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時剛過,客棧內悄然無聲,留宿者大抵沉在夢鄉,入眠已深。
鄭遠祈在臥鋪上盤腿而坐,雙目閉起,是為假寐。
即使是在休息之中,聰敏的聽覺依舊銳利,所以當有人無聲無息地接近他的門口,他立即睜開雙眼。
才睜開,他已辨出來者為顏如玉,神情倏然攏上陰肅之色。
縱使在千年之後,對他一見鍾情進而投懷送抱的女子仍是大有人在,他真是既習慣又感厭煩!
「顏姑娘,請回吧!若有事,也請明早再說。」他在她尚未叩門時,禮貌而疏遠地斥退她。
站在門外的顏如玉驚詫地瞪視門檻,不敢置信的:「你怎麼——」
「區區本事,不足掛齒!」
「既然明白小女子的一番心意,何不……」
「承蒙姑娘厚愛,請恕在下無福消受!」鄭遠祈冷淡地打斷她的表白。
「白姑娘雖是如玉的救命恩人,但如玉實在看不慣白姑娘冷傲的面孔——」顏如玉自做聰明地說著,以為提及鄭遠祈的痛處,自己就會被接受。「以公子的本事條件,不怕無紅粉知己相伴,公子若不嫌棄如玉,如玉願為公子分憂解勞——」
「顏姑娘,你請回吧!方才說過的話,我不想再重複。」畢竟修在千年的道行,鄭遠祈耐心十足。
「公子何必執意鍾情於白姑娘呢?天涯何處無芳草,大可不必只單戀那株不解風情的花而自尋煩惱,不是嗎?」
「顏姑娘既是明眼人,就更該識趣的知難而退。」他聲音依舊冷淡:「明知不可為而為,豈不愚昧?」
「難道公子受盡白姑娘的冷落是為明智之舉?」顏如玉仍不肯善罷干休。
未料,鄭遠祈施展幻化之術,早已遁入白玉瑕房內了。所以,回答她的,是一片靜默。
他並不是因為躲避顏如玉的糾纏遁走,而是因感覺到心愛的女子有異樣的狀況才離開的。
得不到任何的回應,顏如玉的久候終化成不耐,只得惱羞成怒,心有不甘地作罷回房去。
夢魘又出了——一名靈艷絕俗的年輕女子一身鳳冠霞帔,神色悲淒地緊握匕首,然後毅然決然地將刀尖刺入心坎中……
一如往昔,即使明知道此刻身處夢境之中,但白玉瑕就是無法將自己喚醒,只能眼睜睜地看完夢中那名女子自盡的全部經過,完全無能為力。
「不——」彷彿能感受那種深沉的絕望與哀傷,她淒厲地喊著。
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產生心有慼慼焉之感,但說來奇怪,她竟然知道造成夢中那名女子自絕的原因——由於愛戀太深,卻因無法得償所望地終成眷屬所演變而成的悲劇!
雖然沒有人告訴她,但她就是知道!
同樣的夢境,出現在白玉瑕的夢中已不下千百回了,一次又一次地在悲慟的心悸中驚醒過來,她就會不斷地告誡自己絕不可陷入相同的悲哀之中。無怪乎,她會如此決絕迴避情緣,不沾塵惹非!
「玉瑕,醒醒!」很遙遠的聲音正呼喚著她。
感覺到有人不停地在搖撼她、叫喚她,語氣中掩不住的焦灼與關切,竟讓她產生莫名的心安與滿足。
好不容易,她擺脫了夢魘,總算清醒過來。一身冷汗,身子仍因心有餘悸而微微打顫,此刻的她,格外顯得脆弱。半晌,她恢復了平靜,很快的,她看清楚坐在她床沿安撫她的男人。
「你——」她瞪著他,內心卻突然不由自主地想依偎在他寬大的胸懷中。
「原來,這就是你的心結。」鄭遠祈低語:「都是我不好,害苦了你!」彷彿讀出她的想法,他將她攫進懷中,緊緊地摟住。
「別這樣——」白玉瑕方寸大亂,失了冷靜。「離我遠一點不可以嗎?為什麼你非得纏著我?」不再冷傲、不再淡漠,卸下武裝的心是脆弱和易碎的。
「玉瑕,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傷心難過——」他懺悔的暱喃低語:「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白玉瑕不明白他的話。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很難解釋。鄭遠祈的出現一直令她迷惑,尤其,他常常冒出一些奇怪的言語。
「你喜歡我這樣摟著你,對不對?」他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沒有。」她快速的否認。無奈沒有任何推開他的肢體語言洩露了她的真心意。
事實上,她的確愈來愈習慣及喜歡兩人這樣的親暱!
