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殷薔照著名片上的地址,開著車尋到嚴灝的住處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鐘。
照理說,她四點鐘左右就該抵達的,但是因為她看反了地圖,跑錯了方向,等她掉回頭時,已經多走了許多冤枉路,急得她滿頭大汗,白白浪費了一個半鐘頭才來到嚴灝家。
不過,此時殷薔立刻又發現自己做了件蠢事——
今天是週日,她那麼大老遠的趕來,要是嚴灝到別處去度週末了,那她該怎麼辦?
「來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先給他撥個電話呢?」她有些懊惱,「還有,我這麼突如其來的造訪,會不會太唐突了點?」
唔……管他的!
既然人都來到了這邊,只好碰碰運氣。
她準備上前按電鈴。
非常湊巧的,大門在此時開啟。
是嚴灝。
猝不及防的見面,嚴灝的臉上竟然找不到一絲驚訝。
他仔細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鬆散的髮辮,扣錯鈕扣的毛料連帽外套,刷白的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從正面看是球鞋,從後面看卻是拖鞋的鞋子。
「你遇到搶劫了嗎?怎麼一副狼狽的模樣?」他揶掄著,同時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門,「進來吧!」
殷薔跟著他進屋,滿腹的狐疑終於憋不住。
「嚴灝,我莫名其妙的跑來找你,怎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
因為你的到來在我的預料之中。
當然,這句話嚴灝只敢在心裡說。
「我當然覺得意外。」意外她怎麼挨了兩天才來。「不過,我喜歡這種驚喜。有什麼指教嗎?殷薔。」
「噢,是這樣的……」
殷薔只要想到自己將要說出口的問題,不禁感到有些羞赧,「我接下來想告訴你的事,你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喔!說不定你會以為我在瞎掰,或是在作白日夢,可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發誓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千真萬確的,絕對不是謊言……」
嚴灝不禁失笑。
「好了好了,你說了那麼一長串,卻等於什麼都沒有說。殷薔,我會耐心聽你說,至於你所擔心的事,就讓我自己來判斷,好嗎?」
有了他的安撫,她覺得定心多了。
殷薔點點頭,「好。」
「我要你先把你的外套脫下來,然後在沙發上坐著,我到廚房去倒杯飲料給你。咖啡好嗎?」
她故意要給他出難題,「我要咖啡牛奶。」
他輕鬆接招,「那有什麼問題?」
不一會兒,嚴灝從廚房裡走出來,他將一杯香濃的咖啡牛奶放在她手心裡之後,在她的對面位置落坐。
喝光了一整杯咖啡牛奶暖暖胃,殷薔覺得自己好多了。
「要不要再來一杯?」她的好胃口使他發笑。
「不了,謝謝,」
「準備好要告訴我了嗎?我正洗耳恭聽著。」
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始娓娓道來:
「這整件事要從奶奶送給我的白玉髮簪說起。上週日是我二十三歲生日,奶奶從骨董店買來一隻白玉髮簪給我當生日禮物,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年代的東西,但因為它非常漂亮,所以我很開心的收下。當天晚上,怪事就發生了。」
「怪事?」嚴灝挑眉。
「也許你會覺得我這麼說,是想故意製造緊張氣氛或是怎麼樣,可是除了用這個字眼來形容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說。」
「我不會這麼想,殷薔。」
他的保證使她如釋重負,殷薔雙手交握,續道:「收到髮簪後,每一個晚上我都會作夢,而且,我老是夢見同一個女人。
從她的裝扮看來,她像是中國古代的仕女。一開始,我看不出那是什麼朝代,但我查書之後,發現她很可能是戰國時代的人,此外,我還看見她的髮髻上插著和奶奶送給我的一模一樣的白玉簪!
