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見識到了鄰國官員的愛民如子,原來一切全是真的,他沒誆她,他國家的官員對小百姓的尊敬簡直令她傻眼——
她與他趕了幾天路,總算來到大城,她還在驚歎自己眼前看見的榮華高樓、井序街巷之時,一隊軍伍如風奔來,在兩人面前屈膝跪下。
這真是一個好國家呀,百姓最大!百姓至上!百姓萬萬歲!
反觀她的國土,官欺良民,平時官兵走在街上,哪個小民不是自動自發閃到一邊去?生怕跑得不夠快,礙著了官兵大人的路,落到被扣罪逮捕的淒慘下場,在鳴鳳的國家裡,完全相反吶!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齊劃一的問安聲震天撼地,莫晚艷弄不懂眼下是何情況,軍伍後頭卻先出來一名騎馬將軍,馬蹄喀噠喀噠穩健踏著,將軍的面容肅然,鷹眸深邃,馬兒在距離兩人五步前停下,他下馬,偉健身軀竟然也跪了——像這名將軍這副五官長相,在她的國家裡,都是冷酷無情的兇惡將軍,馬匹踩過百姓屍體也不會皺一下眉的。
「鳴鳳,在你們國家當老百姓真是幸福……」
他被她認真羨慕的神情逗笑,更因為她的迷糊而笑,難得善心大發點醒她,「晚艷姊姊,你沒聽清楚嗎?他們喊的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皇上?在哪——在哪——」她急轉著腦袋,左邊找右邊找,就是沒瞧見任何一個像皇上的傢伙出現。
他跳下馬,將她也抱下,牽扣著她的腕,走向跪地將軍,那將軍姿態雖然恭敬,眼神可不,殺氣騰騰的,腰上四柄大刀看來就讓人破膽。
「姊夫。」鳴鳳揚手招呼。
將軍眉心收緊,低咆道:「告訴你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姊夫!」
是是是,又是迂腐的古板堅持,說什麼誰為上誰為下,誰是君誰是臣,受不了,明明就娶了他十八皇姊,不是姊夫是什麼?
「伏鋼將軍,你特地來等朕?」
「您比預定回來的時間還晚了幾日。」伏鋼話裡有責備。明明姜清派人送回口信,說他平安無事,應該四日左右會回城,穆無疾讓他在城門等著接他,結果多等了兩日,八成是他貪玩誤事。
「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嘛。」
「鳴鳳,你……」莫晚艷終於在他們短短幾句交談裡發覺不對勁——雖然她的發覺顯得非常非常遲頓,但她知道,鳴鳳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十二歲小男孩,這個國家不是官以民為天,也不是每個官見到百姓都會下跪,使節姜清更不是對每個人都恭敬卑微,虎令不是誰去拿都有,小山一堆的食物,沉沉一袋的銀兩,是因為鳴鳳……
鳴鳳……鳴鳳……
她爹最愛拿來當她床前故事的片段正清晰湧現——
那小娃兒真勇敢,幾十萬雙眼都在等著看他哭,他卻沒有,相反的,還咯咯直笑,手裡拿著博浪波,咚咚直響,連敲戰鼓的人氣勢也不及他。
晚艷,爹真想讓你也瞧瞧那個李鳴鳳,他比他父皇甚至是皇爺爺更有國君威嚴!
她那個當初生她差點難產的娘,發過毒誓絕不再頂個大肚生小孩的娘,卻因為那位小皇帝而萌發「生意」。
生個像李鳴鳳那麼可愛的孩子也不賴,是不?夫君,咱們替晚艷添個弟弟吧……
李鳴鳳!
難怪她覺得名字耳熟,卻在第一時間沒能即時想出來。
李鳴鳳回眸對她一笑,她手腕一緊,人被他朝前方扯去,直接提到冷面將軍伏鋼面前。
「伏鋼將軍,她是姓莫的侄女,共犯一隻,捉住她。」
「咦?!」莫晚艷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但是當她被伏鋼怒目橫生地將兩條細膀子反折到她腰後時,那股疼痛讓她無法自欺欺人!
