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喝醉也有很多種方法。你可以跟一大群同伴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一氣,嘴裡喝著酒,心情卻很舒暢。先是喝得迷迷糊糊,然後是思維遲鈍,最後是噁心想吐。這時酒不過是烘托氣氛的催化劑,其實即便是可口可樂也能讓人醉倒其間。莫伊拉常和朋友們這樣喝酒。
你也可以一心一意去品酒。坐一大群人中間,專心致志地喝著威士忌和伏特加,周圍的喧鬧紛繁都與自己無關,只有酒才是你傾吐心聲的惟一對象。酒的味道如何沒有關係,身旁的人們也無關緊要,交談也不過是機械地敷衍了事。這時你會越喝越清醒,煩惱卻也會越喝越清晰。直到最後一刻,你想拔腿離座時,才發現已經被抽掉了脊樑骨——自己爛醉如泥了。
或者你還可以選擇這種方式——明知這琥珀色的蘇格蘭液體是穿腸毒藥,還是硬著頭皮往肚子裡灌。你就是要和這酒杯、這酒瓶鬥一鬥,只希望一醉解千愁。今天晚上的酒就是這樣。大家喝得沉悶無趣,心事重重。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喝毒藥,可誰也不願意承認,誰也不願意低頭認輸。瓦萊麗把這叫作「自殺喝法」。他說如果這麼個喝法,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把手槍放到自己的嘴裡。今天晚上,凱茨就想當一回這樣的瘋狂醉漢。
誰也沒看出凱茨的瘋狂念頭,大家還在繼續展開唇槍舌戰。彼得想把克拉彭災難歸咎於英國鐵路工程管理部門。莫伊拉則試圖替那些工程師開脫,她說他們經常超時工作。加雷斯倒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他已經開始在中間和稀泥,彷彿這場由他挑起的爭端現在反倒成了別人的錯。他說,那些工程師們也得過日子,如果不老老實實聽從部門頭頭的安排,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要面臨丟掉飯碗的危險,工程師們別無選擇。他又說,這些壓力雖然表面上都來自於管理層,可這些管理層卻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們要更新信號機械裝置,要保持盈利增長……等等等等。而所有這些壓力實際上都來自於政府孤注一擲地要不斷延長英國鐵路,並且不顧一切地要攫取利潤。「當然,還有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年婦女組織,以及那些為了早兩分鐘到達滑鐵盧而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月票旅客們。」
凱茨終於忍受不了,爆發出一聲怒喝——「住口!」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加雷斯站起來轉身離開,回來時拿來一個盤子,上面盛著酒杯和各種各樣的酒瓶。屋裡的氣氛冷冷清清。他把盤子放到凱茨附近的地上,在旁邊的厚墊上坐下來,然後把手輕輕搭在她的大腿上,靜靜地望著凱茨,眼神裡充滿了期待,等著凱茨抬起頭來。無聲的凝視持續了兩分鐘。
凱茨終於抬起頭,凝視著博克斯的雙眼,心裡卻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加雷斯遞給她一個厚底座的酒杯。她選擇了黑方威士忌,然後問有沒有姜。她在等著反駁,但誰也沒說話。博克斯給自己拿了伏特加。
七點,大家來到博克斯家中。八點,飯菜已經吃掉大半。九點,吵過一架又回復了平靜。十點,四個人已經醉得嘴皮子都抬不起來了。
十點一刻的時候,凱茨躺在地板上,仰面看著莫伊拉和彼得在上面嘰嘰喳喳地聊得火熱。凱茨的眼神中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漠。她恍惚記起早上曾對莫伊拉說過有關「心靜自然涼」的什麼話,但是轉眼間就又想不起來了。不過想不想得起來也都無所謂,反正這會兒對莫伊拉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
莫伊拉是第一種醉態。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凱茨也實在提不起精神去幫她。凱茨覺得自己彷彿就像是面帶笑容看著一個人從懸崖上掉下去。凱茨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地關心莫伊拉,或者莫伊拉就像是克拉彭災難中的死難者,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人的過錯。凱茨被這個問題弄得精疲力竭,索性不去理會,莫伊拉不過是暫時的「死亡」。沒什麼大不了的。當莫伊拉緊緊跟在彼得身後離開時,凱茨輕聲嘟囔了一句:「早上起來可不要怨天尤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