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嚴恭敬地替李家三少爺開門,我則站在門口迎他。
李盛宇一進門,有點生疏地衝我淺淺一笑,又轉過頭問阿嚴:「狄有沒有午睡過?」
這般故作姿態,簡直就像個外遇被識破的尷尬丈夫……用這般比喻我自知不很恰當,畢竟我和李盛宇不是夫妻,不過他的那副神情卻異常生動。
你可以去演肥皂劇李盛宇,沒人和你說過,你有這種天賦麼?
我這般想著,一邊展顏報還他一個微笑。
見到我笑了,他似乎很高興,快步近前欲像過去那般攬住我的腰身,我卻蹙著眉頭輕巧地閃過了。
李盛宇一怔,動作僵在當場,好一會兒,那揚於半空的手臂才緩緩地垂於身側。
他這回沒有衝我大吼大叫,而是反省般側過頭,我知道他在聞聞他自己身上有無異香。
李盛宇,你以為自己做得無懈可擊了麼?很可惜,即使你再在風口吹一刻鐘,那股噁心的香味都沒法消弭乾淨,至少在我的意識中,她是一直存在著的。
我從不與人共享一把牙刷。
男人也一樣。
一開始我就說過,自己有著輕微的潔癖。眼下,這個症狀似乎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蘇狄!」
可能是察覺到我的神情有異,他原本溫柔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藍眼睛忽閃忽閃地,羞惱中又帶著一絲嚴峻,那模樣肖似他的同胞,果然都是危險分子的血裔。
「我想回紐約。」
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地,我直白道出自己的要求,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李盛宇。
他好不退讓地瞠目而視,怒道:「胡說什麼?!」
「你不是有其它人了麼?」我率先移開眼光,輕描淡寫道。
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心虛,感覺像是周旋、蓄勢了許久,目的只為了這一句貌似含嗔的抱怨。
「……那只是逢場作戲,不當真的。」長吁了一口氣,李盛宇不屑地評論著他正在進行的新「戀愛遊戲」,我的心一寒,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旁人面前這般詆毀過我呢?
只是一時遊戲的對象?新鮮的玩物?
不管何時,李氏三公子始終處於上位,充當統治者和征服者的角色。
做他的「情人」,還真是可悲呢!
「那你又會把什麼人、什麼事當真呢?」
我直愣愣地問了這麼一句,可是話音未落便後悔了。因為李盛宇的面上顯現震怒的表情,唯有那次在我險些被瓊侵犯時,他才露出過的駭人表情。
「你跟我的時間最久,」他厲聲說:「就算是塊石頭抱久了都會熱。可為什麼過了那麼久,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思?!」
你從不說,我又如何明白?這般曖昧不清的話,又讓我如何找出頭緒來?
聽罷他的告白,我輕哼了一記。
就是這一「哼」,讓李盛宇立刻噤聲了,他的面上迅速恢復了撲克般呆板的神情。昂起頭,示威般在我面前扯了扯領子,疾步走至玄關處,不消片刻又大力地關上了門。
徹底決裂了。
我望著那道闔上的門,心想:也許,他再也不會回頭找我了吧……
那日,我眼睜睜地望見李盛宇決絕離去的背影,突然萌生一股想要追出去的衝動。可是,想歸想,我的步子終究還是非常固執地、沒有邁動分毫。
於是乎我自暴自棄地尋思,心道:原本那花花公子的溫柔便不是屬於我一人的……就像這樣,讓一切都結束吧。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當日下午也就是距李盛宇離開後,不過三、四個小時,又有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
「我找蘇狄。」
那個亞裔美人出現時,身著紅、黑相間的格子呢短大衣,面上撲著淡妝更襯她的冰肌雪膚。
可是當她未經我允許踩進室內時,面上卻攜著一副盛氣凌人的表情。
這驕橫的姿態,與當年的付矜矜還真是有的一拼。
此時她正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瞅著我。
沒禮貌。
不過我卻沒有同她計較。
望著美人的面孔歪著頭想了片刻,如何回憶,都覺得自己與這女子從無交集。
扭頭望了眼身邊的阿嚴,想詢問點線索,看到他驚訝的表情我才猛然想起,這張漂亮臉蛋自己是見過的。
「你是……香港小姐?」
這種不協調的情勢下,我念出那美人的名頭,使得她倨傲地抬頭,反問一句:「你就是蘇狄?」
「正是。」
「你是……男的?」
這一回她居然又在質疑我的性別了。這般曖昧的問句讓我突然意識到,她的來意。
不消說,看來這位便是李盛宇的新寵了。妖嬈嬌艷的選美小姐,同那花花公子果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樣的名美人,也沒有保鏢陪同,居然在這種時候登門拜訪一個陌生人,她意欲為何?
