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萬年的死角-「北京人」奇案追蹤記 疑惑
    疑惑

    11日上午7時23分——12日上午6時12分一因腳趾疼得厲害,戶田一大早就醒來了。頭部的傷痛已經好了許多.他起來後就去司令部,在軍醫部開了一張診斷書.中將還沒上班.戶田帶著診斷書去人事部請假.頭上紮著的繃帶很起作用,人事部一看就給他開了10天假。

    司令部裡迷漫著飄飄然的空氣。這是因為就在不久以前與"北支派遣軍"關係很深的滿洲防衛司令官山下奉文將軍,率領第二十五軍,在馬來半島閃電般迅速推進,勢如卷席。

    而且,海軍航空隊在馬來半島海面上的戰鬥也取得了赫赫戰果。英國東洋艦隊的主力戰艦"威爾士王子號"和"列巴魯斯號"都被擊沉了。

    穿著鑲金線軍服的參謀得意洋洋地說:"新加坡也只是時間問題了。"這是日美開戰後第4天的情形。

    戶田真想向這位參謀一句:"不要只講新加坡,對這個中國戰場,你們有何打算呢?"戶田走出司令部的大門,因腳痛,便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奔北海公園附近的團部去了。

    北海湖已經結了厚冰,孩子們高興地在滑冰。湖中瓊華島的白塔襯著蔚藍色的天空,輪廓分明。

    戶田初來北京時,為了看古書,常到湖畔的靜心齋、壽雨林塘殿、畫舫齋和快雪堂等處去。

    戶田拖著凍傷的腳,進了團部的門。除了大拇趾之外,其餘4個趾頭都凍得挺厲害,尤其是小趾,已經變了顏色。

    不值班的高松大尉,在自己的宿舍裡躺著。看到戶田進來,便問:"你的頭怎麼啦?""路上結了冰,摔了一大跤。有件事求你。"戶田打開懷表的後蓋,小心翼翼地把白色粉末倒在手絹上。

    "這是什麼東西?"

    "請妥為保存啊,這可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弄來的寶貝。""是大麻嗎?"大尉用手指蘸了一點,送到嘴裡。

    "味道如何?這是-北京人-啊!"

    大尉蹦起來了。

    "怎樣,別有風味吧?不管怎麼說這是50萬年前的東西啊!"大尉又仔細地把粘著白粉末的手指端詳了一遍。

    戶田大體上說了一下弄到這粉末的經過。但收條的事,被襲擊的事,還有國志宏和張玉珍的情況,一概未講.大尉精神興奮地聽完了戶田的介紹。

    "松村機關已開始公開活動了。"

    大尉開始介紹戶田不在北京期間的形勢變化。

    大尉接著說:"協和醫大被他們作為美國的資產接收了。他們駐進了大學,攪亂了-北京人-一案。他們好像已經模糊地感到你和我都是在按中將的指示活動。大概中將已經提醒你了吧,現在還是避免正面衝突為好。""明白了,今後注意。"戶田又指著白色粉末說:"我要求你的就是這個。你能否查一下,看是否真是-北京人-的骨頭粉末。因為多少有些疑點。"村機關是一個統管日軍在華北地區的特務活動的隱然有勢的組織.頭子叫松村惠,是個陸軍大佐。據說他的權限和實力,比日本駐中國大使還大.這個脖子短粗,肩膀聳起的松村是個老特務,其大半生都是在中國大陸度過的.他平常不穿軍裝,而喜歡穿中國的長袍短褂兒,總是大模大樣的,許多人都知道他.他是關東軍裡的一員幹將,在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大佐手下幹事,在炸死張作霖事件和引發滿洲事變的柳條溝事件中,都扮演了"後台的主角"。他的特點是,執行任務時,不擇手段,不怕死。

    松村得以最大限度發揮其手腕的是,通過幕後活動,促成了了1935年6月梅津——何應欽協定的簽訂。

    日軍在成功地把滿洲變成自己的殖民地之後,為把華北地區變成-第二個滿洲-,一直在尋找進入華北的機會。

    正好發生了求之不得的事件:

    1935年5月2日和3日,天津的親日派報社的社長連續遭暗殺.被殺者是《國權報》的胡思溥和《振報》的白逾桓.這兩個人都是接受日本的天津駐軍財政援助的御用報社的社長。

    到5月20日,又發生了所謂"孫匪"事件,即以孫永勤為首領的正在南滿活動的一股抗日-土匪-,在關東軍的討伐之下,進入了河北省.人們早就指出,孫永勤的背後有河北省主席於學忠的支持。

