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濕面頰的雨 12
    由加利的狹窄房間堆滿東西,但是能藏放物件的地方並不多。我和成瀨拚命尋找一億元的蹤跡,就算找到一支保管箱的鑰匙也好;或是能找到證明由加利殺害耀子後,再偽裝耀子失蹤的任何東西,諸如護照、存款簿,或者消失的磁碟片等。但結果完全找不到這些東西,也沒發現疑似耀子的女人離開住處時穿的黑色褲裝,只找到幾本屬於耀子的德國性虐待雜誌,以及若干昂貴的攝影集。

    「看來已經不在這裡了。」成瀨望著木板被折下的天花板說。

    六個榻榻米大的套房,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藏東西呢?

    我們忍不住歎息。

    君島表示要先回去向上杉報告,拖著又哭又叫的由加利離開了。

    雖然外面下著雨,鄰居還是會看到,我感到不安,害怕會招來警察。但十分鐘過後,仍然沒有什麼動靜,大概沒人報警吧。可能是鄰居看到君島那身黑道人物打扮,害怕日後糾纏不清吧。

    「不走不行了。」成瀨看著手錶說。

    快下午三點了,已經接近和籐村約定的時間。籐村可能還不知道由加利身上發生的事。

    「這裡先這麼放著。」成瀨用從由加利身上拿來的鑰匙鎖上房門。

    走出瀰漫著灰塵和由加利體味的房間,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快走吧。」成瀨催促我,自己則一馬當先,快步往前走。

    但是,出乎意料的找到耀子的東西,我內心深受衝擊,很希望在雨中佇立片刻。我想起耀子每次說到有東西不見時,總是會說「又發生了」。

    《你自己太散漫,所以才會掉。》

    《成瀨也是這樣說,不過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應該是心理作用吧。》

    我和耀子曾有過這樣的對話。當時如果能更認真的分析,或許事態不會演變成這樣。

    我進入成瀨的車內。耀子的BMW放在成瀨的店裡。

    「平和島的哪裡?」

    「他說在勝平橋上。」

    「這麼說,籐村是喜歡賽艇嘍?」

    「為什麼?」

    「那裡有個平和島賽艇場。」

    如果成瀨沒提,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只覺得奇怪,籐村為何會指定那種地方。

    成瀨穿梭於卡車之間,由環狀七號公路往南飛馳。或許他也很緊張,途中幾乎沒開口。

    我想到籐村可能是這次事件的兇手,整個人坐立不安,一方面期待事情能夠盡快結束,另一方面又害怕如果判斷錯誤又得從頭開始,忍不住緊握雙手。

    「籐村如果沒帶著那筆錢怎麼辦?」

    「誰知道。」因為前方塞車,成瀨一邊減速一邊歎氣。

    過了世田谷街的十字路口,車流又開始順暢,很快就到了春日橋。

    「馬上就到了。」

    灰濛濛的天空中突然有噴射機起飛沖天。離羽田機場很近了。捱過橋上的塞車,不久,眼前出現新生地特有的廣闊土地,廣闊到能看到大片天空,以及掛著某某中心名義的建築物群。人造公園中有文化中心、再過去是物流中心,右手邊則是水處理中心。

    在國道一號公路左轉,馬上就在右邊看到目標的賽艇場。藍色的建築物正面非常醒目,儘管下著傾盆大雨,觀眾席上仍擠得水洩不通。

    成瀨朝大井碼頭前進,在賽艇場前方將車靠左停住,然後拿出地圖確認。

    這時,成瀨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喂。」一邊接聽,成瀨回頭看我的反應。

    「啊,是嗎?太好了。」成瀨又瞥了我一眼。「是的,我們剛到平和島……說是在勝平橋上碰面,現在正要過去……那麼,你也快到啦?」

    成瀨切斷電話後,我馬上抗議:「君島也要來嗎?」

    「嗯,由加利終於吐露那筆錢的去向了。」

    儘管心中已經有譜,聽成瀨說出,我還是受到衝擊。「結果呢?」

    「由加利先進入耀子的住處,發現裝錢的手提箱,才找籐村來。」

    「耀子的事呢?」

    「還不知道。」成瀨冷冷回答。

    聽成瀨這樣說,我開始擔心了:籐村真的會在這裡出現嗎?