來向我示威?還是同我攤牌?真是有趣……
「阿嚴,我肚子餓了……你去買點麵條上來煮好麼?」
故意支走另一名聽眾,我把美女請進了會客室,她左右環顧了一番,一臉嚴峻地坐到了我對面的沙發。
「嗯……這位小姐……」
「我姓陳。」
「哦,陳小姐。」我衝她笑了笑,問道:「請問你今次來找蘇某,有何貴幹。」
這般問話可能讓她有點難堪,女子過了半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才道:「我是真的愛李盛宇!」
她陡然一句,讓我一怔。
「我這次來,就是想請你離開他。」
這才是主要目的吧。
真是太滑稽了,這戲碼越看越像廉價的肥皂劇。
天知道,每年有多少女人為了那個花心的男人爭風吃醋,吵著要他負責。今次,卻輪到我也在這出無聊的遊戲中軋上一腳。
「陳小姐,我想你誤會了。這種話你應該和他本人去說,而不是來找我,我又不是他的『情人』。」
淡淡地發話,可美女似乎不滿意這樣的答案,秀麗的面孔都因此扭曲在一起:「你胡說,他明明是把你從美國一起帶回來的不是麼?!」
這又能說明什麼?自帶行李還有多種選擇,「照你這麼說,我難道就不能是他帶來香港一同觀光的陪客?」
更何況,我連陪客都不如……念及這幾周來的境遇,我越發不清楚自己對於李盛宇,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
陳小姐懵了,似乎是沒有料到自己會遭遇這樣的應對。我看著她的面孔,突然有種可憐的感覺。若是現在同她講,李盛宇幾個小時前還說自己同她不過是「逢場作戲」,不知她有何反應?
「而且你和李盛宇在一起……就不知道他的脾氣麼?要是讓他知道今夜你貿然前往一個陌生男人的住處,你說,李家三少會作何想法?」
這般說辭讓她的面色更為難看,不過她依舊坐著不動,好像還沒有甘心的樣子。也許在聽到我的正面回答之前,這位倔強的美人是不會放棄的。
「真是對不起了,讓陳小姐您白跑一趟……不過說起來,雖然我現在就想回紐約,可是因為某種不可抗力,我也沒有辦法……」
「你是說……你想離開香港?」
聽到我這話,女子黯然的眼神突然一亮,好像逮住了一絲希望,我有點好笑。她興奮個什麼勁?難不成她能助我逃離李盛宇的勢力範圍?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
*
我從來不知道,逃,原來是這麼容易。
違拗李盛宇的意志,偷偷從他眼皮底下溜走真是一項刺激的遊戲。我非常期待,以至於計劃好一切後,徹夜未眠。
在某日阿嚴陪我去醫院的早晨,我照例若無其事地進了診療室。然後直到阿嚴發現的時候,他等候的人早已經逃之夭夭了。
尿遁,自古以來,一直是最傳統的逃脫手段。
今次,我又很成功地使用了一回。
信步走上事先便安排好接應的車,自女人那邊拿到了機票和所需證件,也不稍歇片刻,車子便急急駛向機場,如此順利,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如此簡單便能搭上當天的飛機,離開這個城市了。
想像中李盛宇的橫生阻撓並沒有出現嘛!我甚至有點失望,失望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那混血兒的重視。
也罷,對於他,我或許是可有可無的,如若這般,我又何必在意?
與之相對,比我更雀躍的是作為我「逃脫幫手」的陳小姐她大概以為,只要我一離開,李盛宇就能一心一意地「愛」她了……
天真的女人,她不知道,李盛宇可是前一天晚上能把你寵到天上,隔了一夜便能將你視為陌路的男人呵。
這般幸災樂禍地想著,很快便抵達了機場,但讓我哭笑不得的是:自己搭乘的那趟飛往紐約的班機,居然要一個小時之後才能起飛
這意味著什麼?!我還得擔心在這一小時內,會不會又突發什麼變故!
