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鷹 58
    當他們站在凱茨公寓前的台階上時,德比-斯諾向大家解釋道:加雷斯-博克斯是他們聘用過的兩名南海岸自由攝影師中的一個,他非常棒。他曾幾次試圖在報紙上出名,而真正使他一舉成名的卻是他拍攝的反映南安普敦橋墩失火現場的幾張照片。

    「你還記得嗎?那是今年夏天,一場神秘的大火,彷彿是來自地獄的烈焰。加雷斯的照片真是登峰造極。」

    「那些照片上了全國性報刊嗎?」梅森問道。

    「不,我們把它們買下來了,但一兩個小時後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運動員服用興奮劑的醜聞案。在那以前,加雷斯的照片本來是大有用武之地的,但那以後它已成了舊聞。然而,那仍然是一種突破,所以並不算太糟。至少他已經在頭版上發表過一次作品了。」

    博克斯抬著個鋁箱朝她們搖搖擺擺地走上來。他覺得似乎有必要道道歉。「那是費爾基的照片,是這些照片給我們付工資。」他聳聳肩,「就像攝影競賽一樣,但只有一天時間。」——他轉身看見了蒂姆從大蓬車上拖下一隻長長的銀色箱子——「總有一天,他們會買下我的照片並把那些興奮劑醜聞之類的東西扔進垃圾箱……」

    「也許吧。」德比說。

    彼得、德比和凱茨上了樓。凱茨的門開著,傑基-瑞德恭候在樓梯頂端。他繫著個能裝一隻短口徑的史密斯-威森手槍的肩背式皮套,他一認出是他們就咧嘴笑開了。德比睜大眼看了看凱茨。

    「這只是為我們的事情準備的裝飾品而已。」凱茨說。

    公寓裡面的佈置給人很深的印象。凱茨完全沒有要抱怨的地方。女工們的大掃除完成得無可挑剔,閃電戰般的裝修也天衣無縫。電視機、立體聲音響都擺放在了它們原來的位置上,與其原先留在地毯上的凹痕嚴絲合縫。有人還在牆角處放了一大簇鮮花,那兒原是她的玩具豬仔呆過的地方。

    「這地方真不錯。」德比輕輕地說。

    「謝謝,」凱茨說道,「我大概一個月前被盜過,這畜牲把這弄得一團糟,我都準備搬走了,但是……」

    「我們可以在這拍出幾張不錯的照片,藉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加雷斯可以拍幾張你神情憂鬱的照片。」

    「就照你的辦吧。」凱茨說話時心不在焉,「那是什麼味兒?我聞到了大蒜味。」

    傑基-瑞德手裡端著盤熱麵包走了出來。「這是探長的主意。」他說道,「當你想要賣掉一所房子時,你一定得在你的下注人到來時,端上新鮮的麵包。湯姆說那樣會使你的房子看上去像個家。我不會做麵包,但我在聖斯貝爾利買了這些只用烤二十分鐘就熟的玩藝兒。」

    「噢,太棒了,傑基!」

    「我們還給你買了兩瓶不錯的酒。」他又笑了笑說,「它們要三塊九毛九一瓶,我想它們一定相當不錯。」

    「那酒叫什麼名?」

    「我不知道,它在廚房裡,是紅色的。」他走出去,留下了蒜味麵包。不一會兒,他大聲喊道:「呃,是加裡佛尼亞,忠實的伽俐咯-卡伯—尼特—索—威格—隆。」

    凱茨大聲回復道:「別裝出一副下層社會傢伙的嘴臉。傑基,把瓶塞鑽帶過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心情很愉快,她回到家了。她曾那麼怕回來,但她錯了,那個跳布吉舞的男人已經走遠了。

    彼得-梅森沒有覺察出這種變化;德比-斯諾也沒有;傑基-瑞德在廚房裡聊天也不可能注意到。但當博克斯拿著箱子進來時,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憑著他攝影師的那雙敏銳的眼睛,他看出她重現了昔日的光彩,背也挺得筆直了。凱茨-弗拉德突然之間變得秀麗挺拔,光彩照人,鋒芒畢露。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變得那麼不同,只知道她已不是原來的她了。凱茨卻心裡明白,動物們只有在他們自己的領地裡才顯得更強大,鳥兒們只有在它們自己的巢裡才變得更勇敢。她回家了,出外旅行回來了,有一股雀躍的電流在她的身體裡哼唱,她突然覺得照片一定會拍得十分出色!