    成瀨經過倉庫旁,在桃紅和藍色條紋圖案的大型建築物轉角左轉,眼前出現一座小橋。

    「這邊是大田區,橋對面是品川區,在對面橋畔的好像就是品川水族館。」成瀨說。

    「籐村在那裡做什麼?」

    成瀨搖頭表示不知。

    但到了那裡馬上就明白了。橋上的人行步道憑欄站著十幾個男人,正探身望向勉強可見的賽艇場尾端,看樣子是在那裡觀戰。每個人都撐著黑傘,不是盯著預測戰況的體育報,就是盯著遠處模糊的電子佈告欄,有人開車來,也有人騎機車來,都停在橋上。成瀨不聲不響的把賓士車停在車列尾端。

    「走吧。」成瀨以下顎示意。

    我帶著傘和耀子的照片下車,為了不讓人發現是從成瀨的車下來,我快步離開,跨過綠色柵欄,走向男人們觀戰的人行步道。

    不知籐村是否來了,我雖然淋著雨,仍逐一確認傘下的男人臉孔。

    突然響起轟隆巨響,我驚訝的回頭,原來是競賽開始了。我慌忙看表,正好下午四點。

    穿各色服裝的選手左轉繞過標桿,艇尾濺起的波紋一層層擴散,眨眼問已繞過對面的標桿,朝這邊飛馳而來,越過尚未消失的波紋,又繞過標桿,於是波紋再度擴散,就這樣反覆不停的穿梭來回。

    第一次目睹賽艇,我震驚之餘,有一瞬間完全忘記籐村的事,聚精會神的觀看比賽。

    「好,太棒了!」

    「吉岡,加油!」

    傘下傳來的怒叫聲此起彼落。

    習慣引擎劇烈的聲響後,我環顧四周。欄杆旁連同保麗龍盒一同丟棄的烏龍面殘渣任憑雨滴濺打,地上到處是煙蒂和碗麵容器,骯髒不堪。我望著約莫十公尺下方的運河,水也是污濁的,水面上漂著幾張體育報。

    「啊,完了。」

    「是1到5呢。」身旁有人大叫。

    同時,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歎息:「唉,連最後一場也泡湯了。」

    看樣子剛剛是最後一場賽事。我看表,約定時間早已過了。

    「村野小姐。」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嚇了一跳,回頭看。籐村站在我身後,身穿黑色緊身牛仔褲、有鬆緊帶的黃色雨衣,像小學生般戴著連身雨帽,帽帶綁緊。

    「啊,籐村先生。」

    這個男人就是兇手!我的聲音微微發抖,但仍面帶微笑,連我自己都很意外。

    籐村在寒冷的雨中不停的發抖,說:「好大的雨,我們到車上談吧。」

    「你的車?」

    「嗯。」籐村指著停在下橋處的品川水族館前、掛著多摩車牌的旅行車。

    我心想:這種車應該足以用來搬運耀子。

    「你怎麼來的?」籐村似乎不知道由加利的事,悠閒的問。

    「我也是開車來的。」我指著後面。籐村應該想不到成瀨和君島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吧。

    「籐村先生喜歡賽艇?」

    「嗯,幾近病態的著迷。」他讓我看一眼左手拿著的報紙。「但是,運氣一直不好。」

    說著,把報紙揉成一團,塞入雨衣口袋。

    「輸了?」

    「差不多。管他的!」說著,籐村朝我比了個手勢,要我跟他走。

    邁開步伐時,我偷偷回頭,見到君島正滑入成瀨的車內。

    籐村先進入駕駛座,脫掉雨帽,戴上有袋鼠商標的獵帽,然後替我打開另一邊的車門。進入時,我瞥了後座一眼,並未看到手提箱之類的東西。我忍不住想確認座位後的空間到底有什麼東西,但仍極力忍住。

