦!學校老師通知發他說常蹺課,再這樣,就算是綴學了……」秦人豪臉色蒼白的說:「大前天和晚上我還有看到他,他說要和朋友去找工作,暫時不回來了——唉!國中沒畢業的小孩子到底能做什麼?我想拉也拉不住他的……」說完,他厲聲的咳起來。
「阿爸……阿爸,你怎麼了?怎麼咳起這樣?不行,等會我就帶你去看醫生。」秦皓磊連忙過去扶住自已有病的父親。
「免了!大概就是感冒吧!沒事的,最近胃也不太痛了,我還硬朗的很呢?不許人亂花辛苦錢的。」秦人豪臉上佈滿了冷汗,但神色毅然的厲害,語氣也不容許否決的堅定——就像當初一樣把秦皓磊攫來屏東時一樣,十足的牛脾氣。
「好,這次就依你!但下次再有這們的情形,別想我會聽你的話了,不信你就試試看。」秦皓磊了撂下狠話——父子倆的火爆,真是如出一轍。
秦人豪微微的牽動了嘴角笑著,凝看著自己的這個『面惡心善』的好兒子——這個看來如此挺拔、帥氣,而且孝順的善良的好兒子。
就讓已長得比他高大的皓磊扶他上床休息去吧!而所有的愧疚與虧欠,也暫時收藏起來,和他一起沉睡去吧!
「秦——皓——磊——,起來了!」
致遠高工夜間部的下課鍾已然響起,但白天在建築工地挑水泥,晚上上課,下課後又趕去加油站打工的秦皓磊,一天只有四、五小時的睡眠時間,因此,他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累!累!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有混到高三的,真是沒有理哦!」綽號叫『爛人』的張勻和正拉開他獨一無二、聲冠全校的大嗓門,在秦皓磊耳旁邊連珠炮般的大聲轟炸。
教室內三三兩兩的收拾書包的人也都停了下來動作,饒有興趣的注視著這一幕。
只見秦皓磊終於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驚醒地從課桌上跳起來,倏地一劈——
「唉喲!我的媽呀!痛死我了!我怎麼這麼可憐,叫人起床還要被劈,痛死我了,我真的懷疑為何到現在還沒有被你劈死……唉喲!」張勻和痛得像猴子般的滿場亂跳,哀叫的聲更是大得驚人。
秦皓磊伸了伸懶腰,一副滿足的模樣,壞壞、帥帥的說。
「整個高工有榮幸被我劈中的人,也只有『爛人』你了,還不感到受龐若驚嗎?」
「是哦!我是獨受寵幸,受『驚』N次嘍!」張勻和給講台前又一路跳回來。大嚷著來到秦皓磊的前面的座位。秦皓磊笑看著這位他高工三年以來,唯一親近的朋友。真虧爛人不時當他的鬧鐘,讓他不致睡過去了頭;碰到較嚴格的『屠夫』的課時,他常常的罩他,使他得以『沉思』過關——劈他,真是不由自主的感情的流露,就像以前與歐劭峰……
「好了!我欠劈啊!誰叫我喜歡被虐待嘛!」說完,他張開大嘴巴,哈哈的笑了起來。
「謝了啊!我去加油站了。」背起書包,秦皓磊作勢要走。
「且慢——且慢,看我這個腦袋!」爛人忙不迭地阻擋他,並從抽屜裡拿出便當和水果……
秦皓磊默然。
「你不吃我吃!白癡,別人的好意幹什麼不接受啊?只心領有個屁用!我想拜託人家做給我吃,都沒人『鳥』我呢!況且,每次你沒吃,我就撿到便宜把它吃個乾淨,空空的便當盒還給回去,人家還不是以為是你吃的……」
「你這個傢伙,我的名聲全被你毀了!」秦皓磊作勢要劈他。 「少來,你哪來的名聲?沒有『鼾聲』就偷笑了,說真格的,你這張俊臉若給我,今日的日本壽司、明天的美國漢堡…任君挑選,隨叫隨到,真是太美好了!」
「好你的頭啊!我的臉給你有屁用?也不想想自己『everday』的身材,反而給人笑死了……」秦皓磊對著爛人向來快言快語的。
