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籐緣(下) 第十六章
    紀凌定了定心神,一骨碌爬了起來,但見四下裡月華如水、廊簷曲折、花影重重,竟是到了王府的後花園中。

    紀凌本不是個善感之人,可他離鄉日久,驀然間重返故里,不免也有些恍惚。

    正呆呆立著,忽見一個小廝一手提了燈籠,一手挎了籃子迎面而來,紀凌想躲也躲不及了。

    哪知那孩子眼睛倒是睜得不小,卻像是瞎了一般,目光落到紀凌身上,只是一掃而過,無驚無懼,走到跟前,還往紀凌身上撞了一下。

    紀凌這個氣啊!伸手去揪他脖領子,卻抓了個空,不由暗自心驚,再看地下,只孤零零橫著小廝一條影子,這才明白,那「離魂計」真真是「離魂計」,回來的只是自己的魂魄罷了。

    小廝揉著眼睛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磕磕絆絆地往前走,嘴裡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什麼胡大夫……胡說八道的老渾球……什麼方子不好開,偏要子時摘的籐葉做藥引……這不是折騰人麼……」

    紀凌聽到個「籐」字,頓時上了心,跟著那童子走了兩步,便到了那棵與自己命魂相系的紫籐跟前。

    時值仲秋,籐花早不見了,籐葉倒還茂盛,那小廝懶懶地抓了幾把葉子,塞進籃子,這才掩著嘴,原路折返。

    紀凌跟著童子出了月洞門,一路穿過迴廊,竟到了自己的臥房門前。

    已是子夜,房裡卻還點著燈,窗紙上落了兩道人影,看那動靜,似在商談什麼。

    小廝輕輕叩了叩門,「吱呀」一聲,房門開處,露出張皺巴巴的老臉,正是這瑞王府中的老總管紀葆衡。

    紀葆衡接過小廝遞上的籃子,「嗯」了一聲,道:「好了,下去吧!」

    那孩子如蒙大赦,開開心心回去睡覺了。

    紀凌趕在紀葆衡關門前,閃進了房中,卻見屋裹的雕花牙床下著重重錦帳,胡大夫守在床前,手裡端了個金盆。

    紀凌湊過去一看,那盆裡盛滿了褐色的藥汁,清香甘苦,估摸著是人參當歸一類的東西。

    「藥引來了。」

    紀葆衡將一籃籐葉雙手奉上。

    胡大夫點了點頭,從裡頭挑了一片出來:「嗯,這片最合緣法。」說著把那葉子在湯汁裡蘸了蘸:「開始吧。」

    紀葆衡忙捲起了錦帳,紀凌往裡一望,登時一愣,帳中那酣眠不醒的人不正是自己麼!

    紀凌摸了摸榻間人的臉頰,觸手溫潤,再探鼻息,雖則微弱卻還均勻,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謝清漩帶進暗華門的,大概是自己的魂魄,躺在眼前的則是自己的肉身了。

    正沉吟間,紀葆衡湊上前來,生生穿過了紀凌的身子。

    紀凌明知自己只有一縷幽魂,還是嚇了一跳,忙閃到一邊,卻見紀葆衡小心翼翼地,把床上那個紀凌的嘴掰開了,再由胡大夫拈了籐葉,把藥汁一滴滴地點進他的口中。

    紀葆衡望著了無生氣的主子。歎了口氣:「胡大夫,王爺病了半年,這藥也服了五、六個月了,不知何時能醒?」

    胡大夫搖了搖頭。

    「王爺平日裡縱情聲色、氣血兩虧,早落下了虛症,看似精神奕奕,卻是掏空了身子,氣弱王極、神思昏沉,這一病自是不起了。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似抽絲,況且他沉屙日久,哪裡是那麼容易好的?

    「總管且耐些心思,這藥用下去,時間長了,自然見效。」

    紀凌聽了這番胡謅,直氣得七竅生煙,什麼叫「時間長了,自然見效」,分明是在放弄玄虛,騙了診金,還哄人傻等。

    紀葆衡連連點頭:「每夜都要勞您過府,親自餵藥,實在是辛苦了。」說著拱了拱手:「您也是知根知底的,我家老工爺單留了這一脈骨血,紀家的傳承可全落在小王爺身上,還請您多多費心。」

    胡大夫躬身還禮,他身量臃腫,這一彎腰,屁股正撞列紀凌身上。

    紀凌火冒三丈,抬腿去踹他,自然踹不到,一怒之下,倒把左掌心裡那支蓍草給生生捏斷了。

    對面的紀葆衡匆地瞪圓了雙眼,望定紀凌,顫顫巍巍叫了聲:「王爺!」

    胡大夫聞言,週身一抖,轉回頭去,身後立了個人,面似潤玉,不怒自威,不是紀凌又是哪個?

