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情人 第九章
    大理王國位處中原西南方,雖無江南煙雨的多姿景色,然而四季如春、百花齊放、山明水秀,亦不失明媚風光。

    因為鄰近中土雲南,來往商旅江南人士頗多;而大理王爺又頗禮遇漢人,對漢人文化甚為推崇,所以一踏進大理國界,仍會發現許多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漢人。段皓雪不顧自己女子身份或貴為王族的身份,總是大方地和那些異鄉遊子熱情打招呼,投緣者還能寒暄上半天。也幸虧大理王爺對王子、郡主的教育十分開明,並不反對他們學習漢族文化,主要也是希望他們接受中土文化洗禮之後,也能擁有儒家有禮的氣質及道德規範,當然更希望他們從中擷取菁華,截長補短,將漢族文化與本族文化融和推行全國,使大理更為富強,不再淪為蠻夷之邦。

    對於父王深厚的冀望,段皓雪向來不放在心上,更甭提要她遵從什麼三從四德,變成什麼詩經中所提的『窈窕淑女』。她之所以興致勃勃學習漢文,不外是想溜到市集和那些異國來的遊客打屁。什麼《論語》、《孟子》,她沒背幾條,南腔北調倒模仿得有模有樣,連中原人士的粗話都能朗朗上口……所以,她才敢天不怕、地不怕,帶著湘兒,兩個單身女子獨闖天朝領域,反正只要能溝通,就不怕會迷路,更不怕會餓死。憑著郡主過人的膽識,湘兒本來只學了一些日常用語,到了中原,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漸有漢人通的架勢。沒辦法嘛!入境隨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保命,不得不懂——這是求生本能。

    再加上郡主廣結善緣的熱情天性,因緣湊巧,伸出援手救了一名被中原高手追殺而逃至大理避難的白髮老太婆……甚至還毫無防範戒心地將她藏匿在大理王府內,噓寒問暖,三餐親自送食。那時,段皓雪才十四歲,那名來歷神秘的白髮老太婆見小郡主本性良善又富有正義感,傷勢痊癒後,便傳授了幾招易容術給小郡主,算是報答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段皓雪天資聰穎又覺得新鮮有趣,可當真下了苦功學了這種千變萬化的易容術,還拖著湘兒讓她實習,所以湘兒也不知不覺中學了點皮毛。可惜那位白髮老太婆似乎身有要事須辦,耽誤了一個月便留下紙條不告而別,署名是上官妍。

    段皓雪也是到了中原四處打聽,才知道這名外貌平凡的老太婆大有來頭,她是江湖有名的『千面俠女』,而且還是個艷名遠播的美女,和她印象中的老太婆大異其趣。段皓雪本來極其興奮地想造訪這位傳奇的『師父』,無奈遍尋不著她蹤跡。後來才知道,『師父』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官貴人,引來殺身之禍,黑白兩道都欲取她性命領取重賞而後快,所以才不得不逃至關外,至於她的行蹤,在中原武林早已成了不解之謎。

    段皓雪只能暗暗禱告『師父』已逃過大劫,平安無事,畢竟,上官妍是個行俠仗義的千面女俠,所做所為應該都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她相信上官妍的竄逃必定有所苦衷。只可惜當初她太年輕幼稚,不能及時識穿上官妍喬裝老太婆的異常,給予適當的庇護及援助。否則,上官妍有大理王府的庇護,當不必可憐兮兮地亡命天涯。當然,這只是段皓雪天真的想法。

    殊不知,上官妍就是深怕連累恩人,害無辜大理王府遭受池角之殃,才在養精蓄銳之後斷然離去。人心險惡,連她逃至關外,仇人尚且不肯放過她,又怎能不防仇人耍陰狠手段,殘害對她施予援手的無辜好人呢?段皓雪養尊處優,不識世道奸險,她闖蕩江湖十多年,又怎可以故作無知呢?她之所以冒險留下真姓名,是完全沒預料段皓雪會涉入中原,她不過是一時不忍心欺騙待她至誠的小郡主罷了。

