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翎看了看表,她已經在傅逸軒的住處前等了將近兩個鐘頭了。
今天在電視上看到兩則令她注意的新聞。
其一,傅凱斯因為行為不檢,被仲凱集團停職。這是今早發佈的消息。而下午傅凱斯召開記者會的內容,才是鴻翎真正關心的。
傅凱斯在記者會中表示,傅逸軒並非他所親生。他與傅逸軒的母親為舊識,因為傅逸軒的母親未婚生子,又找不到孩子的父親,直
至十多歲時傅逸軒身份證的父親欄上仍寫著父不詳。這令傅逸軒的母親非常難過且自責,基於朋友的義氣,他才主動提出收養傅逸軒,讓傅逸軒在法律上有個父親。
但他一時的善舉卻為外界所誤會,以為傅逸軒是他的親生兒子,領養手續只是讓他正名而已,這完全是無稽之談。最教他意想不到的是,傅逸軒竟也以傅家的嫡傳子孫自居,打著傅家的名號在外為所欲為,造成整個家族蒙羞。這對於傅家以及他個人都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
他並表示,將於近日訴請法官停止與傅逸軒之間的養父子關係。
在鴻翎看來,這是天大的笑話。
在外為所欲為、令傅家蒙羞的人是他——傅凱斯。而他竟然能夠大言不慚地在記者會上說這種連傻瓜都聽得出來的謊言。
她不認為有誰會相信傅凱斯的這一番話,她更不認為傅董事長會因為這一段可笑的聲明而取消傅逸軒的繼承權。更何況現今口2A的血液比對相當普及且具有公信力,到醫院抽個血檢驗,傅凱斯的謊言便不攻白破。
所以傅凱斯召開記者會所說的這些話,將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唯一的影響只是令他自己難堪罷了。
她擔心的是,傅逸軒會怎麼想?
被自己的父親這麼公然地排拒,這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雖然全世界的人幾乎都知道,傅逸軒與傅凱斯父子倆不和,但是自己的父親特地召開記者會,就為了羞辱自己的兒子,這真的很傷人。她不認為傅逸軒能夠完全不在乎。
小時候,她天天等、天天盼,怎麼也等不到爸爸、媽媽來接她,等得她已經放棄了,等得她已經忘了自己曾經在那個家庭生活過,等得她將對於爸爸、媽媽、哥哥、姊姊的感情全耗盡了。
當他們到南投要接她回家時,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但是當她聽到雅萍說出她的八字會衝到他們,當她知道自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有家歸不得時,她才發現自己仍是在乎的。
她很傷心、很難過。但是她不曾在他們面前掉過一滴眼淚,這件事只讓她學會堅
強。
而傅逸軒呢?他會怎麼想?
她的家人雖然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將她送走,但除了在南投的那一次雅萍說溜了嘴外,再也沒有人提過。至少他們不會擺明著對她說,她不受歡迎。
傅凱斯的做法卻是召告天下,擺明了要羞辱傅逸軒。
他一定不好受吧?
看到這則新聞,她沒有多想,開著車匆匆趕到傅逸軒的住處,等了兩個鐘頭卻仍不見他回來。
鴻翎有些失落,卻也略略地鬆了口氣。
如果見到了他,該說些什麼?別難過?節哀順變?未經考慮就來了,到現在才想起來自己能做些什麼?這個時候他會想見到自己嗎?或是想獨處?
