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的老人 利物浦謎案
    1。賽米歐尼茲親王

    「頭銜,我的意思是外國頭銜,用在欺詐行騙上,永遠是非常有用的。」

    有一天,角落裡的老人又在向寶莉發表高論。

    「堪稱近代最狡檜的盜案最近發生在維也納,犯案的是一個自封為希摩爵士的人;在我們這兒,同一級的騙徒也稱自己是某某伯爵,名字最後一個字總是『歐』,要不就是哪一國的親王,名字也是什麼『歐夫』之類的。」

    「還好我們這裡的大飯店老闆和旅館管理員,」她回答道,「對外國騙子的作案方式愈來愈敏感。他們把每一個英文說得不好的仕紳貴族都看作可能是騙子或是竊賊。」

    「結果有時卻把到我國來訪的真貴族惹得非常不愉快。」

    角落裡的老人回答。

    「拿賽米歐尼茲親王一案來說,他擁有十六個領地,一筆筆財產在他東德哥達老家裡有著明明白白的記錄,而他本身也帶著夠多的家當來支付至少一周的飯店住宿費用。連他鑲著鑽石的純金香煙盒被偷了,也一點兒沒有想找回來的意思。可是這樣的一個人,打從他要他一位短小精幹、帶點粗俗的小法國佬秘書代表他,向利物浦西北大飯店的經理為他自己及隨從預約飯店頭等房間的那一刻起,就無疑遭到飯店經理懷疑的眼光。

    「這些懷疑顯然毫無根據。因為這個小秘書愛博特-藍伯斯先生,一等賽米歐尼茲親王到達,就在經理那兒存一疊鈔票,還有證券債券等等。這位貴客的花費驚人,帳單數目令人咋舌,那些證券的價值更超過十倍以上。藍伯斯先生還做了解釋,說親王打算去芝加哥拜訪他的姊姊安娜-賽米歐尼茲公主;她嫁給了人稱銅礦大王的千萬富翁葛維先生,所以只想順路在利物浦待幾天。」

    「不過,就像我告訴過你的,即使有這些無可懷疑的證券在,大半跟這位闊親王有商業往來的利物浦人,心裡還是暗暗懷疑。他在西北大飯店住了兩天後,就叫秘書到伯德街的溫瓦珠寶店去,請他們派一個代表帶一些上好的珠寶,主要是鑽石和珍珠,到飯店裡去,他想挑個禮物送給他芝加哥的姊姊。」

    「溫斯婁先生向愛博特優雅地鞠了一躬表示恭敬受命,之後就到裡面的辦公室和他的合夥人瓦薩爾先生商量最好的對策。他們兩位都很想做這筆交易,因為近來生意清淡;他們既不想把這可能的主顧推出門,也都不想得罪裴特先生;裴先生是西北大飯店的經理,就是他把這家店介紹給親王的。可是那個外國頭銜和鄙俗的法國小秘書,又讓這兩位自大自尊的利物浦珠寶商人如鯁在喉,忐忑不安,所以他們一致同意:第一,不能賒帳。第二,如果親王用支票甚至用銀行匯票付帳,一直要等到支票或匯票兌現了,才能把珠寶交出去。」

    「接下來的問題,是誰該帶著珠寶到飯店去。要資深合夥人親自出馬做這樣的差事,完全不符商業常規;更何況,他們想,如果找個職員去,這職員對於支票或匯票兌現之後才能交貨的事可以推說他無權做主,這要比較好解釋,也不致冒犯。

    「接下來又是個問題。會面時很可能必須用外國語言交談。他們的大助手察爾斯-尼德曼,在溫瓦公司工作已經超過十二年了,卻堅守真正的英國風格,除了英文外,對其他語言一概聽而不聞。因此,他們決定派史瓦茲先生出這趟棘手的差。史瓦茲先生是個新近才來到英國的年輕職員,也是個德國人。」