    再看床上昏睡的卻又是一個紀凌,一時間驚怖交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紀凌這才知道謝清漩給自己蓍草的用意,原來折了這草,便能現形,當下指了胡大夫的鼻子罵道:「好你個老糊塗,蒙到我門上來了?活膩味了不成!」

    想這胡大夫本就受了驚,再被他這麼凶神惡煞地一嚇,雙膝一軟,竟暈倒在了床邊。

    紀葆衡到底老成,雖是臨危卻絲毫不亂,走近前來,細細打量紀凌:「小王爺,是你嗎?」

    回頭他又看了看帳中:「這……這是怎麼回事?」

    紀凌冷哼:「你還算個有眼的,認得你主子。」

    紀葆衡見他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知道這確是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了,「咕咚」一聲跪到地下:「王爺,這到底是怎麼了?您可嚇死奴才了!」

    紀凌一撩袍子,在床沿坐定了:「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不該知道的,你也別問。我且問你,二十年前我父親種下紫籐時,你也在吧?」

    紀葆衡點了點頭,臉色泛白,眼珠子游移不定。

    紀凌見他這副光景,曉得底下必有文章,厲聲喝問:「每次提到那事,你都是這個樣子!遮遮蓋蓋,到底藏些什麼?今天不說個明白,你這條老命就交代了吧!」

    紀葆衡卻咬定了牙關:「老王爺吩咐過,我不能違命。」

    「我就不是你王爺了?」

    紀凌有心撒氣,再一想,這麼鬧下去不知要拖到幾時去,拖過了時辰便不好辦了,只得壓住了怒意,放緩了口氣:「你且來看。」說著「哧啦」一聲扯開了衣襟,直露出盤滿紫籐的胸膛來。

    紀葆衡倒抽一口冷氣,探出手來,想摸又不敢摸:「這是……」

    紀凌搖了搖頭:「眼下我遇了魔障,能不能尋出原委,脫出險境,就看你說不說真話了。」說著,緊緊盯住了紀葆衡。

    老頭猶豫再三,歎息一聲:「罷了,老王爺要我瞞您,歸根結底是為了您好。」

    他說著,「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老王爺,有什麼不是,異日我到了地府,再跟您交代。」

    紀凌賺他囉嗦,催他快講。

    紀葆衡這才一句三歎地,將二十年前那樁舊事吐了出來。

    原來紀凌的父親本是位悍將,一心念著先平天下再置家業,十數載戎馬倥傯,待到封王加爵,娶妻納妾已過了而立之年,原指望快快添些人丁,誰想妻妾連生七子,卻沒一個能活過週歲的。

    直把個王爺急得寢食難安,四處打聽延續子嗣的偏方秘藥,哪知什麼怪方兒都試了,還是留不住一點血脈。

    如此又過了幾載,忽地來了個雲遊的道上,給王爺起了一卦,說他殺戮太多,命中本已無子,若要延續香火,只有偷天逆命。

    紀凌的父親一口應承,說是潑出了性命,也不能讓紀家絕後。

    那道士聽了,便拿出個瓷壺,說是裡頭封了株樹苗,只要養活了此樹,便能得子,只是這樹用不得水澆,得用活人的鮮血去灌,灌上七七四十九天,等壺嘴裡冒出芽來,這兒子便算是得上了。

    想那王爺原是個刀口舔血過來的,從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雖覺荒唐,卻也捨不得放過機會,便命人拿過根空心的細竹來,一頭削得利如刀鋒,再喊進個丫頭,掐住她脖子,把根細竹一頭直插進她喉嚨去,另一頭接在壺口上,將鮮血度入壺中。