思及此,鴻翎決定不等了。
才發動車子,卻見她久候多時的傅逸軒出現了,並朝著她的車走來。
將車熄火,她下車等他。
來到她面前,他笑著看她,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沒說,只是牽起她的手往屋內走去,好像她在這兒等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鴻翎也沒說話,只是側頭打量著他。他神情愉悅,不見絲毫的疲憊。那麼,他還不知道那則新聞了?不太可能吧?即使他沒看到,他身邊的人也一定會告訴他的。
不確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鴻翎決定繼續保持沉默。
一進到屋內,鴻翎便注意到客廳的角落裡有一架鋼琴,平台式鋼琴,這在一般家庭中並不常見。
看了他一眼,鴻翎朝鋼琴走去。
「那是我母親的鋼琴。」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眼中的疑問,他開口說道。
鴻翎來到鋼琴前,打開琴蓋彈了幾個音,回頭看他,「你會彈嗎?」
除去西裝外套,傅逸軒扯開領帶的同時抬頭朝她點了點頭。
看到立於鋼琴前的鴻翎,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秒,綻出一抹魅惑人心的笑。
將領帶拋到沙發上,他踩著優雅的步伐來到她面前。
鴻翎警戒地看著他,「什麼?」
沒有回答,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他將立於鋼琴前的鴻翎一把抱起置於鋼琴上。
由於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連忙扶著他的肩以平衡自己。
他握著她的腰,柔柔地摩撫著,抬起頭欲吻她的唇。
不明白他的舉動,她直覺地避開這個吻。
這個迴避的動作讓傅逸軒臉上的笑容更加擴大。「看過PrettyWoman」那部電影嗎?」
鴻翎一愣,隨即想到電影中男女主角在鋼琴上的那一幕激情畫面。腦海中浮現的片段讓她臉紅心跳,屏住呼吸。
她的表情告訴他,她看過這部電影,而且她也想到了那一幕。
傅逸軒毫不遲疑地以手撐在她的頸後,霸氣地以口封住她的唇。
鴻翎在不及防備之下為他所擄獲,醉在他溫柔的氣息裡,完全無法抗拒,任由他引領自己進入翻雲覆雨的喜樂之中……
待她回過意識,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褪了一大半,與他躺臥在地板上。身下的地磚透著冰涼,但身上溫暖的重量彌補了這一點。她閉著眼,滿足地擁著與自己合而為一的男性軀體。
傅逸軒動了一下,令鴻翎身體一僵,睜開雙眼。
「噓——」他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地上太冰了,我們到沙發上去。」似乎是感覺到她的不安,他對她說道。
抱起她,將她置於沙發上,他轉身至房間取了件深藍色的浴袍披在她身上後,將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
偎在他懷裡好一會兒,鴻翎拾起頭問道:「你還好吧?」她相信他已經知道記者會的事。
「我很好。」輕輕拂開她頰邊的發,他問:「你呢?還好吧?」
鴻翎一愣,瞭解他所問為何後,令自己訝異地,她竟然臉紅了,草率地答道:「很好。」
然後垂下頭不再看他。
倚在他胸前,感覺到他胸膛的振動,她知道,他在笑。
沒有理會他,鴻翎抓起他置於自己腰間的手研究著。他的手大而黝黑,指甲短而平整,這是一雙好看的手,鴻翎在心中評論道。
將自己的手疊在他的手掌上,顯得自己的手好小且白哲。
大與小、黑與白,她覺得這個對比挺有趣的。
「我到你的住處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他說。
鴻翎抬起頭看他,露出一抹笑。她在這兒等他,他卻到那兒去等她。
「打你的手機,響了幾百聲,在語音信箱留了幾百次的話,沒人理我。」他說得有些怨懟。
這令她笑出聲來,沒想到他也會像個孩子般抱怨。「急著來找你,忘了把手機帶出門。」斂去笑容,她審視著他的眼,「我……看到新聞了。」
他沒什麼表情地低下頭把玩她的手。
這令鴻翎覺得他在逃避。雙手捧著他的臉,直視他的眼,「你還好嗎?」
抓下她的手,包在大掌之中。「我很好,真的。」
他將她擁進自己的懷中,撫著她的背。
過了好久,鴻翎幾乎要以為他不願意與自己分享心情了,他卻開口說道:「事實上,我很高興,我希望那是事實。我從來不想成為傅逸軒,十五歲以前我是程逸軒,在我還是程逸軒的時候,我很快樂。」
鴻翎的手抵著他的胸,推開一些距離,看著他的眼,「你……現在不快樂?」
其實,她知道的,他不快樂。
他很像她,總是隱藏自己的情緒。
但是她覺得比起她來,他更不快樂些。至少她不會勉強自己笑臉迎人,不高興時,她不會壓抑,雖不致大吼大叫,但她會冷眼相對。而他不是,他永遠是這麼不慍不火、
和善可親。如果不是這些日子以來與他相處,她幾乎要以為他是個沒有情緒的人了。
「「現在」我很快樂。」他強調著。
鴻翎聽出他加強的語氣了。細細地審視他的眼,她相信,他是真的快樂的。只是「現在」指的是什麼?今天?這一刻?他的快樂是因為傅凱斯被逐出仲凱?她不知道,也不打算細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快樂,那就夠了。
很奇怪,他的快樂讓鴻翎的心也輕鬆了起來。
