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兒坐在亭子裡刺繡打發時間,她正在繡一個錦囊,打算送給克倫為紀念;雖然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送。
「忙什麼?」一個熟悉粗獷的聲音突然牽動她細緻的神經,她全身為之挺直,循聲仰望克倫那強烈分明的容顏逐漸晃到她面前。
「刺繡……你會刺繡?」克倫飽含笑意拿起刺繡欣賞。「刺得不錯,將來你一定會是個賢妻良母,娶到你的人一定很幸福!是鴛鴦吧!送給誰?」
「送……郡主的。」湘兒羞赧地搶回刺繡藏在身後,心虛地扯謊,深怕被取笑似的低下眸。
克倫靜靜地站在她面前,雙臂交胸欣賞湘兒難得一見的嬌憨。自從知道她是奴婢出身,非但沒有絲毫瞧不起她,反而多了一股由衷的憐惜。
「你……」湘兒狐疑地緩緩抬起眼,接觸他深情目光。「幹嘛一直看著人家?」
克倫卻溫柔地執起她的手摩挲搓揉。「這是一雙刻苦耐勞的手,是一雙值得好好愛護的手。」
「你……你想做什麼?」湘兒倉皇地抽回自己的手,她不能忍受他如此親密的接觸,那會瓦解她的理智的!她轉身穿越他的身旁,只想逃開他如此壓迫的靠近。
「不准走!湘兒!」克倫一把攬住她的肩,俯首逼視她。「為什麼你總不肯正視我們之間不尋常的感覺,你從我眼中,難道看不出我對你特別的感情?」
湘兒瞪大雙眼,幾乎跌入他熱烈燒灼的目光之中,不可自拔……心兒漏跳一拍似的緊張失速。他……究竟想什麼?可以對郡主那麼親密,又可以對她這麼多情……他究竟當她們主僕是什麼?
「放開我!」湘兒倔強地掙扎出他的掌控,悲忿莫名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浮?你已經和郡主那麼好,怎麼可以再對我有非分之想?你不可以辜負郡主,我也不能對不起郡主!請你走吧!別來騷擾我!」
「假如沒有郡主,老實說,你喜不喜歡我?你別老是用郡主當擋箭牌,說出你的真心,我要知道答案!」克倫卻走近她,將她逼進死角。
「你……你把郡主當什麼?又把我當什麼?」湘兒已無路可退,只能驚恐地迎視他致命的貼近。
「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湘兒,我和郡主在一起,純粹只是想氣你而已!」
「克倫……」湘兒再也不能克制地投入他的懷裡,她好高興能聽到他親口對她說愛她,那就不枉費她對他一片癡心,就算這只是一句謊言。
克倫緊緊摟著她,她終於肯面對他們的情愛了。
「我們私奔,好不好?」克倫抬起她秀氣的下巴,深情款款的提議:「我不在乎你奴婢的身份,你也別管郡主怎麼想,我們私奔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一輩子廝守,好不好?湘兒。」這是郡主教他試探湘兒的方法,不過湘兒若肯答應,他也許真會這麼做。
這把湘兒的理智拉回了現實,她滿腮淚水,惶恐地驀然鬆開克倫,並後退一步。「不……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們兩情相悅,你還猶疑什麼?」克倫不容她置喙地強拉她入懷,並用他熾熱的唇鎖上她微啟的朱唇,探索他渴念已久的甜蜜,直到湘兒完全停止抗拒,軟化在他的擁抱裡。「你需要我,我也不能沒有你,你為什麼還不明白?」
「我明白,可是我們不能如此自私。你這樣利用郡主,你教郡主情何以堪?我喜歡你,可是我也深愛郡主,我不能只顧自己幸福,卻教郡主傷心。」湘兒痛苦地抽離他的懷抱。
怎樣的主僕,能如此情深義重?連愛情也無法超越,他無可奈何地苦笑,卻絲毫不能吃醋、惱怒。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克倫要極端克制才能憋住滿肚子笑意,湘兒日後若知道他和郡主聯袂整她,不宰了他才怪!但不順著郡主的意思,可就永遠得不到湘兒了;這就叫忍一時之苦,保永世之幸福!