伏鋼已經從姜清送回的口信約略知道莫聖雙的色膽妄為,聽見李鳴鳳如此說時,不用李鳴鳳下令處置她,他也不會善饒過與莫聖雙祖宗八代有干係的傢伙!
「對了,差點忘了說,她力量很大,八成能輕易劈開石牆掙開鐵鏈,將她綁牢一點吶。」李鳴鳳非但沒救她,還令人髮指的落井下石。
「你——」瞠圓的眸子愕然瞪著說出這番絕情話的李鳴鳳。
「將她押入天牢,聽候發落。」落井下石也就罷,李鳴鳳還雪上加霜!
怎麼會這樣?!
她成為階下囚了?!
一直到人都被五花大綁丟進天牢,莫晚艷還在驚訝中久久無法恢復。
她明明冒著被叔父擰斷脖子的危險將他救出來,又明明拿出所有家當只為了將他送回國去,還明明不辭辛勞不惜千里迢迢陪著他,更明明好吃的都讓他先吃,餅大塊的讓他先用,水果熟甜的讓他先挑,溪魚肥嫩的讓他先選——沒報答她的大恩大德已經很非人哉,他、為、什、麼、還、敢、這、樣、對、待、她?!
虧她一路上怕他冷怕他熱怕他渴怕他餓又怕他累怕他腳酸怕他被日頭曬昏怕他被路人調戲怕他被壞人拐走怕他半夜踢被,他、竟、然,這、樣、對、待、她?!
莫晚艷想破腦子也想不透,伏鋼想不透,連當朝輔政的宰相穆無疾也想不透。
天牢裡傳來的詛咒聲已經持續兩個時辰沒有中斷過,將李鳴鳳從頭罵到尾,再從尾罵回頭,進入了無限迴圈的怨念境界。
「姑且先不問你把那位守住你童貞的恩人關進天牢是何用意,我更好奇的是——你對莫聖雙的從輕發落。」當朝宰相穆無疾將足足三疊的奏折按照重要性擺在桌前,這些,都是李鳴鳳必須親自過目的。
現在差不多半個皇城的人都知道了李鳴鳳被莫聖雙擄去,關進充滿迷香媚藥的房裡,迷得媚態橫生,迷得妖艷美麗,若不是她救他,他現在老早就被莫聖雙給這樣這樣又那樣那樣——她已經吼了不下第十次,此時還在繼續。
莫聖雙如此羞辱人,向鄰國要求奉上莫聖雙的頭顱都不嫌過分了,輕饒過莫聖雙,於理不合。
李鳴鳳隨手拿過—本奏折攤開讀,沒花太多心思在折子上頭。「留他一命當然有我的用意。」
「是為了那位恩人?」
李鳴鳳抬眸,瞧見穆無疾眼裡的透徹。穆無疾雖是他的臣子,卻如師如父,他見穆無疾的次數是見他那名太上皇親爹的千百倍之多,他從還是襁褓小娃時就幾乎是穆無疾在教導他陪伴他,他這個年稚皇帝能平平穩穩坐鎮十數年,穆無疾才是真正推手,所以他也不打算瞞他,點頭。
「是為了那位現在仍在罵我狼心狗肺禽獸不如人面獸心的救命……不,是救童貞恩人。」
莫晚艷的罵聲飄了過來,仍是中氣十足,精神真好。
李鳴鳳我真是看錯你了你也不想想我是如何如何的兩肋插刀又是如何如何的細心呵護你竟然還無情無義你是良心是被狗啃了還是根本出世你爹娘就忘了生一副給你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罵得真流利,看來她也很能適應皇城的天牢嘛,那就甭擔心她在裡頭關個十天半個月會出啥亂子,他放心了,繼續狼心狗肺關著她吧。
「穆叔。」私底下,李鳴鳳不喜歡太分君臣,尤其是面對像父親的穆無疾,所以沒旁人在場時,他總是這麼喚他。「我在替她留退路。她說她還要回莫聖雙那兒住個兩三年直到她滿十八,她的小心願,我得替她護著,所以即使我有多想將莫聖雙碎屍萬段,我也會忍耐下來。」
