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中,凱茨只覺得周圍一片昏暗,只有小鬧鐘的指針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格一格地跳著。她覺得既暖和,又安穩,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水汽蒸發後的味道。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枕在瓦萊麗的腿上,他的一隻手攬著自己。耳邊傳來低低的布魯斯節奏。瓦萊麗正靠在車門上打瞌睡。
她看了看表,天哪!10點10分,時間過得真是不知不覺。她覺得身體有點僵硬,小心翼翼地想坐起來:「瓦萊麗,你醒著嗎?」
「好像是。」瓦萊麗清醒了。
她身體坐直:「嗨,你看,我真是太抱歉了。」
他眼裡含著笑意:「感覺怎麼樣?」
他的車停在地勢較高的地方,下面不遠處閃著黃褐色的燈光,她問這是在哪兒。「一個溫暖的地方。」他回答。
他表示要送她回家,語氣聽起來有點傷感,倆人沒再說什麼。
車駛入市郊,凱茨告訴他:「我家就住在廣場那邊,因科曼街。」
還沒等瓦萊麗說什麼,她又接著說伯恩利和自己住在一條街上,屍體就是自己先發現的。瓦萊麗兩眼盯著街道,好像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你瞧,」她躊躇著,「天這麼晚了,咱們還沒吃晚飯呢。我真是狐極了。」他好像沒聽見,全神貫注地駕著車。於是她又說:「也許你現在沒興致做飯了,沒關係,只要有人幫忙,我也會做。」
「沒關係,我來。」他說話時,還是兩眼看著前方。凱茨覺得他有什麼心事。
雨停了,空氣清新,地面在街燈的照射下反著亮光。瓦萊麗把車停好,凱茨挽著他踏上台階。進屋前,她禁不住望了望這清涼的夜色。
兩人走進樓上的客廳。屋裡有點空曠,地下鋪著藍灰色的地毯,放著一張她父親留下來的桌子和一張碩大的沙發。除此之外,就是音響。屋子的一角是一大堆長毛絨玩具。
「那是我的小豬崽們。」她介紹起來。
出了客廳,就是廚房。
「我什麼都吃,連動物肉也吃。」她說,「不過,首先我得放上一張唱片,並且洗個澡。」
她跑去擰開浴室的水龍頭,回來翻著唱片:「你喜歡聽什麼?」她聞到一股洋蔥味兒,抬頭一看是瓦萊麗繫著圍裙,探進頭來:「聽點安靜的曲子。」他說,「菲爾-柯林斯怎麼樣?」
「那麼戴爾-史翠絲呢?」
「行!不過要是放『兄弟小姐』的歌,我這就走。」
「聽聽《愛情至上》怎麼樣?」
「行,不錯。」他問,「有紅酒嗎?我喜歡。」
「廚房的架子上全是。如果做菜,用那個就行。等等,好酒在房間裡,我這就去拿。」
凱茨只想沖個淋浴,可是今天渾身是泥,看來是非好好洗洗不可了。下午跑了那麼長一段路,她的小腿肚酸疼酸疼的。她往浴缸裡灑了些浴液,看水面上泛起了泡沫,於是關上水龍頭,進了浴缸。廚房裡飄出香味,穿過臥室,鑽進她的鼻子裡。
客廳裡迴響著《電報大街》的調子。她躺在浴缸裡,努力放鬆全身的肌肉。廚房裡飄來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那裡還有個男人在開一瓶好酒。想到這些,她覺得生活美極了。是的和瓦萊麗在一起,她覺得溫暖而且安全。不,不只如此,更糟的是和他在一起,自己覺得「舒適」。她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喜歡這種「舒適」。她也曾偶爾編織過一個充滿愛意、舒適的夢。不過連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不是嚮往這樣的生活。
