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下) 第二十六章
    沈靜的表情顯得極為古怪,一言不發地坐在一張石椅上看著哈森為我裹傷,山洞內的火把照在他的臉上形成了一道深深的陰影,火把隨著微小的氣流通過,亦在搖曳不定。

    我能感覺到哈森已經盡量輕手輕腳,只是傷口遍佈全身,卻仍是無處不痛。

    右側臉被拓邑的劍氣所傷,劃下—道長長的疤痕倒無所謂,我反要竊喜這張酷似女子的相貌終於可有再見天日的一天;左肩被長槍貫穿,正在著力的地方,恢復後卻只怕不會有之前的靈活。

    沈靜看了半天,直到哈森把所有的地方都處理好走了出去,他才哼了一聲,一開口卻就是火槍帶棒:「楚寒好身手,損兵折將,自己也弄得—身重傷被人帶回來,就為了救那樣一群行屍走肉?」

    他用眼角比了比另一間一直哭聲隱隱不斷的石室,不齒之意儼然。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愧是沈靜,一招得手就戳中了我的痛處,打鬥之中我已問過自己那麼多遍,始終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到底是對還是錯。戰場之上行婦人之仁,救回來的人卻又聊無生趣,我若當真死在那裡,卻是再也見不到威遠信蘭劍琴,讓至親至愛的人為我擔心。

    也許……我竟是真的錯了?

    時間終會給我答案,只是不管怎樣,我卻是並不願意在沈靜面前示弱,我做的對錯與否,都不是他這個無心無德的始作俑者有資格評判的。

    轉開眼睛,我並不去看他,淡淡說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都與你沒有關係。」

    「是麼?」

    沈靜不怒反笑,語氣卻是說不出來的難測,突然伸出一隻手箝住我左肩上的傷口,頓時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下手毫不容情,我忍不住痛哼一聲,急忙咬牙忍住,說不出話來,扭頭只是瞪住他,沈靜冷笑道:「原來你也會知道痛!」

    他定定地盯著我看,另一隻手緊緊握住我沒有受傷的右肩之上,喃喃說道:「你什麼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替你珍惜身體?只要我廢了你的武功,你就是……就是……」

    他的眼睛如同火一般嗜人,臉上有著一股瘋狂之色,我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就是什麼?他的掌中之物?以我現在情形,原已是不能再同他相提並論。

    他的手勁逐漸加大,我身受重傷,本來只是靠著自身的內力強自支撐,這時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掙脫不開,卻仍提著一口氣,目不稍瞬地瞪著他,不願就此暈過去。

    就算真的廢在沈靜手裡,我也不願意折在惜懵懂懂當中!

    肩胛骨已傳來—陣卡卡的響聲,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心底不由得一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不到重來一遍,卻又落到了同那時一樣的境地。已是無意識地睜大雙眼,突然,疼痛卻如同退卻的海潮—樣,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見了。眨了眨眼睛,我有些奇怪地看著菩沈靜,後者鬆開手坐回原位,低著頭只是愣愣地看看自己的雙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帶著一點一點兒苦澀與無奈,卻又多添了些許的縱容,我再也沒想過在沈靜的身上竟會看得到這樣的表情,好半晌無言,他卻突又笑了起來,輕輕一歎說道:「只是如果那樣做的話,你也就不是楚寒了。」

    「……你?」

    心頭一動,我正要凝神去想,石門突然破推開,哈森快速地走了進夾:「王爺。」

    「你有什麼事?」

    沈靜表情帶著一點不悅,哈森卻是恍若不見—樣,抬頭直視沈靜,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啟稟王爺,剛剛探子得到消息,北蠻自西方商人手中購得大炮,現在正要架炮攻城。」

    ……大炮!

    他說得太過清晰,連要讓我聽錯的機會都沒有,用一隻右手強自支撐起身體,我愣愣地看著哈森,有什麼東西像是突然斷了,現場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原來這就是拓邑胸有成竹的原因麼?

    的確了得。

    可是這樣一來,中原,中原卻又該怎麼辦?如果我沒有受傷,如果我沒去救那些人質……是否就會有所不同?