她抓起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著。
「十五歲以前我都住在唐家。駿升企業的唐家。」他說。
鴻翎抬起眼懷疑地盯著他。
她知道傅逸軒與駿升企業的唐書鴻及駿聯的葛曙雲交情不錯,但她以為這只是企業家第二代聯誼的結果,卻沒想到他竟在唐家住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
「駿升企業的唐家?」她確定似地重複了一次。
「對。」他點點頭,「我母親是爺爺、奶奶——我是指駿升的老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從大陸來台的時候一塊兒帶過來的。算起來,我母親來台的時候只有四、五歲吧?爺爺和奶奶待我母親有如親生女兒一般。可是我母親太好強,總覺得自己是唐家的丫鬟,覺得自己與唐家的關係令她不光彩,一心想脫離唐家。」
鴻翎靜靜地傾聽,不發一語。
他搖搖頭,「爺爺、奶奶真的對她很好,是她自己想不開。 」他看向角落的鋼琴。「那個年代,學琴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爺爺為她買了鋼琴,還送她出國去學音樂。她就是在國外認識傅凱斯的。她以為跟了傅凱斯,就有了自己的天空,就能脫離唐家。」
傅逸軒的聲音裡不帶任何感情。「如果她不那麼天真、那麼任性,她會活得快樂些,我也——」聳聳肩,他沒將話說完。
鴻翎看著他,覺得他在壓抑自己,握了握與他交纏的手,像是想給他一些力量。
傅逸軒有些譏諷地扯扯嘴角,「真的很可笑,我不知道我母親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傅凱斯根本不要她,而我母親以為生下我便可以逼傅凱斯就範,心甘情願地娶她。」 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傅家人容不下她,別說娶她,就連名不正言不順的偏房都沒她的
位置。結果,她還是得回到她最痛恨的唐家。」
「她不快樂,我幾乎沒有見過她笑。唐家的每一個人都真心地接納我們,但她還是不快樂。她總是將自己封閉起來,也希望我像她一樣。我在唐家,幾個年齡相近的男孩都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們比親兄弟還親。我母親不喜歡我與他們親近,總是告誡我,我與他們身份不同,別去與人家攀關係。」
他說話的語氣持平,有如在敘述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鴻翎聽得有些心疼,他愈是說得平淡,好像完全不在乎,她愈覺得他的背後有好多、好多的痛。
她想為他做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於是握緊他的手,她專心地聆聽著。
「可是我從來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看著她,他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因為和他們在一起真的很快樂。」
鴻翎抬頭在他唇上印了個吻。她喜歡看他笑的樣子。
「那一段日子真的很快樂,直到我十五歲。」撫著她的發,他的笑緩緩斂去。「十五歲那年,傅家要我認祖歸宗,我死也不肯。我母親哭著求我,求我答應入傅家門,成為傅家人。我受不了她那個樣子,最後還是答應了。這令我母親欣喜若狂,她以為這表示傅家終於願意接受她了。「她真的很天真。」他嗤笑一聲,「傅家的人還是沒將她看在眼裡。對他們來說,她只是我的母親,為傅家傳宗接代的工具。到了傅家,沒有一個人尊重她,她更不快樂了。她這輩子只有傅凱斯一個男人,追求者不斷,她卻一心只要那個棄她如敝屣的男人,然而那個男人卻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不到三年,她悒鬱而終。我母親死後,他甚至不曾去過我母親的墳前祭拜。」他的眼有著一絲冷硬,「從那一天開始,我就開始計畫。計畫著拿下仲凱,我要讓傅凱斯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鴻翎注視他,她覺得自己瞭解他的心情。「傅」這個姓對他而言是個包袱。
她之前就注意到了,他喚自己的爺爺為「祖父」,卻喊駿升的老董事長為爺爺。而禮貌通常也代表著距離。
傅家的人或許能夠讓他從程逸軒變成傅逸軒,但他們得不到他的尊重。
「其實,傅成基——那個我稱之為祖父的人也脫不了責任,他瞧不起我母親,如果
不是傅凱斯不成材,除了我,傅凱斯沒有一兒半子,傅成基是不會讓我冠上這個姓的。不過,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想同時整垮他們兩個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選擇了傅凱斯。因為如果不是他不負責任的行為,不會有這一連串的悲劇發生。還有,」他舉起手,以指背輕撫著她的臉,「他碰了不該碰的人,他得付出代價。」
從他的眼中,她看不出他的情緒以及想法。
他說了許多。她相信這些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因為他並不是饒舌的人,而今晚,他卻告訴她了。他幾乎是交出他靈魂的一部分。
那表示他在乎她嗎?
