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菜在她碗裡,他不斷地慫恿她多吃些。
「夠了。」看著自己那只堆積成山的碗,她若再不阻止他,恐有氾濫成災之虞。「我吃不了那麼多,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鄭遠祈罷了手,無限寵溺的溫情包圍她,令白玉瑕突感心口一窒。
「鄭公子,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你不覺得自己的言行似乎有逾矩之嫌?」她下意識要和他劃清界線,避免太過親暱的氣氛產生,搬出禮法推托,雖然她也不信那一套!
「若我待你過於生分客氣,那才顯得我太過嬌情-湖兒女何必在乎這區區洶,你說是吧?既然我們之間清白坦蕩,又何須拘泥太多!」鄭遠祈豪氣地說著。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似是看穿她的推托,卻不點破。
白玉瑕聞言啞口,殊不知她玲瓏心思盡落對方眼中。她覺得自己被纏上了,難以脫身!尤其對方的能耐,她尚未掌握,彷彿陷於迷霧中,沒有個所以然,而他,顯然瞭解她的一切。她只是奇怪,她白玉瑕遊走大江南北,向來不喜留下名號讓人探查,更不做為善揚名等蠢事,他是如何得知她的一切?令人匪夷所思啊!
「還合胃口吧?」鄭遠祈打斷她的冥思。
「還可以。」白玉瑕淡漠不變。
「呃……看來是我手藝不精,下回我再用心想些菜色,或許你會滿意。」他自顧自地說。
「鄭公子,不必費心了。我是個出家人,不重口欲,長年吃素。」
「白姑娘看來不像是出家之人。你身子單薄,不宜吃素,不如,我捕獵些山川野味,烹來讓你嘗嘗鮮!」想起自己與師父閉關千餘年,出關後尚無葷素禁忌,而她並末正式出家,卻有太多拘泥。鄭遠祈覺得有趣,忍不住想逗惹她。
「我雖未正式出家,但仍可自我修心養性,這未嘗不可。」有些解釋的意味。她向來行事不多作解釋,因為解釋就代表在乎對方對自己的看法。但待她警覺時,話已從唇齒間溜出。
白玉瑕有些氣惱自己的失常,悶著頭用膳。
鄭遠祈突然抓住她的手,密密地握在掌中。
「別惱!」他央求。
白玉瑕甩不開他的鉗制,只能冷聲喝斥他放手。
「實不相瞞。白姑娘,在下也是修道之人。」
她冷笑一聲,譏誚地睨了他的手一眼,充分表達出她覺得可笑與不信。
鄭遠祈沒有放手,反將拇指在她的肌膚上鈿細摩挲,掀起她心中異樣的情愫。
「原來鄭公子修道至此等境界,實在佩服!」她譏諷道。
他悠悠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是有意或無心,那挫敗的神情竟牽動她向來無感的心。
「你放不放手?」她的聲音中有著怒氣。
「叫我遠祈,我就放!」他變得惡霸起來。
「你這也叫修道之人?」她反諷。
「侮辱我也沒用!」他不為所動。
「你這是強人所難!」她向來自詡的平靜淡漠潰決。
「兩個字有這麼難說?」
「這是原則問題!」
「說得好!看來你固執的脾氣依舊!」這是新發現。
「多謝讚美!」她回敬他。
等等!依舊?這是什麼意思?白玉瑕細想後才覺不對勁。
而鄭遠祈似乎也發現自己的失言了,開始自嘲這千餘年來所練就的定力竟被她輕易打破,她對他的影響力仍然甚巨!思及至此,他不禁苦笑,鬆手放開了她。
「莫怪在下孟浪,方才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好說!」她沒好氣的,卻也欣賞他自認理虧的道歉,至少他敢做敢當。
相較之下,就似乎顯得自己幸子氣了。對方救她一命,要她直呼對方的名其實也沒什麼不對,就當交個朋友罷了!若不是她對他有特別的感覺,也許一開始她就會答應吧?想來自己的行為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是作賊心虛是什麼?
唉,她通常不會如此失理智的!這救命恩人,教她失了方寸,該死!