    「史瓦茲先生其實是溫斯婁先生的侄兒和教子,因為溫先生的一個姊姊嫁給了德國大企業史氏公司的老闆,那是家做銀器的公司,在漢堡和柏林都有分店。」

    「這位年輕人很快就深得他舅舅的喜愛,大家都認定他是溫先生的繼承人,因為溫先生沒有孩子。」

    「要讓史先生獨自帶這麼多貴重的珠寶在一個他還沒時間去完全熟悉的城市裡出差,最初瓦薩爾先生有點猶豫,可是後來還是讓他的合夥人溫斯婁先生給說服了。他們挑好了價值超過一萬六千英鎊的精品,包括項鏈、別針、手鐲和戒指,然後決定要史瓦茲先生第二天下午大約三點鐘坐出租馬車到西北大飯店去。史瓦茲先生照吩咐做了,第二天是星期四。」

    「珠寶店裡有大助手指揮若定,生意照常進行。直到大概七點鐘吧,溫斯婁先生從俱樂部回來——他每天下午都會在那兒花一個鐘頭看報紙——立刻問起他的侄子。讓他驚訝的是,尼德曼先生告訴他史瓦茲先生還沒回來。這似乎有點奇怪,溫斯婁先生臉上稍稍流露出焦急的神情,走進裡面的辦公室去和他的合夥人商量。瓦薩爾先生提議去飯店走一趟,問問裴特先生。」

    「『我自己也開始著急了,』瓦薩爾先生說,『可是不太敢講出來。我回店裡已經半個多鐘頭了,分分秒秒都希望你快點回來,希望你也許能告訴我一些讓我放心的消息。我想你可能碰到史瓦茲先生,會和他一塊兒回來。』」

    「無論如何,瓦薩爾先生去了大飯店,問了大廳裡的守門人。那門房記得很清楚,史瓦茲先生的確遞進名片要見賽米歐尼茲親王。」

    「『是什麼時候的事?』瓦先生問他。」

    「『先生,他來的時候是三點十分,大概一個小時以後他就離開了。』」

    「『他離開了?』瓦薩爾先生這句話好像不是說出來的,是喘出來的。」

    「『是的,先生。史瓦茲先生大概在三點四十五分離開的,先生。』」

    「『你確定嗎?』」

    「『很確定。他離開的時候裴特先生正好在大廳裡,裴先生還問了他交易成績如何。史先生笑著說:「不壞。」希望沒有發生什麼事吧?先生。』」

    「『噢,呃,沒事……謝謝你。我可以見裴先生嗎?』」

    「『當然可以,先生。』」

    「飯店經理裴先生聽說那位年輕的德國人還沒回家,馬上也感染到瓦薩爾先生的焦急。」

    「『我快四點的時候還跟他說過話呢。那時我們剛開燈,冬天我們都是在這個時候開燈的。不過,瓦薩爾先生,要是我就不會擔心,那個年輕人可能在回家路上順便辦事去了。也許你回去時他已經回來了。』」

    「瓦薩爾先生顯然放心了些,謝過裴先生後就匆匆趕回店裡。可是史先生還是沒有回來,而這時已經快八點了。」

    「溫斯婁先生看來又生氣又憔悴,這時無論是責怪他,或是以稍稍懷疑的語氣向他說史先生有可能帶著一萬六千英鎊的珠寶和鈔票永遠消失了,都是很殘酷的事。」

    「另外還有一線希望,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希望的確也不大。溫先生的私人住宅在城尾的博肯亥上,史先生自從到了利物浦後就住在他家,他也許身體不舒服或其他原因,沒有回店裡而直接回家了也說不定。其實這又不太可能,因為他的私宅裡從來不放貴重珠寶,可是——總是可能吧……」

    「要是我繼續告訴你,」角落裡的老人說,「後來溫斯婁先生和瓦薩爾先生對那個年輕人的失蹤感到多焦急,實在沒有什麼用,而且一定很無趣。我只要說這些就夠了:溫斯婁先生回到家之後,發現他的教子還是沒回來,連封電報之類的也沒有。」

    「溫先生不想讓他的太太受到無謂的驚擾,於是努力把飯吃下去。不過一吃完,他又急忙回到西北大飯店去,要求拜見賽米歐尼茲親王。親王和秘書到劇院看戲去了,可能近午夜才會回來。」

    「這時溫斯婁先生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即使他想到把侄子失蹤的事公開就害怕,他還是覺得到警察局報案是他的責任。這類事情在像利物浦這樣的大城市傳佈之速,還真是令人吃驚。第二天早報上報導的都是這件最新的轟動新聞:『知名商人神秘失蹤』。」