    所幸,段皓雪到中土遊歷已事隔五、六年,否則可能會為上官妍徒惹殺機,甚至為自己惹上難纏的麻煩。如果上官妍知道自己一時疏忽,差些犯下大錯,定悔不當初。

    還好她只和段皓雪相處短短一個月,認識不深。否則,當她瞭解段皓雪的膽大妄為、令人頭痛之後,必然不肯傳授機宜,教導小郡主易容術;不怕小郡主害人,就怕小郡主害了自己。天曉得她會運用易容術闖下什麼禍?

    沒錯,有了易容術加上精通漢語,段皓雪這個大理國的調皮郡主是如虎添翼,『啥米櫳無驚』!連大內皇宮深院也照闖不誤!

    總之,咱們上官女俠當初的一番好意,可真正教關心小郡主的人嚇破膽、傷透腦筋了。

    到了大理宏偉壯觀的王府前,郡主段皓雪第一個反應就是扭頭往回走。除了近鄉情怯外,另一方面是心虛內疚。誰曉得她這一溜跑,到底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而王爺八成氣得七竅生煙,不知又要擺什麼陣仗等她了!

    從小到大,她沒有不教父王、娘親操心,舉凡大小事,總有數不完的爛攤子讓王爺窮於收拾。連親大哥段皓玄,好脾氣的斯文人也常對她搖頭晃腦、長吁短歎。總之,她是大理國上下一致公認的頭痛人物,每一個人對郡主離經叛道的所作所為早已見怪不怪。只是這一次恐怕不同——

    她自知這次禍闖大了。雖然她已和克倫王子打過招呼,並串通好,但誰曉得克倫到底有沒有依計到大理王府來提親?王爺是不是念在她即將出閣,早已氣消?

    她自覺心理準備尚未作好,不能冒這個險。不過,再清楚郡主企圖不過的湘兒及時拉扯住她的衣襟,迫使她乖乖轉回身來。她可是好說歹說、又哄又騙的,歷經千辛萬苦才拐回了寶貝郡主,豈有讓郡主再半路溜跑的道理?那豈不前功盡棄!

    她可受不了再次被郡主旺盛的精力折騰——她累了!

    「郡主,面對現實吧!」她完全失去側隱之心地,任憑郡主雙肩重重垮下,並長長吐了一口氣。

    像極了一隻即將被烹煮的無辜又可憐的小白兔。

    「好吧!不過,別逼我走正門!」

    湘兒點點頭同意,她也不想一回王府就引起騷動,然後被王府上下輪流地審判,搞不好她的下場會比郡主更慘!她沒守住郡主也就算了,竟然還助紂為虐,陪郡主溜跑!想也猜得到,她絕對不會被無罪開釋的!單憑郡主逃婚,危及國家興亡的重罪就令她不寒而慄。

    是以,主僕兩人故伎重施,一前一後,鬼鬼祟祟地翻牆,進了大理王府的後花園。

    湘兒靈巧地率先著地,正準備起身接應郡主之際,冷不防身後響起一句揶揄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哪只野貓?原來是倦鳥知返!」

    說時遲那時快,湘兒才回頭尷尬異常地面對小王爺段皓玄時,郡主早已腳底一滑,一個隆咚地跌坐在湘兒背上,瞬間四腳朝天,將可憐嬌小的湘兒幾乎直接壓入土中埋葬。

    段皓玄原本懶洋洋的表情,被她們這一突兀的情況一攪,變成了抱胸支顎,極端隱忍著在他性感唇邊不斷暈開的笑漣……彷彿將演變成捧腹大笑。

    哦?真的是令他父母頭痛又操心的小妹回來了!