    籐村開口了。「抱歉,讓你特地來到這種地方。」

    「不,沒關係。」

    「你所指的重大事情是川添死亡的事嗎?」

    我大驚失色,望著籐村光滑無皺紋的臉孔。他的肌膚像蛋殼般平滑,眼睛卻像平面上的龜裂痕跡,漠無表情,感覺上很可怕。

    籐村脫下獵帽重新戴正,我發現他前額光禿,然後才醒悟到他剃光了頭髮。

    「你怎麼會知道?」

    籐村苦笑,從置物箱內拿出折疊整齊的晚報。我接過來先看日期,是今天的晚報,我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翻開報紙搜尋,果然見到「耽美派作家自殺」的小幅報導。

    根據報導內容,川添桂的屍體是被今天早上去拿稿的編輯發現,雖然墨跡已被雨水沖得看不出內容,卻留有遺書,再加上他以前曾因自殘行為住院,所以警方斷定是自殺。

    「川添先生的事當然給我很大的衝擊……」我回答。

    籐村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問:「其他還有什麼?」

    「坦白說,我找到這個。」我從手提包中取出小心折好的樂譜,拿出耀子的照片。

    「啊!」籐村驚駭的盯著照片。

    「你知道這些照片的事嗎?」

    「不,不知道。」籐村突然慌亂起來,忙不迭的回答。

    我覺得他否認得太快,詰問道:「你知道所謂的屍體照片同好會嗎?」

    「不,我不知道。」籐村一字一句的說著,完全否認。

    「聽說溺死的屍體最有價值,而這些照片就是。你一定知道這些照片的價碼吧?」

    「請你別再開玩笑了。」籐村雙手微微顫抖,看完全部的照片。

    「你認為耀子是怎麼死的?」

    「這……大概是自殺吧。」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是不是你殺的?」我的聲音顫抖。就算籐村沒有殺害耀子,他一定知道這些照片的存在,絕對錯不了。

    想不到籐村困惑的說:「不,這怎麼可能?我為什麼要殺死耀子?她一定是自殺的。」

    「自殺?為什麼?」

    「因為她的生活破綻百出、亂七八糟。和成瀨先生處不好,欠了一屁股債,工作方面又有問題,我聽說她很沮喪。」

    「工作方面有什麼問題?」

    「也沒什麼,只是以她那種個性,慢慢會沒有人願意和她配合。」

    「怎麼說?」

    籐村不耐煩的開始說明。「大家都很認真的看待一些事,但她卻只想寫一些通俗性的報導。而且,儘管她在作品中自傲的宣稱自己有親身體驗,卻不願像這次由加利那樣在乳頭上戴環飾。當然,她說自己在陰蒂上戴著環飾,但……在我們這群真正的性戀物癖者之間,她的風評差透了,所以我才勸由加利自己寫作。」

    我開始怒上心頭。「如果她真的自殺,也一定是因為錢被你偷了!」

    籐村臉色蒼白的否認:「我沒有。」

    「由加利已經全部招了,他們正在找你,你跑不掉的。」

    籐村不安的回頭張望,但是只看到賭完賽艇離去的人潮,於是又安心的坐好。「你說他們在找我,可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手在發抖,耀子的照片差點掉落。我提出最想知道的問題:「既然你如此堅持也無所謂。但這些照片是你拍的嗎?是誰帶去給川添的?」

    籐村驚愕的凝視照後鏡,我也跟著回頭看,君島正凶狠狠的逐漸接近,成瀨跟在後面。

    「混帳東西,下來!」君島用力打開車門,抓住籐村的衣領,拉地下車。

    「君島,等一下!我還有話問他。」我叫道。我好不容易才問到事情的核心。

    「那些都不重要。」君島朝我怒吼,雙手掐住籐村的脖子。「籐村,錢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籐村無法呼吸似的回答。

    君島讓籐村坐回車上,以車門遮住,狠狠的甩他一耳光。「你的女人已經招了。」

    「不要動粗!」我大叫。

    但不知何時,行李廂已被打開,似乎是成瀨開的。「找到了。」

    成瀨手上提著黑色皮製手提箱。我有點驚訝,望著成瀨心想,怎麼會這麼容易找到呢?