    日軍抓住這兩件事,聲稱違反停戰協定,向國民政府提出了嚴重抗議,並擺出了調兵入關的架勢相威脅,終於單方面地迫使國民政府同意禁止排日運動等要求,這就是眾所周知的梅津(日軍司令)何應欽(國民政府代表)協定。

    日軍特別在天津兩家報社社長被殺事件上大作文章,將其指控為國民黨,藍衣社的罪行,要求與該事件有關的國民黨部及排日團體撒出北京和天津地區,並罷免這些團體的負責人.進而要求國民政府下令禁止北京,天津地區的國民常部,藍衣社及其它秘密團體的反"滿洲國"、抗日的活動。

    暗殺親日派報社社長的兇手終於沒有找到.但是,當時在"北支派遣軍"司令部的一部分人中,誰都知道,這個事件是松村機關一手巧妙策劃的。兩個社長只不過是日軍陰謀的犧牲品。

    藍衣社被栽贓之後的憤怒可以想像。自這個事件發生以後,藍衣社和松村機關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這一對冤家現在又圍繞著"北京人"化石骨的去向,狹路相逢了。

    戶田從協和醫大的後門進了院子。

    為了不引人注目,他解下了頭上的繃帶。並且從北海的團部出來之後,為防備有人盯梢兒,換乘了兩次出租汽車和馬車。但他仍不敢相信這就不會有人跟蹤他了。

    院子深處的一個角落裡,有一個燒垃圾的爐子,旁邊有三個工人在下棋。

    "天氣很好啊."盧田輕鬆地打了一下招呼,就湊到三人跟前蹲下了。他來到中國以後,對中國的老百姓產生了好感.他從他們遇事從容不迫的生活態度中,感到了中國4000年歷史的份量.戶田好在前門外的花街柳巷和苦力們聚集的場所轉悠.因這種關係,他對他們說的俗語也能聽懂不少。

    那3個人默默地給戶田讓出了個位子。戶田替盯著棋盤的小個子那頭押了一塊錢.長得黑黑的那個男子接受了挑戰。看熱鬧的瘦高個兒也把錢押到黑臉漢子那裡。結果,黑臉漢子贏了,戶田便愉快地替小個子付了錢。

    "這個醫院被日軍接收了吧?你們是清理垃圾的嗎?""在醫院裡的是東洋鬼子。同是日本人,也有不一樣的"小個子邊收拾象棋邊說。

    "還得燒垃圾。"黑臉漢子指著堆在爐子旁邊的大紙箱子說道。

    "我可以幫忙嗎?"戶田若無其事地搭腔道。

    "可以,老兄。如需找什麼東西,可要抓緊喲!"黑臉漢子閉上一隻眼睛,做了個鬼臉。

    戶田把上面的箱子蓋打開了.裡面除了一堆亂紙,別無其他。下面的箱子也一樣。

    一直沉默的瘦高個兒輕聲細語地說:

    "不知你要找什麼東西?一般來說,你去問問周桂華小姐,就會知道。她在那個洋人總務長的辦公室上班.她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只要塞錢給她.她什麼都會告訴你。""你知道她的住址嗎?""當然知道。她跟我不錯。你打算給她多少錢,小伙子?""10元。如果有重要情報,還可以增加。""好吧。那末,給我多少錢呢?""3元,怎麼樣?""再加一些吧。""那末,給5元。""成交了,跟我來吧。"瘦高個兒向其餘兩個夥伴打一下招呼,就朝後門方向走去。

    "真舒服呀。喂,小伙子,可別上當埃"小個子在戶田的身後嚷了一句。

    戶田回過頭來問道,"那個老頭兒騙人嗎?""不,他可是個大老實人,又挺聰明,沒撒一點兒謊。""是的。只是不說桂華是自己的姑娘埃"黑臉漢子齜牙笑著說道。

    "什麼-自巳的姑娘"

    "就是嘛!往他自己的窩裡一領,就賺了15塊錢埃""喂,年輕人,你不想去了?"瘦高個兒站在後門口,不緊不慢地喊道。

    疑惑

    11日上午7時23分——12日上午6時12分二戶田聽了周桂華的一席話,收穫很大。科恩的辦公室裡,除他的秘書希舒勃格外,還有桂華等3個中國人.4月間,魏登裡奇回國了,希舒勃格轉任為科恩的秘書.據說科恩當時很捧她,對她很接近.可從11月份起,由於接到把所有資產都撒回美國的命令,科恩見了希舒勃格就打怵。

