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圍著一個巨大的餐桌就坐妥當,享受著加雷斯精心準備的精美飯菜。
「告訴我,弗拉德警官。你們抓到那個壞傢伙沒有?」
「壞?加雷斯,這個人是殺人兇手。你盡可以用邪惡、病態這樣的字眼去形容他。但是『壞』這個詞,聽起來好像你在鬧著玩。」
「絕對不是。」博克斯的聲音裡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我不過是對自己的客人表示禮貌。從我個人來講,我並不太關心這個傢伙,但我想你們三個肯定會的。」
「這是我們的工作。」彼得直言不諱地說。
博克斯揮手指了指一排淺一點的碗。「薄切的牛肉、竹筍、牡蠣汁;芝麻吐司;豬肉和姜;檸檬雞肉。那個汁是辣椒,挺辣的。那個則是又甜又香。」
「那個綠的是什麼?」莫伊拉問道。
「綠咖喱。」
「是,但那是什麼?」
「非常、非常辣而且裡面有羔羊肉。」
「你應該試一下。」彼得說,「一點點。」
凱茨看著莫伊拉試探性地從彼得的匙裡舀出一點點像綠泥一樣的東西,轉身對博克斯說,「從你的照片和與那些照片相對應的地址,我們現在知道那個強姦犯曾經住在哪兒,看起來他好像是在犯案前後剛剛搬走。我在布賴頓的同事們會努力找出他的新地址。」
「那他住在哪兒?」
綠咖喱開始對莫伊拉起作用了,她已經淚眼汪汪、涕淚橫流了。莫伊拉迫不及待地撲向桌上的酒杯,可就在這時一個噴嚏差點把酒杯震翻過去。
「伊兒!」凱茨邊說邊看過來。
莫伊拉終於把酒杯拿到手裡,咕嚕咕嚕地猛喝了一大口。
凱茨向博克斯耳朵湊過去。「我對你很吃驚,加雷斯。」她已經努力在克制自己噴薄欲出的怒火。「你真的不關心那兒有一個系列強姦犯嗎?不關心一個曾經殺過人的兇手可能再一次殺人嗎?」
「為什麼?」博克斯溫和地說,「那不過是一條線上又多了一個例子而已。我怎麼會去關心我不認識的人?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你關心,是因為那是你的工作。但那對我有什麼真正的意義?我為什麼要關心?」
「人間正義!」
「為什麼要用假裝關心來冒充正派?那些所謂『正派』的人們晚上會在街上溜躂來保護婦女嗎?他們會與色情作品鬥爭嗎?他們實際上都做了什麼?人們說他們關心,但他們其實不過是在說:『嘿,我們來談談那個強姦案,那個殺人案,那場飛機失事吧。』他們不得不裝出關心的樣子來。如果他們膽敢承認自己不過是想找些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是想給平庸的生活找些樂子,那麼人們就會對他們大皺眉頭了,是不是?」
凱茨僵硬了。「天啊,加雷斯!」
博克斯冷靜地繼續宣揚自己的主張。「我很誠實。我正在告訴你我對在布賴頓的那幾個陌生人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而且你卻罵我是沒心肝的雜種。」
「你就是!」
「你不應該這樣。」
「我為什麼不應該?」
「因為那是錯的。那是胡扯。每個人對死亡都感興趣。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車禍中被殺害嗎?十五個!我們難道不應該對此做點什麼。但我們是否關心那些車禍中的受害者?那些死人,那些傷者。我們真的關心他們嗎?如果把最高時速限制降到五十英里的話,你就可以把一個晚上在車禍中的死亡人數減少一半。」
「我曾經有一年時間,在做降低車禍死亡率的工作。加雷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有多可怕。你沒做過,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樣子。」
博克斯盯著凱茨。「噢,可我知道,凱茨。我知道。」他的眼神非常堅定而且明確。「我知道生命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人是怎麼回事。人在本質上是很愚蠢的,你不得不面對這一現實。當你接受這一現實以後,事情就好辦多了。你跟那些在表面上裝得道貌岸然的人們一起竭盡全力……」
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看著凱茨和加雷斯爭論。他們聽見凱茨發出嘶嘶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想第一次,你就已經聽見我說什麼了,凱茨。」
「你怎麼能把交通死亡等同於謀殺?」
「交通死亡就是謀殺。每一個政治家都知道這點,每一個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點。」
「交通死亡是意外事故,加雷斯!」
「不,它們不是。」
「你好有經驗啊!」凱茨譏諷地笑道,「你在交通行業幹了多久?」
博克斯沒有理睬。「喝醉酒的司機怎麼樣?」
「忘了他們,說其餘的。」
「忘了他們?」加雷斯反駁道,「你能忘了他們嗎?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關心嗎?告訴我,如果我們明天都意識到時速限制降到一半會減少交通事故,那會發生什麼事情?」
