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雷斯-博克斯給了他們一個很容易找到的地址,在南安普敦的貝福德附近的格羅斯夫諾廣場。緊挨在它後面的是原先的公共汽車站,現在已經被辦公樓取而代之。他們開著瓦萊麗的戴姆勒向右轉彎,對面是一排餐館,接著繞過路易勒-蒙巴頓伯爵的銅像。十一點鐘以前的貝福德是怡人的,十一點三十分後就成了臭名照著的嘈亂之所:回家的食客們吃著魚和油炸土豆片或是除掉智利香料的羊肉串,噴著酒氣,熙來攘往。蒙巴頓伯爵的銅像居然還能屹立不動,凱茨不由得心生疑慮。
「有礙觀瞻。」彼得嘟囔一句,車很快就開過去了。
博克斯所住的三層樓房是這個新街區裡最大的一幢公寓,公共花園修剪得整整齊齊,噴泉嘶嘶地噴著水。博克斯住在頂層。每到週六晚上花園裡都會雲集無所事事的年輕人打鬧喧嘩,但三層樓的隔離已足夠讓他保有自己的清靜。為了見到他,三人不得不穿過兩道門,繞了建築物一周,隔著格子網和他打了招呼,然後再擠上電梯。當發現自己和兩位女士面對面站著時,梅森微笑了。凱茨身體前傾去夠操作按鈕,終於按到了「3」,可前臂卻碰到了梅森堆滿燦爛笑容的面頰。
「你們好!」博克斯說,一下子打開門,彎了一下腰,把三人領進屋。一看見他,凱茨就看出,「他剛和人做過愛。」隨著其他幾個人走進公寓,她還納悶,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想法。整個客廳都瀰漫著煮沸的咖啡豆的香味。梅森走在前面,突然在休息室前停住了腳步。莫伊拉反應不及,一頭撞到了梅森的後背上。
「請進,我正在煮咖啡,上等的巴西貨。是不是挺誘人的?」
凱茨最後一個進門,一跨進門就立刻明白了剛才隊伍排頭的人為什麼會猶豫了。房間很簡單卻不由得讓人吃驚。左邊一堵牆直豎著有二十英尺高。從那裡,鑲著松木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外牆上,離地板也有九英尺,然後像瀑布一樣略帶角度地傾瀉到地板上,在這面斜牆頂上有五個銅邊的窗戶。
他們進來時,燈開著,顯然是為了營造氣氛。休息室大約有四十五英尺長,天花板上淡棕色的條紋,在聚光燈的照射下奕奕生輝,中間離房間的最低端三分之一處有一塊堅硬的灰白色大理石,發著光澤,作為咖啡桌。上面,隨意放著一架銀灰色的哈蘇相機,長鏡頭,一個曝光表和紅色的小筆記本。從遠處的的某個地方傳來博克斯先生的聲音,讓他們坐下。莫伊拉和梅森各自找了一把有白色皮墊的低椅坐下。但是凱茨還是站著。
「我站著你不介意吧?」博克斯先生一進門時她就迅速問道,「我一整天都坐著,我想站著活動一下手腳。」
「請便。」博克斯說。
「我是弗拉德警官,」凱茨正式地說,不露痕跡地用鼻子做了一次又長又慢的深呼吸。
「加糖嗎?」博克斯說。很平常的輕鬆一笑,他的牙齒很白。
休息室一邊的高牆上,除了兩把磨得很亮閃著光輝的槳、塗成墨綠色的佩劍以及金色的題詞外,別無他物。其中之一,即使是在十英尺遠,凱茨還能看得出來那都是些大學的名字:皇后學院、巴裡奧學院、三一學院、基督教會學院。
博克斯看出了她的驚奇。「牛津八大學院,」他在背後解釋說,「我們將其他人擠出了比賽,也就是說我們超過了他們,我們贏得了這些佩劍。」
鮮明的天花板的造型使焦距末端的牆好似一個三角形。凱茨看著那兒說:「啊!這幾幅很吸引人。」