    說來也奇,那瓷壺不過是尋常茶壺大小,本該裝不得多少水,可哪知那丫頭的血流都流乾了,壺裡的血竟是一滴都沒溢出來。

    王爺原是三分信,此時就有了七分,留那道士住到了府中,之後連殺四十八人,湊滿了七七之數,待到最後一天,這茶壺口果然冒出一縷細細的柔芽。

    那道士領了王爺,把樹苗移到後花園裡,是夜夫人便夢見紫籐纏身。

    次日喚過大夫診脈,確知是害喜,可把個王爺開心壞了,恨不能設個神壇把道士供起來才好。

    怎料再找那道士,卻是蹤影全無,單覓到封書信。信裡說:這孩子週歲之前會取兩條性命。

    王爺並不在意,漸漸也就忘了。

    九個月後,夫人臨盆,先是丫頭來報,說生了個兒子,王爺正高興呢,接生婆滿手是血,哭著便進來了,問她話,她也說不出,單是指了產房發抖。

    王爺無奈,只得冒著犯忌的險,進了內室,撲鼻便是濃濃的血腥。

    兩個丫頭軟在地下,牙床之上全是鮮血,那夫人早翻了白眼,一個肉鼓鼓的嬰孩伏在她頸間睡得酣甜。

    王爺抱起那孩子,這才發現,妻子喉嚨口有排深深的牙印,皮肉都翻開了,再看兒子,小嘴邊糊滿了鮮血,掰開嘴唇一看,竟生就一口細米白牙。

    兩個丫頭緩過神來,撲上前去,哀哀哭訴:「少爺……是個吸血的妖物。」

    當晚王爺召過紀葆衡秘議此事,商量定了,把知情的丫頭婆子一併叫來,賜酒毒殺,紀葆衡套了輛牛車,趁著月色拋屍墳崗,結了這場公案。

    一晃又是一年,眼瞅著兒子週歲日近,王爺清算了田產、家業,又囑咐紀葆衡善待公子,直如托孤一般,把個紀葆衡嚇得神魂不寧。

    到了紀凌週歲那日,王爺把兒子抱進房門,落了鎖去。

    紀葆衡蹲在屋外,從日上三竿直守到星月在天,過了子夜,還沒動靜,實在熬不住了,戰戰兢兢拿了鑰匙開門一看,又是一地的鮮血。

    王爺橫在地下,沒了氣息,小公子趴在他身上,正玩得開心,聽見響動,朝著紀葆衡嘿嘿一笑,露一口血牙。

    事隔多年,紀葆衡說到此處,仍不由打了個冷顫,再看紀凌,臉色也是刷白,眉間罩了層陰雲。

    紀葆衡不由噤了聲,半響吶吶道:「大抵便是這樣,老王爺怕您知道會難受,才要我瞞你。」

    紀凌閉了閉眼,按緊了額角:「那道士長得什麼模樣?」

    「我想想……」紀葆衡垂了頭,攢緊眉心思量了一陣,這才「哦」了一聲,拾眼卻不見了紀凌。

    風過窗欞,一室蕭瑟,紀葆衡環顧四周,喃喃道:「王爺……你在哪兒?我想起來了,那道士蓄了三縷墨髯。」

    這句話紀凌卻是聽不見了。

    *

    紀凌睜開眼,一爐香恰燃到盡頭,青煙未散,屋裡靜悄悄的,四面白牆隔出一室寒素,也隔出了一屋子的清淨,不見榮華,亦無血腥,彷彿逃出生天般,紀凌重重地吁了口氣。

    對面的謝清漩靜靜坐著,他相貌本就清俊,隔了裊裊的煙霧望去,明淨之外,又添了幾分仙氣,益發令人自慚形穢,紀凌有些心虛,竟不敢看他了。

    紀凌原是個不知「慚愧」二字怎麼寫的主兒,縱然入了這暗華門,給人指了鼻子罵作妖物,他也未深以為意。

    人做得糊塗就有這項好處,既是糊塗的,便也沒了責任,肩頭、心頭都是輕的,無掛無礙、沒心沒肺,倒也活得逍遙。

    可一旦明白過來,就似東施臨鏡,千般的醜處生生堆到眼前,想不看卻也晚了,閉了眼,也聞得到自個兒身上的腥臭。

    紀凌垂了個頭,眼光落在謝清漩的青袍上,十根玉白的指頭靜靜伏在那裡,潔淨無匹,別說人命了,這雙手怕是連個血點子都沒沾過吧!