她大概從沒研究過此類的電影,一般劇情發展到這裡,主人公不是甩了追兵,登機揚長離去,就是當場被人活逮……唉,我有點無奈地瞅了一眼滿臉尷尬的陳美人,擺擺手示意她毋需介懷,也許此時我去洗手間候上個把分鐘,讓自己鎮定一下才是真的。
「你確定自己真的要離開李盛宇麼?」就在我轉身之間,女人突然這般沒頭沒腦地問我。
扭身,我莫名其妙地盯了她一眼,道:「都快登機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麼?」
「他對你不好麼……你這樣不辭而別?」她兀自問著,頗為神經質的模樣,這讓我突然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驀地蒙上了胸臆。
李盛宇……我做不來他的真命天子,留在他身邊只會浪費兩個人的時間。
更何況,我本就不屬於此處,現在只想要回歸到自己的歸屬之地,這有什麼不對麼?
這番話在腦海中撲騰了兩記,我只是衝著女人搖搖頭,並沒有說出來。
陳美人的臉紅彤彤的,異樣地嬌艷,她最後那句問道:「你愛他嗎?」
有如一根蜂刺扎於我的心尖,螫痛……那感覺混合著一抹酸澀與無奈,使得我躊躇了片刻,好久,才悠悠道出:「怎麼可能……」
我想自己這次真的是言不由衷,所以在如同逃也似地奔離女人視野的過程中,自己的心臟同樣鼓噪得厲害。衝進洗手間,我把水花潑到面孔上,妄圖洗去那不正常的緋紅,可是直到澆濕了衣領與前襟,鏡子中的臉色還是無法恢復。
就像突然陷入迷宮那般,迷茫直到那女人詢問起我對李盛宇的真實感受時,自己依舊是處於被動的模式,憶起與他的初識以及同起同臥的日夜……
曾幾何時,我們之間契約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轉變,而這種轉變時至今日,才被我察覺。
不可思議!
難道我真的對李盛宇……產生了情愫?!
不……絕對不可能,這個是錯覺!就像大夫說的,在癲癇發作前,我會產生幻覺和情感障礙!我寧願相信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也不會相信自己會愛上那種人!
越想越忿忿不平,直到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中。
我氣惱地將龍頭流出的水柱衝向鏡面,流動滾淌的波紋,把平整的鏡像弄得扭曲了。
我看到自己扭曲的蒼白面孔,立刻閉上眼睛,把拳頭砸向那塊冰冷……
可是拳頭沒有理所當然地遭遇生冷、堅硬的鏡面,而是率先落進一個溫暖的掌心,被它牢牢地包裹著,就像做夢般神奇。
我睜開眼,看到了鏡子裡另一個多出來的角色高大的男人,藍色的眼睛,他不應該在這裡,可是那架式卻像在此處守候已久。
李盛宇!
再次相見,我心如鹿撞既是心悸逃跑的計劃被他識破,更是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所以我本能地甩開他的手,準備奪路而逃。
可憐身手根本不及李家三少爺的矯健,他一個箭步堵住我的逃路,攔腰一記勾攔便徹底封鎖了我的行動。
「還想逃?」頭頂上的聲音透著慍怒,我知他就在爆發的邊緣可是還是不死心地掙扎了兩下。
「嘎嗒」一聲,聽到門被反鎖的聲音,心下著了慌,這情勢……同那次華寶樓的一摸一樣呢!
呼吸急促起來,胡亂揮動了兩下手臂,我的身體被無情地壓到冰冷的瓷磚上,雙手受制頭頂,而李盛宇就以這般居高臨下地的姿態,用他駭人的藍眼睛瞪著我。
眼睛對上的一剎那,連頭部那受創的舊處都開始隱隱疼痛起來。
「你怎麼來了?」
明知道逃不過,我乾脆反客為主,故作鎮定。
「你還敢問我?」他騰出一隻手掌夾住我的頰,微微上傾再以恫嚇的姿態瞪我。
他的手上很用力,弄疼了我,我便蹙著眉頭不予應對,這更是惹惱了驕橫的三少爺。
他一邊粗暴地蹂躪我的下頜骨,一邊道:「要不是陳少嵐打電話過來,我還真就差點讓你飛回紐約去了!」
陳少嵐?那是誰?
腦中搜索了片刻,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那「香港小姐」的閨名。
突然想爆笑出聲,那個自作聰明的女人……擺了我一道麼?
在說那些古怪問題的時候,她開著手機吧,那些不是她想聽,而是給電話那頭的李盛宇聽的!