    「誰想來杯酒?」她說。

    凱茨已經將胡亂做成的蒜味麵包咬得嘎嘎作響了,其餘每人抓了一大塊。她因為回到家而如此高興,她流露出快樂的情形就像麵包裡流出黃油來。當傑基-瑞德拿著一瓶酒,五個杯子和瓶塞鑽進來時,她裝作厭惡地衝他道:「你自己覺得這麼一瓶酒能喝多久,傑基?」他趕緊跑回去把另一瓶值四英鎊的酒也拿來。她又叫了起來:「還得拿只杯子給那個男孩用!」

    加雷斯和年青的蒂姆開始佈置場景。這時,凱茨和德比正坐在沙發上聊天,兩個警官倚在窗戶旁說話。傑基-瑞德已經開始談起實質性的問題。他說起了玩捉鼠遊戲的最佳方案,儘管他把用詞稍微換了換。

    「布萊克賽已經走了。」他說,「你明天就可以搬進來住。但今天不行,一點鐘以後我才會到這兒,而有一半人會被絆在別的什麼地方。直到明天早上,我們才能編出盯梢組來。」他邊用手敲擊著他的手槍邊補充說,「當然,我放了很大木棍在外頭作信號。所以,我們不會有事的,哦?」然後,他平靜地同彼得-梅森閒聊起來。不過每隔一分鐘,他就向樓下的街道快速地瞟兩眼。

    凱茨同那位女記者說話時,加雷斯-博克斯以及他的助手則在她們周圍高效率地忙著,把他們的設備搭置起來。凱茨無意間一抬眼,看到博克斯正笑嘻嘻地聽她們說話。當凱茨注意到他時,博克斯會衝她一樂然後繼續埋頭工作。

    「有一名涉嫌製造幾起強姦案的案犯正在外逃。德比,他強姦了五名婦女。最後一個,簡-戴利,已經死了,我們知道那個強姦犯的名字以及他的長相,但當我們突襲他最近一次的住所時,他逃跑了。我上司認為我已被列在他的襲擊對像名單之中,因為他的牆上有一張我的照片,他還知道我這兒的住所。我們希望他會來找我,然後我們就可將他擒獲了。」

    「那為什麼要將這屋子裝修一新呢?」德比說。

    「在阿沃卡多事件快結束時,這裡被一個喪心病狂的夜賊翻了個底兒朝天,接著我又住了幾天醫院。然後,我就只能在我的探長家裡暫時借宿。我在外面已經過三個星期了,我們覺得當我不在時這個傢伙可能已經盯上了這座房子。他應該知道我已經離開了,我們需要讓他知道我又回來了。」

    「所以你想讓這些照片,這房子,這些街道都出現在那篇報道中?」

    「是的,但這一定得做得很好,其一,不能太顯眼,其二,我不想讓每一個看過《太陽報》的淫賊都知道我住在哪兒。」

    斯諾笑道:「你是說一個淫賊就夠了,是嗎?」

    「完全正確!」凱茨說。

    加雷斯和蒂姆已經在窗戶對面支起了一塊白色的幕布,短腿三腳架上擺著台照相機,鏡頭向上對準椅背。他們停下來,等待凱茨。那位年輕小伙用嘴呷著酒,極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又酷又才華橫溢。博克斯幾乎被他逗樂了。

    德比-斯諾叫他過來並向他解釋這次照相的雙重含意。他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

    「我想,我們可以在這兒拍幾張幽黯、憂鬱的照片,」他說,「我們可以讓你看上去強壯而意志堅定,如果你能擺些姿勢的話,我們也可以拍顯得柔弱的照片,這兒的光線好極了。」

    「我穿什麼衣服好呢?」凱茨說。

    「你現在穿的衣服就很合適。如果你有夾克也行,反正一些隨便些的衣服就很好了,你有在家裡穿的便服嗎?」

    「有,是別人送我的禮物,我從沒穿過呢。」

    「那對拍一張單身小姐式的照片再合適不過了,等會兒我們拍照時,你能不能把頭髮弄濕點?」

    「一步步來,加雷斯。」

    當加雷斯正式投入工作時,他的動作迅速,效率極高,面面俱到,有條不紊。他偶爾會扶一扶她的身體,讓她的頭稍稍偏一點,幫她弄弄頭髮,變換一下肩部的姿勢。他們同床共寢還只是大約十四或十五個小時前的事。凱茨仍能感受到,他的觸摸帶來的某種觸電反應。但她無法相信博克斯的無動於衷,甚至是冷酷無情。更糟的是,自己竟然也對他十分冷淡。他只是在工作。她沒專心聽他說話,而他卻一直在喋喋不休於攝影師的陳詞濫調,諸如:「給我點生氣的表情,凱茨。」「給我些哀傷的神情。」她覺得她像在演戲,被人擺弄來擺弄去。