    紀凌心裡一陣恍惚,聲音也有些啞了:「原來……我……」

    「你不必告訴我什麼,」謝清漩應得極淡:「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就好。」

    紀凌怔了怔,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然而謝清漩的眸子是空的,無情無慾、無喜無憎。

    謝清漩早就說過,他能還給紀凌的是一個明白。

    紀凌沒有想到,他給自己的真的就只有一個明白,除此之外,紀凌的善惡福禍,他竟連聽都不想聽。

    紀凌心裡一陣陣翻騰,苦辣酸澀混在了一處,滿腔郁卒無以消解,一揚手,把香爐、卦筒全掃翻到地下,「這算什麼?你跟我算是撇清了?!」

    謝清漩抿緊了唇,並不說話。

    窗外風弄芭蕉,秋聲瑟瑟,眼前燈影綽綽,滿室淒惶。

    兩人一時都沒了言語,說到底,是聚是散,誰又真能做得了主?世事如棋局,他和他都不過是一粒棋子,進退生死,都由不得自身,不賒不欠,便是難得。

    梆子聲裡,夜色由濃漸淡,星移斗轉,雄雞唱過,又是一天晴明。

    謝清漩輕咳了一聲:「天亮了吧?」

    紀凌正要答話,卻聽窗外「撲愣愣」一陣響,窗紙上映出個玲瓏的影子,忽揚著翅翼,紀凌心裡一動,趕在謝清漩之前打開窗戶,把只雪白的鴿子捉了進來。

    謝清漩知道瞞不過了,也不攔他,反補了句:「師父的信綁在鴿子腳上。」

    「早看到了。」

    紀凌說著,解下那個小小的紙卷,鋪展平了,紙上粗看一片潔白,仔細看去卻刺滿了小字。

    紀凌湊到窗邊,一個個字地辨讀過去,看完了,把個字條擲到謝清漩臉上:「這是什麼?!」

    紙片極薄,撞到眉間,輕輕飄落。謝清漩接住了字條,摸索一遍,仰起臉來,容色不改,「你看不懂嗎?我跟宕拓派再沒瓜葛,三口後子忌帶小汐過來,他會送我們出這暗華門。」

    紀凌怒極反笑:「你倒是個知進識退的聰明人!你跟你師父兩把算盤打得啪啪響,都拿我做籌碼呢,你肯做我三個月師父,換的也就是個自由身吧?」

    「是。」謝清漩答得乾脆。

    紀凌渾身發抖,抓過那個人,一把推倒在榻上,「那我呢?你就把我扔在這局裡了?我不信,我不信你真那麼忍心!你敢說你對我沒一絲情意?!」

    謝清漩也不掙扎,輕輕歎了口氣:「我走了,對你只有好處,須知『無慾則剛』,性命是你自己的,切莫受人擺佈。」

    「無慾!無慾!你單知道無慾!冷情絕欲地過一輩子,跟個死人有什麼差別?你總說『聽天命,也要盡人力』,可你現在一走了之,哪裡盡了人力?」紀凌越說越急,越說越氣,兩隻手也不安分起來。

    那人越是輕描淡寫,紀凌心裡越是焦灼。他早迷了前路,到如今又失了歸途,能抓住的只有這個人了。

    這人是冷的,卻也是乾淨的,是決絕的,卻也是良善的,只有他可以解他的渴,也只有他可以給他一點安心。

    成妖也罷、入魔也罷,只要留得住這個人,紀凌怎麼都認了,可他入戲了,他卻要抽身。

    紀凌不懂運籌帷幄,也不懂未雨綢繆,他只想抓住片刻的歡娛,牢牢捂在掌心,恨不能捂成個天長地久、永世永生。

    衣裳褪下來,兩個身子都是熱的,壓過來的是貪,吮進去的是戀,誰比誰清明?誰比誰癡纏?誰又比誰放浪一些?

    言語總是雲山霧罩,人心更是叵測迂迴,只有情慾最是坦誠,有幾分便是幾分,騙不過他人,也瞞不住自身。

    癡纏已極,紀凌伏在謝清漩耳邊低低地道:「你真要走,我攔不住,也不會攔……我只問你,異日我來尋你,你認我不認?」

    謝清漩身子一顫,還未開口,卻聽那門板給人敲得山響:「謝清漩,我進來啦!」話音未落,和著陣涼風,房門洞開。

    紀凌想抓東西遮掩,奈何被褥早被蹬到了床下,不由破口大罵:「陸寒江,你給我滾!」一抬頭,卻愣在了那裡,陸寒江身後,那面色蒼白,緊緊握著嘴的女孩,正是小汐!