    原先他還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思念過度,產生了幻覺?雖然段皓雪不在王府的這段日子,王府的確過得太平、安寧多了。但日子一久,王府上下卻了無生氣,連一向對段皓雪十分嚴厲的父王,口中儘管不提,但在她房中睹物思人那分寂寞的神情,卻是他歷久也無法忘懷的。

    「哥,你怎麼一點改變也沒有?」段皓雪粗魯地爬起來,並拍拍摔疼的屁股。「還是這樣陰魂不散似的,一聲不響就在人家身後出現?」

    一面埋怨地瞅了大哥可惡的笑臉,一面扶起快被壓扁,卻欲哭無淚的湘兒。

    果然是他那始終先聲奪人、惡人先告狀的霸道妹子!

    段皓玄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不怒反笑。

    「看來,你到外頭歷練了半年多,仍一點長進也沒有!連進來王府要走大門的規矩還不知道?段皓玄一副無藥可救似的搖搖頭。「唉——我真擔心你若嫁到西夏去,恐怕會成了大理的國恥!」

    「王兄……」郡主橫眉豎眼,板起母夜叉的凶顏抗議。

    「好了,別氣!別氣!快去換套乾淨舒爽的衣裳準備覲見父王、娘親吧!他們等你等很久了,不知愁白了多少頭髮!回來就好,什麼都不必擔心,就算你真不想嫁到西夏,他們也不會再強迫你了。」

    段皓玄露出段皓雪所熟悉的親切和煦的笑容,並寵溺地揉揉段皓雪額前柔軟的髮絲。對這個整整小他五歲、鬼靈精怪的小妹,他是捨不得讓她受委屈的。

    「為什麼?你們難道還沒接到西夏太子的信函嗎?」

    事情有了好的轉機,段皓雪非但沒有半點喜悅,反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困惑。

    「為什麼?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段皓玄狐疑地盯著段皓雪可愛的臉蛋。「你好像早就知道西夏王子會來信似的?」

    「呃……」郡主靈活有神的大眼瞟了一下身旁正聚精會神聽他們兄妹對話的湘兒,頓了一下,轉身對湘兒說道:「湘兒,你先回房整理一下,換套衣服,待會兒陪我見父王。」

    「喔!」聰明的湘兒當然知道郡主有意支開她,不怎麼情願地依言退下,嘴裡還不滿地嘟噥著。郡主和親的事情全大理都知道,又不是什麼機密的事?幹嘛突然變得那麼小器?

    「怎麼?你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大事發生了?」段皓玄也感覺到段皓雪特意支開湘兒的不尋常。

    「哥,我已經和克倫王子照過面了。」等湘兒走遠,段皓雪這才正視一頭霧水的王兄段皓玄。

    「哦?」段皓玄現出興味十足期待的神情。他知道這過程必定精采絕倫,他想起了拜把兄弟,克倫王子那粗糙性格的外表,是否會嚇壞他這嬌縱成性、吃軟不吃硬的小妹段皓雪?難道他們之間已培養出逾恆的情愛?

    他倒很樂觀其成的。畢竟當初段皓雪逃婚,他不得不代妹子出使西夏,並和克倫王子一見如故地成了異姓兄弟,克倫很講義氣地給了大理一年的時間緩衝不說,還願意親自出馬帶回他的妹子!

    顯然克倫王子真的找著他的王妹段皓雪,否則,這個精力充沛的小妹,豈有這麼容易乖乖回府?

    「看來你們之間已達成了協議?」

    父王若知道頑固的小妹已改變心意,必然大喜過望。

    「沒錯,我準備嫁給他!」接著郡主踮起腳尖,在她王兄耳邊嘰嘰咕咕良久,才重重放下腳跟。「知道了吧?你得幫我說服爹和娘!」

    段皓玄愈聽愈驚駭,眼眸不斷不斷地撐大,連嘴巴也張大到足以塞下一整粒的饅頭。

    他早該料到自己妹妹不會那麼安分地上花轎!倒沒想到克倫願意陪他這個寶貝妹妹瞎起哄?這使得原本鋌而走險的計劃變得可行,且天衣無縫!