她是個警察,是個運動員。不管是警察還是運動員,需要的是剛強的意志,容不得半點軟弱。她見過許多工作出色的人,他仍因為一時的軟弱敗在了對手面前。隨之而來的惱恨和痙著,讓人寢食不安。這樣的事情不可能,而且永遠不會發生在她——凱茨-弗拉德身上。現在對她來說,做個稱職的警察才是頭等大事。也許這就是許多成功的警察婚姻不幸的原因吧。在凱茨看來,幹警察這一行決不意味著危險和無聊。這是一種觸及靈魂深處的工作,情人只能觸及心靈的肉體。
《電報大街》這首曲子有14分15秒長。凱茨趕緊洗完澡,趕在曲子結束前喝上紅酒。她走出浴缸,擦乾身子,套上一條絨褲。穿上衣的時候,不知怎的,她眼前浮現出自己靠在瓦萊麗的腿上打瞌睡的情況來。她披著濕漉漉的頭髮,進了廚房。瓦萊麗剛做完一盤臘肉,他手裡拿著勺子,嘴唇上還留著臘肉汁。凱茨徑直過去在他臉上吻了起來。這一次,她決定冒一次險。
瓦萊麗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兩人的臉貼在一起吻了起來。他們的吻是那麼熱烈,像是一對久別的戀人一樣。凱茨有種暈眩的感覺,她想告訴瓦萊麗,他們好像前世就彼此瞭解。肉腸在爐上冒著熱氣,他把她輕輕推開說:「該吃飯了。」
凱茨順從地聽著瓦萊麗的安排,擺好了餐桌,鋪上餐巾,點上蠟燭,倒上紅酒。忙完了這些,她像個小學生一樣坐了下來。
「抱歉,找不著通心粉,只能做大米了。」他說。
「是嗎?」她笑了,「沒看見那個大罐子嗎?意大利麵條就在不遠的地方。」
「糟糕!」他給她盛上,「不管怎樣,我做的晚餐,你得說好。」
瓦萊麗脫了外套,解開領帶,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凱茨感覺到他肌肉健壯,骨骼卻不突出。要是跑步的話,他會是個長跑好手,不會是短跑選手。
「你平時都幹些什麼?」她問,「你的愛好?業餘時間怎麼打發?」
「我什麼都喜歡。」他說,「由於工作的緣故,我常常外出,有時候我會跑跑步,一星期游兩次泳。大部分時間我都花在車上了,我喜歡參加汽車拍賣會。如果有一輛便宜的老式摩托,我會買下來,整修一番再賣掉。我這麼干可不是為了錢,我喜歡給這些老傢伙新的活力。如果賺了錢,我下一回還會接著再干,要是有錢的話,我會把它們統統留在自己身邊。不過,如果我是個有錢人——」他抬頭看了看凱茨,「——你就不會喜歡我。」
「你可真會說話。」她說。
瓦萊麗假裝沒聽見,接著說:「過去我還有過一架帶引擎的滑翔機。可是後來因為錢的緣故,不得不忍痛把它賣給了一個朋友。不過,每個月我總要找機會去找架滑翔機享受那麼一兩次。人在空中的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是啊!過去父親常帶著我去滑翔。」凱茨道。
「飛行的感覺真好,不過只有滑翔機才真正使你感覺在天上飛。這就像開車旅行和騎車旅行一樣。騎在自行車上旅行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簡直要融化在大自然裡了。」
「那麼偵探小姐,你呢?平時怎麼打發?」
「主要是跑步,我喜歡這種運動。」
「就這些?」
「不,也不全是。我會去做做健身操。經常跑步的人,身體僵硬得很。」
「還有?」
「『還有』是什麼意思?」
「你愛好什麼娛樂活動?」
「我告訴過你了,跑步!」
「可是,沒有人會把跑步當成娛樂。」
「我就是。」
「好吧,那,除了它們呢?」
「嗯,還有讀書。我在大學裡學的是心理學,以前還鑽研過遺傳學和社會生物學之類的東西。」
他看上去有些茫然,凱茨又補充了幾句:「比如說從動物的角度或是基因攜帶者的角度來觀察人類,從中解釋在各種進化階段的行為表現。那很有意思。」
他笑了,於是她又說:「就拿現在來說,滿足了食慾之後,我就應該準備好應付你咄咄逼人的嗜好了。」
「什麼?」
「想藏是藏不住的!」
「什麼咄咄逼人的嗜好?」瓦萊麗抗議道,「我可不是那種人。」