    「溫先生在早餐桌上看到一份登有這件轟動事件的報紙,報紙旁邊並排放著一封寫給他的信。信是從利物浦寄出的,是他侄子的筆跡。」

    「溫先生把這封侄子寫給他的信交給了警方,於是信裡的內容很快就成了公產。史瓦茲先生在信裡所做的驚人陳述,使得平靜而商業化的利物浦發生的大騷動,沒有幾個其他案件比得上。」

    「事情似乎是這樣的:十二月十日星期四的下午三點十五分,這年輕小伙子的確帶著滿滿一袋價值一萬六千英鎊左右的珠寶去見賽米歐尼茲親王。親王給予適度的稱讚,最後挑了一條項鏈、一個墜子、一隻手鐲,總價據史瓦茲先生算出來,是一萬零五百英鎊。賽米歐尼茲親王在交易上很爽快,頗有商人之風。」

    「『我買這些東西,你們當然要求馬上付款,』他的英文說得非常好。『我知道你們生意人情願要現鈔不要支票,尤其跟外國人做生意,所以我身邊一向準備好許多英國銀行的鈔票,』他帶著愉快的微笑又說:『因為一萬零五百英鎊的金子攜帶起來總是不太方便吧。請你開出收據,我的秘書藍博斯,會和你辦妥所有交易的細節。』」

    「他隨即拿起挑好的珠寶鎖進化妝箱裡,史先生只瞄到一眼箱子上的銀配飾。紙筆準備好了,史瓦茲先生開出收據和價目明細,這時親王的秘書藍博斯,當著他的面數好一百零五張響脆脆的英國銀行百元大鈔。史瓦茲先生最後向那位非常溫文爾雅而且顯然很滿意的客戶鞠了躬,就告辭了。他在大廳上遇到裴特先生,談了幾句話,就走出飯店,到了街上。」

    「他才剛離開飯店,正要過街到聖喬治學院去,一位穿著高級毛大衣的男士,從一部停在人行道上的馬車裡很快鑽出來,輕輕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張名片,一面用清楚明白的權威語氣說:

    「『這是我的名字。我必須馬上和你談談。』」

    「史瓦茲看看名片,頭頂上弧形的路燈把名字照了出來:『迪米崔-史拉維亞斯基-伯貴涅夫,沙皇帝國警察處第三科。』」

    「這個名字很難發音,而且那個擁有重要頭銜的男士,隨即指向他剛由上面下來的馬車,使得史瓦茲對飯店那位親王顧客原有的絲絲懷疑,這時全都活了起來。他抓緊袋子,乖乖跟著那相貌威嚴的人走。一等他們在馬車上舒舒服服地坐定,那人開始用發音很糟但流利的英語客氣地道歉:

    「『先生,我必須請你原諒,這樣佔用你寶貴的時間,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在某一件事上利害一致,我一定不會這樣做的。在這件事上,我們兩個人都該會希望智取一個狡猾的惡棍。』」

    「史先生不覺憂心忡忡,直覺地將手摸向他的小皮夾,裡面滿鼓鼓地裝著剛從親王那裡拿到的銀行大鈔。」

    「『噢,我明白了,』那有禮貌的俄國人笑著說:『他對你耍了一記信任的老招術,用這麼多所謂的銀行大鈔做工具。』」

    「『所謂的?』那不幸的年輕人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想我對自己的同胞摸得很清楚,不常出錯。』伯貴涅夫繼續說:『你不要忘記,我有豐富的經驗。所以,即使我沒有摸過你皮夾裡又響又脆的鈔票,如果我說沒有銀行肯用金子來換回這些鈔票,我想我的說法對於塞——呃,他自稱什麼來著?某某親王之類的——不會是不公平的。』」

    「史瓦茲先生記起他舅舅和自己的懷疑,不禁罵自己盲目愚蠢,這麼容易就收受了這些錢,一點兒也沒想到它們可能是偽鈔。現在,所有的懷疑他都察覺到了,他用緊張焦急的手指頭摸著這些紙鈔,而那俄國人鎮靜地劃了一根火柴。」