    倒是女方很積極,而科恩開始採取迴避她的態度。

    "正是從美國大使館(據說是)把一個大行李送到總務長那裡去的時候起,他們倆的關係開始發生變化了。那是11月初的事情。""也正是從這時起,有人開始給總務長打怪電話.我曾問過接線員的朋友,說電話是一個年輕女人打的,自稱-十三妹.差不多3天就打一次電話。她一來電話,總務長就相當緊張。所以,我們才說總務長也夠忙的了。"戶田坐上洋車,向西直門大街走去.他回味著周桂華的話,心裡琢磨道:"必須設法早點見到她說的那個人。已過了整整一天了。弄不好的話,晚了可就"他想,"周桂華的話真有意思.首先是科恩跟希舒勃格的關係。最初,兩個人接近也不單單是為了愛情,因為一個已是年過半百的刁滑老頭兒,一個則是40歲的老處女了。看來是另有目的,尤其對科恩來說,更是這樣。""那麼,是什麼目的呢?是為了-北京人.希舒勃格曾深得魏登裡奇的信任,所以,魏登裡奇把-北京人-交給她一手保管.科恩是想從她嘴裡套出什麼話來嗎?美國大使館送來行李之後,為什麼他倆的關係就發生變化了呢?桂華的看法可能不無道理,也就是說,希舒勃格這時已墮入情網或者是癡情牽動了春心。

    "還有,自稱-十三妹-的女人是誰呢?這大概是個暗號吧?科恩這一時期可能正通過-十三妹-與某機關進行聯繫。""那末,科恩是否通過-十三妹-的介紹,被她的機關窩藏起來了呢?科恩帶了什麼禮物去的呢?""老爺,就是這兒。"洋車在西直門大街的一家石膏工藝品店門前停下了。

    戶田進了店。石膏的粉塵直衝鼻子。

    "老闆在嗎?"

    "今天早晨就不在了,他的太太也一塊兒走了。"看門的一個小伙子邊嗚咽邊答道。

    "這下手可完了!"戶田恨自己太大意了。

    "交貨賬之類簿記本還在嗎?"

    "一本也沒有了,接受訂貨的賬本也沒有了,所以,活兒也沒法干了呀。"戶田憑直覺感到:"劉瑞生被殺掉了,跟那些物證一塊兒從這個世界上被除掉了。"他相信他的直覺不會錯。

    戶田想:"這些傢伙是馬上行動的.他們在秦皇島的碼頭上把我打昏了,並從我的筆記本裡搶走了那張收條,然後又立即折回北京,毀掉了劉瑞生這方面的所有證據。"劉瑞生是個做石膏工藝品的手藝人,他向美國使館文化官員交了"42件龍骨"。

    "為什麼一定要把他幹掉呢?他一定還知道些什麼事情。

    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你沒有跟劉先生一起為美國使館製作-龍骨-嗎?交貨日期定在11月5日""做了呀,按照對方的訂單做的。""訂單?""是呀。有猿人的頭蓋骨模型、大腿骨、牙齒,等等.每件都附有詳細的規格表。因為這活兒很麻煩,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不過,因我們]老闆以前也曾做過這種東西,所以已經習慣了""你還記得訂單是誰送來的嗎?""記得呀。是一個架子很大的中年美國人.他是今年9月初來的。"戶田又掏出一張照片給他看.這張照片是戶田出了二十元大價才從周桂華父女那裡借來的。

    "就是這個人。"看門的小伙子指著照片上的科恩說道。

    這張照片大概是科恩辦公室的人去郊遊時拍的吧?背景是北京西郊的頤和園昆明湖,湖後是萬壽山,上面高聳著八角形4層建築佛香閣。

    一提及頤和園,戶田一定要想起清朝的西太后。這是垂簾聽政的西太后,在清朝末期挪用海軍軍費修建的離宮。為此,清朝海軍在甲午戰爭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這個女的我也認識."小伙子指著站在科恩旁邊艷笑的希舒勃格說道。

    "是和這個男人一起來的嗎?"