「對哦!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兩個的身材實在真的是七爺八爺——乾脆的,你整個人都給我,保留『我』這顆聰明的天才腦袋就好。
「我看是一顆好色好吃的『豬哥』腦袋還差不多,你自己留著慢慢的『使用』吧!沒工夫和你打屁了,拜!」秦皓磊邁開長腿,已走出教室外。
「等等我啊!我還沒有講完,……現在是正經的,據我的明察秋毫及統計報告,班上的唐突奕茹對你最有心——情書寫得最動人、便當做得最好吃、人長得也最漂亮,她可以榮登本高工校花哦!」爛人氣喘咻咻的從後面追上來。
唐奕茹!沒有印象!秦皓磊恍若未聞的走向車棚。
「看你一副茫然的呆樣,真是糟蹋了這張帥臉!我真嫉妒……好啊!我在幹什麼……」爛人——這人有自言自語的毛病——專在碰上秦皓磊時,他拚命的說:
「就是那個眼睛圓圓大大的,留著一頭烏黑的頭髮。身材嘛!嘖嘖!一級棒的,大概有三十六寸B杯哦!」爛人說得口沫橫飛,說到重點處,突然秦皓磊開口:
「你去追嘛!不要煩我啊……」說完,他一陣風的跨上了腳踏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我還沒有說完哪!她——媽的,連騎車都可以這麼帥!」爛人望著秦皓磊的漸行漸遠的背影,又自言自語的說。
夜風徐徐的吹來,南台灣的空氣溫暖中帶有一種鄉土的、草根的氣味,秦皓磊已由原來的萬分排拒而漸漸的接受了、喜歡上它。
再三個多月就可以畢業了,想到這裡,他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高興的是,他終於可以拿到了高中文憑,這表示自己的堅持及苦撐有了成果——雖然讀的是私立的學校,不是一流的高中,但至少和『某人』有同等的學歷,和『他』的可以平起平會了。
劭峰,他最好的朋友!只要他心煩的時候,他就會想起了他;只要他失意的時候,他也會想起他,用他做為鼓舞、激勵自己的目標。
他煩惱的是,畢業後勢必準備去當兵,念高工的這三年,他只求不被當掉,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及心力準備各科升學考試,雖說這沒有關係,當完兵回來還可以再拼,再迎頭趕上,但問題的是,父親怎麼辦?一虎行蹤成迷,父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光小診所根本醫治不了他的病!
兩個禮拜後,在秦皓磊的堅持下,他的父親才被送到高雄的大型醫院做全身的徹底檢查——幾年來的辛苦積蓄可能花完是其次,他煩惱的是,一旦他去當兵,誰來照顧父親,並支付這筆龐大的醫療費用呢?
愈想,他愈是心煩意亂,煩到秦皓磊覺得自己快手足無措、承受不住之時,他往上衣的內袋中探去——
是一張有點泛黃的照片——
燦筠!秦皓磊的在心中呼喊著她的名字,同時他的心也痛了起來。
照片中漂亮的驚人的甜美人兒正開心、喜悅、無憂無慮的對他笑著,眼神中充滿了信任的及依賴。
「燦筠!燦筠!可知秦哥哥在思念著你!好深好深!」他不禁低語。
他的眼眶模糊起來,內心卻清明了不少。 每當有困難的,燦筠就是他的精神力量;每當有痛苦心事,燦筠就是他的傾訴對象。
有多少次,他覺得自己軟弱的無力的快要倒下的時候,看到燦筠,他都能再次活過來,並告訴自己要勇敢的活下去。
雖然,這燦筠只是一張泛黃的照片,但卻彷彿可以輕觸她的粉頰,聽到她的柔語……
這樣就夠了!
秦皓磊鄭重的收藏好照片,堅定又快速的踩著腳下的踏板,心無旁鶩的向加油站奔去。
「小秦,怎麼現在才到!」加油站的領班氣喘咻咻的跑了過來。
秦皓磊看看表,差五分才十一點,雖然比平日晚,但也沒有遲到啊!