不過,他還是很期待湘兒點頭,他實在不能想像這段期間不能見到湘兒,會有多麼難受!他仍然迫不及待想立即將湘兒帶回西夏珍藏,尤其他捨不得她汪汪大眼中充滿情意的淚水任意風乾,那使他的心如絞動般疼痛——
「對不起!克倫……」湘兒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聲,不敢也不能面對克倫失望的神情。
「好吧!我不勉強你,你好自珍重!」克倫很想再次深深擁抱她,吻干她臉上所有淚痕。但他猶疑了一下,還是作罷,如果再次抱住她,只怕他再也沒有勇氣離開她……非帶她走不可。
為了顧全大局,克倫狠心扭頭疾步邁出雲南王王府,棄湘兒傷心欲絕的呼喊於不顧……雖然他曾數度扼腕並想回頭去扶起湘兒——他心愛的女人。
湘兒,你等著!你會完完全全屬於我,並成為我的愛妃。你放心,我絕不會再棄你於不顧!短暫的分離只為永久的相聚……這是郡主和我的約定,也是我對你的承諾。克倫在心裡告訴她,也告訴自己。
湘兒眼睛紅腫地聽從段皓雪的吩咐,開始整理行囊。
段皓雪好笑地盯視湘兒一臉苦相,促狹道:「以前你裝死裝活,不就想回大理嗎?現在好了,我心甘情願乖乖跟你回家,你怎反倒愁眉苦臉?」
湘兒有些心虛地背對著郡主,她不能教郡主發現克倫對她的情意,那會傷了郡主自尊。郡主向來好強,嘴巴雖然不說,心中大概也很難過吧!對於克倫無情地離去……畢竟,她曾聽見郡主獨自在花園裡的長歎。
「哪有?我很高興呀!終於可以回到大理見到王爺、王妃,還有大少爺了……他們一定想死我的拿手點心了。這次來中原,我也學了不少江南名菜,回去正好可以大顯身手,教王爺、王妃一飽口福!」湘兒試圖以愉悅的笑容化解郡主的疑慮。
「你呀!專討別人歡心!」郡主笑點湘兒因嬌笑皺成一團的鼻樑。「走到哪兒,馬屁拍到哪兒。偏偏每個人都吃你這一套。還磨蹭什麼?不快起程?」
湘兒只得依言背起細軟,尾隨段皓雪走出房門。
湘兒小心翼翼地問:「不和王爺道別嗎?」
「千里相送終須一別,不如不送!」段皓雪背對湘兒,噙著淚光,滿懷愁思道。
「哦?」湘兒卻有些疑惑,這聽來……郡主倒像仍對唐王爺有很深的眷戀,否則,又怎會說出離愁依依的話?她愈來愈不懂郡主錯綜複雜的情感。
正當她們主僕經過長廊,邁向玄關之際,意外卻撞著正由王府外面匆忙行進的唐修-及他身邊幾位忠心耿耿的部將。
唐修-如遭青天霹靂的表情望著眼前背著包袱的主僕,訝然驚問:「去哪裡?為什麼要離開王府?」
「王府再好,終究也是寄人籬下,住久了會惹人嫌,不如識相點,趕快滾!」段皓雪抬起倔強的臉,冷笑著挑釁。
湘兒不明白郡主這般口是心非用意何在,只能略為同情地望著神色緊張焦急的唐修。
「誰敢嫌你們?你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沒有我的批准,誰敢趕你們?有什麼不滿,儘管說,我可以改進!」
唐修-放下王爺的身段,極為誠懇地說,只差沒開口求她們留下。他即使決定放棄大理郡主段皓雪,並不表示他就可以收回他早以掏心付出的情感……他不能接受她想離開的事實,尤其害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她那張令他心愛的容顏,他不能只在夢魂中追尋,來慰藉他無窮無盡的相思。
「不敢,王爺言重了!我只不過是王府的過客,和王爺非親非故,這些日子打擾早已過意不去……王爺的大恩大德,請容小女子日後回報。現在我們主僕總算倦鳥知返,想回大理王府,起碼那才是我們真正的家,才可以名正言順地長居久留。您說對不對?王爺?」
段皓雪冷嘲熱諷的笑臉中,有著怨恨的眸光,她怨唐修-對她的信心不夠,她更恨他連問也不問她的意見,就自以為是地決定他們之間的情感去向……
唐修-接觸到段皓雪冷冽無比的目光,霎時心寒。他明白他再也挽不回她堅定果決的心,是他親手斷送了兩人的未來,不能怪她的無情……
從作了決定那一刻起,他就應該知道會有這樣一天,段皓雪終究會離他而去,他早已作好心理準備,不是嗎?又何必阻撓她的終生莘福?
他微垂下眼瞼,掩飾心中不滅的火簇,目光瞬間變得深沉黯淡,並不帶一絲感情地對她道:「我懂了,你是對的,你是該回大理等著做西夏王妃!我祝你幸福。副將,代我送段姑娘她們一程。」
段皓雪心中宛如被狠狠插上一刀般,驚駭痛苦——
沒想到,他無情至此!