    "不,是這個男人一個人來訂貨的。不過,我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個女的。"小伙子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但沒有想起來。

    戶田感到前進了一步。同時,他也知道碰了壁。

    "科恩送到秦皇島的-北京人-原來是贗品,是科恩搞的仿製品,而真品卻平安無事。但它在哪裡呢?科恩又去向何方了呢?"戶田想。

    戶田又到周桂華家裡去了一趟,為的是重新瞭解一下科恩的私生活。上次領他來的瘦高個兒老頭已經不在了,桂華笑吟吟地迎接了他。達笑臉意味著還得向戶田要一次錢。

    一個半鐘頭之後,戶田坐上洋車去團部。在車上,他在腦子裡整理著方才得到的情報:科恩住在大學校園裡。裴文中、希舒勃格還有主要的大夫和助手也都有舒適的住宅。科恩家裡請了個中國女傭人。桂華說,再也沒有人比這個女傭人更清楚科恩的私生活了。桂華知道女傭人的地址。桂華從戶田手裡接過錢之後,就領著他找女傭人去了。女傭人說話鄉音很重。桂華說這是四川口音。戶田又給了桂華一點錢,請她當翻譯。但付了錢後,戶田又有些後悔,覺得應該用英語跟女傭人對話。因為女傭人是在科恩家裡幹活,想必會說幾句英語。但戶田覺得這已是"馬後炮"了,他已向杜華付了錢。

    從女傭人的話裡得知,自11月份以來,科恩每天都從辦公室裡往家帶包裹,外出時又把那個包裹帶出去。女傭人一般在下午5點鐘做好了晚飯後就回家了,但11月裡的一天,她因為有事還留在廚房裡。科恩回到家以後,以為家裡沒有人,就在裡屋打開了包裹。她一進去,科恩急忙把包裹藏起來,並大發雷霆。

    當時,她看到包裹裡的東西像是骨頭。

    她還告訴戶田說,科恩有個情婦,但不知她住在什麼地方,也未見過。女傭人力陳她的直覺沒有錯。戶田倒也相信她的敏銳的洞察力。

    難道說是科恩拿自己搞的仿製品和保險庫裡的真品換了嗎?真品藏到哪裡去了?肯定不會放在科恩家裡。松村機關接收協和醫大以後,一定徹底搜查了他的家。那麼,是放在他的情婦家,還是放在"十三妹"的機關呢?可以肯定,"北京人"就在科恩現在的住處。

    戶田得出這個結論時,洋車已經到了團部的大門口。戶田跛著腳進了門。

    高松大尉的實驗結果也證實了戶田的調查。也就是說,實驗證明戶田在秦皇島碼頭發現的"B"號皮箱裡的白粉末只不過是石膏而已。

    戶田問大尉:"有信封嗎?"

    他往大尉遞過來的信封裡裝了一個東西,就封上了。郵寄地址是北京中央郵局私人信箱的號碼,寫完後就投進了北海公園附近的郵筒。

    戶田出了團部,就往西單鬧市走去。這時,夜幕已經降臨.他腦袋上的傷雖已好了許多,但左腳的凍傷還疼。可能是因為東奔西走的緣故,戶田全身透涼,而且還餓著肚子。他真想來一大碗熱湯麵。戶田知道,在西單的一個雜亂無章的角落裡,有一家味道可口的麵館。這家麵館的拿手是刀削面。一個膀大腰圓的禿老頭子把面搋了又搋,然後把它扛在肩上,用奇特的動作,揮舞著馬口鐵似的薄刀,把面削進大鍋裡。這種面吃起來津津有味,對戶田來說,其味之美簡直無與倫比。

    可能是因為天剛放黑,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戶田跛著腳在迷宮般的小胡同裡徜徉。各種氣味衝著鼻子,暗溝裡散發出來的臭氣格外強烈。還有大蒜和韭菜的濃烈味道,不習慣的人聞了,馬上就會倒胃口。小胡同兩側的便飯鋪裡也散發出炒菜的味道。

    突然,從雜亂的人群中傳出一個女人的喊叫聲和用日語罵人的聲音。剎那間就圍成了人牆.戶田三步並作兩步地擠了進去。

    "這個女人撞了我們。"

    3個大陸浪人模樣的日本人圍著一個中國少女找碴兒.這3個人個個身強力壯,根本就不是經不起一撞的人。他們挑釁的目的,不是為了搶錢,就是想把這個少女拉走強姦。這一時期,這種胡作非為的浪人明顯地增加了。

