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你看小姐是不是怪怪的?"青衣一手拿著木杵搗藥,一邊輕聲細語的問,深怕會被獨孤紫竹聽到。正在分類藥材的紅娘僅抬眼淡瞥了下主子,就壓低聲音糾正青衣道:"非也,小姐那樣是失魂落魄才對。""怎麼了嗎?"青衣好擔心的問,倒不只是擔心主人,主要是擔心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萬一獨孤紫竹心情一個不好拿她來開刀,那豈不無辜?
"誰知道呢?動作快些吧!"微一聳肩,紅娘現在可不敢跟主子閒聊,誰知道會不會捻到虎鬚呢?
青衣乖乖點頭,更努力搗起藥來,但眼前突然出現不可思議的一幕,她被驚的停下動作。"紅娘紅娘!你看!"
"哇……"一抬頭,紅娘也嚇了一大跳天!她不會是看錯了吧!獨孤紫竹竟然在丟製藥的珍珠!
"小姐!你……"紅娘走了過去,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事情真的很不對勁,主子一向嚴格要求他們要愛惜藥材的,怎麼今天自己反而破戒了呢?
"我問你,為何有人特別寫了那首'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句子,卻沒人為女子寫些東西呢?"將一顆一顆圓潤晶瑩的上好珍珠丟進了沸騰大鍋中,獨孤紫竹一臉懊惱的問,聽得紅娘一頭霧水。
"小姐,我不懂。"她老實搖搖頭。
用力歎口氣,獨孤紫竹沒好氣道:"總之呢!從古至今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似乎都沒想過姑娘家求愛也會被拒的,因為那名男子有未婚妻子了呀!"
"小姐,因為文人都是男人呀!"紅娘隱約明白主子失魂落魄的原因,一定是為了炎禹吧!
"也有幾個女人呀!像謝道蘊,你知道她嗎?"將手中最後一顆珍珠丟進沸水中,獨孤紫竹從小桌上又抓來一把,繼續丟。
"似乎聽過。"紅娘皺皺鼻子,不很肯定道。
扁了下嘴,獨孤紫竹認真的看向紅娘問:"你告訴我,我長得不好看嗎?"
"啊?!"紅娘一聽到疑問,驚訝的幾乎沒把眼睛瞪出眼眶。
這這這……她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她親愛的主子竟然會問這種問題!獨孤紫竹不是一向自信滿滿的說自己是曠古絕今的大美人神醫嗎?
"回答我呀!你發啥呆呀!"沒立即得到答案,獨孤紫竹口氣簡直差到無以復加。
"因為小姐你本來就是個大美人,何必問呢?"紅娘老實說,一邊用眼神示意青衣接話附和。
呆了下,青衣才慌慌張張接道:"耶……是啊是啊!小姐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美人哪!"
看了兩個丫環一眼,獨孤紫竹將手中的珍珠一股腦丟進鍋中,蓋上鍋蓋調好了火侯,緩緩轉過身來……
"所以說那該殺千刀、剮萬片、沒眼睛的渾帳臭男人!竟然放下我這絕世美女不要,反而有不三不四的女人!我絕對絕對不承認!"她深吸一口氣,用盡丹田之力咆哮,震得青衣紅娘耳朵都疼了。
"小姐……那是炎公子的未婚妻,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青衣捂著耳朵,多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無疑是火上加油,獨孤紫竹氣勢兇猛的大踏步走近她,一把將她揪起。"告訴你!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女人,都是不三不四的!他只能娶我!"
"小姐,炎公子似乎很討厭任性的姑娘唷!"紅娘先閉到屋外,才敢開口如是道,隨時準備好逃跑。
"我任性嗎?"怎知獨孤紫竹的氣焰突然全數消失,換上一臉疑惑認真。
"十分任性哪!"看看情勢有變,紅娘也就大膽了起來,不過還是準備好隨時能跑。
被這麼一說,獨孤紫竹不甘不願的鬆開抓在青衣衣襟上的纖纖素手,皺皺小鼻子悶悶的走到窗邊發起呆。
"怎麼辦?小姐真的好怪。"青衣悄悄走到紅娘身邊道,開始為主子擔心了。
"不知道,反正咱們也管不著。"微聳肩,紅娘重拾自己的工作。
感情這種事呢,是誰也幫不上忙的,只能讓他們順其自然的吧!