    成瀨臉頰泛紅,好像鬆了一口氣,但君島的怒火卻一發不可收拾。

    「你覺悟吧。別說一條手臂,我要把你用草蓆捆起來丟進運河裡。」君島怒叫。

    忽然,他身體往後退,好像被什麼東西彈開一般。仔細一看,原來籐村用力推開君島,轉身跑向雨中。

    「站住,別逃!」君島慌忙拔腿緊追。

    籐村推開從賽艇場沿著勝平橋人行步道走過來的人們,向前直衝,想跑上有點坡度的橋上,但撐傘的人群一波一波從賽艇場湧出,擠滿人行步道,使他沒法順利前進。

    「站住!籐村,你這混蛋!」

    君島的尖叫聲在大雨中迴盪,人們驚訝的站住,搜尋聲音來自何方。籐村霎時愣立不動,好像不知如何是好,但立刻下定決心,爬上橋旁的鋁制欄杆,開始搖搖晃晃的往前走。

    只要走十幾公尺就能通過運河,到達橋下的水泥堤防,籐村似乎想由欄杆上跳下堤防。這實在太魯莽了!

    「成瀨先生。」

    「噓!」成瀨以手示意,要我別出聲。

    橋上的人們出聲示警。

    「喂,危險啊!」

    「快下來。」

    但籐村置若罔聞,拚命往前走。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望著他。這時,籐村腳底一滑,上身失去平衡。我情不自禁低下頭,再度抬頭時,見到籐村雙手抓向虛空往下掉,緊接著是一聲嘩啦的入水聲。

    「摔下去了!」

    「快聯絡救生艇!」

    我聽到有人如此喊叫,同時黑壓壓的人頭探出欄杆往下看。

    「籐村先生!」我向前跑。

    成瀨追來,抓住我的肩膀。

    「快點,往這邊走。」成瀨說。

    「可是,籐村摔下去了。」

    我甩開成瀨的手往前跑,從旁邊人比較少的欄杆探身往下看。我瞥見黃色雨衣的影子但馬上沉入黑褐色的河水中。

    「啊,不行了,沉下去了。」有人悲痛的說。

    我拚命大叫:「快救人啊!」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我回頭,看到渾身濕透的成瀨。

    「快逃吧!」

    「可是……」

    「快點!」成瀨摟著我,勉強跨過通往車道的柵欄,將我推入車內。

    君島早就駕著自己的車子溜之大吉了。

    「為何要那樣對籐村?」賓士車快速前行後,我怒斥成瀨。

    「我沒有,是君島干的。」

    「你也一樣。」

    「我沒有!誰想到籐村會從那裡摔下去?」

    我因為全身被雨淋濕,再加上籐村意外摔落橋下的衝擊而全身不住發抖。如果籐村沒有獲救,那麼從昨天到今天,我已經目睹三個人死亡了。

    「別說這個,趕快把錢算一下。」

    「什麼?」我回頭望向後座,那個手提箱如不祥之物般沾滿污泥,放在後座上。

    「那傢伙好像沉迷賽艇賭博,我有些擔心。」

    我厭惡的望著成瀨的臉。成瀨回瞪我,以目光反問:這樣有什麼不對?