「既然你我同為修道之人,以友相稱未嘗不可,況且救命之恩難償,我白玉瑕自是恭敬不如從命!」她拱手作揖,忍著肩傷疼楚,豪氣的:「亂世之中,知交不易,遠祈,承蒙你出手相救,多謝了。」心念一轉,白玉瑕刻意與他撇清交情,藉此說明無其它的可能發展。
鄭遠祈聞言一笑,不以為意。至少他們之間的關係又跨近了一步,來日方長,要達成目標指日可待,他有信心贏得她冰封的芳心。
「玉瑕,你曾想過不問世事,不沾塵惹非,退隱山林而居?」他真心地問。
「想過,我是個寡情之人,並無太多慾念耿懷,只是始終狠不下決心退隱。」
明白她的濟世心腸,鄭遠祈淡然一笑。「既然都是孤身走我路之人,何妨相伴,也有個照應?」
「不,多人多牽絆,我拒絕。」她直覺回絕他。
「醫術我略遍一二,失我豈不可惜?」他自捧得毫無赧色。
「你是行醫者?」他的幽默令她欣然。
「可以算是。」他有所保留。
「我說過我不喜牽絆。」她對於他的纏賴微惱。
「我絕不成為你的牽絆!」他似為立誓,神情認真。
白玉瑕別開臉,心中忐忑,不願為其所動,一臉冷絕。
她知這,一旦與他同行,她必然無法漠視他的存在,這——不是心中的牽絆是什麼?但他似乎下定決心叨擾她,她恐怕是逃脫不得了。
莫名所以,她背脊突地一陣發涼。
心中的遽然領悟,讓她頓感枷鎖上身。心生一計,她決定入夜後,趁他不備之時不告而別,好一了百了。
月寂風清,萬籟俱寂。
白玉瑕好不容易確定鄭遠祈已完全入睡,快速以輕巧伶俐的身手步出門外,不發一絲聲響。
一行漸遠,心頭莫名的失落感益發沉重,不願理會這不該存在的情緒,左手握佩劍,御風而行,飛快地越過一片竹林。
為何不告而別,心頭會有揮不去的罪惡感?白玉瑕理不清心中五味雜陳的情緒,只願時間能洗滌她的心靈,再還她純淨的冰心。
落著於地,踽踽而行,忽感有人接近,她戒心一起,蓄勢待發。但避免多生是非,她沉著以對,故作視而不見!
「好俊的姑娘!」發言者為龐易,顯然蠢蠢欲動。
白玉瑕未料這龐家兄弟竟守在此地,她有些詫異。
「老四,正事要緊,那名黑衣人在竹林內瞬間消失,我就不相信他會躲在林內一輩子不出來。」龐軍恨恨地咬牙切齒:「老三老五傷得不輕,就算不為那些財物,我也要為他們出這口氣!老四,你忍忍這一次,以後還怕找不到女人不成?」
龐軍未料眼前的女子竟然就是那名黑衣人,他只是暗忖那中了他暗算的黑衣人傷勢不輕,應該逃不出那片竹林,只須耐心多待上幾日,必有收穫。
龐易礙於兄長所言,不敢妄加行動,只得心癢難耐地望著這名冷艷女子離去,直呼可惜。
他們的對話盡收白玉瑕耳中。她慶幸那龐軍對女色的不動於心,否則她的傷勢尚未恢復,若是一出手,身份不但被揭露無疑,還會處於落敗之地。
才暗自鬆了口氣,一聲暴喝在她身後響起:
「慢著!」
轉過身來,她看到龐天陰沉的臉。
「好一個有膽識的絕色女子!」龐天目光由她的佩劍移至她的臉上定住,認出她就是那名黑衣人:「我認得那把劍!」
龐軍和龐易聞言,正欲動手,卻被龐天喝止住。
「住手,我要親自擒她,她是我的女人!」他的目光混合著激賞與佔有,心想這樣的女子跟著他,堪稱匹配!
忍著吃緊的疼痛,白玉瑕抽開劍鞘,旋身揚劍刺去。
龐天大刀一揮,劈落了她手中的劍,當下明白她負傷未癒,他竟有抹難以言喻的心疼。
正欲探身將她抱起,隔空一道掌力卻震得他節節後退!