「你當然是,它就在你的基因裡,就像我說的,藏不住,那是不由自主的。因為你是雄性動物。雄性暴躁,統治欲強,佔有慾強。即使你讀了許多『怎樣做個好男人』之類的書籍,可你終究是個男人。」
「你這個誇大其詞的鬼東西!」
「不,我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我只是明白了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相信婦女應該享受更多的權利。她們有愛心、無私,值得信賴。女人想要的是安穩,男人卻可以和隨便哪個女人生孩子。男人和女人就是這麼對立。男女關係就是一種微妙的妥協。男人們多可怕,他們會讓女人懷孕。反正,咱們倆就是不一樣!」
「男女當然不可能是一樣的。」。
「我不是說長相上看起來不一樣或是身體的某些部位不一樣,」她喝了一口酒,「我指的是做事情的動機不一樣。我們去不一樣的地方,各有不同的弱點。」
他拿起酒瓶想倒酒,但凱茨擋住了他:「我們都生活在各種各樣的行當規範中,一旦打破這些條條框框就會出問題。所以我不會說,『瓦萊麗,我需要你』,更不會和你上床。」
「說得好,我也不想冒險。」他趕緊說。
「這樣的事當然不會發生。可是你還是想引誘我。男人好像生來就該追求女人,女人是天生的獵物。一旦反過來,大多數男人就表現得縮頭縮腦的,一副想逃避現實的樣子。任何一個女人,包括動物,都不想懷抱著幼崽被人遺棄。可到頭來,這些事情還是由男人說了算,真是活見鬼。」
他握著她的手說:「可是,別忘了,還有避孕法……」
「噢,得了吧。你認為我是不想生孩子,才說這樣的話吧,以為我把幾百萬年來的自然規則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也許是吧。」
她又喝了一大口:「嗯,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其實女人和男人一樣,她們也渴望得到異性的愛撫。可是那會帶來什麼,緊接著是十月懷胎,16年的拖累。所以,女人必須十分小心謹慎。雖說現在有了各種避孕藥,女人也有了一部分權利。可是自然規律終究不能打破,我們體內的基因接觸到這些東西會驚慌失措的。」
「你會嗎?」他問。
「什麼?」
「看到避孕藥,你會驚慌失措?」
「當然不會。」
「是嗎?」
「可以這麼說吧。我找不出別的合適的詞兒。我們的基因會告誡我們『抓住他,一旦懷上了孩子就別讓他跑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說明我們還拿不定主意。」
「你太激動了。」瓦萊麗插話道,「酒喝得太快了。」
「那是你的錯,是你讓我激動起來的。」
「不會是因為臘肉醬吧?」
「沒錯,是它。」她舉起酒瓶晃了晃,「怎麼樣?再喝點兒?」他點了點頭,凱茨把剩下的酒都倒進了他的酒杯裡。
「那麼『愛情』呢,它的位置在哪裡?」瓦萊麗接著剛才的話題問。
「愛情,」她歎了口氣,「『愛情』是暫時的妥協。衝突遲早要爆發的。」
她慢慢轉動著手裡的酒杯,看著紅色的液體在裡面滑動。他們卻在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突然,凱茨好像醒了過來,想起了外面冰冷的雨夜。
「喝完這些酒,聽點布魯斯音樂吧。」她建議。
凱茨放上唱片,瓦萊麗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腿上坐著一隻毛絨絨扁平肚子的玩具小豬。
「它叫文森特,每天晚上它和我睡在一起,我不在的時候,維多利亞會陪它過夜。那就是維多利亞,它也是女警察。」
她撫弄著瓦萊麗的頭髮,心裡湧起一股哀傷。她知道,今晚他不會因為自己而去打破那些規則了。
「你是個好人,瓦萊麗。你真的不想冒險嗎?」
「愛情會傷人哪。」瓦萊而若有所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