對於兩個丫頭的竊竊私語,獨孤紫竹像是一點兒也沒聽見,水靈的妙眸瞬也不瞬的看著窗外空地上,正在勞動的人影。
艷陽下,炎禹正在劈柴,因為炎熱的關係,他上身是赤裸的,黑鐵一般的肌肉結實、勻稱,充滿了力與美,讓獨孤紫竹看了不禁臉紅心跳。
背上、手臂上盤節的肌肉並不是令人嚅心的誇張,汗水如同小溪一般在肌肉與肌肉間的溝槽處蜿蜒而下……單看這樣子,有誰會猜到炎禹其實是個大王,不過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長工罷了。
咋了下舌,獨孤紫竹從懷中拿出手巾,揚聲叫道:"喂!姓炎的,你過來。"
聽見她嬌軟的聲音,炎禹立刻有了反應,放下手中斧頭抬頭望了下她。"我正在忙,有啥事嗎?"
"過來。"瞪了他一眼,獨孤紫竹沒好氣的加重語氣。
"我說了我在忙,有事自個兒過來,我沒空。"淡瞥她一眼,他雙手環胸似乎是在等她過來。
蹙了下細緻眉峰,獨孤紫竹吸了下紅唇,單手一撐窗沿翻出了窗外,還沒站穩炎禹如雷的吼聲又傳來了。"你那什麼動作?一個姑娘家,不會走門口嗎?就非得爬窗不可?"
"我高興,姓炎的,本姑娘只再說一回,別婆婆媽媽的管我,你又不是我親爹祖爺爺、親娘祖奶奶勞啥子祖宗十八代,想管我?下輩子吧!"本來心情就差,現在更是惡劣到巴不得殺人放火去算了,腳步十分僵硬的踱向同樣神情兇惡的炎禹。
"你就不能不把那些粗話放口邊?"帶些愕然的看著儀態優美走上前的獨孤紫竹,炎禹很難想像她口中真的吐出那麼多不堪的言詞。
"不能。"瞪他一眼,她已經走到他身側,迎面是一股汗水的味道,她奇異的一點也不覺得討厭,反而有些微暈了起來。
"隨你吧!"搖搖頭,雖然自己曾說過要改變她的言行,不過照現實來說還是放棄比較實際。
"哼!算你識相,蹲下。"她神情還是冷冷的,沒有平時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囂張。
濃眉微蹙了下,感覺上她似乎怪怪的,小臉從一開始就是緊繃的,讓他的心情也莫名沉重。
無言的照著她所言的蹲下身子,還來不及開口問她要做什麼,一種柔軟的觸感輕撫上他佈滿汗珠的面龐,帶上了一股悠然淡香,幾乎沒將人給醉死,炎禹也愣住了。
那種感覺不像是她柔嫩的肌膚,而是另一種更輕軟的東西,他一時之間竟然分辨不出是什麼。
察覺他的不對,獨孤紫竹撇了下嘴,淡諷道:"瞧你傻的,你未婚妻不會沒替你擦過汗吧?"
"擦汗?"他還是回不了神的問了一聲,那股淡香有如一張細密的網子,將他緊緊束縛住,連腦子也不靈光了。
"對呀!你還跟我裝傻嗎?"拿著手巾的小手已從黝黑俊顏上向下滑到鋼鐵一般的胸口,擦拭著結實肌肉上的汗珠。
"我沒有……你為什麼要……"輕輕甩甩頭,他試著要讓神智清醒一點,然而當她細柔的髮絲被風吹拂起來,搔過他胸前的時候,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精神又渙散了。
奇特的麻癢從胸口直達心上,渾身都不禁燥熱了起來。
"要怎樣?幫你擦汗嗎?我高興不行啊!"瞪了他眼,獨孤紫竹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對他造成十分之大的影響。
"不是不行……"炎禹輕歎口氣,他還是覺得飄飄然的像浮在雲端上一般。
繞到他背後,她的小臉突地漲得通紅——那糾結的肌肉中,像是蘊藏了絕對的力量,他的體魄實在好到讓人不知所措……
小手遲疑著該不該擦下去,再怎麼說她都是個大姑娘,該有的一點點矜持還是有的。
"好了是嗎?我要工作了,柴還沒劈完。"等了片刻不見她接下來的動作,炎禹的神智總算大致恢復,不再昏昏沉沉的。
"你轉個身。"獨孤紫竹悶悶道,壓低的聲音幾乎聽不出些微的顫抖,像是決定了什麼事。
"嗯?"雖然疑惑,他還是順了她的意轉過身去面對她,進入眼簾的是一張因雙頰飛紅,而顯得美麗不可方物的嬌顏,幾乎要奪去了他的呼吸。
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垂下了頭,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去完成自己的目的。
炎禹看來像是隨時準備要將她一口吞下的猛獸,如果這種時候她真的大膽放手下去做了那件事,後果會不會是她無法接受的?但是若是不做的話,她會很後悔!難得兩人之間感覺還不差,沒有吵架。
深吸幾大口氣,獨孤紫竹終於鼓足勇氣問:"我問你,你喜不喜歡你的未婚妻呢?!"