    可是就算是那些事都沒有發生,憑著楚寒,加上沈靜,卻也還是抵擋不了北蠻的輕輕一擊——

    難道當真是末路?

    沈靜驀地站了起來,舉手猛擊牆壁,打破了那一片讓人窒息的沉默,恨恨說道:「竟真的有人敢賣給他們大炮!」陰鬱的表情替代了剛剛的空白,憤怒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的眼很快就被孤注一擲的表情給取代了:「哈森,你去替我查一下,我們還剩多少人,能戰鬥的有多少,兵刃盔甲戰馬又各自多少?大飽雖然厲害,但是移動不易,很多時候又打不出來,就算北蠻已經用它攻城,我們至少還會有兩天的時間,你去把地圖拿來,再把阿瑩叫來……不,把所有的將官都叫過來吧。」

    哈森應聲走了出去,沈靜重又坐回椅子上,皺著眉苦苦思索,再不可能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上竟也都不會看成絕路,沒兵沒將,如果真的在一天一夜之內就能打敗拓邑,我們也就用不著冒死詐降燒糧草了!

    盡會耍些骯髒手段,偏偏卻又是那樣子蒸不熟煮不爛的一個人。盯著他看了半晌,我突然笑了起來,沈靜陰陰地抬頭看我—眼:「你笑什麼?」

    「沈靜,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真的很像一隻蟑螂?」我慢慢說道,取出一粒藥丸嚼碎服下,斜倚著牆坐了起來,普通人到了這時候,不是該放棄了嗎?

    「閉嘴,楚寒。」沈靜的口氣很凶,眼中卻並無怒色。

    就算是末路,只要還沒有走到盡頭,那麼就誰也說不准還會再發生些什麼,畢竟我們都不會是輕言放棄的人。

    人陸陸續續地進來,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失措,地上可坐的地方不多,沈靜挪了挪也坐在了石床之上,把座位讓給了沈瑩:「情況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樣,我們只有不到一萬人,可是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救京城,那就是在一天一夜之內打敗北蠻,我需要好的辦法。」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現場頓時一片寂然。

    沈瑩就坐在我的對面,美眸中閃過一抹茫然:「七哥,你明知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沈靜卻是一點都不要放棄的樣子。

    一個模樣清俊的青年站了起來,大聲說道:「王爺,我們也存有幾門火炮,可不可以也對蠻人用上這個?」

    沈靜搖了搖頭:「蠻人太多,不是幾門炮能夠對付得來的,只會平白的的損兵折將,阿翔,你再想過。」

    「……是。」阿翔的臉紅漲了一下,吶吶地坐了回去,卻是只有羞窘之態,並無怨怒之意。想來沈靜的確懂得收買人心,可是連火炮也弄得到,圖謀不軌之處卻同樣也是昭然若揭……這時候能想得到這些,我倒也真是討厭他透了。

    「王爺。屬下願意帶人趁夜前去把北蠻的大炮給炸掉。」另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沉思半晌也站了起來,聲音低沉。

    「夜襲……」沈靜想了想,又是搖頭:「不妥,昨晚一鬧,他們必有防備,興業,我是想要救京城,可並不代表非得要你們去無謂的送死。要是到了最後實在還是無法可想,那麼我們就從小路離開這裡,他日……我自會為沈淵報仇。」

    他的語聲頓了一下,我並不意外聽到這些,沈靜原本就不會是與正城同生共死的人,可是……炸掉大炮?