    段皓玄蹙起濃眉深思,他太小覷他妹子神通廣大的本事。

    「克倫會答應?這其中恐怕藏有什麼玄機吧?」

    別瞧段皓玄一副溫文爾雅的氣質,那雙眼睛若瞇起來,臉上又正經八百時,眼神是相當銳利無比的。

    「好吧!告訴大哥你也無妨,不過,你得答應我,別在湘兒面前提起西夏太子克倫的大名!」

    ∮著,段皓雪為消弭王兄的疑慮,取得完全的信賴配合,源源本本地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甚至道出了自己對唐修-早已根深柢固、海石不移的愛戀。

    段皓玄這才明白,這半年他在大理王府內猶如虛度光陰,而他妹妹段皓雪和湘兒主僕兩人卻多采多姿,生活緊湊地過了這段日子,甚至遇到改變自己一生的摯愛!他不由得欽佩起妹妹的勇氣。這樣的生活才有意思,才不枉今生4使遇到大風大浪,回憶也彌足珍貴。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心中泛起了到中土見識遼闊世界的慾望。

    在段皓雪巧妙設計和段皓玄一旁慫恿下,段王爺、王妃終於正式認湘兒為乾女兒,成為大理王府的堂堂郡主。

    成為郡主後的湘兒不僅不須再服侍段皓雪,自己成天也有丫鬟奴婢隨伺在旁。這讓勤勞刻苦慣了的湘兒十分彆扭不自在,卻又手足無措地任憑擺佈、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主子這麼不好當r直都讓下人管死了,像個傀儡娃娃般活受罪!

    饒了她吧!她看著兩名婢女彎身為她纏上鵝黃腰帶、繫上綴飾……她不耐煩地站著,心中直咕噥。

    段皓雪如及時雨般,從房門外探進了她美麗小腦袋瓜,看見湘兒正穿上豪華宮服,貴氣盈人,不由驚歎:「哇!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美呆了!」

    「郡主……」如獲救般不顧婢女的抗議,跑到段皓雪身邊。

    「姐姐,我們已經是乾姐妹了,以後別再叫我郡主了好不好?你大我兩歲,理應為姐,以後就喚我做妹妹或直呼雪兒都行!」段皓雪溫柔地提醒她的身份已今非昔比。

    「可是……我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我覺得自己不適合當郡主,我可不可以做回奴婢,像以往一樣只當湘兒一生一世服侍郡主你?」湘兒惶恐,近乎哀求地拉著段皓雪的手。

    「這可不行!王爺下的旨,誰敢抗命?」段皓雪莞爾地拍拍湘兒不安的手背:「別怕,慢慢來,你會習慣的!傻姐姐,你不可能服侍雪兒一生一世的,有一天你也會嫁人的。要是……我是說,假如把你許配給有權有勢的貴人,你終究要學習如何管理奴僕來為你做事,不是嗎?不如現在就學!」

    ∞人?湘兒心霎時為之一慟,克倫臨別的愛語猶記在耳,她下意識地摸著曾被克倫熱烈親吻的唇瓣,憂傷地想,除了克倫,她再也不願嫁人了!

    婢女將思念克倫入神的湘兒帶到梳妝台前坐下。「郡主,我幫您梳髻吧!」

    「不用,我自己來。」湘兒煩躁地婉拒。

    「怎麼可以自己來?」段皓雪及時為婢女解圍,再次耐心地提醒湘兒:「好姐姐,你現在已經是個郡主了,不可以凡事親力親為跟下人搶工作做,那是不被允許的,你所應該做的是告訴下人該怎和幫你做。你要她們做些什麼以,她們都會幫你做得好好的,你不必擔心!你是過來人,應該明白她們職責所在,不要為難她們,好不好?」