    「『你看這裡,』俄國人指著一張鈔票說,『銀行出納簽名裡的『韋』字。我不是英國警察,可是我可以在上千張真鈔裡分辨出假的『韋』來,你知道,我看的太多了。』」

    「那可憐的年輕人當然沒看過多少張英國銀行的鈔票。他分不出來包韋恩先生的簽名裡這個『韋』和那個『韋』有什麼不同,可是他的英文雖然講得沒有那個自大的俄國人流利,他卻聽得懂得那駭人言詞裡的每個字。」

    「『那麼這個在飯店的親王是……』他說。」

    「『親愛的先生,他跟你我一樣,都不是什麼親王,』沙皇陛下的警察鎮靜地下了結論。」

    「『那珠寶呢?溫先生的珠寶呢?』」

    「『珠寶倒還有希望拿得回來,噢,不過希望也不大。這些偽鈔,你完全信任而收受的鈔票,也許可以用來拿回你的東西。』」

    「『怎麼拿回來?』」

    「『製造和使用偽鈔的罪責是很重的,你也知道吧。如果我告訴他要判處七年的苦役,這個,呃,親王的快樂心情自然會平靜下來。他會乖乖把珠寶交給我,你不用擔心。他很清楚,』俄國警官帶點邪氣地又說:『我們有很多舊帳要算,不必再加上偽造假鈔的這一筆。所以,你該明白了,我們的利害是一致的。你能跟我合作嗎?』」

    「『噢,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那年輕德國人高興地說:『溫斯婁先生和瓦薩爾先生信任我,而我卻笨得要死,上了他的當。希望現在還不遲。』」

    「『我想還不遲,』伯貴涅夫的手已經放在馬車門邊了,『我雖然在和你說話,可是我一直注意著飯店,我們的親王朋友還沒有出門。我們俄國秘密警察都很習慣了,你知道,到哪裡都保持警覺。我想,我和他對質的時候,你不一定要在場。也許你願意在馬車裡等我。外面有煩人的霧,而且你在這裡可以隱密些。現在請你給我那些鈔票好嗎?謝謝!別著急,我不會太久的。』」

    「他舉起帽子,然後把鈔票塞進漂亮毛大衣的內袋裡。他撩起大衣的時候,史先生看到一件華麗的制服和一條腰帶,這條象徵階級的腰帶無疑擔負著和樓上那狡猾的惡棍斡旋的道德責任。」

    「然後,這位俄皇陛下的警官很快鑽出了馬車,把史先生孤孤單單地留在裡面。」

    2。狡詐的無賴

    「的確,全然地孤單,」角落裡的老人以一陣諷刺的咯咯笑聲繼續說下去,「事實上,是徹徹底底地孤單。時間一刻刻過去,那穿著華麗制服、相貌威嚴的警官還沒有回來。現在已經遲了,史瓦茲先生再次罵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他太輕易就相信賽米歐尼茲親王是個騙子,是個惡棍;在心存不公的懷疑下,他又太輕易成為一個他所見過最狡詐的無賴手中的獵物。

    「史先生跑去問西北大飯店的門房,得到的答案是:飯店裡不曾有一個像他所描述的人進來過。年輕人要求見賽米歐尼茲親王,他現在希望的和剛剛相反,不要什麼都丟了。親王非常客氣地接見他,他正在向秘書口述一些信,而他的貼身男僕在隔壁房間準備主人晚上要穿的衣服。史先生想解釋他剛才做了什麼事,又覺得很難啟齒。

    「親王把珠寶鎖進去的化妝箱就放在那兒,秘書從裡頭拿出鈔票的袋子也還在。史瓦茲先生躊躇再三,親王也很不耐煩了,這年輕人才脫口說出遇到所謂俄國警官的整個經過,那警官的名片還握在他手裡呢。

    「親王似乎非常心平氣和地看待這整個事情。毫無疑問,他認為這年輕珠寶商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他把珠寶和收據拿給他看,還有一大堆類似史先生拿到後卻拱手讓給馬車裡那個聰明惡棍的銀行鈔票。這樣的愚蠢活該受到懲罰!