不,應該不是。
夜晚總是使人脆弱,加上今日傅凱斯的挑釁,令他想發洩積壓多年的情緒,如此而已。
這麼想令她覺得好過,也有安全感些。她怕在乎之後的承諾,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耶個東西。
這陣子她的心情很亂,總會莫名其妙地想到他,偶爾她還會衝動地打電話,甚至去找他。但大多數時候,她總是盡可能地克制自己的衝動。她覺得自己愈來愈在乎他了,那令她不安。
「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在一陣沉默之後,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
鴻翎不解地看著他。
「我第一次去曙雲的辦公室找你的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他的語氣輕鬆,好像他說的是今天早上幾點起床、早餐吃了些什麼等無關痛癢的事。
「所以你那天喝酒了。」鴻翎說道,這不是問句。
她能理解為什麼。他母親對他的影響太大,而且是負面多於正面。
「對。」他回答得輕快且明確,好像他那天喝的是白開水。「我對我母親——」他停住了,似乎在思索著該如何表達。「很難說我愛她,我們之間總是有一道長長的距離。她強迫我學鋼琴,要我必須是全班、甚至是全校第一名,因為她認為上流社會的孩子就該是如此的。但是她從來不像一般母親那樣對我噓寒問暖,印象中,她從來沒有抱
過我。我習慣了她的冷淡。與其說愛,不如說我同情她吧?終其一生追求她得不到的東西,到頭來什麼也沒有。」他扯扯嘴角,「母親這個詞對我而言,有些沉重。」
鴻翎張開雙臂,將他擁在懷裡。她想代替那個不盡責的母親抱抱這個寂寞的男人。
他總是笑著,她想,是因為他母親不願意笑吧?
他不願意步他母親的後塵,不願意像他母親那樣封閉自我,所以始終是這麼溫和地笑臉迎人,卻不知道這也是自我封閉的一種方式。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傅逸軒握著她的肩將她推開一些距離,在她的唇上印了個輕吻後,扶著她的腰身讓她起身。
牽著她的手,引她來到鋼琴前。
兩人一同坐在鋼琴的長椅上,他有些頑皮地說:「點歌時間。」
鴻翎笑著搖搖頭,「你先彈兩首給老師聽。」
他自信地點點頭,動作優雅地將手置於琴鍵上,彈出的卻是頑皮豹那首滑稽的名曲。
在鴻翎笑不可抑的同時,曲調一轉,變成浪漫電影「似曾相識」的主題曲。
「我喜歡這首曲子,每回聽到這首曲子我都會想到你。」他看著她說,指下流暢的樂聲不曾間歇。
鴻翎愣了一下,對他扯了扯嘴角,她不太相信他所說的。這或許是他調情的手法吧?她承認,方才聽到的時候,心頭悸動了一下。不過,她到底是理智的,她不相信這種花前月下的情話。
看她的表情,傅逸軒知道她不相信。他笑了,「別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只是並不是那種浪漫的聯想。我告訴過你,我記得每一次與你見面的情節,你沒忘吧?」他揚著眉問道。
「嗯。」鴻翎點點頭。對於這一點,她也覺得不可思議,訝異於他有這麼好的記性。
「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你就一直在這裡。」他舉起左手指指自己的腦袋。
確實不浪漫。他指的是腦袋,不是心。鴻翎玩味地想。
「從小到大見過的人無數,我可不是每一個都記得的,唯獨你。」他一再重複彈奏
著相同的樂曲。「第一次無意間在公司見到你,又勾起我對你的回憶,真的很好笑,我的腦中竟然浮現這首曲子。我想,說不定我們上輩子是對戀人。」
鴻翎聳聳肩,「我不記得看過你,完全沒印象。」
「真無情。」他搖搖頭。