對面牆上掛著三幅畫,看起來像是一個系列。一幅是八乘三英尺的,另一幅是五乘二-六英尺,最後一幅是一個二英尺長的不規則矩形。三幅畫都是灰藍色的基調,凸現的線條高出牆面幾乎有四英吋。畫家的筆觸很像蠟筆,但是灰藍色薄霧下的色彩卻有一股噴薄欲出的強烈張力,就像所謂的「曼哈頓」。
「畫的名字叫做紐約三部曲,」博克斯解釋說,「是我在邁阿密北部海岸巴爾港的一個藝術館買到的。這面牆需要些特殊的東西,我就選了這些畫。」
「太完美了!」莫伊拉坐在低腳椅子裡說,「我覺得我最喜歡的是邊上的像尿布的那一幅。」
「謝謝,」博克斯說,他朝她微微一笑。「我是一個攝影師。我只欣賞三種東西,美、戲劇和傑作。這些畫具備了這三樣東西,你們覺著呢?」
莫伊拉被他的話逗笑了,「是的,萬分正確,大的幾乎像……」
「很性感?」
莫伊拉的臉一紅,「我覺得是。」
梅森問:「博克斯先生,這幅小的有別的什麼特殊用意吧?」
「是的,即使我不太走運,買回了一幅尿布,還有一個陽物圖騰,那麼倖存的它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它看起來還不錯,不是嗎?」
「肯定花了你不少錢?」
博克斯笑了笑,咳嗽了幾下,沒有作答。他用一個大的竹製托盤把咖啡端了過來。他看到莫伊拉很好奇地望著托盤的造型,就解釋說:「幾年前在新加坡買的,手工的精品。」莫伊拉驚異地張著嘴:「噢。」卻發不出聲音來。博克斯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她稍微側轉身子,向前坐了坐,兩膝併攏,雙手交叉不安地放在雙膝上。博克斯是否注意到了她的緊張不安?凱茨已經坐了下來,慶幸自己穿著牛仔褲。她心裡不禁打了個問號:這個傢伙過去是幹什麼的呢?
博克斯邊倒咖啡,邊請大家自己接口味加牛奶,只是話語裡似乎有點弦外之音。三位客人誰也沒在意,往自己的杯子裡都加了牛奶。
「好,」博克斯略帶嘲諷地說,「你們有些太講究了!」大家這才發現他自己卻沒有加奶。「現在,我能幫你們做些什麼?」
博克斯很聰明。他先看了看凱茨打過招呼,又轉向梅森警官。凱茨立刻就明白了他只不過是禮節性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後就把目光定格在了莫伊拉的身上。莫伊拉下意識地把兩腿往側面轉了轉。
梅森開了頭。「我們對您的幫助非常感激。有幾宗和最近兩次的圖頓十公里跑有關的事件。我們得知貴公司負責在比賽終點拍照。」
「是的。」
「我們想看一下吉爾-布朗小姐和艾琳-斯塔布斯太太的任何照片。我們可以向您提供他們的特徵和到達終點的大致時間。」
「你們有她們的參賽號碼嗎?」
梅森掃了凱茨一眼,又看著博克斯。「沒有。」
「但你們有她們的全名和地址?」
「是的。」
「我們應該能給你們找到的。」
梅森很高興,稍稍向前坐了坐。「也許您能講一下您的攝影系統是怎樣工作的,博克斯先生?」
「當然,我很高興,趁熱喝你的咖啡。」
名貴瓷器碰撞在一起,發出的聲音也不同凡響。凱茨也端起了咖啡,看了看莫伊拉,又轉眸盯住了攝影師。
博克斯繼續說著:「為競賽攝影有兩條生財之道。我們可以在賽前預定,為已付款的參賽者拍照,或者是為每個人偷拍,賽後寄給他們,他們可以買下或寄回。」
「您採用哪一種?」
「通常兩者都用。主要是偷拍,然後賽後郵寄。」
「通常情況下回收率高嗎?」
「非常好。許多參賽者收到終點照片,願意留下來作為紀念。因此,我們記下我們寄照片的每一個人,再記下返還情況。如果一次不回復,你就不會再得到其它照片。很簡單!」