    她覺得自己簡直無視了他的存在,而他卻似乎十分滿意這個良好的開端。她開始捉摸他在給誰拍照。

    「噢,硬氣一點!硬氣一點!」這是在拍穿夾克的照片。

    「把衣服鬆開點,現在,凱茨——你得表現得情緒低落,虛弱無力,向下看。」這是在拍家庭便裝相。

    她又要了一杯酒。接著,博克斯問是否應開始拍跑步照了。

    德比醒來說道:「你覺得怎麼樣,凱茨?你這兒有貓咪嗎?」

    凱茨換上她紅白條紋的毛罩衫和黑色短褲。但當德比堅持說這些照片得去戶外拍時,她又回到臥室換了條腥紅色的緊身運動褲。虛榮心使她沒有穿長褲配紅尼龍衣。她仍然有副好身材,如果他們要把她的身條曲線照出來的話,她會展示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他們來到戶外,在公寓的外面照了一打相片,然後就向濱海區走去。凱茨穿了件黑色的「法蘭克-蕭特-哥爾特克斯」毛衣。她慢慢向前跑著,但當她聽見大街上只有耀武揚威的西伯利亞寒風的怒吼,而非汽車發動機燒熱之前發出的嘟嘟聲時,她趕緊擠進了一家小巧、溫馨的商店的門廊裡,站在那等他們過來找她。由於天氣不好,拍照的時間給縮短了些。德比說得沒錯,寒冷使她的乳頭變得堅硬起來,凱茨覺得有點疼。但她轉念一想,如果這篇報道是輛「馬自達」,那麼我的乳頭就已經為它交過路稅了。

    他們快速地把照片包好,蒂姆開始重新裝車,而加雷斯則在與德比討價還價。儘管為了節省時間,相片得由報社拿去沖洗,但它們的所有權仍是加雷斯的,效果最佳的照片會發表在明天的報紙上。他們商定好了,凱茨能得到一套影印件。明天早上,《太陽報》將刊出有關「拯救布賴頓城的女孩」的先期評論文章,正式文章將於一周左右之後才公開發表。

    德比說她不得不考慮要回一趟倫敦了。她準備乘出租車離開公寓,順道去旅館取她的行李。出租車到了之後,她與凱茨在公寓門口略略擁抱了一下就乘車走了。凱茨轉身問加雷斯,他準備什麼時候走。

    「噢,我不準備走。」他傻笑著說,「既然我在這兒能賺《太陽報》的錢,我想我還是再照些照片留著以後用吧。」然後他又問凱茨今晚能否留他過夜,臉上仍舊帶著那副傻兮兮的笑容。

    「蒂姆呢?」凱茨問。

    「我讓他坐火車回去,他有自己的事情。」

    凱茨想拒絕加雷斯留下,可她又想到加雷斯以前曾讓她和莫伊拉留在他那兒過了夜,因此她想不出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拒絕他。

    「好吧,」她說,「就住在客房吧。」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博克斯說。

    凱茨微微一笑。「主要是因為我們互相還不太熟悉。」

    加雷斯回敬了一個笑容,但很快就收斂了。他再張開嘴時面容顯得平淡而沒有生氣。「我覺得我們已經夠熟悉的了,凱茨,你不這麼認為嗎?」

    她抬頭看了看窗戶,加雷斯順著她的目光向上望去,梅森和瑞德站在窗簾後面,也正看著她們倆。凱茨都能看見傑基-瑞德手槍的槍托。

    「今天下午我把我剩下的那部分照相器材放在你這裡可以嗎?」加雷斯問。

    「我可能會出去。」凱茨說,「但是我想它們放在這裡絕對安全。」

    「你的意思是說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樣的人看管著它們?」

    「對。」

    「那非常好,不是嗎?」

    「是的,加雷斯,對你的那些器材,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博克斯準備離開了。他側了側身,靠近凱茨道了聲「再見」。蒂姆此時已經上了卡車,進了駕駛室。博克斯笑了笑。「我想這個小伙子肯定非常講信用。」他說,「我從沒見過什麼人這麼迫不及待地等著趕火車。」

    「再見,加雷斯。」

    「再見,弗拉德。」

    博克斯登上卡車側面平平的擋泥板,身子一旋進了駕駛室。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接著卡車的發動機顫了兩回才恢復了活力。伴隨著「突突突」的聲音,車子發動起來,慢慢地駛離了馬路邊緣的停車線。博克斯的腦袋又從駕駛室的車窗中露了出來。這一次他看上去十分和藹可親。凱茨並沒有動。博克斯衝她喊道:「我猜,今天晚上的晚餐你想讓我順便買了給你帶過來,對不對?」

    「對!為什麼不呢?」她說道。

    「看到了吧,」博克斯說道,「我們兩個人還是夠有交情的!」卡車開上大街,準備拐彎了。博克斯在回去的路上,眼睛一直盯著前方。凱茨已經回去了,她有些事情還要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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