原先我也認為這個夢對我日常生活並不造成影響,也就不放在心上,可是……這個夢一連作了五個晚上,實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然而,更奇怪的還在後頭。
連續五天的睡眠不足,讓我在上班的時候精神不濟。星期五——就是我們初見的那一天,我在上班時間打起瞌睡來,那時候,我又作夢了。」
「你又夢到同樣的情景?」
殷薔連忙搖頭,「不,不,我夢見她被殺。」
嚴灝的表情一僵。
「你……看見了嗎?是誰殺了她?」
嚴灝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殷薔還是回答他。
「是一個男人,但是我始終看不清他的容貌。那個殺了她的男人悲慼地為她梳發,然後簪上那只白玉簪,同時說了一句話,他說:『今生,我負了你。來世,我必償還!』」
聽到這裡,嚴灝沒有說話。他燃起一根煙,狠狠抽了一口。
「殷薔,除了這些,你還夢到什麼?」
「你送我葛羅斯-凡諾絕版書戰國導論的當晚,我一直看到夜深,直到我支持不住的睡著,接著,我又作夢了。」
「你夢見什麼?」
「我夢見那女子生前的事。原本,那名女子是一個舞伶,我看了戰國導論那本書才知道,原來在那個朝代的女人是沒有名字的。有一名深愛她的男人為她取了個名字,叫舞姬,同時允諾要為舞姬贖身,並迎娶她成為他的妻子,那只白玉簪就是他們的訂情之物。」
說到這裡,殷薔頓了一頓,又道:
「夢醒後,我開始覺得這樣連續的夢境很不尋常。而且,在夢中,那只白玉簪總是一再地出現,所以我覺得舞姬可能附身在簪子上,覺得心裡發毛,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簪子給鎖進抽屜裡。
沒想到,就這麼湊巧,我在疊被子時,不小心把戰國導論給抖下床,然後我看見書裡有一頁印著彩色圖片,刊載了許多戰國時代出土的文物,其中有張圖片赫然就是白玉簪!圖片說明還寫著『秦出土,后妃御用白玉凌霄簪』等字樣。」
說到這裡,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最後,還是殷薔再度開口:
「我記的很清楚,舞姬的情人是個商人,既然他們兩人已私訂了終身,那只訂情的簪子又怎麼會變成『后妃御用』呢?難道他倆最後沒有在一起,舞姬成為秦王的后妃?我不懂。」
嚴灝沒有提供自己的想法,只是反問:
「你的夢,就到這裡為止?」
「不,還有一段,是我昨晚夢見的。」
於是,殷薔開始敘述昨晚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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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子夜時分,星月隱沒。
男人從屋外推門而入,自袖中掏出一隻不及巴掌大的木盒。
在屋裡久候的女子急切地起身相迎,「到手了嗎?」
「當然。」他笑著回應。
那只木盒帶著淡淡的腐朽霉味,男人卻慎重其事地將它安放在茶几上。
女子望著那只盒子,目不轉睛。
「來吧!舞姬,讓你開開眼界。」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揭開盒蓋——
那一瞬間,闐合的斗室宛如破曉前的黎明,曙光乍現。
木盒的布料襯裡上,有著一顆如雞蛋大小般的圓形珠子,在深夜裡綻放著熒熒幽光,那道光如此璀璨,緊緊地抓住了兩人的視線。
許久,她終於輕呼了一聲,「啊,多麼皎潔光亮呀!」
他將她擁人臂彎,與她一同欣賞夜明珠耀眼的光輝,輕道:「為了得到這珠子,費了我好大工夫,直到今日才到手。」
舞姬嬌笑,「我的老爺,誰敦你這麼想得到它?」
「只要想到這顆珠子可以使我一生受用不盡,一切都值得了。」
「這、這是真的嗎?它就是傳說中的……」
男子輕點住她的絳唇,「別問,什麼都別問。」
他捧起那顆夜明珠,交到她溫潤的手心裡。
「握著它,這顆珠子將會帶給我們光明的未來。」他語帶玄機地說。
舞姬不解的輕蹙蛾眉。
「夫君……你心裡又在盤算什麼?」
她一直知道他的胸中懷抱著凌雲壯志,就如同一隻大鵬鳥,即便張了網也困不住它。
他就要展翅翱翔了,她知道。
他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夜明珠,語調鏗鏘:「等著瞧吧,舞姬。我要憑著這顆珠子,做一樁曠古所無的大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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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好半晌沒有人開口。
「這就是七天以來,我所遇見的所有怪事了。」殷薔說道。
嚴灝抽完了他的煙,在煙灰缸裡將煙捻熄,深思地問:「殷薔,你真的認為舞姬的魂魄附在殷奶奶送給你的白玉簪上?」
殷薔急道:「我知道你也許會覺得這一切太過荒謬,可是……除了這個結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解釋。」
「好,那麼,我反問你,既然這只簪子是你奶奶買給你的,她一定親手摸過這只簪子,還有,骨董店的老闆一定也碰過它,更別提這簪子先前又是經由何人的手賣給骨董店老闆。在所有經手的人之中,為什麼完全不曾發生過你所謂的『怪事』,只有你頻頻作夢?」
嚴灝的問題既犀利又切中要害,讓殷薔一時無話可答。
她瞪他,「嚴灝,難道你以為我在編故事騙你?」
「小東西,別那麼敏感,我可從來不曾這麼想過。」
她沮喪地垂下頭,道:「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我也怨不得你,本來這種事就是這麼……荒誕不經。」
「殷薔。」他輕喚。
她拾起頭來,「什麼?」
「這件事你告訴過多少人?」
他認真的表情使殷薔怔了下。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但她還是據實以告:「只有向露西安提過,不過她知道的不多,而且也不相信。除了你們兩人以外,我不曾對誰說過。嚴灝,怎麼了嗎?」
「你為什麼把這件事所有的經過都告訴我?你篤定我會相信?」
嚴灝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讓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她支支吾吾,「不、不……我沒有抱這種期望。」
「那麼,你認為我有能力解決?」他再問。
她別開臉,不敢迎視他的雙眸。
「不,也不是……」
「殷薔,看著我,」他走到她的面前,扳回她的小臉,一字一字地問:「那麼,你為什麼要特地跑到這裡來告訴我?」
「我……」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當今早起床發現自己昨晚又作了那個夢時,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只想找個人傾訴。
於是,她的腦海裡便浮現了他的身影。
所以,她衝動的跑了來,如願的將困擾自己整整一周的夢境,一古腦兒地向嚴灝傾吐。
但,天哪!