    戶田見到這幫討厭東西,直咋舌頭。少女一再央求,說:"對不起。"戶田看到這種情景,一下子火冒三丈。

    "我是憲乒隊的,你們想幹什麼?!"戶田厲聲厲色地跨前一步。那3個傢伙退縮了一步。

    盧田抓住機會,接著問道:"你們不是軍人吧。最近,憲兵司令部接到許多狀子,說有很多為非作歹的浪人欺壓善的老百姓,搶奪錢財。你們是何身份?""我們是東亞研究會的,決不是什麼不好的浪人。""好不好要由司令部下給論,反正要跟我去司令部走一趟.我是便衣,是憲兵中尉上杉。"他冒名了兩個人,一個紅臉中尉,一個是上杉下士。如果讓他倆知道,事情可就麻煩了。戶田話出口之後也很害怕。但他這種說法格外有效。

    "我們還有事情,"

    "辛苦您了。"

    "再見。"

    3個人說完就匆匆離去,圍觀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大人。"一個可愛的聲音在戶田身後叫了一聲。

    戶田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被那3個傢伙糾纏的少女。

    她穿著一件又肥又大的厚棉襖。戶田這才發現她是一個面頰紅潤、聰明伶俐的姑娘。

    "謝謝您了。大人8日傍晚到店裡來過吧。"戶田不記得見過這個姑娘了。"你的店是""德國餐館-柏林。我是招待員。大人問過7日夜裡到店裡來的兩個人的情況吧?"她這麼一說,戶田才想起"柏休"餐館裡有三、四個身穿白圍裙、頭戴紅色阿爾卑斯帽的少女。

    "原來是你埃那麼你還記得兩個人中的那個女人嗎?""她穿著駝絨大衣.一頭美麗的金髮.30多歲,可能快40歲了。渾身上下一股香水味兒。和那個男人講話用的是英語。""你聽見他們都講了些什麼?"戶田親切地問。

    "不知道。我聽不大懂英語,只是""只是什麼?""那張桌子跟前起初坐著一個人,是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後來,他們倆來了。3個人一起交談了一會兒以後,一開始坐在那裡的那個人就走了。""3個人在一起多長時間?""大概有一刻鐘左右。""兩個男的什麼樣兒?""兩個人的中國話都很好。但我看他們嗑瓜子的那副樣子,像是日本人。"戶田對少女銳敏的洞察力感到很驚訝。

    "3個人都吃了些什麼?"

    "最初的那個男的要了魚和啤酒。後來的兩個人是泡菜、法蘭克福紅腸和土豆沙拉子,還有啤灑。""謝謝。你叫什麼名字?""叫江小紅."少女有點害羞,笑味味地露出潔白的牙齒,說完就一溜煙似地跑了。

    對戶田來說,這真是意外的收穫。丸井的蹤跡更清楚了。

    戶田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幅圖景,丸井7日深夜帶著那個金髮女人去"柏林"餐館,同在那裡等候的高個子男人談了約15分鐘話.其後,那個男的走了,丸井和女人吃喝了一頓.從丸井胃裡查出來的食物跟小姑娘說的一樣.而且,丸井是在離開這家餐館後,在天安門廣場被槍殺的.那個女人是誰呢?和高個子男人是什麼關係?戶田想起了丸井的外甥、瘦高個子津田。

    但是,津田來中國不久,中國話不可能講得那麼好,而且,想不出什麼他會殺死丸井的原因。

    戶田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北京人"失蹤和槍殺丸井一案的聯繫。

    戶田邊走邊想,出了胡同口來到街上,戶田這才發現刀削麵館早就走過了,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這時,一輛馬車在戶田眼前停下,下來一位剛上年紀的中國紳士。戶田看到他的容貌,想起了在北戴河分手的國志宏。

    於是,盧田叫住了要走的馬車,坐上去後便下意識的讓車伕去後門。車伕揚起鞭子,馬車顛簸著跑起來。

    戶田自已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想起去拜訪國志宏。僅僅是因為剛才那位紳士勾起了他對國志宏的記憶,還是因為他希望再見一次玉珍呢?戶田極力企圖從頭腦裡排除後者。於是,他覺得自己是有正當理由去見國志宏的。

    不知為什麼,戶田對國志宏很有好感,見到他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溫暖。戶田有的只是一種模糊的親近感。

    還有一點,就是戶田對國志宏的行動感興趣。

    戶田想:"國志宏可能知道科恩的下落吧。"追蹤-北京人。而且,他在京奉線列車上向我預告了藍衣社襲擊的可能性,並讓玉珍跟隨於後。這是為什麼?"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國志宏決不是與-北京人-毫不相干的人物。如去見他,也許能得到關於科恩下落的線索。是的,一定要去見他。"盧田掏出懷表,時針已指著晚上9點。然而,時間對現在的戶田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他急匆匆地奔向下一個目標.他就像撖欖球場上的一名前鋒隊員,急切地朝著球門線傳球進攻.不同的是,一個橄攬球手摔倒了,夥伴還會把球傳上去,而戶田現在只有靠自己了。既然軍令已下,中將也好,大尉也好,都不能公開地幫助他了。