「騙子!」他笑了,摟住她的雙臂更加收緊。
「對你而言,征服我是不是一項很難的挑戰?」她故意破壞氣氛,想激怒他,使他拂袖離去。
「別說這種話!」鄭遠祈眉宇間攏上笑意,興味十足地問:「玉瑕,行不通的,我不會上當!」
「或許顏姑娘彰顯於外的情意唾手可得,所以你不屑一顧?」她的詰問不僅想激怒他,也想安撫自己被撩動的心。
「這是你的想法?」鄭遠祈凝了神色。
「沒錯。」她受不起他互綿的深情啊……
「看來,我需要給你一些證明,才能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他慎重的語氣似是立誓般。
「什麼——」
話尚未說完,鄭遠祈以吻封唇,吞下她的疑問。
感覺到他溫熱的舌探進她口中,彼此氣息交隔,她心跳如鼓,全身滾燙。白玉瑕火熱的身軀竟虛軟無力地攀附在鄭遠祈的懷中,難以振作!
天啊!她從不知道男女之間的親密接觸,竟是如此難以招架……貼著他需索的唇,她幾乎快要暈倒了,若不是他的手撐住她的身子,恐怕她只有癱軟虛脫的分了!
終於,他十分滿意地結束熱吻,灼灼的目光鎖定她。
「很明顯的,你對我的證明產生強烈的反應。」他的笑語中摻著溫膩的呵憐。
酡紅的色彩瀰漫了白玉瑕向來冷凝的臉蛋,她雙目微閉,不願迎視他的調笑與深情。
恨他輕易地左右地的情緒,奪走她的理智、闖進她的生活,甚至想霸住她的情感,他令她完全沒有喘息的空間!無慾無求的自由讓她自在,但他的出現卻破壞了她所有平靜,她真的好恨他——
鄭遠祈忽然悠悠地長歎一聲。
「即使明知你固執的脾氣,我還是不顧一切地想等到你願意愛我的那天!」
「我不會愛你,所以,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她狠心地說。
「你會,我會讓你愛上我,一定會!」渴望溫存的心再度燃起,以強硬的姿態,他的唇再次覆蓋住她的。
再一次,感受巨大張力的熾熱情焰燒灼所有的感官知覺。
白玉瑕沉淪在激情中,熟悉的氣息和吻感沒入心靈深處,不懂自己為何無法抗拒,更不懂這親密的氣氛竟連她都認為理所當然,但在心念轉動的瞬間,夢中女子愁苦的容顏突地躍入她的腦海中,非常突然的!呼吸一窒,她猛力地推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怎麼了?」注意到她驚懼的神色,鄭遠祈內斂澎湃的情感,化作千絲萬縷的柔情。
「沒——沒什麼!」她別開臉。「我只是累了。」
明白她執意保留心事的堅持,不捨她蒼白的面容,他決定不再追問;今晚,他已破除她許多防禦面具,她,真的累了,一夜的折騰是該好好的休息才是,明日還得趕路呢!他可不希望她的下巴再繼續削尖下去!