沒想到她會丟出這麼一個問題,炎禹反應不過來的呆了下。"你說啥?我喜不喜歡我的未婚妻?"
"對啦!"忍不住又用力白他眼,都問得那麼清楚了還聽不懂嗎?
"我喜不喜歡關你什麼事?"俊顏整個冷了下來,黑棕色的眼眸散射出無言的威嚴,像一把利刀般定住獨孤紫竹。
"當然關我的事!"狠狠瞪了他一下,根本不理會他的威嚴。"要是你不喜歡你未婚妻,那正好可以喜歡我,要知道像我這樣的美人不多了,做人要懂得把握機會。"
聽她自信滿滿的如是說,炎禹興起一股惡作劇的心理。"不巧的是,我十分喜愛我的未婚妻,等我想起大部分的事情後,我會回去迎娶她過門的。到時候,我不會忘了發帖子給你,畢竟你是我們夫妻的大恩人。"
"放屁……"沒料到被反將一軍,獨孤紫竹立即垮下一張俏臉,不甘的道:"要是你真給我帖子,我就……就……"
就了半天就不出個所以然來,炎禹忍不住戲謔道:"就怎麼著?就來將我殺了不成?還是當我的小妾?"
"你……少欺負人了!"心中最怕的事被一語道破,一行清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原來,他真的只願意讓她當個妾……
"怎麼啦!幹啥哭呢?"一見她的眼淚,炎禹的心都亂了,想上前摟住她又鼓不起勇氣。
"我討厭你!討厭你幹麼要讓我喜歡上呢?為什麼要有未婚妻子呢?你這大渾球!"索性掩面大哭,一邊不住口的罵。"早知道十年前就不救你了,讓你死在我家門前算了!"
"別又扯上十年前。"有些無奈,他連現在的自己是誰都還想不起來,她何必又老談那過去呢?
"你管我!我就偏要扯上十年前!你這沒天良的臭死人,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今生才會一再被你欺負!"她掄起小拳頭在他胸前不住捶打,發洩滿腔訴不盡的苦。
對空一翻白眼,炎禹實在很想問,到底是誰欺負誰呀!
"竟然還要我當個小妾?!你渾蛋!我就這麼比不上你那未婚妻子嗎?你說呀!說呀!"
"我只是說說罷了,沒真要你當個小妾。"終於有點弄明白她在介意什麼,他帶著從未有過的心疼安慰道。
"什麼!"怎知他的安慰得到的卻是大出人意料的結果,獨孤紫竹猛的仰起淚痕交錯的小臉,更加心碎的道:"你連小妾也不讓我當了!你這該殺千刀的混帳東西!我討厭你!"
吼完最後一句話,她也不等驚愕中的炎禹做出反應,就凶悍的一腳往他大腿根部踢去,險險的從"重點部位"邊擦過去,轉身就跑得不見人影,留下錐心刺骨的疼痛伴著莫名其妙的炎禹。
"該死的!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挫敗的咆哮,對眼前完全無法掌控的情勢頭痛不已。
只差一點點,他炎禹這輩子大概就不能再人道了,獨孤紫竹出手似乎從來不克制力道。
勉強忍住疼痛站直身子,他考慮著該不該追上前問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炎公子,我勸你別做傻事唷!"遠遠的,紅娘從藥房窗口探出頭,笑盈盈的似乎很開心。
"是啊!小姐生起氣來,很嚇人的。"青衣也一臉心有餘悸的附和,她可不希望炎禹被獨孤紫竹怎麼了。
"我不懂,她為何不開心?"俊臉還是因疼痛而皺成一塊,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無暇顧慮顏面問題,只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紅娘笑了笑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先低頭跟青衣竊竊私語了一陣子,才又抬起頭來對炎禹道:"總之呢,那件事要是您不自己發覺就沒戲唱了,我們身為奴婢的不能多說什麼,您多多保重啦!"