    湘兒這才乖乖妥協,任那兩名婢女在頭髮上大作文章。

    她脖子都快酸死了,忍不住抱怨:「當郡主真無聊!」

    「是嗎?以後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段皓雪漫應,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玩弄唐修-的銀笛。

    「雪兒……你很想念唐王爺,是吧?」

    湘兒從銅鏡的反光晃動,察覺到郡主仍保留著雲南王給她的訂情物。

    「人家又不想我,我幹嘛想他?」郡主口風倒很緊,死不承認。

    「我相信……唐王爺一定會很想念你!」湘兒以自己對唐修-癡情的認知,由衷地說。

    郡主怔忡一下……會嗎?

    如果會?為什麼都那麼多天了,唐修-卻連隻字片語都沒有?他好傻喔!只要他道歉,只要他說一句想念她的話,她都會不顧一切,不辭千里地奔回他身邊……

    是他自己答應要生生世世與她長相廝守,難道他忘了?真的忘得一乾二淨?他要真那麼絕情,當初為什麼還要三番兩次救活她,為什麼不讓她乾脆死了算了?偏要選擇這麼狠心地折磨她,為什麼?

    段皓雪長長卷卷的睫毛下泛著淚光……

    湘兒歎了一口氣地安慰她:「算了,別想了。再十天,你就要和西夏太子成親了,還是對唐王爺死心吧!」

    「嗯!」說到西夏太子的事,段皓雪猛然記起她曾答應克倫王子未盡的任務,她得順利完成才行!

    段皓雪強打起精神,抹乾淚痕,強顏歡笑道:「對了,我的珍珠嫁衣已縫製完成,你一起來試試?」

    段皓雪見湘兒已梳理完畢,強拉她到自己堆滿嫁彩的閨房,要湘兒試穿她的嫁衣。

    「不行啦!雪兒,是你要嫁,又不是為姐的要嫁……為什麼要我試嫁衣?」湘兒連忙推辭,不願嘗試屬於段皓雪的新嫁衣,她比段皓雪高了一丁點,又比她豐腴了一些,這萬一價值不凡的新娘衣被她笨手笨腳地撐破了怎麼辦?

    她賠不起呀!不,她可不幹!

    正當她想奪門而出之際,段皓雪先一步關上房門,朝她詭異地一笑……接著,她被兩位縫製嫁衣的大嬸拖入屏風後面試穿,還頻頻量她的腰圍、尺寸

    雲南府內,唐修-寄情於公事,蓄意忙得讓自己無暇去思念段皓雪帶給他刻骨銘心的一切。他不眠不休地奔波、操練軍隊、批閱奏折,只求疲倦能麻痺他空虛的情感。

    這時,漏鼓三更響起,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進來的是一位短小精悍的部將,他認出是他派去暗中護送郡主回大理的屬下。

    「王爺!」那名風塵僕僕,卻仍精神抖擻的部將稟告:「郡主已安全回到大理王府,沒有絲毫損傷。只是不知為什麼,她們走走停停,一下買糖葫蘆、一下又玩骰子,總之,不像急著趕路的樣子。到了王府還翻牆進去,不走正門。王爺,您確定段姑娘真是大理郡主嗎?」

    望著部將迷惑的神情,唐修-緊繃已久的臉部線條終於放鬆,並現出一抹興味濃厚的莞爾表情。

    段皓雪始終是調皮、愛湊熱鬧的雪兒,他的可愛雪兒呵——他閉上眼,試圖回憶她種種令人發噱又心曠神怡的表情……

    這一放鬆,他才發覺他有多累,而且真想念她。

    「屬下走出大理邊界時聽大理百姓談論,郡主再沒多久就要下嫁西夏太子,王爺和段姑娘……」

    「我和雪兒只是兄妹之情!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唐修-忽然露出銳利無比的眼神,完全打斷部屬曖昧的臆測,神情不善、口氣冷漠地斥退部將。

    那部將從沒有看過王爺那麼可怕的眼神,微陷的雙眼瞬間似要噴出火焰燒灼他,他不禁被嚇得魂不附體,忙不迭地退出書房,不敢再多嘴。

    要嫁了……他心愛的女人終於要嫁給別人當新娘,屬於他的溫暖嬌柔的身軀就要投入別人的懷抱……

    天哪!他怎能忍受?怎能忍受?

