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仲夏,一個綁辮的小女孩百無聊賴的踢著石子,沿著田間小路慢慢的回家,小小的圓帽根本無法抵擋艷陽,本就紅通通的蘋果臉蛋此時更是火燒兩片,仿若一摸就會燙得縮手的來似的。
「臭哥哥、爛哥哥,打什麼球嘛!害人家走路回家!」
國小四年級的歐燦筠,本都是念國二的哥哥歐劭峰用腳踏車接送上下學,偏偏這個平日十分有責任感,也很疼惜妹妹的男孩,一碰到打球這回事,就像蜜蜂黏上了蜜般,想趕都趕不走,本來週末有一個下午可以讓他廝殺個過癮,但是禁不住大伙起哄打賭加技癢心躁,一放學,他馬上就和那些兄弟們抱球殺個難分難解的、六親不認,壓根就忘了有『妹妹』這一回事了。
從小就慧黠靈巧的歐燦筠,左等右等不見其兄,心中大概就知道了怎麼一回事,走向鄰近國中籃球場一看,果真不出所料!
歐劭峰望見她,立刻喊暫停,過來和她『商量』能否讓他再多打一下——他所謂的『一下』不超過一小時才怪!她只好自力救濟,步行回家。
欣賞了週遭小花、蝴蝶一陣後,歐燦筠忽然想起了媽咪在家一定等得心煩,立刻就收回心緒,加快了腳步,低頭往前走去。 走著走著,她走進了幽靜的小巷裡,但這一片寂靜的無『人』聲,倒是令人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氣氛,歐燦筠愈走愈慌,以往和哥哥說說話地經過,從不知道這個地方這麼可怕……
「糟糕,都一點多了,家裡為什麼變得這麼遠呀?!」她一時感到內憂外懼,淫穢的台灣國語口吻猛地響起
「小妹——妹,好漂亮——漂亮,叔叔——帶你——去買糖,來——跟叔叔——回家——做——做——疼疼——你……」
轉眼一看,歐燦筠簡直魂飛魄散!那一個形容猥褻噁心、衣衫破敗不整、手上拿著一瓶米酒、步履蹣跚,卻逐漸加快步伐的中年男人正追著她來。她腦袋瓜一秒鐘的空白,令她覺得自己好似置身於孤島般,完全孤單無援。
「不,不,不要過來!」
她雙腿無力,狂奔得更猛更快,眼前景物在瞬間模糊起來,而身後的碌山之爪也在此逼身而來。
「不!」
在她嘶喊出聲的同時,身後大手已然攫住她小巧柔嫩的肩頭,令歐燦筠的小臉頓時失去血色,不斷地由心靈深處如撕裂般痛苦的狂喊:
不要!不要!媽媽!救我!
天地在瞬間變色,彷彿世界末日來臨!
那張醜惡的可怖的面孔,加上酒臭沖天的氣味!使歐燦筠恐懼的到了極點,完全忘了呼吸,誰來救她?誰來救她?她才十歲呀!難道這一生就要毀於一旦。
這所有發生的事,好像與她不相干似的,她只能呆呆的杵著。
突然,一雙有力的手把那噁心的至極的男人提了起來,狠狠地、致命地往他身上、臉上痛揍數十下,每一擊都認他痛徹心肺、臉頰歪腫、內臟出血。
「別——再——打我了,我只碰……碰到她的肩膀。我滾。立刻……滾………」猥褻男子已是縮成了一團球,對這突來的攻擊,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只有挨打的分。
「少說廢話,否則我一拳打死你!你這人渣,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讓人再見你!」說完,那人還忍不住狠狠的踹他一腳。
猥褻男子便像落水狗似的抱頭鼠竄,拐著腳,落荒而逃了。
「小妹妹——安全了,沒事了,不哭了哦!」
秦皓磊揚著一雙劍眉,劍眉下是一對深邃的有神的眸子,帶著關懷的意味,安慰著這個驚魂未定的、餘悸猶存的小女孩。她那粉琢玉雕的精緻的小臉上,還淚痕滿佈。汗水也濡濕柔軟髮絲——看來,真是嚇壞了她,可憐的小女孩!秦皓磊不曾有過這種『憐惜』的感覺,這是他不熟悉、陌生的自己。
驚覺過後,他道:「小妹妹,你是歐劭峰的妹妹吧!我乾脆好人做到底,載你回家!」歐燦筠這時才定神看了看這位穿著和哥哥同樣制服的男生——他和哥哥差不多高,但更強壯、眼睛、鼻子有點像外國人,滿好看的,他和大哥、爸爸,是不一樣的男生!雖然他是陌生的人,雖然他有副霸氣、深邃的眉目,雖然他講話滿粗魯的。但歐燦筠就是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一點也不想問為何他知道她是誰。
腳踏車規律的快速的轉動著,歐燦筠有種全身要被支解了的感覺;在一場驚心動魄的可怕經歷後,她只有一種意念一累!好累!望著身前有著寬闊、厚實肩膀的陌生好心大哥哥,她油然鐵生出與親哥哥一般安心、安全的感覺。
好棒!家,快到了!