龐天心有不甘,運氣欲還擊,卻發現週身狂沙捲起,遮蔽住視線。他奮力突圍後,才見那名冷艷女子已落進一名灰袍男子懷抱中。
「遠祈?」白玉瑕乍見他此等能耐,不由得驚詫萬分。
「我又救了你!」圈住她腰身的手加重力道箍緊,他眉宇間攏上笑意,似乎不將龐天等人放在眼裡。
龐天妒恨交加,聯合身旁兩兄弟一齊攻擊,但鄭遠祈並無心戀戰,飛身一躍,沒了蹤影,就連可供追蹤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龐家三冗弟只能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詛咒不已……
「你究竟是什麼人?」白玉瑕寒霜著臉詢問他。
「男人。」鄭遠祈存心逗她。
「我以為你只是名行醫者,原來你功夫竟有如此修為!」她有種被騙的感覺。
「苦練多年這自是當然,區區本事,不足掛齒!」他不願欺騙她,卻也不能全盤托出,時機不對!他繼而轉問她:「為何要不告而別?你傷勢未癒,在外行走諸多不便,世態炎涼、人心險惡,你豈會不知?別死固執,我若不是關心你,心繫你的安危,大可不必理會你,任你恣意獨行離去!」
白玉瑕仍被他緊摟著,親密的接觸令她感到心慌,下意識想推開他,無奈他的手箍得死緊,擺脫不得!
「你就依我這一次,等傷口完全恢復後,我絕不強留你,如何?」他眸中有絲狡獪,但消逝得極快。
白玉瑕心中哀歎一聲,忖度憑他的身手,若決意要死纏她不放,她大概也只有無可奈何的分。
「別蹙眉,好歹我又救你一次,讓我看些好臉色不為過吧?」落著於地,鄭遠祈饒有興味地逗她。
她轉身進門,懶得理他。
「我真不懂——我陪你遊山玩水有何不好?老是對我扳張臉,這是釣我的手段嗎?」他暢笑出聲。
白玉瑕臥榻而眠,決定對他寡廉鮮恥的調笑充耳不聞,當作沒他這個人存在!
看來,她早晚會被他的死皮賴臉逼得崩潰!
這是她合眼前最後一個想法。
在鄭遠祈的悉心照顧下,白玉瑕的傷口復原得相當迅速,不出數日,傷口已結痂完全。
雖然白玉瑕感動於鄭遠祈的呵護備至,但她的態度依舊冷淡,一如先前,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而鄭遠祈亦不強求,在溫柔的照顧她之餘,絕不忘調侃她幾句。見她發怒,反而會哈哈一笑,似乎引以為樂事!他仍是一逕的和顏悅色,她淡漠的習慣從不會使他不耐,甚至發怒,這項事實倒令她頗感沮喪!
她甚至要懷疑他是否已臻聖人境界,為何她總挑不起他絲毫的脾氣呢?她無慾無求的心境尚且都會掀起情緒波紋,他又怎能忍受她的蓄意激怒,仍然微笑以對?她百思不得其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由此可知,鄭遠祈委實讓白玉瑕傷透了多少腦筋,他之所以難纏,就是那不同於一般人的性格!這是白玉瑕最終的歸納結論。
在他為她換完藥、輕攏上她的衣衫之後,他緩緩地開口問:「我一直在想,為何你不似一般女子?在男子面前衣衫不整,你倒顯得從容自若和灑脫率性,毫無矜持及赧然羞怯之情?我很好奇,能告訴我原因嗎?」
「因為我心中坦蕩。」她理直氣和。
「即使是面對我這麼極富魅力的男子?」他追問。
「也許正是你魅力不夠吧!」她妙答。
噤聲——
「我的傷口應該無礙了吧?」她問。
「嗯,都結痂了。我已經為你準備一瓶藥,等痂皮脫落後再使用會淡化疤痕。」他盯著她:「想離開了?」
「嗯。」
「依你目前的情形來說,的確可以動身了。」
「你還記得你曾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他詭異的笑笑。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說的好!」
「既然我的傷已無大礙,那麼我也該告辭了。」
「我想,你不需要向我辭行。」
「為什麼?」白玉瑕有種不祥的預感,正逐漸醞釀成形。
「因為——」鄭遠祈懶懶地拖長聲音:「我會與你相伴同行!」他的笑意燦爛非常。「我是說過不強留你,可從沒說過要放棄與你一同遊山玩水、行遍天涯的念頭!」
如此死皮賴臉的功夫,可都是受師父——山叟老人他老人家一千八百多年來潛移默化的影響所致!