只見領班一副神色慌張的,好似有大事發生模樣,他沒有由來的—陣心驚,漾著強烈不祥的預感。
「小秦,你爸爸——胃癌病危——」領班困難、緊張地吐出這幾個字。
秦皓磊在瞬間失去意識,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秦皓磊只覺得眼睛乾澀、疼痛,好像快要睡著了的感覺。
他跪在一個白瓷的缸子前……
一個多月了,他由原來的不信、懷疑、嘶吼、痛哭,到現在的心碎、心死、看破、接受。
只是,為何會這樣快?為何會為這樣的無聲無息?
不是只是個健康的檢查嗎?不是只是胃有點毛病、肺有點毛病,給大醫院大醫師看看就會好的嗎?
當主治醫師對他說,秦人豪的胃癌已到了末期,而肺也有病狀,加上癌細胞蔓延擴散。也轉成肺癌了——他竟有種恨意!
「臭老爸!騙我騙得那麼久,很痛嗎?虧你能忍!」
恨!恨自己,就只恨自己!為何那麼的粗心大意?那麼的漫不經心的?那麼的輕易的就相信父親的掩飾?那麼輕易的就放棄了探索的堅持?
秦皓磊的他眼淚已滴的下來了,一顆顆的落在缸子上——骨灰缸子上。
他以為他已經沒了淚——可以沒有淚了。
天哪!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秦皓磊發出了至深至痛的哀嚎,像支身負重傷的野獸,跪在和老爸相依為命的屋內,心中的悲苦儘是血淚。
「這幾年來拚死拚活、努力攢錢究竟是為了什麼?老爸,你對我開了什麼玩笑?」他淚流的滿面的泣訴。「你給我『一則以憂』吧!就算是『一生以憂』也好!我願意為你不念大學、不要清貧、永遠勞累——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就好了!爸爸!不要丟下我,現在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老爸,你怎麼能如此的狠心呢?」
秦皓磊的內心充斥著排山倒海般的狂痛悲憤,一波又一波的痛打著他的身、他的心,他覺得自己快被熱油燙熟,快被寒冰結凍,整個人就要四分五裂了……
隨著哭喊叫聲,他的腦子忽大忽小的伸舒起來。
終於,秦皓磊倒下去,昏了過去。
◆ ◆ ◆ ◆ ◆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了有人輕輕的拍著他……
這是誰的手?爸爸?劭峰?燦筠?他倏的驚醒。
當他的意識慢慢的清醒,感覺漸漸的清楚,他才知道那是支厚實的有力的手,——而且是張勻和……
「阿磊,你沒有事吧!?」爛人今天的聲音出乎意外的輕柔。「看你好久、好久沒有來上課,心中放不下,所以過來看看,唉!發生這種事,實在很突然,也令人料想不到,加油站的人有通知學校,導仔說他能諒解,會幫你找名目補假,但最後一個月還是要出現,快要畢業了,……」張勻和看到秦皓磊淒苦的表情,放話也顛三倒四的了起來。
學校?畢業?秦皓磊恍然想起了爸彌留前說的——
阿磊!阿爸……這一生都對不起你………沒一天過……上好日子,阿爸過世後,你要堅持,這才是我的……好孩子,書……一定要念……高中……一定要畢業,最好……大學……研究不得……都給它讀,給我有面子……痛苦難免……一定會……結束!阿爸……在天上——永遠保佑……著你,我的——好兒子……
秦皓磊搖著頭,試圖甩去這些令他痛苦的畫面及記憶——一雖然眼眶中又盛滿了淚水。
阿爸死後,他壓根就忘記了什麼學校、畢業、每天都活在無盡的痛苦及心酸裡……