    戶田想,這樣,就只有靠自己了。

    他躊躇滿志,心想: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突破口而且要找國志宏一試。

    戶田有某種預感。

    馬車仍在顛簸著。戶田仰望著天空。皓月當頭,青雲飛也似地從右向左飄去。

    後門是北京的北門。這一帶深宅大院連片。

    戶田下車時,左腳疼得他不禁叫了一聲。凍傷好像進一步惡化了。如果讓醫生知道,定會禁止他走動。

    戶田一邊跛著腳走著,一邊回想著國志宏在火車上告訴他的地址。走了小一個鐘頭,總算找到了龍山閣。

    它距後門東頭很近,門上掛著一個不顯眼的小招牌。

    戶田敲門。沒有回音。戶田轉到房後看了一下,好像裡面沒有人。

    "難道讓我白跑了一趟?"戶田掃興地開步往回轉。正當他走不遠要拐彎時,突然一個硬硬的東西捅在脊樑骨上。

    "不准出聲!"一個男人用日語低聲恐嚇道。說語工夫就把戶田的眼睛蒙上了.戶田被拉了50來米遠,被塞進汽車的後座裡。車子悄悄地開動了。

    戶田想:國志宏也被瞄上了.有人在監視龍山閣.我犯傻了。""後門,對了,這裡有松村大佐住的-松村公館-是松村機關的大本營。這可糟了。"但車卻通過後門向西跑去。

    約20分鐘,車停下了。

    被蒙著眼睛的戶田聽到了鐵門打開的聲音。當解開蒙跟布時,戶田已坐到煞風景的鋼筋混凝土房間當中的椅子上.一支帶燈傘的電燈懸在戶田的頭頂上。

    "你是戶田駿吧?"從暗處傳來一個聲音。

    戶田睜天眼睛,卻未捕捉到對方的身影。

    "為什麼去龍山閣。你是共產黨的信徒嗎?""共產黨"戶田不禁重複了一下。戶田想:"原來,國志宏是共產黨方面的?""你按照那須野的命令與高松合作追蹤-北京人-的事情,我們早就清楚了。可不知你與赤色分子也勾結上了。"一個男人慢條斯理地從暗處走出來。

    這個人長得很結實。胳膊腿顯得有點細,但戶田知道他是很有勁兒的。

    戶田見過他。

    他叫佐佐木月心,是松村機關的第一流特務。只知道他是仙台出身的破落僧侶,詳底不得而知.看上去好像30多歲,但他剛才突然出現時,顯得年紀更大些。他是1931一1932年在滿洲被松村大佐網羅到松村機關裡的。因心靈手狠,很快就成了骨於。他作為"大陸浪人",也頗有名氣,不僅槍法好,而且擅長柔道、空手道,格鬥技術出類撥萃。

    這傢伙的最大特點是思維敏捷和反應快。與他為敵的中國偵探和日本人,跟他一交手,就被他幹掉了。

    他的綽號叫"蠍子",這是他的同夥私下裡對他的稱呼。

    "聽說過我是什麼人吧?你要老實回答問題。雖說你是日本人,但我也不會手軟。"月心瞥了戶田一眼就又消失在黑暗裡了。

    "你跟龍山閣的國志宏是什麼關係?"

    戶田咬緊了牙關。

    突然,從暗處竄出一條蛇,咬了戶田肩膀一口後,又縮回暗處了。

    這條"蛇"原來是一條鞭子。盧田嚇了一跳。

    "再問你一次。跟國志宏是什麼關係?再不說可要把你的耳朵割下來。"月心冰冷的聲音象刀子插進戶田的胸膛裡。

    他出了一身冷汗。

    "在京奉線列車上坐到一塊兒了.他叫我去玩.只是這種關係。"戶田不由地開了口。

    "什麼時候在車上碰到的?"