    「難道我也必須像你一樣,為了籐村的愚蠢行為而失去自製嗎?」

    「不,每個人的個性不同。」

    我回答後,拉過手提箱,出乎意料的重量讓我吃驚。手提箱未上鎖,一下子就打開了,裡面的黑色塑膠袋裂開一道很大的縫,可以見到一疊疊綁著封帶的萬元大鈔。

    「看看有幾疊?」

    我計算數量,總共是九十五疊,九千五百萬元。「有九千五百萬元。」

    「啊,還好那傢伙只用掉五百萬元。」成瀨如釋重負的說。

    「不足的部分呢?」

    「由我墊付。」成瀨說著,視線緊盯正前方。

    「現在要去上杉那兒吧?」

    「如果你不想去也沒關係。」

    「可是,我擔心由加利。」

    「那女孩不會有問題的。耀子的事她根本沒放在心上。」成瀨恨恨的說。

    上杉神情愉快的坐在可可色的沙發上,我和成瀨進入時,先回來的君島跑過來,接過手提箱。

    「辛苦你們了。」上杉可能是馬上要趕去參加喪禮吧,一身黑西裝,襯得滿頭銀髮分外高雅,更像是上流社會的紳士了。我心想,也許該建議他別帶君島同行。

    「那傢伙似乎死了。我剛剛打電話和警界的朋友聯絡,對方幫我調查的。」

    看樣子籐村沒有獲救。

    「是嗎……?對不起,被用掉五百萬元。」成瀨一邊在沙發坐下一邊說。不知不覺間,成瀨的表情也放鬆了。

    「如果只有五百萬元,無所謂的。」

    「我會負責奉還。」

    「不必了。成瀨,這次你幹得不錯。」說著,上杉擺出一副老好人模樣,轉臉朝我微笑。「村野小姐,辛苦你啦。你果然如我所料的精明能幹,何不在我這裡工作呢?最近,和女人扯上關係的麻煩也不少。」

    「不必了,我想知道由加利怎樣了?」

    上杉滿臉厭煩的說:「那女孩膽子可真大,碰到我們,居然還敢睜眼說瞎話!」

    「她現在怎樣了?」

    「我讓她待在會議室,去帶她過來好了。」上杉對君島做出手勢。

    君島轉身離去,沒過多久,帶著那個貌似銀行職員的男人和由加利一起進來。

    這次由加利沒有叫著「美露小姐」哭著跑向我,只是低垂著頭,眼睛已哭腫。

    「由加利,請你說明到目前為止的情況。」

    「你們要我說什麼嘛?」由加利彆扭的瞪著我。

    「籐村死了。」成瀨說。

    由加利驚訝的雙眼圓睜,怯怯的望著成瀨問:「為什麼?」

    「他想逃走,結果摔到河裡。」

    「這麼說,兇手變成我一個人了嗎?」由加利不悅的問。

    「我們沒這樣說,但會給你應得的懲罰。」上杉壓抑怒氣說。

    「什麼樣的懲罰?」由加利的表情僵硬。

    「不管怎麼說,有一個人死了,你脫不了關係,也理應受罰。成瀨先生不但女友被籐村殺害,自己又被嫁禍,實在很可憐。如果他想報復,就算狠狠揍你一頓,再把你賣到妓院,也還便宜了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由加利眼眶裡又浮現淚光。

    「村野小姐是耀子小姐的朋友,所以一直受到懷疑,最後竟然發現好友被殺害了。」

    我望著上杉心想,明明是你隨便懷疑我,還講得這麼好聽!

    君島則在一旁頷首稱是。

    由加利忍住淚水,放大音量,企圖為自己脫罪。

    「那是籐村干的!我曾經阻止他,可是他說沒關係,要我把鑰匙借給他。」

    「結果你怎麼做?」我探身追問。

    由加利終於像小女孩般一面啜泣一面說:「那天晚上耀子老師打電話給我,說她現在要到事務所工作。我認為機不可失,立刻前往西麻布,用事先配製的鑰匙開門,裡面什麼東西放在哪裡我一清二楚,再加上她到目前為止都未發現,所以我很輕鬆的拿了愛瑪仕的圍巾和一些耳環。