張勻和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知道他必然的又想起了很多的事,神色才會這麼淒然,可憐的阿磊!有多久沒有好好的吃東西?瞧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阿磊,都晚上八點多了,你一定整天——不!搞不好有好幾天沒有吃什麼東西,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看你瘦得像竹竿似的,說著,張勻和一把拉起了他。
「不,不要,我不要吃東西,你走!」秦皓磊暴怒的甩開了張勻和的手,兩眼紅紅的,令人十分駭異,原來帥氣、瀟灑的他,如今是滿臉鬍子、污穢不堪,連原本整潔有型的頭髮也變得像堆亂草。 張勻和瞭解又難過的看看他——的確,這個打擊太突然了,也太沉重了。對皓磊而言,他老爸是他唯一的親人,後母八百年前就老死不相干了,這個世界上,他真的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了。
皓磊一定感到了很孤獨、很無助,換成了他張勻和,大概早承受不住而想一頭撞死了。
「阿磊,阿磊——別激動,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這樣不吃不喝不行的……」
秦皓磊宛如魔障蒙蔽心目,對張勻和的安慰完全無所感,還更激動對他拳打腳踢。
「碰!」張勻和被秦皓磊一腳踢到了牆角,撞垮早就不堪一擊的破椅,鼻孔、嘴角勻沁出了血絲來。「他媽的!你這次的把我踢得好慘,哎喲!痛——痛——死不了啊!你怎麼——還有這麼多的他媽的力氣……」張勻和痛得逼出眼淚,嗓門也恢復以往的『頓位』,大聲叫吼。
秦皓磊被他這麼一吼叫,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呆呆的看著張勻和及不斷滴流下來的鮮紅的血液……
張勻和看他一副茫然樣,不覺得怒氣攻心。
「他媽的,你還發什麼楞!?你以為你這樣半死不活的,你老爸就會活過來嗎?你老爸在天上之靈看你這樣就會高興嗎?我告訴你他媽的,他要看到你這樣自暴自棄的鬼樣子,一定會後悔沒把你掐死,一起帶走!你聽到了嗎?白癡!智障……」
張勻和憤怒難當,加上疼痛難忍的傷勢,他瘋狂的搖撼著秦皓磊的肩膀,使得秦皓磊牙齒打顫,渾身像快要被支解般。
張勻和用盡吃奶的力量巨聲怒罵他,聲音在秦皓耳邊轟隆炸開。「你——這樣半死不活的,你老爸就會高興了哦……」字字準確無誤的刺入秦皓磊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臟。
秦皓磊『哇』的一聲,抱住張勻和,用力的、淒切的放聲的慟哭。爛人也陪著他一起哭,臉上已是血淚混雜。
「阿磊,一句老實話,人死不能復生,你再這樣下去,根本就無事於補,重要的是你要活得光彩、活得神氣、你老爸安
心、高興……」張勻和吸了吸鼻子,真誠的為他打氣。
哭聲漸息,秦皓磊緩緩的抬起了頭來,輕輕地說「爛人,謝了——對不起。」
「算了,算了,就算我是上輩子欠你的!又欠揍、又欠踢、竟還死賴著不走,誰叫我他媽的犯賤,連唯一的『挺』鼻都被你K腫K扁了,唉!看將來還有誰敢「要」我啊?嗚嗚……」
爛人唱作俱佳的本事,讓秦皓磊輕輕的牽動嘴角,微微一笑。
「終於博得超級大帥哥的『回眸』一笑了,唉!這比討褒姒的歡心還難哦!真是純潔『在室男」的血淚代價!爛人見機大好,再接再厲的加油添醋,亂逗一通。「走吧,吃飯去!你不餓!我可餓死了,今天捨命陪『小人』又蹺課,又掛采的,犧牲有夠大!你再不跟我去填飽肚子,我就要把你揍得比我還『帥』!」
張勻和連珠炮炸了一段,再連拖帶拉地將秦皓磊帶往屋外,秦皓磊滿心感動著被好友『挾持」著走。
爛人,謝謝你……秦皓磊在心中感激著。
友誼溫暖了秦皓磊的心房,一個多月來,終於有點血液流向了自己的心靈腦袋了。
多虧你及時的拉了我一把,謝謝你這個面惡心善的爛好人!他又在心底補了一句。
從來不知道張勻和這麼霸道、這麼專制!