想起她貼軟在他懷中的溫馴,鄭遠祈揚起嘴角。
「睡吧!」動作溫柔地為她拉上被單,他看著她:「別多想,養足精神,否則我會不惜阻止你趕下江南!」
白玉瑕沒有回答他,背過身去。
鄭遠祈不再贊言,步出房門。
「玉瑕,日上三竿了。」鄭遠祈端視著白玉瑕難得深沉的睡容,含笑地喚醒她。
聽到他的叫喚,白玉瑕倏然驚醒,落坐而起。
「我方才遣人送盆溫水來,你梳洗一下,桌上有鮮肉包子,趁熱吃了。我和那位顏姑娘都用過早膳了。」他詭異地笑謔道:「沒想到我的『證明』能讓你睡得這麼香甜,嗯……這倒是好現象!看來這『證明』對你而言,真該多多益善,你說是不是?」
不爭氣的,她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腦門沖,為了掩飾困窘,她背過身去,將瞼浸入水中。
「嘖,溫水要變熱水了。」他來到她身後。
白玉瑕惱羞成怒,狠瞪他一眼。
「哇!那麼凶,我好怕呀!」他故作委屈狀逗她。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梳洗完畢,她拉了凳子坐下,伸手拿起眼前的包子,毫無忸怩矜持之色地咬著,並豪氣地灌了幾口茶水。
「怎麼不早些叫醒我?」她終於開口。
「你累了,見你睡得沉,想讓你多睡會兒!」
「顏姑娘腳程夠慢了,我不希望拖得更慢。」
「有差別嗎?其實你不必遷就她的。」鄭遠祈一向不欣賞嬌生慣養又不懂體諒他人的女子。「換一個角度想,我們行遍天下,大江南北各處遊歷,送她至杭州也只是順便。舉手之勞的事若要反客為主,那就說不過去了。」
「遠祈,你實在不像一個慈悲為懷的修道之人!」她直言道出對他的觀感。
「的確。」認真的!「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你真奇怪!」她搖頭。他的莫測高深令她迷惑。
「那,你對我好奇嗎?」他目光含笑。
「有一點。」她沒有否認。
「如果,你肯愛我,我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不著痕跡的暗示。「如何?」
雖知她的答案,但他仍然期待。
「我不好奇了。」她又迴避。
「唉,那代表我仍須努力!」他哀聲歎氣。
「大可省了。」
「你真懂得適時地刺傷我脆弱的心。」他那捧心喊疼的滑稽模樣再度令白玉瑕失笑。
顏如玉此時突然大剌剌地闖了進來。
白玉瑕斂起笑意,鄭遠祈則恢復冷峻神態。
「鄭公子,是否該上路了?」顏如玉望著他瞼部剛硬的線條,嬌羞萬分地啟齒。
「玉瑕?」鄭遠祈不答,臉轉向白玉瑕,詢問的目光。
白玉瑕點頭示意,欣賞他自然的尊重她。
「鄭公子……昨夜的事,請別放在心上!」顏如玉刻意以曖昧的語氣說,眼神勾人。
鄭遠祈不以為意地淡漠:「我原本就沒放在心上。」
顏如玉觀眼打量白玉瑕的表情,有些氣惱她的無動於衷,冷艷過至的白玉瑕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私心戰勝恩情。
「那就好!」故意示威性地睨了白玉瑕一眼,不禁讓人感到忘恩負義也不過如此!
白玉瑕不想同她一般見識,平板的表情未曾改變,起身踱開,拿起箱櫃上擱置的佩劍及包袱,冷然道:「可以上路了。」她明白世俗女子在情感上的私心和佔有慾。
鄭遠祈也起身,隨著白玉瑕走出房門,兩人對顏如玉態度的冷淡,大步地拉開距離,不發一言。
顏如玉心中不是滋味,倏然奔向前去,扯住了白玉瑕的袖擺,表情換上甜蜜與耐人尋味的堅持……
白玉瑕等她開口,卻不免詫異她將露骨表白的大膽。
「玉瑕姐,我想問你,你喜歡鄭公子嗎?」顏如玉孤注一擲,說什麼她也要賭一賭。
「不。」她防衛性的否認,瞄了鄭遠祈一眼。
「玉瑕姐,我明白地說吧!」顏如玉改口稱呼:「我鍾意鄭公子,既然你對他無意,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們!」明知自己大膽的行徑令人咋舌,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算再嬌羞矜持的女性,一生中也會大膽那麼幾次,顏如玉便是一例!