她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面對嚴灝執意要聽到答案的堅決眼神,她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但嚴灝敏銳地察覺了她的意圖,他托著她的小臉,不許她矇混過關。
殷薔深吸了一口氣,期期艾艾地開口:「嚴、嚴灝……我,我並不認為……這是問題的重點……」
他邪氣一笑,「可是,親愛的,它對我而言非常重要。」
她驚駭得舌頭都打結了,「你……你不可以叫我『親愛的』!」
「那麼,甜心、寶貝、蜜糖、吾愛、達令,你隨便挑一個。」他是個很好商量的男人。
她的臉發燙,「噢,天哪!噢,天哪……」
除了這些無意義的語助詞之外,她說不出半句話來。
因為,嚴灝吻住了她。
化學作用在進行,動情激素在撥酵,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在……殷薔的思考能力到此為止,腦袋裡一團糊爛。
他一手環住她的纖腰,一手托住她的後腦,他的唇含住她豐潤的唇辦,靈活的舌撬開她的齒長驅直入,縫繕糾纏——
殷薔幾乎立刻就放棄了抵抗。
當他擁她入懷時,她彷彿覺得有什麼缺憾終於被填滿,長久以來那無以名狀的空虛,在他的懷中得到了充實。
她有種錯覺——
他們如同被分開了千年的半圓,一直到了這一刻,才終於圓滿。
女人的本能緩緩的甦醒了,殷薔勾住他的頸項,羞怯地回吻著他。
嚴灝的喉中發出愉悅的低吟,他深深地探人她那如同天鵝絨般的口中,毫不客氣的掠奪她的甜蜜。
這個吻,他等了千百年。
他感覺到她在他的懷裡,不是夢境、不是幻影、不是幻想,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嬌軀。
這一刻,他們兩心相屬,而嚴灝長久以來的等待都有了代價。
他將她放倒在長沙發上,熱切的吻由她的唇順著纖細的頸蜿蜒而下,在他的吻快要來到她的酥胸時,殷薔猛地清醒過來,本能地將嚴灝一把推開。
咚地一聲,毫無防備的嚴灝竟然被她給推下沙發,發出一聲悶哼。
嚴灝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從天堂趺人地獄」。
「噢,天哪!我好抱歉!嚴灝,你沒事吧?」加害者慌忙起身,滿臉關切地看著仰躺在地毯上的被害者——但是她的雙手仍牢牢地護在胸前,絲毫沒有拉他一把的意思。
他坐了起來,怒瞪著眼前可口的……不,可愛的女人。
「你想謀殺我嗎?」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她乖乖的低頭認完錯之後,馬上接著跋扈的聲明她的立場,「嚴灝,我承認我喜歡你,可是……我們之間發展得太快了。
我們應該經過正當的交往程序,從認識彼此,而後牽手……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慢慢來,你能夠瞭解我的意思嗎?」
嚴灝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不敢想像在他等了她兩千年以後,這個小女人還要他「慢慢來」?!
但是顧慮到她的感受,他也只好咬牙繼續「動心忍性」。
「我盡力。」他從牙縫裡進出這三個字。
他的回答使殷薔滿意的揚起笑容,「謝謝你,嚴灝。」
她迅速地整理好被他弄亂的衣著,從沙發上站起,甜甜地問:「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嚴灝擰起眉,「開始?做什麼?」
「我想舞姬一定是希望有人能知道她的故事,所以一直試著將她的故事告訴白玉簪的持有者,期盼有緣人能幫助她,好不容易她遇見了我,因此我決定——」她發下豪語:「我要為她撰寫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