凱茨覺得自己挨了重重一擊。「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博克斯執意要窮追到底,直至獲勝。「即使政治家們都知道這一點,可他們會做嗎?根本就不會!沒有一個政府會表決通過這一條,而且也不會有人去執行這一條。」
「所以你把這個叫作謀殺?」
「是的。那是為了速度和經濟的緣故,而寧可犧牲部分人生命的有意識的選擇。」
「我認為這是一種病態的想法,加雷斯。」
「不,你不會的,凱茨。你的心理全都寫在你的臉上了。你每天都在殺人,我每天也在殺人,沒有人罵我們,那是因為那些死亡是被接受了的。一天十五人,甚至二十人的死亡都可能是可以接受的比例,就是這樣。」
彼得從莫伊拉身上把目光移開了一會兒,然後問加雷斯是否真地相信這種說法。
「我當然相信!」博克斯的臉像傳教士的臉一樣亮了起來。「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就可以建造更加安全的房子,我們可以製造更安全的轎車,鋪設更安全的路,還有火車、飛機以及小孩的玩具。但它們賣不出去,速度慢就賣不出去,人們不願意付錢以拯救其他人的生命。事故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這誰都知道。」
「這個跟強姦犯與殺人犯有什麼關係?」凱茨說道。
「所有的東西都有關係。你可以給每條街配備照明設備,你可以以現在四倍人數的警察在外邊巡邏。那會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安全,是不是?但誰來付錢?面對它吧,凱茨。殘酷的現實就是這樣,不幸正在發生,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彼得忍不住又插進話來,「我們都知道不幸正在發生,夥計。這些女孩兒們也知道。我們是警察。」
凱茨胸中的怒火愈燒愈烈,因為她知道博克斯是對的。
加雷斯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反駁道,「就是這個問題,彼得。我們從電視新聞上看這些不幸,而且從報紙上讀到這些,因為它使我們興奮!我們喜歡它,不是嗎?不是嗎?我們都需要戲劇性。比夫拉,克拉彭,洛克比。天啊!我們在靠它過日子!」
「在克拉彭災難的遇難者當中就有我的一個朋友。」彼得溫和地說。
「那你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對嗎?」
彼得僵住了,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是的,她被殺了。」他故意說出這句話,好像要刺激博克斯說錯話。
加雷斯只是微笑了一下,他的聲音變低了。「那好吧,彼得。我能理解你的自私。那很好,這個災難直接影響了你,我完全能理解。只是當它被我們完全領會,當它來到我們身邊以後,這個戲劇才變成了悲劇。」
彼得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她以前是個警察,」他的語速很慢,神情木然,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加雷斯。「我們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
博克斯富有同情心地說:「我知道,彼得。但火車還是那麼快,是不是?它們跑得還是那麼頻繁,是不是?」
「你他媽的知道它們是這樣!」彼得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說什麼?」
加雷斯笑了。「有人做錯了事情,沒有人進監獄。」
「英國鐵路公司被罰了。」
加雷斯又笑了一下。「是納稅者付的罰金!」
「這有什麼不對嗎?」
「告訴我,」博克斯一字一句地說,「有多少人死於克拉彭?三十五人,對嗎?」
「三十六人。」
「那麼如果因為我的過錯,而致使三十六個人死於非命,我被罰款,會有別人替我付罰金嗎?」
「你不能這麼說。」
「可如果我在打鬥中殺了一個人,我就得進監獄。為了酒台後的歡暢,還得有多少人在克拉彭災難中付出生命?五十?八十?這個荒唐的世界到底可以接受什麼樣的代價?」
空氣中隱藏著濃烈的火藥味。凱茨突然覺得特別累。酒喝完了,她揮了揮空杯,然後問了一聲她能否說句話。「你們介意嗎?」她說。兩個男人都說不。彼得向她揮了揮手。凱茨猛吸一口氣。「這沒關係。如果它沒有改變,那沒關係。」加雷斯動了一下,好像要說話,但凱茨搶先又說了一句:「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大動肝火,加雷斯,我們不能停止說這些嗎?」
博克斯垂著頭揮了揮手,但嘴裡卻說:「好吧。」
凱茨說謝謝。「我現在非常想被灌醉,可以嗎?」她平淡地說,「這樣好嗎?」
「這個想法聽起來不錯。」莫伊拉說。
「好吧。」加雷斯徹底放鬆了,「你們每個人還想要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