「我不是月老,你的姻緣與我無關,要我成全什麼?你若真要問,大可以去問他本人,至於我,是愛莫能助了!」
「承蒙姑娘抬愛,在下早已心有所屬,實不相瞞,正是白姑娘!」鄭遠祈穩步跨近白玉瑕,探手盈握她的纖腰,雙眸在轉向她時漾滿柔情。
「但,白姑娘並無心於你不是嗎?」顏如王頗為不甘,泫然欲泣。
「即使她對我無情,我仍甘之如飴。顏姑娘的盛情,恕在下只能辜負,無法有所回應。」鄭遠祈口氣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
白玉瑕望著顏如玉自尊受挫、示愛被拒的受傷神色,難以自控對她的於心不忍,感情——女人的致命傷哪!她白玉瑕或許不識情愛滋味,但托夢中女人之福,卻早已深刻地感受因情愛伴匾而來的苦澀交錯以及椎心刺痛,若非身厲其境者絕無漢瞭解箇中滋味!所以對於顏如玉的悸動勞心,她並不會以殘忍的同情心看待她,而是以同理心的角度為她可惜罷了!
多年的靜心修為,讓白玉瑕心平氣和地視顏如玉怨懟相對以平常心看待!塵世間諸多的愛怨癡嗔,她早已淡然視之,明白自己根本無心力去承受情愛糾葛的生離死別,當然不會任自己傻得跳入明知不可為的桎梏中,雖然目前為止,她已有動搖的跡象,但——她終究會堅持把持住自己的心……
「如玉姑娘,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我只能勸你看開一點,姻緣天注定,你命中的良人在某處等待你的出現,若你棄他不顧而一意孤行、錯失了良緣,豈不可惜?」白玉瑕婉轉地勸著。
她達觀自若的神情多少影響了對方緊繃的心緒,只見顏如玉抽噎地掩面哭泣,但氣像已由弩張轉為弩末。
勸導奏效,她轉而語重心長地說:
「但憑如玉姑娘的才貌姿容,我相信鍾情於你的良人,絕不會遜於鄭公子半分,所以,如玉姑娘大可寬心。」白玉瑕為安撫顏如玉失落的心情,再一劑強心猛藥。
果不其然,顏如玉愁容漸朗,似是有所頓悟,不再堅持。
「玉瑕姐,你會怪我嗎?」她怯怯地問著。
白玉瑕拍拍她的肩,神情柔和了些許,不答反問。「你認為我會不會怪你?」
「我想是不會。」顏如玉也釋懷。
白玉瑕點點頭。「那——咱們上路吧!」她順勢白了鄭遠祈一眼,譴責他無意卻迷惑女人心的特質。
鄭遠祈撇了撇嘴,充分表達他十分無辜的心情。
不理他,白玉瑕回身就走,雖然心底忍不住在偷笑……
出了河南道,白玉瑕一行三人朝東踽踽而行,沿途欣賞山光水色,對於內憂外患的政治動亂視而不見,只悠閒地置身度外,怡然自得,好不愜意!
淮南道的南界為長江,東有揚州,是淮南道最繁榮之地,過了長江則為江南東道,南下可抵達蘇州、杭州。
過了淮河,四季分明,氣候宜人,就連嬌弱的顏如玉,久受了白玉瑕自若豁達的性格影響下,也興起了玩心,直嚷著要經揚州遊歷一番再往杭州和家人團聚。
當然,白玉瑕和鄭遠祈倆沒反對。既無落根之處,上哪兒都是無所謂,隨興即可,四海為家嘛!