歐劭峰載他的妹妹下學的新聞已不算是新聞了!本來這也沒有什麼的,反正是順路嘛!而且只有每天上學時間加週末放學時罷了,不同於別的同齡男孩恥於當『保母』。
歐劭峰完全不以為意,而且還常替妹妹提水壺、拿飯包的,疼惜之情完全形於色。二來,——這才是重點,歐劭峰向來都是拿同年級第一名,頭腦好、功課棒,又會拉小提琴,演講、繪畫樣樣名列前茅,還是柔道黑帶,尤其籃球,搶籃板沒人贏得過;加上他有一副俊逸、典雅的五官,或笑或沉思。都酷得迷死人不償命,早是全校的風雲人物,不論高低年級,誰不知『歐劭峰』這個響叮噹的人物!
偏偏這傢伙樂在『母雞帶小雞』的親情中,才不管別人如何耳語或偷笑,本來嘛!這樣怪異的事,一般男生都不顧為之,何況是風靡學校的頂尖人物!
可是,這就是歐劭峰的主見及早熟,只要是他認定的事,好的、對的,他就會全力以赴、快樂的去做,才不活在別人的目光及品評中。
所以,有陣子歐燦筠也覺得自己像支『稀有動物』般的給人指指點點;還曾經有一些國中女生無聊的跑來看她呢!仿如巴不得能取代她的地位,而歐燦筠粉嫩、精緻的洋娃娃面容,有誰看不喜歡、不想好好的保護的?因此,久而久之的,竟樹立了歐劭峰的更祟高的地位。
只不過,這位『偶像』現在正主動地跪在客廳中,神情懺悔、難過不已;他的父親歐明堂則氣得鐵寒著臉,望著這個他從不處罰的兒子,不知如何開口責備才是。
「爸爸,你處罰我吧!我沒有照顧好小妹是我的不對,我不該為了一時的貪玩而讓小妹受到這麼大的驚嚇!我這哥哥不應該了……」說著說著,他眼眶竟浮現出了一層水霧,那麼小的妹妹呀!要是發生什麼意外,那全是他的罪過!
歐明堂看見兒子顫抖說話,知道他心中比誰都難過,氣已消失了一半,這樣的自覺自省比什麼都難能可貴,還須做父親指責什麼的、訓什麼的?
「兒子,起來吧!你是真心的體悟到了自己的過失了,所以爸相信你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爸爸不處罰你了,因為你已經用良心重重的處罰你了,好了,起來吧。」歐爸柔聲的安慰關心他的好兒子。 歐劭峰被父親的手拉了起來,兩人用眼神互相傳遞著無聲的默契,歐爸瞭解自己的內心不二過的堅定;歐邵峰也用雙手緊握住父親,肯定了他的承諾。
隔了中午,歐劭峰跨著大步走向二年級十五班,從歐燦筠和歐媽的描述中,他確定是秦皓磊救了歐燦筠。這個秦皓磊,與他同樣聞名全校,但他是『屬於黑道』的大哥大!