    「『史先生,我所有的帳單都是用英國銀行的鈔票支付的。也許你該聰明些,在輕易相信我是騙子之類的無稽之談之前,先和飯店經理談一談。』

    「最後,他把一本十六開的書放在這年輕珠寶商的面前,帶著親切的微笑說了:『如果貴國那些生意做得很大而因此可能和外國人士接觸的人,在和自稱有名銜的外國人交易之前,先好好看過這些書,往往可以省卻許多失望和損失。像現在這個情形,如果你翻到這本《哥達年鑒》的七九七頁,你會在上面找到我的名字,也就會知道那個所謂俄國警探的人才是個騙子。』」

    「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史瓦茲先生離開了飯店。毫無疑問,他是被騙了。他不敢回家,但心裡還半存著希望,希望藉著聯絡警方,讓他們能夠在騙子還沒來得及離開利物浦之前過到他。他見到了華生探長,之後卻馬上遭遇到一個莫大的難題,使得追回銀行鈔票的希望毫無實現的可能。他先前根本沒有時間或機會把鈔票號碼抄下來。」

    「溫斯婁先生雖然對他的侄子大為生氣,可是也不希望拒他於家門之外。他一接到史瓦茲先生的信,就開始追蹤,靠著華生探長的幫忙,終於找到史瓦茲先生在北街的住處,這可憐的年輕人本想一直躲在這地方,直到這場風暴過去,或者直到那個騙子當場被警方逮個人贓俱獲。」

    「不用說,史瓦茲先生想像的快樂結局一直沒有成真,雖然警方費盡心力想找出那個把他誘騙到馬車上的人。那個人的出現的確很不尋常,而他下了馬車後,在利物浦似乎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他。那華貴的毛大衣和長鬍鬚,一定都很引人注目,即使出事那天是個帶霧的十二月午後四點多鐘。」

    「可是所有的偵辦結果都是徒勞,沒有人看到過像史瓦茲先生描述的人。報紙一直把這件事稱做『利物浦謎案』。在利物浦警方的要求下,蘇格蘭警場派了著名警探費爾班先生南下幫忙辦案,卻依然毫無所獲。」

    「賽米歐尼茲親王和隨從離開了利物浦,而那個曾經毀損親王名譽、騙得溫瓦珠寶公司一萬五百英鎊的人,卻完完全全消失了。」

    角落裡的老人重新整整他的衣領和領帶。在他敘述這樁有趣謎案的當兒,領帶不知怎地跑到他的大順風耳下頭、鶴般的長脖子上頭去了。他粗呢的格子衣服又怪異得搶眼,觸動了幾個女侍的想像,她們正站在店裡的一角,看著他吃吃地笑。這顯然令他緊張。他抬眼軟弱地望著寶莉,看起來活脫是個穿得像要過節的禿頭軍官。」

    「當然,最初關於這騙局的各種揣測都傳遍了。最普遍,同時也是最早就不攻自破的說法,就是年輕的史瓦茲編造了一個空穴來風的故事,其實騙子就是他。」

    「然而,就像我剛說過的,這個揣測很快就不攻自破,因為史瓦茲老先生是有錢的大商賈,絕不會坐視他兒子的粗心大意使他仁慈的老闆蒙受重大損失。一等他完全明白了這怪案的來龍去脈,他馬上開出一張一萬零五百英鎊的支票匯給了溫斯婁先生和瓦薩爾先生。這很公平,不過也是高貴的情操。」

    「由於溫斯婁先生的刻意宣傳,整個利物浦都知道了史老先生的慷慨之舉,關於小史瓦茲先生的惡言與猜疑,也因此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關於親王和他的隨從的,我相信直到今天,在利物浦和倫敦還有許多人認為那個蘇俄警官是他們的同謀。這種揣測確實很有道理,溫斯婁先生和瓦薩爾先生因此花了不少錢想證實那蘇俄親王是假冒的。」

    「可是,這個推論同樣很快就被推翻。費爾班先生這位辦案專家,雖然他的名聲和能力剛好成反比,卻真的想到了一個妙計。他約見了一些利物浦和倫敦城裡大宗外匯交易所的經理人,不久他就發現,賽米歐尼茲親王到了英國後,的確將許多俄幣及法幣換成英國銀行鈔票。警方一共追查到超過三萬鎊貨真價實的錢是出自這位擁有十六個領地的親王口袋裡。因此,這樣一位顯然富可敵國的人,只為了增加一萬英鎊的財富而去冒被監禁苦役或者更壞下場的險,似乎絕無可能。」