    我盯著地圖看過去,腦中突然靈光—閃,一下子抬頭,輕聲說道:「沈靜,你有大炮,那你……可有火藥?」

    直呼其名,除了沈瑩之外屋內的其它幾個人臉上立刻露出不豫之色,那個叫阿翔的青年更是對我怒目而視,沈靜卻是立刻就有了應答:「我有,你想要怎樣?」

    伸手遙指地圖上南安河道的某—點,我邊說邊想:「現在正是春夏之交,水勢旺盛的時候,如果我們能夠毀掉南安河堤,放水進來,拓邑的軍隊沒有防備,必然會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京城地勢較高,城牆又是厚重,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的妨礙……只是北蠻的人馬遍佈河邊,卻是不易……」

    南安河彎彎曲曲由西向東,西方離城不遠我手之所指,正是最狹之處。我話說到一半,沈靜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舉手輕拍額頭,想了想說道:「沒有關係,我們可以試—試派人把北蠻兵引開或是直接衝進去……他們人實在太多,也許會有點困難……不管怎樣,這是唯一的法子,不成也得成!」

    他指了指手下的幾名將官:「就是這樣,你們幾個現在就回去準備,讓人家好好歇歇,我們天一黑出發,今夜動手!」

    沈瑩是最後—個退出去的人,神色間已沒有剛剛的空茫,對著沈靜笑道:「七皇兄,今夜出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我有話要同楚公子說,你把他借我片刻可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會兒才像是一個同她年紀相配的十八少女,說不出來的嬌俏可人,只是她素來對我就是不懷好意,現在我有傷在身,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什麼了。

    沈靜揚—揚眉,卻是一口回絕:「你們兩個能有什麼話好講?要說什麼就當面講出來,不要以為誰都不知道你那一點古怪心思。」

    「七哥要是喜歡聽,那也隨你。」

    沈瑩嗤笑一聲,天真之態盡褪,女人善變無疑,說道:「楚寒,我一向聽人說你易容之術冠絕天下,長年易容,為的卻是你自己的美貌無雙,現在你右臉破相,想來沒有什麼好看的,但是本宮終歸是恨你一回,你把自己的真面目給我看看可好?」

    要求別人做事,自己仍是那樣一副高傲無倫的樣子,我不明白她於我到底有何心結,想了想歎口氣說道:「有何不可?只是以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來說,瑩公主還真是恨得理直氣壯。」

    取出藥瓶手帕擦拭,我小心的避過右側的傷口,長長的劃痕不淺,想是再也恢復不了,本已不用再來易容——沈靜是早已見過的,更加沒有瞞他的必要:「好了,就是這樣了——瑩公主,你還要怎樣?」

    「原來你長得就是這個樣子……」

    沈瑩呆呆地看著我,其意癡癡。神色之間仍是高傲,一如以往灼灼逼人的樣子,其中卻又仿若有無盡的悲傷無奈滑過,讓我聯想到哭著同父母要月亮的小女孩:「你果然如他說的那般好。只是為什麼……為什麼那許多的師兄弟,死的那一個卻不是你那?」

    「你說什麼?!」

    心頭驀地大震,沈瑩識得師兄們?!沈瑩卻又笑了起來,嘴角輕輕翹起,像是想起了什麼甜蜜的事情,滿心滿眼夢幻一樣的神情,帶著種說不出來的驕傲炫耀之意:「楚寒你可知道,我就是永平的妻子啊,論理,你原該叫我一聲嫂子呢!」

    「你嫁給了大師兄?!可是你……你明明……」沈瑩明明就尚未成婚啊。而且若是真有此事,大師兄又怎會瞞我?

    「永平若未死,我們自然就是夫妻。你可不知道他有多愛惜我,他常說我是這世上一等一的人,人長得美,性情又好,雖然總是像風一樣,讓他抓不住,可是只要是能博得我的一笑,他就是因此墮入阿鼻地獄,也會覺得甘之如飴……他從來都不知道,就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早就已經深深的喜歡上他了啊……可是他從來從來都不知道……楚寒,為什麼死的那個人不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突然之間,淚盈於睫,沈瑩豆大的淚珠滴下來,無聲地落在地上,看上去仍是如珠如翠,我愣愣地看著她,眼前彷彿又浮現出柳葉飛花,鶯歌燕語的無憂谷,以及那—段我們五個人無拘無束,相親相愛的時光,—時之間,也自癡了。

    如果那時死掉的人是我,我會是全天下最幸福人……

    沈靜皺了皺眉,突然喝道:「沈瑩,已經夠了!你該下去準備了!」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為我做過什麼?你又能為我做些什麼!」