「磊大,那個三班的劭峰竟然掃到了我們班來找你了!這下精彩了,柔道黑帶V.S.幹架高手,有得好看了!」
綽號『小馬』的小嘍囉跑來傳消息,還一副尖嘴猴腮的好看戲的模樣。馬上被秦皓磊大掌劈了過去。
「白癡,事情都搞不清就廢話一堆,瞎爽啊!」秦皓磊胸有成竹的走向門外,他知道這是什麼事。
教室外已經圍了一大堆期待看好戲的或欲近眼詳睹俊男面容的男女學生,內心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好奇——他們今天為何會對一起?他們向來不是井水不犯河不的嗎?
是為了地盤或馬子結梁嗎?不像呀!歐劭峰向來以行止合宜縱橫學校;秦皓磊也是從不在校內和人幹架呀!
各種揣測已然甚囂塵上,嘁嘁喳喳,好不熱鬧!
倒是場中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地注視對方,彼此竟都是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概然!
秦皓磊看歐劭峰,除了那副允文允武的俊逸體貌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勇敢、聰明的王者的氣質。
而歐劭峰看秦皓磊,發覺在他粗獷、帥氣的外表下,眼神透露出講義氣、明事理的英雄的氣度。
兩人愈來愈投緣、激賞,反倒週遭人群不明所以,以為兩人之間已經暗潮洶湧,即將要『開打了」
歐劭峰突然向前跨了兩大步,握住秦皓磊雙手,令眾人一片愕然驚異。
「謝謝你!」歐劭峰誠懇的吐出這三個字,代表了他的千萬謝意,而眼中流渲的也是說不出的無限的感激!當他思及歐燦筠的危難,他更加重了緊握對方雙手的力道。
彷彿完全理解歐劭峰傳達過來的深切的謝意,秦皓磊真的動容於他們的兄妹情深,更欣賞這簡潔有力衷心致意的明快作風,這才是有擔當的男子漢嘛!不婆婆媽媽!
深邃有神的雙眸映入對方的眼中,秦皓磊也有情有義的反握住歐劭峰的雙手,大聲的說;「小事一樁,不必客氣!」
胸中有股熱流在彼此之間橫溢翻騰著,好似一下子就成了摯友,兩人竟相視而微笑起來。
「放學後打球如何?」歐劭峰竟出言挑戰,頑皮的眼神有笑意流露無遺。
「有何不可?!」秦皓磊也按捺不住笑意,豪氣爽快的接招了。 週遭一片鴉雀無聲,每個人面面相覷,掉著下巴看這一幕十分詭異的場面——
不但沒有期待中的『風雲變色』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溫馨祥和』,這結局實在太撲朔迷離了嘛!
而在一旁的小馬則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還心有不甘地說;「不好玩,真不好玩!磊大和阿峰在搞什麼啊?害得我剛剛白爽歪歪一陣,去他……」
言多必失,馬上,他頭上一道『磊氏』大掌直劈下來。
秦皓磊和歐劭峰在一夕之間由『王不見王』驟轉而成『黑白雙行』的大消息。爆炸似的在校園裡擴散開來。」
只見大家竊竊私語,歐劭峰這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怎麼能和秦皓磊這個幹架大王、功課又特別差的『壞』學生有所沾染呢?萬一哪天被牽拖,無法抽身,那豈不是斷了前程!?
備受『關愛』的歐劭峰,被導師、訓導處約談了好幾次,但他不以為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秦皓磊是面惡心善、熱情豪放的男子漢,比他認識的一些所謂的功課至上,卻偽善自私的傢伙好太多了!況且,他們只是做朋友又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難道這樣也不成嗎?是非曲直、善惡對錯,他歐劭峰清楚的很,根本不必怕被帶壞!
歐劭峰總能從容、有條理的分析狀況給那些煩惱的家長們聽,幾次下來,是他一派自信、篤定,又確實毫無任何的墮落跡象,眾師長們才放下一顆懸宕不安的心。
倒是秦皓磊心情起伏不定,搖擺不已!