「你——簡直無賴!」白玉瑕惱火了。
「我承諾絕不成為你的牽絆!」他信誓旦旦。
廢話!他的武功修為如仳精湛,當然不會成為他所謂的『牽絆』,而她所謂的『牽絆』是指情感方面的……
正想開口回絕,白玉瑕見到他認真的神情,拒絕的言辭梗在喉中,遲遲吐不出口——
這兩度救她,又對她柔情備至的偉岸男子,為何執意待在她身畔呢?她真的不明白!
如果,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意思演變下去。她,只有認栽的分,即使置喙也是無效!
洛水悠悠地流,白玉瑕和鄭遠祈沿著岸邊踽踽而行。
雖身在動盪不安的亂世之中,但白玉瑕彷彿置身桃花源心境,擁有苦中作樂的雅致閒情。正如此刻,她望著蒼茫迷離的煙波水色,想起傳說中那美麗的洛水女神,以及曹植與甄宓那段蕩氣迥腸卻因造化弄人而無法終成眷屬的悲劇戀情,惱人的世間情啊……襯著這淒美的傳說,似乎更添加了洛水神秘縹緲的靜謐之感——
恍惚間,她聽到鄭遠祈正吟頌著:『洛神賦』。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綠波-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別……」白玉瑕打斷他,旋過身子,直直地注視著那雙攝人心魂的瞳眸。「我真不明白,你說你是個修道之人,為何總讓我錯覺你所追求的不是悟空一切的超脫?」
「我的確不是。」他回答得懇切。
「那你修什麼?」她問得心慌。
「與你相同——修心!」
「我不以為。」
「你倒說說看!」
「我認為你難拋世間七情六慾的枷鎖。」
「你不也是?」
「我是,所以我仍得琢磨!」
「不必。有道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你不僮嗎?」他語氣中透著一絲熱切。
「我不想懂。」她迴避他灼灼的目光。
「你早晚會懂的。」鄭遠祈有些黠然的低語。
靜默。
白玉瑕歎田氣。「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那是因為你從不肯正視你心中真正的心意。」
「換句話說,你是認為我的堅持只不過是自以為是——為拒絕而拒絕?」她忍不住動氣,氣他黏人卻義正辭嚴的態度。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必扭曲我的話呢?」她的固執教他頭疼。
「我扭曲你的話?」她聲音漸冷,令人不寒而慄。
鄭遠祈明白多說無益,她執意誤解他,他再贅言只是增加兩人之間的摩擦罷了,除非她自己頓悟出心中費解的情感,否則任他說破了嘴,她仍是不但不想懂,更是不願懂了!
難哪!這擾人的矛盾。
他明明可以照師父所言,直接打通她的天靈蓋,連結前世的記憶,讓她毫不遲疑地奔進他的懷抱,但……他卻選擇在現世的她也愛上他時,才要打開她的天靈蓋,和她生生世世相守。這樣的選擇,師父曾笑他癡愚,可是他並無絲毫的後悔,且決意如此作法,就算是——對自己的考驗吧!他想。
看著白玉瑕邁開步伐,故意漠視他存在向前踱去,他突然覺得她固執得可愛。
如此深刻的愛戀,或許是深得有些走火入魔吧!鄭遠祈忍不住自嘲道。
此時,遠方突然傳來一連串求救的尖叫聲,白玉瑕飛快地尋至聲音來源之處,鄭遠祈自然也尾隨其後而至。
白玉瑕趕到現場時,看到一名落難的富家千金秀很顯然地正困陷在幾名賊人之中,而賊人猥瑣的目光將心中的企圖表露無遺,白玉瑕看了身後的鄭遠祈一眼,兩人隨即有默契地同時出手,輕輕鬆鬆便將賊人修理得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除非必要,否則白玉瑕通常不輕易取人性命。清場完畢,她緩緩走向驚魂未定的女子,放柔了聲音:「姑娘,你沒事吧?」
她忖道眼前這名女子大概是與家人逃難,結果不小心失散而落入賊人之手,所幸巧遇她和鄭遠祈經過才獲救。她心想著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孤身獨行委實危險,不如安排她有個落腳之處再離開也不遲。
哭得楚楚可憐的落難女子沒有回答白玉瑕關切的詢問,卻佯跌進面無表情的鄭遠祈懷中,一副受盡委屈模樣!