「貴公司一定有一個很龐大的信息庫。」
「是的,我們有。上一次統計時我們文件中大約有七千名參賽者,其中一半是在黑名單上,沒有買過我們的照片。其他則是新選手或是已建立關係的郵寄客戶。」
「工作人員情況如何?」梅森問。
「在公司我們有兩個專職人員,兩個兼職人員,一個接待員和一個公司會計。比賽那天我們會挑選三到六名工作人員:攝影師、裝卸工、記錄員和觀察員。」
「觀察員?」凱茨問。
「我盡可能地拍照。但是我們要特別照顧到預先付錢的人。我們在他號簿上劃一個很大的X。觀察員通常是年輕人,保證我們沒有遺漏劃十字的運動員。」
「用X作為標誌?」是莫伊拉,但她立即就閉口不言了,一臉的尷尬。
博克斯注意到了,於是很和善地說:「是的,迪……」
「迪本,」莫伊拉說,「警官。」
「不尋常的名字。」
「我是指莫伊拉。對不起。」
凱茨心裡咯登了一下,她知道莫兒是覺察不到這位先生的別有用心的。她插話說:「那麼,加雷斯先生,如果我們給您一個名字,您能告訴我們那個人是否在您的數據庫裡,或是否買了您的照片嗎?」
「他們參加了哪場比賽?當然如果我們拍到了他們抵達終點的照片。」
「如果?」
「我們的攝影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到九十二。我們做得非常好,四五名攝影師用長鏡頭相機。但是,在偷拍時,有時難免有遺漏。」
梅森問道:「您怎樣確切地知道他們的名字和地址以計算總數呢?」
「兩種方法。我為賽事組織者提供免費服務。他給我參賽表格。我們做好賽者名單然後給他們送回去。如果組織者不願這樣做,我們就從計算結果的人那裡複印一份,賽後再匯總。這很慢,但有時沒有其它辦法。圖頓十公里就是這樣,不過他們作統計工作的人很不錯。」
「迪安-理查德。」
「是的,迪安用IBM的筆記本電腦,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加雷斯-博克斯又給三位客人續了杯。儘管凱茨腦袋裡的計量儀已經叮叮作響,發出「咖啡飲用量超標」的警告,但她仍就嘴裡說謝謝,卻忍不住讓博克斯再續了些咖啡。喝過珍妮-格裡芬熱水瓶裡的咖啡和赫爾斯路邊小館子裡水壺煮的咖啡,再來品嚐博克斯這地道的巴西咖啡,純正的味道的確棒極了,讓凱茨欲罷不能。
加雷斯解釋說這不是他的辦公室,他在這兒只有間工作室,就在樓梯平台對面,但是客戶的名單都在計算機裡,不在這所房子裡。他買了兩套這樣的房子。在這裡有休息室。廚房和兩間臥室一一他看了眼莫伊拉,意味深長地頓了一下——和一間浴室。樓梯對面是工作間,另一間廚房,另兩間臥室,另一間浴室,還有一間特別小的暗室。
「在這兒辦公是不合規定的,違反了租賃合同。不過這暗室雖然不像我們在辦公室的專業暗室一樣,但是我在家中用的器械也都是很先進的。」
凱茨突然記起了那個模特。「二十分鐘。」他已經和她發生了關係。
博克斯先生表示非常樂意,明天一早就在辦公室等候他們的來訪,無論是一人、兩人或是三人全來都非常歡迎。他給了客人們一張印有他工作地址的卡片。「我知道你們會理解的,對嗎?如果真要急用的話,我現在動身去辦公室。麻煩的是他們肯定還在為上週日的賽事服務,我們可能要等一段時間。」
三位客人連聲表示:沒有問題。
博克斯又給三人倒了些咖啡,寒暄幾句,抬起頭來從容地笑了笑。
「明天?九點半,我等你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