    忽然,我發現衣櫥後面有個大型的黑色手提箱。我心想,通常這類東西是用來放錢的,打開一看,裡面竟然裝滿萬元大鈔。我嚇了一跳,心想該怎麼辦?這麼多錢,我沒膽量偷,轉念一想,何不和籐村商量看看?就先離開公寓,打電話給籐村,告訴他這件事。籐村馬上表示他要來,叫我給他鑰匙,所以我們約在麻布稅捐處前碰面,我把鑰匙交給他。」

    「然後你就回去了?」

    「是的。」

    「為什麼?」

    「因為害怕碰到耀子老師。」

    「可是……」我正想問:「你不是打扮成耀子的模樣離開的嗎?」卻被成瀨打斷了。

    「那麼,耀子是誰殺的?」

    「可能是籐村吧。」由加利慪氣似的說:「這種事,我怎麼知道呀?」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問。

    看著由加利坦然回答有關耀子死亡的問題,我的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

    「被拉來這裡的時候。當時聽說耀子老師行蹤不明,有一瞬間,我猜想會不會是被籐村殺害了。但星期一我問籐村,他表示完全不知道老師的事。」

    「由加利,耀子星期六晚上打電話給你是為了什麼事?」

    「啊,那個嘛……」由加利浮現厭惡的表情。「這樣說也許不應該,但耀子老師很善妒,我真受不了。」

    「怎麼說?」

    「她打電話問我是否正在和籐村交往。這當然是因為她擔心如果這是真的,很多透過籐村獲得的工作和情報會轉落到我手中。她在電話裡很憤怒,不客氣的說:『我聽說籐村勸你自己寫作,是真的嗎?如果是,那你就是我的對手,希望你先知會我一聲,別背著我做。』我聽了很生氣,決定再多偷一點東西。」

    我望著成瀨。成瀨深沉的眼眸也正望著我。我知道我們正想著同一件事:川添在信中所說耀子「在意的事」,果然是指由加利和籐村的事。

    「由加利,磁碟片是你偷的嗎?」

    由加利猛搖頭,但或許她又在說謊。

    「我沒有偷那種東西。」

    「但是,你偷過和工作有關的資料。」

    「那是因為……」由加利曖昧的頷首。「耀子老師太小氣不借我,我心裡很氣,才故意借用一下。」

    「我明白了。」突然,我感到很累。我深深歎口氣,站起身來說:「我想告辭了。」

    上杉也站起來,鄭重其事的說:「耀子小姐的事實在很遺憾。」

    「是的。」

    「關於這件事,她母親已向警方申報失蹤,請求協尋,應該很快就能回來吧。」

    換句話說,在此之前,耀子可能在某處停屍間長眠,或者在海中隨波逐流,甚至已沉入海底……想到這裡,我難過的低頭不語。

    「還扯上令尊,實在很抱歉。」上杉突然變成慈善家,溫柔的安慰我。

    我只想盡快離開這棟智慧型大樓,走進新宿雜沓的人群中。

    「喂,君島,你太粗暴了,快向村野小姐道歉!」上杉略帶憤怒的對君島說。

    君島無奈的低頭向我致歉。

    我突然覺得一切只是一齣戲,轉身走向房門,嘴裡說:「我先走了。」

    「我送你。」說著,成瀨站起身來。

    我搖手說:「不必了。」

    可能是置身男人群中感到不安,由加利哀求似的對我說:「美露小姐,請你別走。」

    「不。」我搖頭,靜靜說:「你該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任。」

    進入漂亮的無人電梯中,我覺得對由加利所說的話像箭般刺入我心中。美露,你什麼時候開始對別人說教了?