白玉瑕將落難女子的行為盡收眼底,自是明白世俗女子乍見卓爾不凡的救命恩人那益發我見猶憐的心態。
她注意到鄭遠祈嚴峻的目光和推開那名女子的動作,不知何故,她心裡竟泛起一道暖流。想起那名落難女子既已不需要她的幫助,旋身正欲離去,手臂卻猛然地被強而有力的手掌攫住。
「你想去哪裡?救人救到一半似乎不是你的原則。」鄭遠祈若有深意地注視著她嘲諷意味濃厚的嘴角。
「看來她需要的是你,不是我。」她暗指他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糾纏她,讓她逃脫不得,眼前就有一名女子正心甘情願等他糾纏!「我想她正好可以讓你轉移目標!」
「什麼轉移目標?你倒給我說清楚!」鄭遠祈動氣了。攫住她手臂的大掌自然緊收,他未覺自己握疼了她。
「意思就是我要離開了!這位姑娘需要你的幫助,剛好,我可以向你告辭,就此分道揚鑣,互不相干。」忍住手臂的疼痛,她咬牙切齒地說。
突然,鄭遠祈靠近她,在她耳邊低語:「我可以當你這是在吃醋嗎?」他壞壞地笑著。見她正要反駁,又輕聲低語:「如果你離開,我馬上撇下這姑娘不管,信不信由你,總之我說到做到,人是因為當初你想救,我才幫忙救,既然你不管她,我也不想管!」
「修道之人竟口出此言,你羞不羞!」白玉瑕低聲怒斥。
「為你,縱使被良知鞭笞也值得!」他語調中儘是笑意。
「你這是在調戲我?」她瞇起雙眼,聲音發狠。
「不敢!」鄭遠祈回她。
白玉瑕回身看了那名止住了哭泣卻愣愣地望著他們低聲交談的青衫女子,甩開鄭遠祈已放鬆的鉗制,她走過去,耐著性子詢問:
「姑娘,你還好吧?」
梨花帶淚的臉龐仍未轉向她,光逕自盯在鄭遠祈身上。
「我想……我應該沒事了。」這話彷彿是對鄭遠祈說,而不是對她說。即使問話的人是她!
白玉瑕忍下心中的不耐,但向來嚴肅的表情卻自然而然的冷凝。但她聲音仍然溫煦:
「姑娘,請問如何稱呼?為何會落難於此?」
因為這個問題,讓白玉瑕得到了對方的正視目光。好不容易呀!
「我叫顏如玉,洛陽人氏,隨父親逃離洛陽城躲避戰亂,卻遭逢饑民搶劫財物,因而和家人失散,流落至此,若不是兩位方才出手相救,恐怕——」我見猶憐姿態的青衫女子顫著身子欠身:「多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這些俗套就免了。」白玉瑕輕擺手,又問:「如玉姑娘,你有可投靠的親人嗎?」
「我原本就是和父親要投靠杭州的叔父,但現在——」顏如玉有些期待地望著白玉瑕面無表情的臉。
白玉瑕回身睞了鄭遠祈一眼,淡然:「我想,我們正巧要往江南東道而行。」
鄭遠祈明白她的心思,不置可否的頷首。
「你們願意送我至杭州?」顏如玉臉上頓時有了光采:「到了杭州,我一定要求父親好好酬謝兩位——」
「這倒是不必了。」白玉瑕打斷她的話。「時候不早了,如玉姑娘,方纔你受了驚,我想不妨就先找間客棧落腳,明兒個一早咱們就動身起程,你早些抵達杭州,省得家人掛心擔憂你的下落及安危!」白玉瑕不容置喙地下了決定,不苟言笑的神情顯得嚴厲更甚。她邁開腳步向前走去,清楚身後的兩人隨之跟進。
鄭遠祈望著白玉瑕挺直的背影,眸中有一抹激賞的光芒。她的堅強、固執、善良和勇氣,一直都教他心折不已,但——她何時才肯卸下心防與他共織愛戀呢?