幾次打球後的投機長談,秦皓磊深知歐劭峰的受人注目,可用『天之驕子』的四個字來形容,在內,他有一個溫馨美滿的家庭,家境雖只小康,但全家和樂,父母全是系內一流的老師;在外,他文武兼備,是上至師長、同學,下到大條、混混,眷顧、愛戴的光芒之星!
而他——秦皓磊,算得上什麼?
想到自己那個破敗混亂的家,他的眼神就籠罩了一層慘淡的陰霾,拳頭也忍不住縮緊起來。生母早死,父親娶了一個和他同樣的好賭的後母,還帶了一個拖油瓶的狡詐的弟弟,在那種牛鬼蛇神雜沓的家裡,他還能念啥書,學業放蕩它去,反正有誰關心!還不如在校外找些專會欺善凌弱、令他看得不爽的雜碎幹幹架,順便發洩發洩心中的烏氣不如意!——這樣痛快多了!
秦皓磊看來過分自負的外表下,隱藏著其實是更深刻的自卑、尤其在認識了歐劭峰之後,不知怎的,他更加自慚形穢,常故意忽略歐劭峰的打氣鼓勵,而更墮落,彷彿這樣他可以安心習慣些。
這天,他想告訴歐劭峰,別再來找他來了,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上的人,就讓—切回歸從前,讓陽關道與獨木橋各自所安吧!他不想再給歐韻峰有被人家約談或耳語的困擾了。
週末中午的微風迎來,遠處歐劭峰高瘦的身形旁,有著一個玲瓏嬌小的身影——呀!秦皓磊深邃的目光驀然一亮,是可愛的小燦筠!他專心的凝視著這對兄妹由遠而近!
「發什麼呆呀?到我家。」歐劭峰不由分說的向他劈下一掌,以示友好。
所有想說的話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他只聽得三個字『到我家』!而且這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久久的不能離去。
「我父母親想當面再謝謝你。走啊!到我家去吃飯,我媽的手藝一級棒的。」歐劭峰縱恿著。
「不——不用這樣——麻煩啊!」秦皓磊流露出難得的遲疑不安,面對這盛情,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的去面對。和凶神惡煞的流氓打殺沒什麼,但這溫馨、充滿了感謝的場面才教他害怕!
「嘿!你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做什麼這麼客氣!」
「我—我……」秦皓磊慌了,不知該如何拒絕。
「秦哥哥,我媽咪煮的飯萊真的好好吃!昨天她就準備了許多的東西要等你來呢!」
被歐劭峰牽住小手的歐燦筠突然開口說話,聲音柔柔嫩嫩的。兩個大男生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了,蹲下來專心的聽她說話。
歐燦筠粉撲撲的臉蛋,漂亮清澈的雙眼皮大眼,配上徽翹的可愛的小鼻子,紅艷艷的櫻桃小口——真是個小美人兒呢!連向來對女生粗枝大葉的秦皓磊也深深的感受到——原來『女性』可以如此美麗好看!奇怪!為何他每次看到燦筠這樣一個『小女生』都會遐想不寧呢?她不過才國小四年級的小女生嘛!
「所以,秦哥哥,你一定要來我家,你一定要來,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歐燦筠著又認真的、正經地說出邀請的話。
歐劭峰和秦皓磊都楞了一會兒,尤其是歐劭峰,還忍不住在偷偷的笑。
而秦皓磊,竟有種首次被人看重,被人依賴的幸福感,他覺得胸口一陣熱!
「因此,『救命恩人』秦哥哥,請移動你的玉臀,邁開你的玉腳,張開你的玉口,到不才、大哥、敝人、在下、我家吃飯吧!」說完,歐劭蜂已憋不住氣,爆笑出來了。
當然,『磊氏』神掌又恢復了功力,馬上回劈過去。
看著她大哥和秦皓磊兩人打打鬧鬧,歐燦筠小小心靈就直覺得他們的感情很好呢。此時,他們兩人大手各緊握住她的小手,齊聲說道;「小公主,我們護送你回家吧!」
看著歐劭峰對妹妹的溺愛眼神,看著歐燦筠甜美的可愛的幸福的笑容,以及緊緊握住自己的、信任的粉嫩的小手,秦皓磊竟有種想代勞、甚至想獨佔她的衝動 !