她是想證明什麼?自己對李家三少爺的忠誠?我的不忠和背叛?
哼……鬧了半天,居然陪這個女人玩了這麼一出無聊的遊戲!
我被夾著下巴,古怪地冷笑李盛宇糾結了眉毛,鬆開了我的臉。看到他的眉頭跳動了一下,又探手來撫被他捏腫的地方,我扭著頭躲開了。
「別碰我!」
無視他的憐惜,我繼續任性,不想讓眼前的男人有機會探知我的內心深處,不想被他察覺……自己那卑微的感情波動。
「你!」氣苦般拉長了那單字,李盛宇突然不作聲了,猛地勾起我的下巴,沒頭沒腦地吻下去。
吞噬般的口舌交纏,彷彿蘊含著征服與支配的意味,我滿心抗拒這般粗魯的對待,呻吟了一聲,就在交換氣息的空檔裡咬向男人的嘴唇。
他吃痛地退離了,我趁機旋開洗手間的門軸,就要往外衝。李盛宇長臂一伸,用力地再次合上門!
「啊!」
被那指節上毫無預警的激痛捉住,我慘叫一聲,猛地縮回了被夾痛的手!
聽聞那記慘叫,李盛宇急急環住我的肩膀,從後面箍住我的雙腕。
「怎麼了?夾傷了?在哪裡?給我看看!」
他驚惶失措地替我揉著手掌,那被夾的地方已然麻木,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指節上有著鮮明的血痕,感覺好像要從那部分開始斷掉了一般。
他望了眼傷處,又伏在我耳邊柔聲道:「還好,沒有傷到骨頭……」頗為緊張的口氣,彷彿真的在乎我的模樣。
這般的惺惺作態,讓我愈加惱火了。
「不要碰我!」
衝著他,我咆哮得就像個陷入癲狂的病人,用力地推搡那想要近身的男人,可是受傷的手指還是落進了他的掌間。
「蘇狄……蘇狄!不要這個樣子!」他緊緊箍住我的腰限制我的行動,不住地出言撫慰,企圖讓我安靜下來,可是這樣只能起到反效果。
我大力掙扎著,歇斯底里,風度盡失……直到筋疲力竭,壓制我的男人才漸漸放鬆手上的勁,道:「別鬧了,像個女人一樣……真難看!」
這話有如醍醐灌頂,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扭身,抬眼盯著那對忽閃不定的藍眸。
長久以來,你就是這麼看我的麼?
既然這樣,又為什麼要窮追不捨呢!
無言……扶著自己一側的胳膊,我覺得自己正在怯懦地顫抖著。
李盛宇的視線突然變得柔和起來,抓過受傷的那隻手,我警惕地一瑟縮,他便用上了力道。
嗚……手指很快被送至他的唇間,李盛宇伸出舌頭舔舐著那兩道血痕,又麻又癢。被他舔得整只右臂都好像酥軟了。
我輕輕地呻吟出聲,感覺像是被戲弄了……
他眼睛的顏色變深了,放棄了手指,俯身吻我的面頰。
這回,我忘記了抗拒。
「有的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麼,」李盛宇說著,把我往他的懷中帶了帶,「這樣和自己過不去……你要我怎麼放得下心?」
這般寵溺的話聽得人心裡發疼,我默不作聲。
「狄,我不像你想像中那麼濫情,我的心裡自然也會有不可替代的存在……就和你一樣……」
這話說得我心念一動,我不知道李盛宇說的那個他唯一在乎的人是不是我,可我明白他指的……存在於我的心裡,一直掛念的人是誰。
想不到過了那麼久,那人依舊是李盛宇和我之間難以消除的芥蒂。
付林,即使他本人不在身邊,卻是一個始終縈繞左右的夢魘。
「沒事了,別哭了。」他直接用手抹去眼角我不知何時溢出的液體,這個動作令我直接哽咽出聲,遂像個孩子般埋進他的胸前大聲啜泣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自己抬起頭時,已把李盛宇的前襟弄濕了一塊,他低下頭用促狹的神情逗我,又牽起我的手,把我領到洗手台前,扯下一段紙巾替我擤鼻子。
瞧著鏡子中自己狼狽的樣子,我的臉都紅了……
可是李盛宇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些,他笑著俯身來咂我的嘴,我一後退,他又追著親過來直把我摁在牆上,吻個過癮方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