「玉瑕姐,我們停下來歇歇好不好?」旅途的困頓顛簸,使再次提議停歇休憩的顏如玉直呼吃不消。
一如往常,白玉瑕和鄭遠祈沒有異議,諒解地停止前進,雙雙翻身下馬,表示應允。
「玉瑕姐,你是不是不愛說話?」顏如玉老覺得悶。鄭遠祈除了對白玉瑕溫柔備至外,平時根本很少開口,顯得難以親近,而白玉瑕也是個沉默寡言之人,說話大多簡單扼要,偶爾多說幾句,也屬罕見,所以無怪乎顏如玉覺得悶了。
「你覺得悶?」繫著韁繩的白玉瑕頭也不回問著。
「有一點。」顏如玉表示委屈。
「你可以找鄭公子聊聊,別找我!」白玉瑕直覺地回答她。
「他只對你說話,根本不理我。」顏如玉有些抱怨:「玉瑕姐,陪我聊聊天嘛!」
白玉瑕有些為難。「如玉姑娘,我這人無趣得很,實在沒什麼話可跟你聊,你若覺得悶,我也愛莫能助。過幾日就可抵達揚州了,那兒繁榮又有新鮮事物,到時我再陪你逛逛吧!」
「真的嗎?」顏如玉一展歡顏,在得到白玉瑕保證的點頭之後,她喜孜孜地踱開。
白玉瑕站在原處沉吟半晌,歎了口氣,旋了身子正欲四處走走,卻冷不防撞進一堵厚實的胸膛中。
鄭遠祈笑意盈然的聲音響起,雙手也不規矩地環上她的腰。「玉瑕,你的熱情真令我欣喜若狂!」
自知推不開他的鉗制,她索性放棄掙扎,仰起頭來瞪視他:「而你的厚顏無
恥,仍舊令我唾棄和厭惡!」
「唾棄?對我嗎?我收下便是!」他迅速地俯身,成功地攫住她的唇,欲罷不能地輾轉吸吮著,吻得她幾乎暈了過去。
「你……」白玉瑕推拒不了他火燙的進佔,他教她再度方寸大亂。
「我什麼?」他離開她的唇,笑得促狹。
「可惡!」她咬著他吸吮過的唇,卻忍不住回想著他的味兒。
她——逐漸沉迷在他的誘情之下,喪失了應有的理智,而無法脫身了嗎?不,不會的。白玉瑕無助地閉上眼想。
「告訴我,你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希望我再吻你?」
猛然睜大雙眼,她的眸中掩不住慌亂之情,急急忙忙地垂下頭去,她吶吶地開口:「簡直胡鬧,你別在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為,顏如玉年紀輕,讓她看到不好,你得有所顧忌,不該恣意妄為!」
「那你的意思是說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就可以對你『胡作非為』了,是不是?」他笑得很狡猾。
「彆扭曲我的意思,反正,我不准你再亂來!」她的臉又瞬間冷凝。
鄭遠祈對她的面如冰霜恍然未見。氣氛乍變,他直勾勾地瞅緊她:「玉瑕,告訴我,你有沒有一點點愛上我?」他突然的問句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逆光的角度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正炯炯地望著她。
「沒有。」遲疑了一會兒,她答道。
鄭遠祈笑容詭異,似是察覺出她的踟躕,高深莫測。
「我有個提議,你想不想聽聽看?」他問。
「不想,所以你也甭說了。」她拒絕他霸道的柔情,沉聲說道,目光不改清冷。
再一次,鄭遠祈對她的拒絕恍若未聽,貼上她的頰,唇湊近她的耳畔,細細地低喃:「送顏姑娘回杭州之後,我捫可在江南停留個一、兩個月,若你心生游倦之意,我們就北上至隴右道的涼州定居下來,你意下如何?」彷早在心中勾勒好美麗的藍圖似的口吻,他沙啞的男性嗓音顯得迷人及充滿魅力,且帶有一股濃濃的溫情。
白玉瑕不由自主地暖了冰封自閉的心,自然地偎進他雄健的胸膛中,他的氣息包圍著她,卻渾然未覺自己的嘴角正逐漸地向上彎起,形成一道美好的孤度。
慵懶適意的軟化在鄭遠祈懷裡,那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受啊……
身為女人所著迷的,不正是這樣的溫存與依戀嗎?兩情相悅的喜悅,愛與被愛的深情,她——到底還是動了心,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就在定力不夠的閃神之際,墮入了情愛的迷幻中,墜入了鄭遠祈編織的甜蜜世界中……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不發一言。
似是窺見她的心思,他柔聲道:「總算,我打動了你的心——」
「是呀!讓你得逞了。」白玉瑕雙手攀上他的項頸勾住他。「你的企圖心終於得到滿足,接下來呢?」言下之意,她雖動心,卻沒有完全交心。只因為她對情愛之事無法全然信任!