    正當妒火熊熊焚燒唐修-意志力及理智時,書房外又有人急急忙忙敲門。

    「誰?別來煩我!」唐修-將滿桌的奏折紙揮灑一地,猶如受到巨創的猛獸咆哮……

    「王爺,不好了,京城有飛鴿傳書呀!」門外傳來老管家焦急異常的聲音。

    唐修-頹然坐下,揉揉氣血上衝的太陽穴,望著直衝入堂的老管家無視書房的凌亂,來到他面前遞上紙條。

    上面赫然是太子的血跡及玉璽峪——

    京中大變。四皇子及長林將軍叛變,奪權皇位,父皇病危,我等皇親國戚遭軟禁。盼速回搭救——

    「太子有危險……」唐修-念及太子對他的知遇之恩,不顧自己早已疲憊到達極限的身心,驟然下令:「馬上幫我下令召集所有精英部隊,我要即刻領軍,殺入京中,營救皇上及太子。」

    老管家看出唐修-為情傷身,狀況十分差,不願主子冒這個險,打沒有把握的仗。「王爺,您還是休息一下,恢復體力,明天一早再出發?」

    唐修-對老管家苦口婆心置若罔聞,堅持道:「救人如救火,晚了一步,恐怕就鑄下大錯……耽擱不得!去吧!」

    老管家只能百般為難地遵從指示,退下辦事。

    唐修-怒火高張,一拳重重打在案頭,頓時,桌面出現一道深刻的裂痕……

    「哼!四皇子,我們之間的帳也該清一清了!只要你膽敢輕舉妄動,傷太子一根寒毛,定教你碎屍萬段!我唐修-這次是豁出去了!」他氣忿地怒道。

    他有著玉石俱焚的最後打算,只是行程匆促,他來不及留下隻字片語祝福段皓雪……

    也罷!他知道她會是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那就夠了!

    如果萬一不幸,他會遵照諾言,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永遠守護她。他握緊了胸前刻有『段皓雪』的名字的玉珮,在心中默默與段皓雪作最後一次訣別,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段皓雪滿身大汗地從惡夢中驚醒,夢中的唐修-俊逸的容顏是那麼真實、那麼熟悉,但他深情眸光卻是那麼悲哀,嘴裡喃喃地不知同她說些什麼,她卻無論如何也聽不見,只知道他最後拋下她,邁向無盡的黑暗,任憑她無助的哭喊,始終不肯回頭。最後,她怵心地看見她送給他的貼身玉珮,竟在她眼前掉落摔碎……她不由得駭然尖叫。

    她終於夢到他了!可是,為什麼卻是如此詭異不祥的夢境?這意味什麼?玉碎不為瓦全?是代表他們之間情緣已盡,還是唐修-有難?

    這時,湘兒端著人參雞湯走了進來——

    「雪兒,你醒啦?你一向很少生病,沒想到小小的風寒卻讓你足足躺在床上兩天兩夜……還發高燒說夢話,真教人擔心!」湘兒經過王妃及段皓雪幾天的調教,加上她本身的溫婉氣質,舉手投足之間已頗具貴夫人大方得體的架勢,輕移蓮步來到段皓雪床沿坐下,並逐口餵食。「這幾天,王爺、王妃輪流來看過你,連大哥也頻頻催我為你端湯送藥……你這一病,可教王府上下都慌了手腳!」

    段皓雪仍兀自思索夢境的含意,毫無所覺地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湘兒用湯匙小心翼翼吹涼後,送入口中的參湯。

    「眼看婚期迫在眉睫,你不把身子調養好,怎行?」湘兒略為心疼地注視乾妹妹日益消瘦、蒼白的容顏,她也是過來人,自然瞭解段皓雪的心事,只可惜她愛莫能助,現在就算段皓雪和唐王爺誤會冰釋,也已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一切都已注定——段皓雪必須遠嫁西夏和親!