這麼惹人疼愛的小女孩,秦皓磊完全可以瞭解歐劭峰的疼愛她的心。
◆ ◆ ◆ ◆ ◆
第一次,秦皓磊才真正明白所謂的『家』是什麼!
窗明几淨、整潔舒適,沒有暴發戶的庸俗堆砌,更沒有污穢雜亂的角落;有的,只是溫馨,只是安心。
客廳牆壁上,懸掛著是歐爸所寫的書法大字:
在涅貴不緇
曖曖內含光
那洋洋的灑灑的氣勢,沒練過毛筆字,也不懂得意思的秦皓磊,卻依稀能夠明白它的砥厲的意味。
還有歐媽所繪的油畫、水彩等美術的作品,充滿了異國的情調的市街景色,和前者的古典風味調和得恰到好處。
加上歐劭峰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獎狀、獎牌、獎懷也另開一處,不勝其數;連歐燦筠也有好幾種獎狀、獎品呢!
歐家每一個人都同等重要,有同等的地位及同等的份量,這些令秦皓磊深深羨慕及神往。
尤其是歐家父母那種開朗的明理、笑語不斷的作風,在飯桌表露無遺,原本戒慎恐懼,深怕自己的粗魯舉止、不善言辭,以及品學『兼差』的會帶給自己及他人的難堪尷尬,但看來,他根本就是多慮了。
從事教育工作的歐氏夫婦當然瞭解秦皓磊心理,從兒子敏銳的觀察下所得來的前後報告中,他們深知皓磊生長在那種家庭背景下,會有怎樣的觀念、心態及行為反應——所以兩人極有默契的避重就輕,多讓孩子說話,多傾聽,少評論。況且劭峰很有帶動氣氛、令人消除心防的本事;燦筠的童言無忌的又特別惹人憐愛……自然而然,一頓飯吃得快意輕鬆並非難事,甚至到深夜,皓磊也開口說了些校園趣事呢!而且他們發現,這孩子笑起來很是好看。
秦皓磊心中充滿了感動,這才是『家』!他在這兒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及鼓舞,沒有質問、沒有鄙視,只有和善的回應及溫暖的笑臉!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和歐劭峰家人同是重要的獨立個體。
「哎!吃得好飽!我媽說待會兒還要來個『下午茶』時間呢!」歐劭峰把秦皓磊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後,便馬上向大床投奔而去。
秦皓磊坐在書桌前,連忙開口說;「不用了,我該回家了,」想想,他又說:「你媽媽的廚房藝真是太棒了,我好久沒吃過這麼豐盛的一餐了;還有,你的家人都很好……真的,很謝謝你們!」
歐劭峰把身子坐直起來,瞭解的看著他——這傢伙肯定都在外頭草草解決了三餐,平常要是有排骨便當吃,那就算是最好了的,當然,這點他毋須點破,他有他的自尊。
歐劭峰翻身下床,從他滿是各類書籍的書櫃下緣抱出幾本厚厚的相簿。
「用不著客氣啊!『救命恩人』我們也很感謝你呀!」
兩人又極有默契的相視而笑了!