心只有一顆,碎了就沒有了。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她只能試著開解並看淡得失,如果可以,她但願全身而退。傷心在所難免,能不能痊癒則全看自己,若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如何能隻身行走江湖濟世助人?雖然,她已漸有疲意,但基本的心靈防禦仍是高牆聳立。
「唉,你總會適時打擊我脆弱的心,玉瑕,好殘忍呀你!」鄭遠祈連連哀聲歎氣。
「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打擊你?少裝模作樣了!」她用力捶了他的胸膛一記,見他委屈的喊疼,不由得噗哧一笑。
「你笑時美,冷如冰山時也美。」甜言蜜語怕是說不膩的。
「省省你的諂媚,對我不受用!」她斥道,卻藏不住笑意。
「真心也好,諂媚也罷,能博你歡心,值得!」他說話的慎重神情使她紅嫣上頰。
「輕浮!」掙開他,白玉瑕轉身欲走。她仍不習慣自己對他的親近所產生不由自主的反應。
可惜鄭遠祈偏不讓她走,探手將她扯進懷中。她的背靠在他的懷裡。
「莊重點!」她拍了下他的手,疑惑他為何在旁人面前的冷絕無情,一到她面前全走了樣。
正在思忖之際,她感到身後摟著她的鄭遠祈突然身體一僵,理入警戒狀態。氣氛瞬間的改變,讓她本能地立即感應而有備戰的心理準備。
「五個。」鄭遠祈對白玉瑕耳語。在她身邊,他不願使出幻化之術,就算只憑真才實學的功夫底子,也已綽綽有餘。
「看來,龐家那五兄弟是不肯死心,執意追蹤至此。」白玉瑕猜出來者。
「那是當然,我早說你魅力無遠弗屆,你偏不信!這下可證明了,連龐老大也是你的裙下臣之一。」鄭遠祈笑容狂野不羈,教她心中又是一陣枰然。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顏姑娘呢?」她意識到顏如玉的安危,目光開始梭巡著。
「別找了,人在他們手中。他們遲遲不現身,為的就是要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故弄玄虛的目的就是想引你就範。看來龐天見了你之後,那驚艷是非同小可!」
「別瞎說!他們不過是尋仇而來、一報上次我傷他兩兄弟之仇。」她反駁他的見解。
「走著瞧!」他仍一派閒適。在知悉來者後,他並未將對方放在眼裡。
「顏姑娘的安危,你似乎已有十足的把握!?」見他灑脫自若,她不禁好奇他心中盤算。
鄭遠祈泰然,未可置否地發出一掌,強勁的力道震起一道詭異的掌風,將隱匿的其中一人逼出現身。
龐奇現身,心中一凜,正視著武功不凡的鄭遠祈。瞬間,龐家其他四名成員也隨之出現。
顏如玉被龐易挾持著,花容失色,卻無驚恐的求救聲,顯是被點了啞穴,發不出半絲呼喊。
「老大,你真的看上那姓白的娘兒們?」龐軍心驚於鄭遠祈的能耐,卻無奈大哥執意馴服白玉瑕而跟隨至此。他壓低聲音質疑著,換來龐天輕蔑的怒視。
「老二,難道你怕了不成?」不愧是龐家老大,面對強勁的敵手仍面不改色,無絲毫的畏懼。龐天為人向來霸道蠻橫,他的狂刀也是出了名的凶狠猛烈,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女人,當然也不會例外。