    羞恥和無奈讓我憎惡自己,我挺胸衝上街頭。

    半夜,正獨自淺酌時,對講機鈴聲響了。

    「哪一位?」

    「成瀨。」

    我搖搖晃晃走去開門。

    「你醉了?」

    「就像你所見到的。」

    成瀨打量我,彷彿看著希有動物。「嘿,我是第一次看到你喝醉。」

    「說得也是。」我醉得高聲大笑。「因為一直都沒有機會。你也要來一杯嗎?」

    「我開車來的。」

    「是嗎?」

    成瀨身穿白襯衫、深藍色夾克,打扮和平常不同。我望著他雅致的領帶,微笑道:「為什麼這身打扮?」

    「會長叫我來安慰你。」成瀨有點失措的說:「讓你受牽連,真的很抱歉。」

    「已經過去了。」我在杯子裡注入冰透的白葡萄酒。很透明的液體。不知道這是第幾杯了。「我擅自從你的店裡開回耀子的車。」

    「是嗎?沒關係。」成瀨溫和的一笑,拉過椅子在我對面坐下。「你開車去兜風了?」

    「你真會猜。」

    成瀨微笑。「有關你的事,我大致猜得到。」

    直到剛剛為止,我一直開著耀子的車,以高分貝的音量播放耀子喜歡的靈魂樂,並且回憶這幾天的點點滴滴。我去了她母親家,在雨中眺望七彩光線映照下美麗而巨大的高爾夫練習場。之後,我經過她在青山的事務所,仰望她在西麻布的家,最後在夜間營業的六本木花店買回白色的卡薩布蘭加。這是一趟感傷之旅。

    「算了,反正我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你把車開走吧。車子的貸款也是你在付吧。」

    「不,沒關係。我目前忙著處理雜務,能暫時放在這裡一段時間嗎?」

    「怎麼回事?」

    「車店的經營者換人了。」

    「誰?」

    「君島。」成瀨以食指輕摸因冰涼的葡萄酒而起霧的杯子,留下指印,然後用手指捏起我做來下酒的蘑菇沙拉。

    「等於是對你的懲處嘍?那麼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要去加拿大。」

    「加拿大?」我驚訝的望著成瀨。

    成瀨微笑說:「我那邊有朋友。」

    「什麼時候去?」

    「這邊打理好就走。」

    我期待成瀨做什麼呢?不,似乎並未期待什麼。

    當我這樣想時,成瀨又吞吐的開口:「你……」

    但就這樣沒了下文。

    我默默想像他接下來的話——你打算怎麼辦?你想和我一起去嗎?你、你……

    但是,我並未問成瀨,不但如此,為了忘掉他的話,我又繼續喝酒。酒精濃度很高,比冰還冷的液體滑下喉嚨。我想,如果也能如此嚥下我的自尊該有多好。

    有一陣子,我們沉默無語,只有冷氣機的馬達聲和音量低微的爵士樂響著。

    成瀨從口袋掏出萬寶路淡煙把玩。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說:「真的非常感激你。」

    我凝視杯中的葡萄酒。

    成瀨又說:「很難相信曾在這裡和你同居一室。」

    「真的,我們老是爭吵不休。」我也笑了。

    成瀨走近我身旁,但我並未起身。他沉吟了幾秒,下定決心似的說:「那麼,再見了。出發時間決定後,我會和你聯絡。」

    「好。」

    感覺成瀨已走到玄關,我緩緩回頭。他正穿上外形雅致的黑色涼鞋。

    我蹣跚站起,走到成瀨身旁。玄關鞋櫃上的卡薩布蘭加散發出醉人的芳香。

    穿上鞋子打開門,成瀨回頭,忽然想起似的說:「我忘了,能把耀子的照片給我嗎?」

    我遲疑半晌,然後很堅決的回答:「耀子被發現以後,我要將它燒燬,在那之前,就放在我這裡吧。因為這是她失蹤以後,唯一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影像。」

    「好吧。」成瀨頷首。「那就麻煩你保管了。」

    凝視我片刻,成瀨轉身離去。走廊上的跫音逐漸遠去。

    彷彿遺失了一件無可取代的東西,我抱緊自己。和博夫獨自離去時感受到的寂寞不同,這次心更痛,憂鬱更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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