說完,兩人又縮回屋裡去,留炎禹自個兒去體會瞭解一切了。
* * *
自從那天之後接下來一個月,炎禹費盡心思就是找不到獨孤紫竹,紅娘青衣明顯不敢說出主子的行蹤,又不是活膩了,哪敢出賣主子給現在看來就處於劣勢中的炎禹。
紅娘還十分語重心長的對他說:"我說炎公子呀!既然小姐不想見你,我看您就先別找了,快把後事交代清楚,免得哪天小姐一見了您,就……"攤攤手,她好同情的笑了笑,轉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至於青衣,則躲在遠遠的一頭,自樹後畏畏縮縮探出半個腦袋勸道:"炎公子呀!我不會說出小姐在何處的,您體諒一下我還小,不想這麼早死。"一溜煙就跑了。
不得已,他只得去找空求救了,總不會連空都屈服於獨孤紫竹的淫威下吧!
然而,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空早就不知道跟獨孤紫竹一起消失到何方去,近日來只專心於獨孤紫竹身上,他竟然沒有發覺。
她莫名的失去蹤影令他說不出的掛心,但是一個月以來他天天思索,卻還是想不透為何她會突然生那樣大的氣,難道就因為他有了未婚妻子嗎?可這件事她前一天就知曉了不是嗎?怎麼會隔了一天才突然生氣?想不出所以然來,他煩躁的扒扒黑髮,將肩上的柴枝就地放下,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休息,好整理自己紊亂到沒有一絲頭緒的思緒。
"咦?這不是炎禹嗎?"還來不及靜下心來,身後就傳來略為蒼老的男聲,熟悉的聲音讓他頭部莫名一陣劇痛。
勉強忍著痛轉過身去,一張說不上是陌生還是熟悉的中年男子容顏映入眼簾,斯文白淨的面皮上帶有驚喜的微笑。
"果然是你,怎麼有時間到人界來?"男子親熱的問道,走到炎禹身邊坐下,一種奇特的藥草昧鑽進他鼻中,感覺異常親切。
"對不起,你是……"濃眉微挑了下,他對男子一點印象也沒有,就如同他一直不確定自己是否真在十年前遇見過獨孤紫竹。
"老夫是獨孤亦呀!"男子顯得有些驚訝。
"獨孤亦?你是獨孤紫竹的父親?"怪不得他會覺得有些熟悉,因為獨孤父女的五官像了五成。
"是,我是竹娃兒的父親……炎禹,你不記得了?"終於發覺有些奇怪,獨孤亦微微蹙起眉。
"嗯……我喪失了記憶。"苦笑了下,炎禹沒有防備的承認,他莫名篤定眼前的陌生男子是可以信任的。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獨孤亦喃喃自語道:"怪不得竹娃兒火燒屁股似的找我回來,說什麼有她醫不了的病症……原來是你失憶了。"
"她去找你回來的?你知道她究竟哪兒去了嗎?"聞言,炎禹驚喜不已的彈起身,緊抓住獨孤亦可憐的肩頭,力道一時忘了控制。
"冷靜些、冷靜些……"獨孤亦被抓的齜牙咧嘴,暗想自己回頭可能要貼個幾天膏藥了。
這才連忙鬆了手,他急切地問道:"快告訴我,她在哪裡?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找她!"
"她心情差,跑到開封城去散心,順道去宮裡找我……炎禹,該不會是你惹她不開心吧?"想起來也不無可能,要不然還真難解釋女兒不開心的原因。
臉色微微一變,炎禹神情十分僵硬,點頭也不是不點也不是,只好用一雙犀利的虎眸望著獨孤亦不說話。
看了他的模樣,獨孤亦心裡就明白了。"是嗎?她是為了何事不開心呀?"
"我不知道……或許是為了我有未婚妻子的事,所以我不能娶她,她才不開心吧!"只能做如此猜測了。
一聽,獨孤亦不禁呆了下,眨眨眼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你說有未婚妻子?所以不娶竹娃兒?"
看他點頭,獨孤亦更搞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了,照說這兩件事之間一點衝突也沒有呀!該不會炎禹連這件事都不記得了吧!
"是……我不能對不起我未婚妻。"如果可以,他其實想接受獨孤紫竹的愛意的,然而心中有一塊重要的地方一直放著那個他不記得的未婚妻,讓他無法接受另一個女人。
"這……老夫冒昧問一句,你是否不記得你的未婚妻子是誰了?"
淡瞥了下獨孤亦,炎禹漠然的點了頭,歎道:"是不記得了,但我隱約感到她很重要。"
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把心裡的話全部傾訴給獨孤亦知道,不過總的說來起碼是種解脫,心情上好過許多。
"是嗎?那就好。"也跟著歎口氣一點頭,獨孤亦安慰似的拍拍炎禹結實的肩頭。"竹娃兒已經先回家去了,咱們也走吧!"
正想回答,突然破空傳來一聲女子淒厲的尖叫,兩人對看一眼,連忙循聲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