    陸寒江見了紀凌也是大驚失色,一擰身抱住小汐,將她的臉死死摁到胸前,「別看!我們出去。」

    小汐像是懵住了,整個人僵成了塊木頭,由人擺佈。

    陸寒江推著她一點點地往外挪,才移了兩步,忽聽她尖聲叫喚,身子一彎,往地下滑去。陸寒江剛要去扶她,她猛一揮手,袖底翻出道白光,蹭過陸寒江的左頰,便是道血口。

    陸寒江心道「不好」,也顧不得疼了,撲過去捉她,誰知這丫頭動起來勢如脫兔,不等陸寒江喊出「小心」二字,已到了紀凌跟前,雙手猛送,把道銀光釘進了紀凌的胸膛。

    事發突然,紀凌倒沒覺著疼,單覺著胸口發冷。

    他伸手去摸,碰到個刀柄,攥著刀柄的兩隻手正在簌簌發抖。

    紀凌抬起頭來,正對上小汐那張淚痕淋漓的臉,小丫頭死死咬住了嘴唇,滿目怨忿,顫抖的刀尖送過來的是鑽心之痛,紀凌看得出來,她恨自己入骨!

    小汐手腕一翻,拔出匕首,滔滔紅浪洶湧而去,濃稠灼熱、腥氣逼人,紀凌身子一歪,什麼都不知道了。

    陸寒江駭得臉都白了,剛衝到床前,卻見紀凌身上生出層淡淡的紫氣來,螢光流火、璀璨非常。

    陸寒江急著救人,也顧不得許多了,伸了手就去扶他,哪知手掌才沾到他衣角,便如受雷擊,「啪」的一聲,被彈到了七尺開外。

    隨著「咯楞楞」一陣急響,紀凌的傷處竟爬出幾枝枯籐來。

    不容小汐眨眼,那籐條便攀上了她的頸項,女孩拚死掙扎,那籐蘿卻是越纏越緊、越繞越密,小汐張大了嘴,也只發出了幾聲「咿呀」。

    他們這通鬧,謝清漩都聽在耳中,卻恨眼盲,弄不明白,更插不上手去。

    此時聽小汐叫得淒慘,他也急了,循聲摸去,這才發現小汐給籐蘿纏住了。

    謝清漩一邊叫著「紀凌」,一邊去扯那籐蘿,可這股枯籐糾結猙獰,堅韌非常,他又失了法力,哪裡拽得斷?

    陸寒江上前幫忙,卻也是杯水車薪,又挨了一陣,小汐雙目翻白,氣息漸弱,眼見一條小命就要交代了。

    謝清漩一咬牙,拋開了小汐,沿著籐蘿摸到紀凌身旁,

    紀凌那身紫氣比起先前又重了幾分,整個人便似籠在團紫火裡頭,謝清漩靠得近了,火苗吐著舌頭直舔過來,燎上皮肉,便是一陣焦臭。

    陸寒江看得眼也直了,謝清漩卻似全無知覺,迎著紫火貼了過去,緊緊抱住紀凌,只聽「劈劈啪啪」一陣爆響,烈焰飛騰、紫光盈天,那火苗兜頭蓋腳,把個謝清漩全包了進去。

    陸寒江不是沒經過大陣仗的,這樣的情形卻也是生平未歷,一時間呆在了原地。

    紫焰裡的謝清漩倒是一臉平靜,貼在紀凌耳旁低低地道:「放過小汐,是生是死,我陪你去。」

    陸寒江急得跌足大叫:「他早失了神志,你說這些有個屁用!還不空賠了性命?快出來!」

    謝清漩並不放手,由著紫焰灼烤,一迭聲地呼喚紀凌。

    說來也奇,十數聲叫過去,紀凌雖是未醒,小汐頸中的枯籐卻一條條鬆脫了開去,

    陸寒江忙踢開籐蘿,把那昏死的丫頭拖了出來,剛安頓好小汐,卻聽身後「嗖嗖」急響。

    陸寒江回頭一看,那些枯籐似靈蛇般飛竄到謝清漩身上,盤腰繞背,鎖骨噬筋,生生把人往死裡纏去。

    謝清漩臉都青了,卻毫不掙扎,垂了眼睫,靜靜貼著紀凌。

    陸寒江暗歎一聲:也罷,這世上就真有至死方休的冤家,謝清漩能給紀凌怕也就是條命,如此了結,倒也乾淨。

    正胡思亂想,嗟歎不已呢,卻見漫天的紫焰一點點熄了,纏著謝清漩的枯籐也鬆脫了下來,一寸一寸轉作嫩綠,弱芽細莖、嬌花柔葉鋪滿了謝清漩的身子,恰似給他蓋了層碧油油的錦毯。

    再看紀凌,臉色雖是蒼白,卻也有了些人色。

    陸寒江不由大喜,紀凌的魔性竟是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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