    為什麼她們姐妹這麼命苦,都不能與真心相愛的人長相廝守?她一個人傷心也就罷了,為什麼連一向無憂無慮的皓雪郡主,也必須承擔蝕骨銷魂的相思之痛?

    如果可以,她願代段皓雪承受所有感情的苦澀,只要恢復她昔日的神采與歡笑。

    「姐姐——」段皓雪原本黯淡無神、低垂的瞳眸忽然抬起,並現出一抹焦慮不安。「我放心不下唐王爺……我必須……我必須趕到雲南王府一趟,我不能坐視不理!」

    段皓雪毫無預警地抓住湘兒的手懇求,差些將湘兒端在手中的參湯打翻!

    湘兒不得不站起身來,把好不容易穩住的湯碗放在旁邊的桌上,並掏出手巾,細心地擦拭微濺在段皓雪身上的幾滴湯汁,不敢面對她楚楚可憐的祈求。

    她心中已有了底,知道這種事情終將發生,從她麻雀變鳳凰當了郡主,到試穿嫁衣,她早已有了譜。

    段皓雪是個信念比誰都堅強的人,怎麼可能一夕之間改變對唐王爺的愛意?又怎麼可能向命運低頭當起西夏王妃?她比誰都明白,卻不能不猶抱希望……

    她不怨王府上下設計了她,事實上,許多年來,王府對她恩重如山,完全沒虧待她,她是該泉湧以報,何況這是莫大的恩賜,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她沒什麼好埋怨,更不怪郡主的擅作主張。事實上,她心甘情願為郡主犧牲自己,只要郡主幸福,這是她早就下定的決心。

    如果沒有遇到克倫,如果沒有刻骨銘心的依戀,她會毫不猶豫代郡主而嫁……但現在,她無法確信自己是否能心中想著克倫,卻與素不相識的西夏太子同床共枕,她不願,也不能——

    「唐王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後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能再出差錯呀!」湘兒硬起心腸,裝作不懂段皓雪的別有所求,顧左右而言它道:「這雲南雖離大理近,但往返恐怕會延誤了良辰吉時,雪兒,你還是打消念頭吧!」

    「姐姐,我知道我不該勉強你……」原本段皓雪計劃是以陪嫁之名,親自將湘兒騙到西夏與克倫完婚,湘兒若見到克倫,歡喜都來不及,怎會不肯呢?只是她現在為唐修-的安危牽腸掛肚,已經沒心情繼續這個遊戲。「但是,我擔心唐王爺有事發生。不管他是不是還肯要我,我都已決定今生今世,生要跟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葬在一塊兒,天涯海角,我只跟定他!求姐姐成全我,來生來世,我會報答你!」

    湘兒聞之為之動容,她絕非鐵石心腸,段皓雪這番情深義重的話,不正是她對克倫的心意嗎?

    只可惜她卻沒有段皓雪一半的勇氣。

    「何況西夏太子……」段皓雪不忍心見湘兒左右為難,心碎神傷的樣子,心一軟,正準備和盤托出之際……

    段皓玄卻面色凝重,敲門進來,將一封信箋交到親妹子段皓雪手中。「雲南王府總管派人捎來的信。」

    段皓雪忐忑不安,迅速拆開密封的信。漸漸地,她的血液直往下降,只覺手腳冰冷。

    京中大變,王爺有難……

    八個字像青天霹靂一樣,震得她腦裡轟然作響。惡夢竟然成真,怎麼會?為什麼不早告訴她?他竟然連交代她一聲都沒有,就遠赴國難?他居然放下她不管?