他硬押秦皓磊到自己的家去住。 「我這是擇善固執,笨蛋!我如果不是要你住在我家和我作伴的話,我鐵定跟你翻臉!」爛人臉紅脖子脹的對秦皓磊大吼。
兩人討價還價了一陣子,終於得到了妥協。
「我就住到當兵前,至於房租、伙食費,我會付給伯父、伯母,感謝他們讓我有個安身之地。」
「笑話,我們哪要你幾毛錢?重要的是我受不了家中那三個妹妹嘰嘰喳喳的疲勞轟炸,有你這帥哥住進來,她們就自然會斯文、淑女起來,而我耳朵也就可以清靜起來,我是在利用你啊!白癡!」
「不!不收錢我就不住。」
「誰說給你他媽的輕鬆來著?我家做什麼的——畫廣告看板呀!你也知道的,這一行很缺人,你就到我家來打工,反正我們在學校學的是土木工程,和這個也攀得上一點關係的啊!你來幫忙,所得的薪資就和吃住抵銷——就這樣辦,別再婆婆媽媽的、羅索個不停。」張勻和沒說他父母執意要給秦皓磊薪水的事。反正這事由他老爸老媽來出面,要皓磊不收也難。
現在,先把他騙到手再說。
好不容易,秦皓磊終於點頭,提著簡單的行囊,前往張家。
張家坐落於屏東市街的某個巷口,是一幢舊式的三層小透天厝,一樓及屋外堆滿了許多的成品及半成品,還有各式各樣的顏料、工具,在牆面及地上一字排開;中間放了張已斑斑駁駁、五顏六色的木製大桌子,地上及牆壁上也都有陳年堆積而成的各色油彩。 這是一個熱鬧的家!雖然粗糙中帶些雜亂,但令人打從心底裡的溫暖喜歡。
張家的人也如同這房子一樣,熱情、粗獷、而且豪爽。
張勻和的三個妹妹各是高一、國三、及國一,正是最喜嘰哩瓜啦,七嘴八舌的少女懷春年紀,一看到高大挺拔、帥氣的十足的秦皓磊,全不出所料的安靜、溫婉起來,惹得爛人在一旁暗爽不已,奸笑計謀得逞!
而張爸、張媽,更有著南部人濃厚的人情味及親切的樸實的熱情,拚命的在秦皓磊碗中加飯加萊,堆得像小山—樣高,還不斷地數落自己兒子吃得那麼的肥,人家阿磊體格多麼的好等等,三個妹妹也在旁拚命的附和;爛人不甘示弱的的反譏回去,說她們的身材可比楊貴妃……他們全家人的嗓門都很可怕!
一頓飯就在熱鬧滾滾、互相拌嘴、彼此『漏氣』之中,不傷和氣、開開心心的結束了。
帶著秦皓磊到房間去的爛人,一副十分哀怨、委屈的小媳婦模樣,耍寶地說:「天哪!我們家人都造反了!我失寵了,我被打入冷宮了啊!難道我這張『耐看』的臉比不上你那張英俊的臉嗎?老天爺,請你告訴我為什麼?!」
他一面說,一面擺出一副『少女祈禱』的暴笑姿態,惹得秦皓磊開心的笑了起來。 有多久了?有多久沒有這麼愉快地吃一頓飯了,感受家庭的溫暖,不再流淚地開懷暢笑了?自從告別了歐家後……
他幾乎就要以為幸運之神完全把他遺忘在了悲淒孤絕的角落裡。
看著佈置簡單的,卻一應俱全的房間,他感動著說不出話來——他一眼就喜歡了這間令人舒適的小窩。
爛人瞭解地看著他,拍拍他的肩頭說:「以後三樓就是我們兩個大帥哥的天下了,我房間就在隔壁,以後半夜別『偷襲』我哦!人家還很純潔無瑕啊……」
「去你的!」秦皓磊好氣又好笑的捶了他一記。
「哎呀!你會罵人了啊!太棒了,這才是正常嘛!我使盡吃奶的力氣才讓你恢復正常,這才像爽朗的秦皓磊嘛!我真是太高興了!被罵還很『爽』實在有夠『遜』——萬歲!」爛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地跳來跳去。
秦皓磊動容的看著這位真正關心他、愛惜他的好朋友,這份恩情,他永遠不會忘記的。他禁不住的說:「爛人,我——真不知要——如何感謝你才好!你讓我重薪感受到了家的溫暖,這是千金難買的,還有這麼舒適的大床,這麼好的書桌、椅子……打從我有記憶時,我從沒有住過這樣好的房子……」
張勻和完全領會他的心情,但他為了不想讓氣氛又傷感起來,所以大聲嚷嚷道:「好啊!你的心意我懂得了!別又不正常了,現在你就乖乖在我家裡賣命,乖乖地等畢業,最好乖乖的訓練我們家那三個恰北北,這樣就是給我最好的謝禮啦!走吧!去洗個澡——要不要互相觀摩比較一下?」