鄭遠祈尾隨在白玉瑕身後,他的心思雖集中在她身上,卻沒有忽略身旁顏如玉那愛慕不捨的眼光。這種目光早在千年之前,他就習慣這種目光的牽絆,當然在千年之後,他沒道理不解這欲語還休的注視所代表的意味,如同住昔——不予理會!這是他自始至終的作法。
目前,進駐白玉瑕冰封的心靈,才是他最熱切的渴望……
白玉瑕一行人朝東南方而行,由於顏如玉不堪顛簸,為了配合她,三人抵達蔡州時,竟費時半個月之久。不過,白玉瑕和鄭遠祈雖然都是一貫的嚴肅俐落,對顏如玉嬌滴滴的舉止,倒無不耐的神色,兩人反利用這緩慢的腳程,一個欣賞沿途風光,怡然自得;一個不是偶爾助興調侃幾句,就是獻慇勤卻慘遭閉門羹,仍一副樂在其中的玩味模樣。而顏如玉望著冷冰冰的絕艷女子,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卻忍不椎妒起白玉瑕,卓然偉岸的鄭遠祈似乎只對白玉瑕露出嫻雅的溫柔,對方明顯的不屑一顧,讓她這個企圖吸引鄭遠祈注意卻始終無法成功的人又妒又羨,心裡非常不是滋味!
顏如玉自認比白玉瑕貌美年輕又未染風霜,她不明白鄭遠祈鍾情於白玉瑕的原因。
白玉瑕又冷又傲,艷麗絕倫卻無絲毫的溫柔可言,嚴重地缺乏女性嬌柔之氣,說好聽一點,就是十足十的美麗男人婆——雖美,卻不可愛!反觀自己,擁有清新卻又撩人的媚態,加上年紀又輕,充滿了女人味,不似白玉瑕說話冷言冷語、神情淡漠倨傲,一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樣。她不相信,有哪個男人能長久忍受此種個性的女人,耐心早晚會用盡的!顏如玉坐在馬上如是想。
「白姑娘,能夠停下來歇歇嗎?」顏如玉無法習慣長期坐在馬背上,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快散掉了似的腰酸背痛,她忍不住開口要求,想起自己的千金之軀,不禁滿腹委屈,內心的想法全都寫在臉上,一覽無遺。
白玉瑕沒有拒絕她的要求,和鄭遠祈很有默契地同時勒馬停住。兩人早已看出她的心思,叫停其實見怪不怪!
愈往南方走去,就愈感氣候的溫暖宜人,白玉瑕行走江湖多年,早已習慣旅途的顛簸,所以並不引以為苦,但她知道似顏如玉這般嬌生慣養的女子是不習慣受奔波勞苦的,關心萍水相逢的人不符合她的個性,她以她的方式體諒顏如玉的處境與感受,看似不著痕跡。若非瞭解白玉瑕性情的人是不會明白她的用心,自然也省去了她最排斥的感激與謝意,並真誤以為她的不苟言笑即是不近人情!
鄭遠祈卻盡收眼底。
三人均下了馬,各自踱開休息片刻。鄭遠祈緊跟在白玉瑕身後,語氣中充滿笑意:
「你呀!真是倔得教人心疼。」
白玉瑕聞言旋過身,口氣不善,大有攆走他的意味:「我的事你少管!」
「那怎麼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是不分彼此的!」再一次,他又開始施展他迫人的纏功。
白玉瑕表面冷笑以對,但實則被他擾得心緒大亂,掀起異樣情愫。
「我讓你困惑,對不對?」鄭遠祈不知何時已靠近她身,在她耳邊似笑非笑的低語,問句無限挑情和誘惑。
白了他一眼,她忿忿地與他拉開一道距離。
「你有完沒完?」她火了。
鄭遠祈仍是不改其興致,答:「沒完!」
白玉瑕根本拿他沒轍,當下決定不搭理他,才是上策。很快的,冷漠又覆上她的臉。
鄭遠祈見她又開始築起心防,他扣住她的手,不讓她好整以暇再拒絕他,無限柔情的:「你知道嗎?我等你等了好久!」
白玉瑕心中警鈴大作,凝著他暗黑深幽的瞳眸,心跳漏跳好幾拍。
他——該不會就是她的命定之人吧?