    湘兒憂心忡忡地審視她震驚失色的表情,擔心有什麼噩耗重重打擊了段皓雪。「怎麼了?」

    「我要去京城見他……我要去見他……我要去救他……」段皓雪激動得不顧虛弱尚未調養好的身體,就迫不及待想離開大理王府,營救她的心上人。

    「雪兒……」段皓玄和湘兒及時阻止她的冒險行事。

    段皓雪卻悲傷過度,在段皓玄懷中昏厥過去,湘兒驚視從她手中飄落腳邊的信箋,及她滿腮的淚痕。

    深夜時分,寂靜無聲的大理王府閃出一道人影,直往後門躍出,當段皓雪躡手躡腳走出王府之際,意外地看到一匹駿馬碩大的身軀立在眼前,彷彿是專程等她跑路似的。

    正當她吃驚之際,瞧見湘兒正拿著包袱從馬後走上前,扔到她懷中,歎口氣道:「我就知道!雪兒,無論如何,你是不會放棄唐王爺的!雖然明知你此去危險,但我也不想阻止了,畢竟誠如你所說,你欠唐王爺一條命,你們今生今世是沒完沒了了。現在他有難,你陪在他身邊,好歹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也許,郡主正是他命中福星,能為唐王爺逢凶化吉也說不定。不管我再怎麼捨不得你,我卻不能不幫助你逃跑,但願你此去能和唐王爺重修舊好,並平安歸來……」湘兒說到後來,已哽咽失聲。

    「姐姐……」段皓雪感動得無以復加,深深擁抱著湘兒訣別:「我何德何能,有你這樣的好姐妹……」

    湘兒悸動地在段皓雪溫暖的懷中,為這分姐妹之情,難分難捨而淚流……誰知這一別,她們這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姐妹,何年何月再相見?

    她已下定決心代段皓雪遠嫁西夏當太子妃,成全郡主和唐王爺這對苦命鴛鴦,這是今生她唯一能報答郡主友誼的方式——她已別無選擇。

    「好了,雪兒,快起程吧!唐王爺在等著你呢!」

    湘兒幾經艱難地,才眷戀不捨地鬆開郡主,堅強地拭乾感傷的淚水。

    「可是……」段皓雪雖心急唐修-的安危,卻也擔心湘兒,心中是否有了什麼傻念頭。

    「你放心!我會頂替你嫁到西夏,好歹我也是個郡主,他們也搞不清楚的。而且,我會為你好好保重我自己,因為我希望,我們姐妹還有相聚的一天,你也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回來,嗯?」湘兒截斷段皓雪的猶豫,斬釘截鐵地催促她上馬:「快去救王爺吧!」

    「好,可是克……」段皓雪覺得似乎還是不妥,應該吐露真相。

    「好了,別說了,別再耽擱了!一切等你和唐王爺平安歸來再說。」湘兒不由分說地阻止她的下文,深怕她延誤與唐修-相會的時機,含淚替她大力拍一下馬。「走吧!」

    「湘兒……」段皓雪頻頻回首,看著湘兒無助地望著她遠去。

    她很後悔沒能及時說出真相,害湘兒白白傷了那麼多的心。她真後悔自己怎會想到要去捉弄如此善良柔弱的湘兒!無論如何,她欠湘兒的情是還不了了……

    但願湘兒明白真相時不會怪她,但願湘兒的婚禮進行順利,能平安到克倫的身邊,當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走了……段皓雪娉婷的風中身影終於在湘兒的淚眼中完全消逝,只剩下一彎明月,冷清清地伴著她淒涼的心情。

    然而,她相信她這樣做是對的!她縱然辜負了克倫,但總算對得起郡主。

    從明天開始,她就是為大理子民而活下去的湘兒。再也不是只為克倫忠貞的湘兒……她只能等待來世,再償還克倫的情債。

    眼前,她只能默默地祝福郡主與唐王爺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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