    沈瑩驀地尖聲大叫起來,一迭聲問道,沈靜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語氣冷淡,說道:「我的確不能為你再做什麼,那麼你現在來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處呢?」

    「我……」沈瑩一呆,聲音仍是哽咽,顧盼之間目光已就灰了。

    沈靜冷笑,卻放柔了聲音說道:「阿瑩,我一向疼你,你也的確為我做了不少的事情。但是人已經死了,你還有你自己的生活要過,再來提這些過去做什麼呢?到了晚上我們就要出發,你還是先下去吧。」

    沈瑩歪著頭聽他說話,似懂非懂的樣子,不一會兒笑了起來,幽幽說道:「七哥,你總是這般厲害。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會也不敢來壞你的事的。你自然知道,從小到大,那麼多兄弟姐妹,我唯獨不敢同你放肆的。」

    出神良久,轉身向外走去。我張了張嘴,想要叫住它,轉念—想卻還是作罷了。

    大師兄與沈瑩,沈瑩與大師兄——這真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忽然外面轟然一響,如同天崩地裂一樣,沈瑩走到一半的腳步不由得停住了,我和沈靜也都是悚然一驚,只見石牆上的灰土簌簌而落,轉眼間門向兩邊打開,哈森又衝了進來,沉聲說道:「王爺,北蠻架炮,整座山都被他們包圍了!」

    「……他們有多少人?」沈靜臉上愀然變色,有了一瞬間的沉默。

    「人太多,看不清楚。」

    「……」換言之,既是無邊無際。想不到只不過這麼一會兒的時間,我們已經走到了末路的邊緣。

    沈靜在室內快速踱了幾步,對著哈森說道:「你和沈瑩立刻帶人從暗道衝出去,我不管會死多少人,能不能衝得出去,情況緊急,務求盡快炸掉堤壩;其它人同我一起向山裡面撤,我等你們的消息。」他隨手拿著一襲輕紗罩在我的頭上:「我們走,楚寒。」

    「王爺——」哈森皺眉看了沈靜和我一眼,欲言又止:「你多保重。」咬了咬牙,轉身衝了出去。

    我們所處之地偏向山外,都還是一些比較寬敞的地方,越往內裡走越是狹窄,人人都走得狼狽,到了山洞腹地,小徑開始交錯,每—條路都有隨時崩塌的可能,人群漸漸散開,才不再顯得那麼擁擠。炮彈轉換不易,間隔時間就長,可是隨著那零零落落的,聲聲轟然巨響,前後左右的通路卻開始漸漸塌陷,不斷有石頭落下來,人群慌不擇路,分散得更開了。

    我跟著沈靜向前走,到了最後,那一條路上竟然只剩下我們兩人,後面的路已被巨石擋住,前方的石壁卻也是同樣的搖搖欲墜。

    我受傷不輕,—開始還可以勉強支持,到了後來傷口越來越痛,失血過多,全身—陣陣地發冷只覺得兩隻腳像是墜了千斤大石一樣,絆在一塊突起的台階之上,幾欲跌倒,被沈靜伸手扶住,與他溫熱的肌膚相貼,身上一暖,不由得愣住了。

    突然發覺,到了這個時候,沈靜竟是仍在我的身側!

    「你……還在?」

    為什麼……不扔下我自己走掉呢?

    沈靜卻是極其自然地將我的右臂搭在他的肩上,扶著我走了幾步,一笑說道:「再堅持一會兒就好,哈森沈瑩他們現在如果沒有意外,想必是已經快要到了。」

    「不錯……」

    只是要闖過這樣的重重包圍,卻是談何容易。我和他都十分明白,若是哈森能夠成功,那麼我們還會有—線生機,要是哈森沈瑩失敗,那麼悶在山腹之中,死亡卻只是遲早。他們現在卻又在哪裡?

    持續不斷的炮聲給了我們不想要的答案。隨著石塊越落越多,道路變得更加難行,漸漸地,左伸右展的岔路都變成了纍纍疊成的石牆,唯一一條小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哪裡,再往前走,轉過一個彎,—塊大石橫在眼前,卻是再也無路可走了!