「要讓你回去,可以,但要等我獻完寶後,才能走。」歐劭峰說。
接著,他拍拍地板,兩個高高的的男孩盤腿而坐,歐劭峰便開始介紹起了一張張的照片……
「哈!你這張流鼻涕的照片讓我貼往佈告欄上啊!保證很多的女孩子從此心碎,不!不!這張裸體的更好!哈哈,讓她們知道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啊!喂!你現在應該沒有這麼『小』吧?哈哈,……」秦皓磊頑皮起來,大笑不止。「要粘儘管拿去,我都快被她們煩死了——哦!不行,不行,自『難』就是『霉』嘛!萬一她們更愛我,那怎麼辦?」歐劭峰煞有介事的模仿名言,兩人又笑成一團。
「接下來的都是我們家的小公主的照片,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吧?」
看著歐燦筠的嬰兒時期的緊皺的眉頭的照片,還有吃著奶嘴的對人笑的、在地上爬著玩玩具的、上幼稚園的才藝表演、穿著小學士的服帽的、國小拉拉隊比賽的、校外郊遊比V字形的手勢的……
每張照片我從不輕易的給別人看的!朋友中,你是第一個——相信也是唯一的一個,原因無它,只因為你平息的一場可能永遠的悲劇,對你,我這個失職的大哥有無法言喻的感激……」
歐劭峰在一旁幽幽的吐露出自己的心底話;秦皓磊屏氣凝神地聽著,他從沒有這麼專注過。
「她出生時臍帶繞住脖子數圈,以致難產,經過搶救才順利降臨世上的,所以,她和母親可說都是從鬼門關被救回來的!從小,燦筠就特別貼心、特別敏銳、特別慧黠,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歐劭峰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連我都能因差點失去媽媽及妹妹的衝擊而懂得珍惜,更何況是我的父親,以及我母親及小妹呢?家,已經是我永遠的割捨不下、甜蜜的牽掛了。」
秦皓磊完全瞭解地點點頭;這就是劭峰超乎同儕的早熟及自信,而這些力量就是他的家給他的。
無意間,秦皓磊瞄見床角躺著一張歐燦筠在家中院裡開心的笑著的照片,是不小心的從相簿裡頭掉出來的吧!
不知怎地,他不想告訴歐劭峰,而他卻為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他想擁有這一張燦筠的照片一屬於他自己的!
趁歐劭峰低頭專心的整理照片的時候,他迅速的而悄悄的將那張『漏網之魚』塞進了口袋裡,他卻又有種莫名的興奮感,彷彿擁有了一分誰也無法分享的幸福泉源。
「好吧!放你走了,下禮拜再來,『火並』別忘了!」歐劭峰心滿意足的與他約定打球時間,——難得碰到這實力旗鼓相當的對手,真是無限的來勁過癮!
「那有啥問題!?」秦皓磊的俊容散發出光芒,十分的快意的應允……他覺得一切都好似順心、如意極了,所有的不快、煩惱都已遠去,——家的力量真是神奇!
秦皓磊眼前不由自主的閃過了歐燦筠的清純和甜美的、無憂無慮的可愛笑靨!他笑得更開心了。
帶著一堆歐媽塞給他的愛心食物,秦皓磊離開了歐家,卻有種不想回歸現實的茫然,他不想馬上回家,騎著腳踏車在外閒在逛了一陣子。
好似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他,使他不知不覺得來到上次『解救』歐燦筠的地方,他停了一下來,逗留了好久……
秦皓磊認真地回憶起當時的點點滴滴,也細細的收藏了這個『義舉』。他覺得自己生命中的做得最好、最對的事莫過於此,也僅至於此了。
再次寶貝的將歐燦筠的照片細細的番神,留連許久後,又鄭重的安全的放在口袋裡——終於,他才有回去的那個慘不忍睹、粗糙至極的『家』的勇氣。
瞄瞄表,四點多了。
穿過一片亂七八糟的木搭房子,隱忍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他騎到了這一片違章的陰暗的破舊的盡頭——總是久潮發霉的牆壁屋頭,加上四處亂丟的陣年垃圾……這就是他的家。
踢開快要報廢的門,屋內一片漆黑;奇怪,不論黑夜、白天,隨時都有人此聚賭叫囂的『賭徒集中營』,今天怎麼這麼安靜?真是怪異。
開捻搖搖欲墜的黃色燈泡一看——天啊!眼前的景象真教他目瞪口呆、詫異失措……
這是怎麼一回事?