就連提及莫聖雙三個字,他仍咬牙切齒,但為了她,他可以壓下心頭那股暴戾之氣。
「她打算回莫聖雙那兒去?我以為你準備將她留下。」用盡手段也要留下她,否則為何強行將她關進天牢,就是不放她走。
「留她下來?穆叔,不瞞你說,我本有此打算,跟她在一塊很有趣,我很開心。但是她老早就替自己鋪了路,她想當個小將軍,繼承她爹娘遺忘,我不想干涉她的人生,不想因為我的出現使她被迫做出改變——嘖,你一直都知道的嘛,我討厭人生操之在別人之手,像我,就活生生是個慘例,還沒學會說話,就注定當皇帝,有沒有問我過,我當是不當?」
想來就嘔,他的人生,是別人鋪好的路,他該做什麼,要做什麼,都有人替他安排妥當,不准他走偏,這種感覺他可厭惡得很,不想害她變成他這樣。
「鳴鳳,從你出現在她的面前開始,她的人生就已經改變,這不是你說不就不的。」穆無疾同樣不以皇上尊稱他。他們已養成好默契,當穆無疾先喚他「皇上」時,李鳴鳳便會明白此時此刻是談正事,他也會改口還他一個「穆愛卿」。
「我知道,但是我想試試將改變做到最小,讓她送我回來之後,還能再回莫府,按照她的希望待個雨三年,再加入女將營,做她的小將軍,一切就像我不曾出現在她的人生中干擾她。所以莫聖雙殺不得,他在她的人生裡,是顆重要的棋。」莫聖雙還得多養莫晚艷幾年,若表現良好,將莫晚艷養得健康可愛,說不準他會大發慈悲,放莫聖雙一條活路。
「你畢竟還是個孩子,將事情想得天真。」這樣也好,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模樣。雖然以臣子之眼來看李鳴鳳,他最好是十二歲當二十歲用,不准幼稚不准天真不准說孩子氣的話,但以長輩之眼來看李鳴鳳,保有童稚之心是好事。
每回李鳴鳳提到自己被推上龍座一事,口氣總是怨懟,而他,也是讓李鳴鳳走到今時今日的兇手之一,對李鳴鳳,他是多了一些憐惜的。
「怎麼連穆叔你都拿我當孩子看呀?」這些日子被當成了小孩,又是摸頭又是蠢話哄騙,連他都快覺得自己退化成稚兒。
「你剛說了孩子話,不是孩子是什麼?」穆無疾笑道。
「我明明就很認真。」
「很認真說著孩子話。」穆無疾一臉安撫小孩的寬容。
好吧,他知道穆無疾不拿他當大人看——要是在早朝時他也能當他是孩子,那就更好了。
「不過穆叔,你覺得我這樣做,妥當嗎?」
「你已經能獨當一面處理國政,如此簡單的事你又何必問我呢?」穆無疾沒打算介入,一方面是他對於李鳴鳳的信任,另一方面他想旁觀,看看這個孩子……吃癟的模樣。
鳴鳳呀鳴鳳,當你與她產生交集時,改變就已經開始,你改變了她的人生,相反的,她也改變你的,只是改變多與少的差異罷了,這是無論你多鐵齒都不可能粉飾的。
吾家有男初長成,小男孩,這情愁滋味,你得開始淺嘗才知酸甜。
莫晚艷被關在天牢足足十日,她到了第二天就放棄大吼大叫,安靜得像牢裡不曾關過她這號人物——因為李鳴鳳命人拿布將她的嘴堵上!
恨呀!恨得牙癢癢的!只能咬住嘴裡的那塊布洩恨!
在這期間,李鳴鳳一回也沒有來看過她。
是她瞎了狗眼,被那張天真爛漫可愛絕倫又美死人的臉蛋給騙入地獄,活該現在被五花大梆當成莫聖雙共犯打入天牢啦!