不理會他的話,她問道:「所以你是在公司見到我之後,才想到找我合演這齣戲的?」
「不,在那之後。」他實話實說,「叫你上十七樓那一天才想到的。」
那是他母親的忌日。鴻翎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那一天我喝了一些酒——我平時不喝酒的,」他解釋道,「雖然喝了酒,我的神智還是很清楚,要不是那些該死的感冒藥。」
他的咒罵讓鴻翎笑了出來。
指下的音符變成了老電影哈泰利有些滑稽的配樂,他也隨著音樂搖頭晃腦。「總之,喝了一些酒之後,我想到了你,想到我祖父對兩個企業聯姻的企圖,也想到了這將對傅凱斯造成的不利,所以我找上了你。我的判斷對了,傅凱斯真的開始緊張了,他——」眉頭一緊,他停下動作看她,「我不會再讓他碰你一根寒毛。」
鴻翎沒有說話,只是審視著他的眼。
「你恨他嗎?我是說——傅凱斯。」鴻翎輕聲詢問。
她直覺地認為,傅逸軒不會希望她稱傅凱斯為他的父親,因而改了口。
「我恨他嗎?」他抬起頭思索了一會兒。「不,我不恨他。這件事我母親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的,她太執著、太一相情願了。」吐了口氣,他搖搖頭,「我對他沒有這麼強烈的情緒,該說我看他不順眼吧?」他扯了扯嘴角。
「只是這樣?你投注了十多年的心力想將他整垮,就因為你看他不順眼?」鴻翎鎖著眉問他,「你確定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
傅逸軒瞇起了眼睛,「你想勸我放棄?」
她搖搖頭,「不,我不會這麼做。我只是希望你別太偏執,不要——像你母親那樣。」
最後一句話令她覺得不妥,卻仍然說了出來。因為她覺得,傅逸軒仍舊活在他母親的陰影之中。
她從沒想過要勸傅逸軒放棄對付傅凱斯的計畫,因為傅凱斯任何負面的遭遇都是罪有應得。只是十幾年來,傅逸軒似乎就為了對付傅凱斯而活,如果他的計畫失敗了呢?他能承受嗎?又如果他如願地讓傅凱斯就此一蹶不振,他會不會覺得生活失去重心?畢竟十多年來,他是這麼地專注於這件事。這十多年的專注不也是一種偏執?
「我希望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自己,不要有陰影,也不要有包袱。」她神情認真地說。
望著她的眼,他的嘴角逸出一抹笑。
她在為他擔心。這個認知令他的心揚了起來。
抬起手輕撫她的臉,他笑著說:「我一直是為自己而活,沒有陰影,也沒有包袱。我確定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要這個女人。
不只是一夜、不只是一段情,他要和她廝守一生。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愛。他不曾經歷過愛情,不知道「愛」該是什麼感覺。他只知道自己開始會思念她,希望每天晚上都能夠擁著她人眠,期望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她。
他願意與她分享自己的一切,也希望與她分享她的一切,無論是喜怒,或是哀樂。
今晚所說的,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不是刻意隱瞞,只是他不認為有說出來的必要,直到遇見她。這其中甚至有許多情緒與感情是他不曾觸及的,但是面對她,他卻是這麼自然地將自己的一切赤裸裸地攤在她的面前。這是他的第一次,而且他喜歡這種感覺。
他要定了這個女人。
不過,不是現在,他必須先將心中的刺拔除,為他自己。
一將該解決的事處理完了,他會將這個小女人牢牢地綁在身邊。
他會讓她正視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