「你這個大爛人、大色魔——」磊氏大掌直劈過去。
到張家以來,秦皓磊白天忙碌地工作,晚上則忙著畢業考試及讀書,的確減少了許多的哀傷、痛苦的機會。
被張爸、張媽『強硬』的逼著辭去加油站的工作,又『威協』收下可觀的薪水,讓秦皓磊深感惶恐及感動,這分再造恩情,他不知如何還得起。
畫廣告的工作,他是愈做愈有興趣,對此一竅不通的他,原先只打算跟著張爸做些拆裝的粗工作;但本性相當聰穎,且悟性過人的秦皓磊,邊做邊學,很快就抓到了要訣了。
久而久之,他消化了客戶的要求、粗凝草圖、與客戶溝通定稿、著手上畫……忙得不可開交,連張勻和都說秦皓磊可以獨當一面,他爸媽可以養老去,而他自己可以上街泡馬子去了。
秦皓磊真心的感激能有這麼好的一技之長可以學會,以往的挑水泥砂石、加油站打工,只是出賣勞力,只要是四肢健全的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但日子一天一天酌過去,他所學的終究有限,根本不是長久之計。而現在這份工作,不但激盪自己的腦力創意,訓練自己的構圖上的功力,更增強交際、做生意的能力——這都是該要付學費才可能得到的寶貴技術及經驗;而他,反還被逼收下薪水——雖然張爸、張媽說這點小意思和他的努力不成比例,他還是覺得受之有愧。
因此,他更加勤勞、努力地工作,盼能報答天海恩情於萬一。
五月份才重拾課本的他,七月的升學考試果真沒能分一杯羹,但這他沒話說,有人重考兩年還考不到,他憑什麼還考得到,他憑什麼只念兩個月書就能考上?來日方長,等當完兵回來,他會拚命以赴。
倒是張勻和對讀書沒有興趣,畢業後就在家裡幫忙做生意了。 夜深了,想趁當兵前紮穩定根基而努力K書的秦皓磊,有些累了,他閉目沉思了起來,腦海中卻不斷的浮現了他最思念的面孔——
想著想著,彷彿有一根最敏感的神經抽痛了他的心靈,他拉開了抽屜,拿出了一本素描本——
裡頭,是大大小小的——歐燦筠!
有那張照片的燦筠,還有他印象中的小燦筠,想像中的大燦筠……
或嗔、或笑、或轉動滴溜溜的大眼睛、或甩動一頭烏黑的秀髮……每個燦筠都揪痛著他最深的思念及柔情。
屈指一算,燦筠現在是國三了吧!出落成什麼模樣呢?秦哥哥只能想像,只能思念著她——這是另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及折磨,秦皓磊只能藉著畫筆渲洩他的滿腔的柔情。正在全神貫注的描繪他心目中最漂亮、最標緻的女孩兒的時;張勻和偷偷摸摸的襲入了房間,在他背後的出其不意的將書冊一把抄過去。
「嘿嘿,被我抓到了吧!我還以為你是『柳下惠』的,對女生都沒有興趣呢!原來——是悶騷『暗蓋』待我仔細瞧……」話語未完,張勻和也楞住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清新脫俗的、美麗動人的女孩子?「喂,你在哪裡看到她的?怎麼我都沒有見過?是咱們學校的人嗎?不可能,不然打死我也都會去追……」
爛人喃喃自語,顯然是被書中的歐燦筠迷住了,秦皓磊見狀,竟有一種莫名的嫉妒及不安。
光是一張素描,秦皓磊竟是惶恐了起來。
「她配你絕對綽綽有餘!難怪連唐奕茹那個校花都沒有打動你——原來你心中早就有了別的女孩子,的確,我要有她做我的女朋友,就算仙女下凡,我也懶得瞄上一眼,嘖嘖!真是叫男人望之心動了」
秦皓磊將書冊一把搶了過來,激動地說:「好啊!說完了吧?你可以走了。」
爛人看秦皓磊神色有異,安撫地說:「別緊張嘛!憑我的這副德性,哪搶得過你這位大帥哥?我有自知之明的啊!保是美女當前,哪個男人不會流口水,多望她幾眼?安啊!安啊!」
秦皓磊聽著張勻和的貼心解釋,突覺得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太不夠成熟;爛人平日難得開黃腔、愛大聲的叫吼,一顆心卻比誰都還纖細敏感,而且善良。
而他,竟為了這麼小點事要趕人家走,實在是太幼稚了!