白玉瑕甩開又驚又懼的心情,堅決地否定這沒來由的念頭。
但——為何他給她的感覺如此熟悉呢?彷彿他們已經相識許久了……
「請你放莊重一點!」她寒著聲音斥道。
「不成。」鄭遠祈不但未放開手,反而乾脆地摟住她。「你對我已經夠清冷疏離了,若我如你所求的莊重,只會更拉遠我們之間的距離。玉瑕,你就不能接受我嗎?」
原來,男人的懷抱竟是如此溫暖,令人想依戀,她終於瞭解了懷春女子的心情,就連從不動心的她,也忍不住想沉醉了……
不行,她不能貪戀在他迷人的溫情中,她——要不起啊!
白玉瑕理智抬頭,想掙開他,但他的手臂強韌地鎖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放開我!」
「你明明喜歡的,何必抗拒呢?」
「你搞錯對象了。」
「你知道我沒有!」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你說謊!你明明瞭解我的心意!」
「好吧!」她不再迴避,正視的:「就算瞭解,那又如何?」
「我救了你兩次!」他直述這項事實。
「就算如此——」
「按照常理推論,你該以身相許來報答我的恩情。」他笑睨著她,目光中有著無限寵愛。
「常理?哼!別跟我說常理,我不信這套!」她冷笑以對,故意漠視他的愛戀與深情注視。
「我,不值得你愛嗎?」他露骨示愛,企圖逼出她壓抑的情感。
白玉瑕瞪視他,被他的話震懾住了。
老天!他居然要她——愛他?
「你知道那個姓顏的小姑娘對你有特別的情愫嗎?」她試圖要扭轉他的注意。
「我知道,我有眼睛。」鄭遠祈似是可惜地歎口氣,搖著頭。「玉瑕,沒用的,別再轉移話題,我說的是我和你,別提她!如果你因為她的眼神和表現而吃醋,我倒不介意談她。你是嗎?」他促狹的語氣。
「我吃哪門子的醋?」她反問。
「我想你也不是會隨便亂吃醋的女人!」他肯定地回答說:「我確定,依你的個性,若是伴侶真的背叛你,你也會不聞不問,只不過你會就此和他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無論他有無悔意,反正你無處不自得,根本不需仰賴另一半。畢竟你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子,你有能力追求你想要的生活。」
「這是你的假設?」白玉瑕心裡不得不承認他的見解無誤,這的確像她的作風,只是——她沒有情愛生活,所以,這樣的情況也絕不可能發生。
「你太冷眼觀世情了,玉瑕。」他捏了捏她的肩頭。「這些情況當然只是假設,我清楚你不是個輕易誤會人的女子,更無小心眼和嫉妒之心。既然明白你的心境,你該相信我並無心要求你改變什麼,甚至遷就我——」
「難道你現在不是在要求我為你改變,甚至遷就你的要求嗎?」她反駁他的話:「不然,你為何執意跟著我?」
「沒錯,我要你接受我,也正視你自己心中努力壓抑的情感。我不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接受並不代表改變不是嗎?」他似是透視她的內心,平靜地說:「除非,你有心結。」
白玉瑕狠狠地瞪著鄭遠祈。這一刻,她開始痛恨起他料事如神的犀利精準!他怎能洞悉她的一切?
此時,他鬆脫了手,讓她順利地逃開他的懷抱。
看著她狼狽奔離的背影,他的眸中閃現一抹了然和不捨之情。
她的掙扎,他豈會不知呢?
只是,他不要再繼續這令人窒息的僵局了,即使難過,他都決定要打破藩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