「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個叫鄭遠祈的來路不明,功夫高深莫測,我認為應該謹慎些!」龐軍由顏如玉口中探得鄭遠祈和白玉瑕皆為帶髮修行的奇詭能人,不由得心生戒懼。
「我們手中有人質,還怕他們不就範?」龐天狂放地笑著,手一揮,龐易架著顏如玉向前走一步。
「龐天,有什麼條件說吧!」鄭遠祈冷絕無情的面孔再度顯現,懾人的氣勢有如嚴冰,凍結了在場者的思緒,大概除了龐天,無人敢回視鄭遠祈的炯炯目光。
「很簡單,我要她——白玉瑕。」龐天亳不遲疑指向鄭遠祈身旁的白玉瑕。「只要她背乖乖跟我走,我立刻放了這個小姑娘,絕不為難她!」
白玉瑕冷傲不臣地睨著龐天,殊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令對方更加激賞。
鄭遠祈望著她的倨傲神情,靜心等待她的反應。
如他所預期的,白玉瑕開口了——
「好,我跟你走,立刻放人!」她森冷的目光未變。妥協不代表軟弱,她不會任由自己完全受人鉗制。原則死板,但承諾可以靈活運用。「我說話算話。龐天,放人!」
龐天奇怪地望著不發一言的鄭遠祈,納悶於他輕易放白玉瑕走而沒有任何企圖攔阻,甚至掀起一場廝殺的真正盤算。
「老四,放人!」即使心生疑雲,龐天仍爽快地下了命令。
龐易快速解了顏如玉的啞穴,順手一推,顏如玉顛仆地傾跌於地。脫離了巨靈之掌,她沒命似的奔向白玉瑕。
「玉瑕姐——」面對二度救命之恩的白玉瑕,雖在驚恐之際,顏如玉是慶幸和感激的。
「鄭公子會送你回杭州,所以,揚州我是無法陪你去了。」白玉瑕指著顏如玉的肩,目光定在對方身後的鄭遠祈;眸中,是道別,也是托付。
「我明白。顏姑娘會安然無恙地抵達杭州,放心吧!你很快就會再見到我,我保證!」鄭遠祈笑意隱約,洞悉她的打算和念頭的口吻,似乎眼前的麻煩會自然迎刃而解,並不須太多憂慮及煩惱。「記得我曾給你的『保證』嗎?」
白玉瑕白了他一眼。
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情調笑?
這一別,他們大概是不會再見了,雖然篤定龐天留不住她的人,但她早已預見,她的心會再度回復自由無依的飄泊,曾發生的奇異情懷,風輕雲淡,終是該無影無蹤的時候了。
但,不知是何故,胸口竟泛起一股隱隱作痛之感?
不捨?是的,她的確是捨不下的……
旋過身,忽視心底眷戀的吶喊,她朝著龐天走去;臉上,是冷酷,是堅毅,也是無情。
沒有回頭,但她卻清楚知道鄭遠祈已帶著顏如玉匆匆離去。
「還不走?」白玉瑕森冷的語吻,目光則鎖定龐天陰鷙的黑瞳。
「你的同伴真捨下你不顧?」龐天未料事情進展如此順利。
白玉瑕冷哼。
「到底上哪兒?」見他仍未有所動,她不願多作停留。「我若要走,你根本攔不住。說吧!到底上哪兒?耐性用完前,我會信守承諾,所以,別讓我失去耐性!」
龐天望著她冷絕無情的冰霜面孔,心想自己該如何收服冰山佳人禁錮的芳心。
「上龐家莊。」不願節外生枝,他下定決心要將她留在莊內,成為他的夫人。
白玉瑕據緊唇瓣,不再贅言,朝北方而行。
龐天跟在她身旁,著迷於她即使面無表情也絕麗脫俗的容顏,和清冷懾人的氣質,心,陷落更深了……
龐家另外的四兄弟緊跟在後,目睹老大認真的癡迷神情,他們不禁開始好奇白玉瑕是否會成為他們的大嫂。
這一路上,氣氛詭異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