為何燦筠總教他不由自主的發起呆來,或情緒失控?
他禁不住內心中的波濤洶湧,懷念歐家人的心情排山倒海而來。於是將國二以來的所發生的事情一一向爛人娓娓道來……」
歐家的人彷彿是他的親人,從救了歐燦筠的那一刻開始,這念頭就在秦皓磊的心中堅定不移了……
「我說的怎麼別人的爸媽都會喜歡你,原來從以前就訓練有素,害我以為自己怎麼會突然變得沒有魅力、『爹不疼、娘不愛』了呢?」聽完秦皓磊的訴說,爛人劈頭就說出這麼『不搭調』的話來。
秦皓磊聽得滿頭霧水,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好啊!不逗你了。」張勻和扮副鬼臉,又拉開了嗓門說「說實在的,我有點吃醋了!雖然我沒有那個歐劭峰英俊、聰明;我有三個妹妹也沒有歐燦筠漂亮,可愛,但我們也很好呀!熱情有勁、真誠關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秦皓磊迫切的肯定,深怕爛人真的吃醋。
「而且,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想過?」
「什麼?」
「你為何要畫她?你有多久沒有見到她了?僅憑—張小時的照片,你就把她畫得千嬌百媚、細緻動人地,我每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的,你怎麼就不畫我?」
「這——我……」秦皓磊為難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的回答。
「我『everyday』沒什麼好畫,我也勇敢的承認了!但是你怎麼不畫歐劭峰,歐家的父母,我不信你忘了他們的樣子!」爛人一反常態的,咄咄逼人的起來。「而且,我剛剛只不過盯著你『想像』出來的美女圖流了幾秒鐘的口水出已,你就深怕她被人搶走了似的不安,難道這就叫做『嫉妒』!?」
嫉妒——他真的在嫉妒?秦皓磊在心中頻頻的問自己,心亂如麻。
「你口口聲聲的說思念她是因為擔心她,想要保護她,而這完全是因為她是大家的心肝寶貝,是你的正義感使然;那你幹什麼連她長大的樣子都沒有看過,就偷偷的畫她的樣子千百遍!」爛人再接再厲,毫不放鬆。「因為——你早就喜歡上她了!從她小四開始,你就已經——愛——上——她——了!大智障!」
愛她!他愛燦筠?他愛她很久了?
秦皓磊突然覺得所有的莫名的情愫都有了根源。
難怪有痛苦,他就看燦筠;難怪有思念,他就畫燦筠;難怪——難怪呀……
秦皓磊的神情溫柔了許多,整個人沉醉在這天大的發現裡,這種甜美的震撼,教他不能自己。 爛人在一旁突然頓悟似的大叫起來:
「糟了!要叫那三個『恰北北』怎麼死心呢?大的說皓磊成熟穩重,中的說皓磊瀟灑酷死了,小的乾脆說要嫁給他!我們家的那三個小女人都愛你愛得不得了,現在可好,統統的沒指望了,唉!最可憐的人就是我了,我可能會被剝掉一層皮——哦!不,是三層皮,天啊,我完了!我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