人性人性,這就是人性啊!
她在十五芳齡這一年,知道了不是所有美麗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十日後,她被放出來,由伏鋼押著帶到御花園,在那裡,等著她的不是李鳴鳳,而是兩頭巨大的獅!
獅子凌厲的圓眸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其中一隻嘴角還不斷滴淌著唾,另一隻發出低低沉狺,那聲音彷彿在說:食物?送過來我嘗一口味道先!
她的憤怒戰勝對龐然大物的恐懼——這就是李鳴鳳說像她的生物?!
莫晚艷肝火大動,竟掙斷了鐵鏈,花似的小臉滿滿全是責備,她指著獅子吼,吼得比獅更大聲。
「太過分了!我的頭髮哪有它這麼蓬?!」
之前沒見過獅,李鳴鳳說她像,她倒沒什麼感覺,今日一見,原來獅長這副德行,威武是威武,兇猛是兇猛,但是鬃毛蓬得太過頭,被說像它,她一點也不高興啦!
伏鋼驚訝於此時手裡的斷鏈,區區一個小丫頭竟能輕易掙斷?她該不會和穆文笙——穆無疾那位七歲的稚兒——一個模樣,全是天生神力的傢伙吧?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冷靜——再不恢復也不行了,尤其是她看來就像準備要掄起衣袖,怒火中燒地上前和兩頭獅對吠。
「你手指再伸過去一點沒關係,那兩頭獅也還沒吃,正餓著呢。」
伏鋼的恫喝嚇得莫晚艷快速收回手,只是不甘不願仍寫在臉上,嘴裡咕噥著:一點也不像,我的頭髮柔順多了……
「瞧夠沒?瞧夠就走了。」伏鋼拎回她。
「咦?」她愣愣仰望著伏鋼,「走?走哪去?」要砍了她嗎?
「送你回去。」
「回哪裡去?」又要回那暗不見天日的地牢?!
廢話。伏鋼冷睨她,「回你家去。還是你想再回天牢去?」
「回……我叔父家去?」她很訝然聽到這個答案。
「不然你還有其他地方去?」
她怔了怔,搖頭。
伏鋼走沒兩步,見她仍佇著不動,停步,等她,她在原地握緊雙拳,「我要見李鳴鳳一眼。」問他這個負心漢——負她一片好姊姊心腸的負心漢——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先是逮住她,又要放了她。
但他還欠她一句道謝及一句道歉,她不甘願就這樣被打包送回去,要跟她決裂也不可以用這種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方式!
「我朝皇帝不是你想見就見得到。」伏鋼打斷她的奢望。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沒有我的話,他現在還綁在我叔父的床上!」她氣呼呼的。
「你越說只會越讓我們想宰了你叔父,並不會改變什麼事實,我朝聖上赦你共犯之罪,關你十天了事,你該好好慶幸保住腦袋,至於其他,最好別得寸進尺。」嗯,用了句好詞兒,晚上回府去向愛妻炫耀一下。
她得寸進尺?
她沒要李鳴鳳送十萬兩黃金來叩謝她守住他珍貴貞操就很夠義氣了,他們倒反過來咬她一口,說她得寸進尺?!
天理何在——
莫晚艷生氣了。哼,不報恩就甭報,想老死不相往來她奉陪,反正她有什麼損失嗎?沒有!她還是可以快活過她的日子,遇上狼心狗肺之徒是她瞎了眼,學個教訓就好,她牢牢記在心裡,以後別再這般蠢,她才不稀罕!
咬咬唇,她跟上伏鋼的腳步,坐上伏鋼替她準備好的馬車,心裡說不怨是騙人的,李鳴鳳騙了她的感情!