    "本月9日。開戰的第2天"

    月心的審訊非常苛刻。一個鐘頭之內,戶田除了未提周桂華的話和劉瑞生的事之外,把他迄今知道的情況全都吐出來了."科恩的去向你真不知道啊?"月心最後提醒說。

    戶田被拋進一間像是地下室的混凝土屋子裡。寒氣從冷冰冰的地極往上冒。

    "我的凍傷好不了啦,小腳趾只好切除了。"戶田倚著水泥牆茫然不知所措。

    三

    刺骨的寒氣使戶田不由地醒來。

    昏昏沉沉的好像過了兩個鐘頭.懷表,褲腰帶全被月心沒收了。

    "很快就要天亮了吧。"在一片黑暗中,戶田突然覺得自己看見了國志宏和張玉珍。

    他馬上明白這是一種幻覺。

    "難道那個可愛的玉珍也是共產黨員嗎?"戶田想起他在北戴河時玉珍讓他吃藥的情景。

    戶田對共產主義並不怎麼瞭解.學生時代,班裡同學現買現賣地談論《資本論》,他還認為這是"毛孩子論道"。

    可他來到中國大陸以後,對中國共產黨的活動不斷有所瞭解,漸漸地從中感受到一種新鮮的東西,而這是腐敗的,官僚主義化的國民黨絕對沒有的。

    他想到了八路軍在河北,山西,河南等省的鬥爭,想到了新四軍在華中的奮戰。

    "八路與國民黨不同.""北支派遣軍"中的一些軍官看到共產黨的戰鬥情況,也有這種新的評價.他們的游擊戰最大限度地運用了地利和人和條件,已成了日軍相當大的負擔,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

    共產黨的軍隊作戰積極,與缺乏鬥志的國民黨的軍隊不同.共產黨的軍隊有韌性,它巧妙地抓住了日軍戰線太長的弱點.它們的戰術集中體現在毛譯東編的四句口訣裡,即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最說明問題的是1937年9月的平型關大戰,它出色地粉碎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對日軍來說,那是第一次吃敗仗,使剛來到中國不久的戶田也受到很大的衝擊。

    日軍以1937年7月的蘆溝橋事變為導火線,開始了預謀的行動,即出動20萬精銳部隊,開始分幾路南進,以圖控制華北.板垣征四郎率領的第五師團越過長城直逼山西省.但這個師團在太行山的要衝平型關,受到林彪率領的八路軍一一五師的圍攻,一下子被擊潰了,死者達3,000人。

    八路軍的勝利不單是一個戰場的勝利,它大大提高了中國抗日軍民的士氣。

    現在,在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這一對冤家正在"合作"抗日。

    戶日的腦海裡浮現出中國的國情:

    為討伐北洋軍閥,實現了第一次國共合作。但革命之父孫文死後,因憎惡共產黨的蔣介石抬頭,合作付諸東流.蔣介石集中最大力量圍剿在江西一帶擁有力量的共產黨,而故意視而不見來自北方的日本的威脅.1934年,共產黨捨棄了江西根據地,開始向陝北轉移,行程12,500公里,花了368天,這個壯舉就是有名的"長征"。

    但蔣介石並不死心.他調兵遣將加強進攻在延安落腳的共產黨。

    l936年12月,蔣介石為督戰張學良率領的陝西戰線,親自到了西安。但蔣介石反而被他的部下張學良和楊虎城兩位將軍抓起來了,要求他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這就是"西安事變"。

    後經國民黨的宋子文,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和共產黨的周恩來等的交涉,半個月後蔣介石被釋放了。

    釋放的條件是要求蔣介石一致抗日."西安事變"發生之後,第二次國共合作的氣氛高漲。8月末即蘆溝橋事變爆發一個月後,共產黨軍隊的主力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一直在華中、華南打游擊的萬餘共產黨的軍隊也改編為新四軍。

    八路軍的總司令是朱德,有3個師,45,000人。它依靠群眾,面對著強大的日軍,展開了游擊戰。

    聞名遐邇的"滿洲土匪"首領尚旭東即小日向白朗是盧田撞憬的人物之一。

    戶田來大陸那年冬天,曾在北京見過小日向一次。那天,那須野中將設宴招待小日向.同席的戶田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小日向一席親切的話。

    "靠日軍的軍閥意識和特權意識終究不能拯救中國的400多個州。即使馬上取天下於一時,也必定馬上亡天下。另外,國民政府、國民黨比日本軍人還貴族化得厲害,他們也不可能拯救中國的400餘州。從長遠看,值得注意的只有八路軍。他們是要靠民眾的團結和合作而戰。"富於洞察力的小日向已經發現了八路軍的特點。