    —時之間,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沈靜沉默半響,轉過身以手指著來路上嵌著的兩顆明珠,輕輕歎道:「這裡有一道暗門可以通向外面,可是這道門若是打開,外面只有蠻兵,以你我兩人來說,被抓到都只會生不如死;若是繼續留在這裡,卻也同樣是死路一條,看來哈森和阿瑩終究……還是要趕不及了……」

    山窮水盡,他的話裡有著濃濃的不甘,將手從沈靜的肩頭挪開,我斜靠在牆上淡淡說道:「這並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只要我們還活著,那麼路就並未到盡頭。」

    沈靜一愣,突然也笑了起來:「不錯,也許下一刻,洪水就會來了。」

    他走過去輕扳左側的明珠,我身邊一道暗門慢慢地露出來,暗門隱藏在一片樹叢之後,光線照射進來,外面一片蔥綠,空氣清新,生機盎然,只是到處都是蠻兵鎧甲兵器閃耀的寒光,一發炮彈又落在山壁上,轟然巨響,身邊的石牆晃了幾晃,不斷有小片的碎石掉落下來,心中一沉,我毫不懷疑下—次的打擊會完全毀掉這個石洞,環顧四周,幽林暗室,沈靜說得並沒有錯,哈森終究是遲了。

    沈靜臉上卻是一片的平靜,慢慢地走回來,他的眼睛不看洞外,反而緊緊地盯在我身上,我疑惑地以眼神探問,突然覺得腰側一痛,全身都開始麻軟,竟是中了他的暗算。

    「你做什……麼?」

    直覺反問,雙腿再也站立不住,我晃了一晃,幾欲軟倒在地,卻被沈靜伸手扶住,緊緊地摟在懷裡,我愕然地望過去,沈靜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他以手輕輕的撫摸我右臉的傷口,帶來一陣刺痛,突然又笑了,把我慢慢放在地上,深深地似要看進我的眼底,柔柔說道:「楚寒,我知道我對你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我知道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可是,我仍然想要告訴你……我愛你,很愛很愛的那種,愛到我自己都會害怕。楚寒,楚寒,我本想要留你一輩子,現在看起來,卻是做不到了。」

    他的話說得不快,卻是絕無停頓,如同清泉一樣汩汩地流出來,一股腦地噴向那個已經呆滯的我。沈靜用一種我形容不出的表情看著我,久久,不動,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石門復又關上,恢復這滿室的黑暗,剛剛,可是發生了什麼?我無法反應,耳邊只聽見他用北蠻語大聲喊道:「本王就是皇朝七王沈靜!就是本王,昨夜剛剛燒掉了你北蠻十萬糧草——北蠻勇士天下聞名,蠻人果然無用,只會炮攻,難道就沒有人敢出來與本王較量一番嗎?!」

    我聽到他的聲音平靜,仍是帶著天地間唯他獨尊的架式,淡淡的諷刺,能輕易讓不如他的人無地自容,我聽到北蠻大軍發出一陣響徹山谷的喊叫,我聽到刺耳的,兵刀出鞘的金鐵交鳴,再之後,就是一陣長長的,又或是短短的,讓人窒息的寂靜。所有的一切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的口不能言,我的身子不能動,我的腦中卻是突然一陣眩暈,天和地似乎都崩裂在那沉默的一瞬間。

    心頭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湧了上來,那個幾曾害我於萬劫不復之地的沈靜,那個唯我獨尊,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一人負我的沈靜。

    他,現在,自己,一個人。

    衝了出去。

    只留下我。

    意識漸漸沉入黑暗,不知什麼時候,耳邊似乎傳來了濤濤的洪水聲,那樣的驚天動地,響徹雲霄,在我那空茫的意識之中,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黑暗中,只有一個人趴在我的耳邊,細細地,不停地,不斷地對我說道:我愛你,楚寒……

    是的,我愛你,楚寒。

    我老早老早以前就已經愛上你了,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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