「這樣做,真的好嗎?」
城樓上,有道視線隨著馬車而去,深邃得讀不出情緒,但那是不捨的膠著眷戀,若無不捨,就不會在車塵遠遠消失之後仍不肯挪開眼,他身旁的穆無疾低聲問他,他沒回答。
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問過自己,老實說,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她走一趟她自己編織過的夢想,親自走一趟,親身去實現,也許哪一天,她達成夢想之後滿足了,還願意開心笑著跟他說她以前經歷過的那些事跡,那不是很有趣嗎?
「晚艷姊姊,你瞧見獅子了吧?我可沒騙你,真的有獅子這種生物,是吧,別忘了你允諾過我的事呀。」他輕笑,在風中緩聲自語,讓風兒攜著這句沒來得及當面調侃她的話語遠去。
莫晚艷原先賭氣低頭坐在馬車裡絞手指,突地一陣風頑皮翻弄幔簾,拂進一縷花香,她抬頭,探出幔簾,馬車正經過那棵前幾日時含苞待放的花樹,那時她與李鳴鳳騎馬而過,李鳴鳳說這種花香極了,是她沒見過的花種,聽他這般說時,她心裡好奇,原來是這樣的香味。
香極了嗎?她一點也不覺得……
或許是孤單,讓一切變得無趣,那時與他作伴,連野林裡摘的青果子都甜多了。
晚艷姊姊,等花開時,我摘花替你簪發。
替我簪發?那景象不怎麼美吧?說不定我替你簪發還有看頭些,哈哈。
樹下,似乎還能瞧見那對悠悠哉哉騎在馬背上搖頭晃腦的年輕身影,笑語輕揚。
十五歲的她,十二歲的他,在這年交會,同時在這年,分離。
好漫長的路途。
明明來的時候覺得時光飛逝,像是一眨眼就到了皇城,怎麼歸途遠得像到不了家一樣?但實際上,她回來的時間足足比之前更快上好幾天。
馬車行經之路,全是她曾走過的,她在那處泥窪裡踩了個空,跌個四平,也濺了他一身髒,現在泥窪被暖陽曬乾,只剩下一片龜裂的干地。
還有那棵樹,李鳴鳳吵著要在樹下睡午覺,死賴活拖著不肯走。
那家小野店是他們用午膳的店,裡頭的面好大一碗,老闆娘又親切美麗,只是他嫌面的味道太鹹,結果被老闆聽見,拿菜刀出來揮舞,轟他們出去。
那條小溪,水冰冰涼涼,本來兩人只是想取些水在路上喝,結果竟在溪邊玩水玩了一整天,他潑她水,她將他扛起來往深一點的溪裡丟,他沉了下去,她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匆匆跳下水去將他撈起來,還在擔心他的生死,他卻張開眼,用一根指頭頂著她的額,讓她重心不穩又摔回溪裡去。
那顆大石塊,上頭有他拿另一顆石子充當筆墨,洋洋灑灑寫下的謎頭,要讓她猜。
那處她與他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努力生起火的柴堆殘燼仍在。
那條小徑,他教她哼了一條曲兒。
那條岔路,他與她爭個面紅耳赤,他說往左,她說往右。
那家小攤,他和她看見涼茶,像兩條爭肉的犬,汪汪兩聲衝上前去……
她笑了,腦海裡仍清晰可見的那段回憶,是快樂的,無論之後的李鳴鳳做了什麼,又如何絕情待她,都無法抹殺掉他給她的短暫歡笑,或許只是那麼短短幾日,但她真的很開心,每個笑容都是出自肺腑,不像在莫府時虛與委蛇,笑得敷衍。
釋懷了,不怨了,她告訴自己,記住她想記住的記憶就好,這樣一來,那處泥窪不擋路了,那棵樹不會礙著她的眼,那家小野店也可愛了起來,那條小溪的沁冷透心涼變得讓她再三回味,那顆大石塊、那條小徑、那條岔路、那家小攤……
記得這些就好。
至少她很確定,她不會想丟棄掉那幾天的快樂記憶。
莫晚艷的眉宇松放開來,她終於能輕快哼出那支曲兒,那支李鳴鳳用著帶些高亢的輕嗓,反覆教會了對音律異常遲頓的她的悠揚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