    槍聲打破了戶田的沉思默慮。

    因自己身處地下室,不知槍聲是運是近。慘叫聲隱約可聞,跟著是爆炸聲。

    戶田躲到門跟前。

    一陣槍聲過後,聽到有人倒地的聲音。

    出事地點離得相當近了。"卡嚓"一聲,大梁垮了下來。

    幾個人的腳步聲夾雜在槍聲中越來越近。

    手槍子彈打在鎖孔上,黑暗中火花四濺。

    外面有人踢門。

    門外傳進氣喘吁吁的聲音,同時有幾枚亂射的子彈飛進了房間。彈頭打在鋼筋混凝土牆上,崩飛的牆皮掠過戶田的鼻子尖兒。

    來襲去地下室的,好像是兩個人。他們又打了幾槍,但好像並不想進屋裡來。

    地下室上面的騷動還在繼續。槍聲過後,就聽到有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

    戶田躲在門後,一動不動。因他本能地認為動了就要壞事。

    "沒有人。"襲擊者沒有發現戶田。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但戶田仍沒有動。這股冷靜勁兒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走廊微弱的燈光從門口照進來,戶田的眼睛漸漸地習慣了。突然有一個東西在動。原來是一隻老鼠跑到了走廊上。

    地面上的槍聲不知不覺地停了。可怕的寂靜支配了暗夜。一靜下來,戶田倒害怕起來。一陣衝動驅使他逃走,但他按捺住了。

    10分鐘遠處傳來了槍聲。

    30分鐘

    一小時過去了。

    戶田總算覺得危險過去了。他慢慢地站起來,從敞著的門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沒有一個人。走廊頭上亮著一個小燈泡.戶田朝燈泡方向緩緩走去.有一個樓梯。可能由為剛才的槍戰,樓梯的大梁塌落,從樓梯上1.75米高處耷拉下來。

    戶田剛上樓梯,覺得後面有人。一看,原來是月心。

    他左手沾滿了血。右手吃力地提著勃朗寧手槍。

    "你很能幹。我都看到了。"

    "受傷了?"

    "擦破點皮。"

    月心掀動著下巴,示意戶田跟他走,接著便低頭躲開垂下的大梁,上了樓梯。戶田默默地跟在後面。

    一層有倉庫和辦公室。戶田受審的地方是倉庫。

    這兩處地方都被打得亂七八槽,簡直插不進腳。辦公室一張被打翻的桌子對面,倒著一個男人,半個腦袋被子彈炸飛了,血濺滿地。

    戶田再也忍不住噁心,就地蹲下後,馬上就吐了一大攤。

    因從昨天夜裡以來滴水未進,吐出來的只是苦澀的胃液,把白襯衫都染黃了。

    月心無動於衷地進了辦公室。他把手伸進倒地的櫥櫃,拿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戶田嘔吐以後,渾身直打冷戰。

    "這傢伙倒平安無事埃"月心用牙齒咬開瓶塞,咕嘟一口吞下了琥珀色的液體。

    "你也來一口吧。"月心把威士忌遞到戶田眼前。

    戶田一口酒下肚,甦醒過來了。

    "是藍衣社嗎?"

    "好像是。趁睡覺時來偷襲的。"

    "他們想幹什麼?是報復?"

    "要取寶啊,要"月心剛要說又嚥了回去。

    "是誰?"

    月心沒有作答。他說:"你的好奇心太強了。與你無關的事,還是不知道為好。但是,我要表揚你。他們來襲時,你忍住了。凡是想逃走的,一跑出去就中了他們的圈套。這時,就該倒霉了。"月心難得說這麼多話。他呷了一口威士忌,嗆了一口。

    "天就要亮了。沒收你的東西都在那個櫥櫃裡。你可以回去了。為了你自己的安全,今後不要再四處找-北京人-了。下次可就不客氣了。"戶田不應聲。他掀起櫥櫃,從抽屜裡取出了懷表、腰帶和外套等物品。

    戶田正要擦鞋時,月心說:"那只鞋跟裡裝進了一個超小型的發報機。你說過這是在國志宏秘密住所裡給你換的鞋,對吧?可電池早就用完了。"戶田用手提住左鞋跟,往左一扭,鞋跟掉了,裡面是空心的。

    "那個國志宏"戶田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他歎了一口氣,想起國志宏安詳的模樣,覺得國志宏背叛了他。他詛咒自己看錯了人,認為過去對他抱過分好感太天真了。

    辦公室的窗玻璃披砸碎了,冷空氣不斷襲人。朝陽淡淡的光線射進來。今天好像又是一個晴天,但戶田的心底卻沉下一塊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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