到處是被砸爛的玻璃片,本就要破舊不堪的桌子、椅子、現在更是體無完膚,連稍微有點價值的電視機、舊收音機,也完全被摔個粉碎。 當做『隔間』用的薄甘蔗板,也被折裂成數片散飛在各處;而僅有的一張床及幾本用舊的書的他的房間,也全落得身首異處及天女散花的下場。
秦皓磊完全不能從眼前的景象中理解過來。
為什麼才一個白天的工夫,他的家就會變得這樣的模樣。
他的家人都跑到哪去了。
不知楞了多久,有個聲音在屋後響起,他緊盯著聲音來源處,順手抓起破長木條,慢慢的靠近目標,倏地斬下……
「哥!別砍,是我阿虎啦!」念國小六年紀的弟弟秦一虎,瑟縮在後院裡雜草廢鐵之中,一雙小眼睛流露出害怕的緊張的神色,聲音也在顫抖著。
「你躲在這兒做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秦皓磊氣急敗壞的問,滿臉是陰霾。
「還不是爸媽——詐賭騙錢,終於露出馬腳啦!黑面仔和大暴牙不甘心,找一堆人來—發瘋,砸爛我們的家啊!嗚……」說著說著,秦一虎竟嚎哭起來,想必是被那票凶神惡煞嚇到了。
「那阿爸和你媽呢?」
「他們——叫我快跑,說會想辦法找我,然後,他們就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了!」秦一虎抽抽噎噎的又說:「我怕他們找不到我——所以,我就偷跑回來了,躲在這裡……」
都是好賭惹的禍!秦皓磊怨恨的父親、怨恨母親,但又有一股隱隱的擔心。
走過去拍了拍弟弟的肩,本來賊頭賊腦的小臉,此刻淚痕滿面,看來竟有些脆弱無助,秦皓磊不禁有些憐憫起來他了,他以為自己對面這個一向手腳不乾淨的拖油瓶沒有一絲感覺的。
天色已暗,秦皓磊轉念一想說道:「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接著,他轉身入屋內,秦一虎不明所以的跟在他的身後。
只見客廳中有一個大塑膠袋,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雞腿、三明治、蛋糕……秦一虎根本也不問究竟,馬上就狼吞虎嚥起來了。
秦皓磊心酸地看著他的弟弟——要不是歐家硬要他帶這些回來,他根本就沒錢讓弟弟吃晚餐。
憤怒、怨恨、不滿……又在他的內心高張起來,狗屎!什麼混蛋父母?什麼荒謬的世界?
「哥,這些東……東西好好吃,哪……哪來的呀?」秦一虎吞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連問話都是含含糊糊的。
「閉上你的鳥嘴,給我吃東西就好!」
秦皓磊臉爸陰睛不定,時而怒聲暴斥,時而哀聲歎氣;把秦一虎嚇得噤若寒蟬、莫名其妙,還是多吃少說為好。
夜深了,秦一虎早就吃飽了喝足了打盹去了,年幼的他知道有大哥在旁,也就安心地縮在一角歇息了。 而秦皓磊繃緊整身不安的神經,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阿爸及那個女人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就在自己的意識也開始朦朦朧朧之際,一道黑影在屋外閃過,他馬上就清醒警戒起來。
「是我,阿磊,是阿爸啊!」秦人豪探頭進來。「快把阿虎叫起來,我們到屏東去……有人可以接應我們啊!」
屏東?要離開桃園到屏東?他浮現出第一個念頭就是『絕不』!
好不容易才認識了歐劭峰這麼好的朋友。好不容易他才有機會靠近這麼和善的家庭,好不容易才得以肯定自己的活著的價值及建立信心,好不容易他得到了別人的依賴及信任……還有他捨得下『他的』小燦筠。 「不!絕不!我只要留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秦皓磊大聲的吼叫著,神色及聲音都透露出絕對的憤怒及堅決。
「阿磊,阿爸不能把你們留在這兒,會給人追殺的啊!不去也得去,這事由不得你……」不由分說,他強硬的拉著秦皓磊,以及驚醒過來的秦一虎。
原來,下個禮拜一和歐劭峰的『火並』竟是永遠無法實現的承諾!
星斗滿天,每顆都像極了秦皓磊臉上的奔流著又沉重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