    「可是,親王有罪的說法已經在我國警方不知變通的腦袋瓜裡深深札下了根。他們把賽米歐尼茲親王來自蘇俄的祖宗八代的資料都搜集全了。他的地位、他的財富早已不必懷疑,可是他們還是懷疑再三,疑心他或他的秘書有問題。他們和所有歐洲國家首都的警方都聯絡遍了;可是當他們還抱著希望,傾全力搜證來對付假想犯的同時,他們卻讓真正的罪犯從容享受他高明騙局的成果。」

    「罪犯?」寶莉說:「你認為誰是……』」

    「我認為,誰那個時候知道小史瓦茲先生身上帶著錢,」老人興奮地說,在椅子上像個彈簧玩具小丑一樣扭來扭去。「誰知道史瓦茲去見一位有錢的俄國人,而且可能身上帶著大筆鈔票回來的人,就是顯然犯下這案子的人。」

    「誰?當然除了親王和他的秘書,再沒有別人了。」

    寶莉說:

    「可是你剛才說……」

    「我剛才說,警方決定要找出親王和秘書的罪證;可是他們只把眼光放得像鼻子一樣短,沒有看遠一點。溫斯婁先生和瓦薩爾先生花大筆錢在偵查罪證上,毫不吝惜。溫斯婁先生是大股,那宗騙案讓他損失九千英鎊。至於瓦薩爾先生,那就不同了。」

    「我看到警方在這案子上一路錯下去,於是花了功夫做了一些調查。我對這整件事感到莫大的興趣,所以我想知道的全都讓我知道了。我發現,瓦薩爾先生在公司裡只是個小股,只能拿到百分之十的公司利潤,而且是最近才從大助手的位置升上來的。警方卻沒有花功夫去找出這些事實。」

    「啊!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每個竊案搶案當中,如果影響到一個人以上,首先就該去分析這案子影響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的程度是不是一樣。我在菲力摩爾街竊案裡向你證明過,不是嗎?那個案子,和這個一樣,兩個當事人裡頭,某個人的損失和另一個比較起來,非常之少。」

    「即使是這樣……」

    寶莉開始爭辯。

    「等一下,因為我還發現了別的。我一確定瓦薩爾先生每年拿到的公司利潤不到五百英鎊時,就想辦法探聽他的生活水準和主要的不良嗜好。我發現他在愛伯特街上有棟好房子,那個地段的房租每年是兩百五十英鎊。所以,他要維持開銷,一定要靠投機買賣、賽馬或者其他種種的賭博。投機和多數的賭博,是債務和破產的同義字,只是遲早問題。瓦薩爾先生那時有沒有欠債,我不敢說;可是我確實知道,自從他因為那騙局而損失了一千英鎊之後,他把房子佈置得更好了,而且現在他在蘭開夏和利物浦銀行裡有個大帳戶,那是他在『損失慘重』一年後開的。」

    「可是要那樣做一定很難……」

    寶莉還想爭辯。

    「什麼難?」老人說:「你是說做全盤的計劃很難吧?因為執行起來只是小孩子把戲。他有二十四小時去付諸實行。嘎?有什麼要做的?首先,到城裡一個偏遠的印刷廠去印幾張有響亮頭銜的名片。除了這個,還要到服飾商人那兒買一套二手貨的好制服、毛大衣、假鬍子和假髮。

    「不難不難,執行起來並不難。難在全盤的計劃,還有如此膽大的冒險犯難精神。當然,小史瓦茲先生是個外國人,他來英國才兩個多禮拜,瓦薩爾的破英文誤導了他,也或許他和那小合夥人沒有很親近。有一點是絕無疑問的;要不是他舅舅對俄國親王存有荒謬的英國偏見和疑心,小史瓦茲先生不會那麼輕易相信瓦薩爾的騙局。就像我說過的,如果英國商人對哥達多研究一些,他們會受益良多。不過,實在很高明,對吧?即使是我,也不會做得比他好多少。」

    這最後一句話多有老人本色。寶莉還沒想出合情合理的推論來反駁他的說法,他已經走了,留下她努力想找出利物浦謎案的另一個解答,可是終歸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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