不肯留她也就罷了,竟還說出這種事不關己似的冷酷無比的話!他怎能說翻臉就翻臉?說變就變?
他可以收回他的感情,她卻再也收不回她的心呀!
「不必雞婆!」段皓雪強忍著盈眶淚水,忿恨地拂袖而去。
湘兒左右為難,卻不得不跟上郡主,只能匆匆地對唐修-告別:「王爺,保重!」
走了!全走了……
唐修-突然面對一屋子的空洞、滿園的蕭瑟,怔忡良久……這就是他所要承受的後果嗎?讓段皓雪像花中蝶兒一樣地飛遠,並帶走他生命裡的春天?
這就是上天懲罰他對段皓雪負心的結果嗎?
難道連天也不相信他,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嗎?
從小到大,他歷經多少苦難,他尚能咬緊牙關苦撐過來。直到遇見了俏皮活潑、美麗善良的段皓雪……他灰黯的人生忽然之間亮了起來!
他曾多麼狂喜地珍愛著她,不惜為她出生入死,只因他明白他再也不能沒有她;失去她,生命再無意義。他是那樣地小心翼翼、全心全意地呵護著兩人的感情啊……
為什麼……他還是留不住她?
難道他還做得不夠多?付出得不夠徹底?
為什麼他三番兩次冒死救她,仍不能令她相信他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她?
她最終還是誤解他!
那比懲罰他還教他錐心刺骨。
他可以不計代價為她拋卻生命,卻不能不顧百姓生死,只為兒女私情。他願意用生命去護衛他深愛的女人,卻不願意他的女人因他的衝動及罪孽而成為罪魁禍首。
他是這樣隨時隨地保護他心愛的段皓雪,甚至就這樣忍痛地把他的心肝寶貝,這麼無怨無尤地托付給另一個比他更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人生至此,全成虛無,夫復何求?
他是該心死……該心死了!
只留一具軀殼,長伴這死寂如古墓的雲南王府。
段皓雪一出雲南王府,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猛落不停,無論她怎麼拭怎麼擦,就是不能停止掉淚。
湘兒看郡主像個小孩般傷心地嚎啕大哭,紛紛引來路人的頻頻側目,十分丟臉,湘兒不得不勸阻郡主這種貽笑大方的舉動:「郡主,不要這樣!人家都在笑你啦!」
「我被人家欺員了,連哭都不行嗎?太沒天理了!」
郡主一『番』起來些,真是誰也拿她沒轍。
「問題是,明明是你欺負人家唐王爺,誰敢欺負你呀?」
私底下,湘兒可不能再不為唐修-說句公道話。
「連你也不明是非地偏幫他?我不要活了啦!嗚嗚……紅顏自古多薄命,真是天忌紅顏……」
郡主也不知是真傷心假傷心,總之,哭得湘兒暈頭轉向、頭昏腦脹,服侍到這個死鴨子嘴硬又兼霸道的主人,湘兒才真正要感歎自己紅顏薄命!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歡的是克倫?還是唐修-?」湘兒再也忍不住好奇地問:「克倫走了,也沒見你掉半滴淚;為了雲南王,卻像洪水氾濫似的,未免奇怪?」
「喜歡不同的人,當然要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嘛!」
段皓雪這時倒心虛地止住了如大雨落下的淚水,兩隻腫得像核桃一般大的眼眸又開始左右晃動,被熱鬧的市集吸引,又開始不安於室、蠢蠢欲動。
好不容易止了郡主的淚水,這下麻煩又來了。湘兒有先見之明,機靈地拖住正準備一玩盡興的段皓雪的手,苦苦哀求:「郡主,我可不可以求求你!我們說好了,這次一定要回家!」
「行!去買一個糖葫蘆給我解解饞!」段皓雪倒爽快應允。
湘兒萬分無奈地妥協,依言去為她買了一枝三歲娃兒才會吵著吃的糖葫蘆,待回頭一瞧,心頓時冷掉半截——
「郡主?」原地哪還有段皓雪芳蹤?
湘兒緊張地四處張望,尋找半晌後,猛然一轉頭——郡主正不顧身份、不顧形象地和男人混在一起玩擲殷子賭肉串……
天哪-山易改本性難移——
郡主一下子哭得肝腸寸斷,一下又生龍活虎,四處胡鬧……
湘兒完全被攪糊塗了,郡主究竟是已經恢復正常?還是正要開始不正常?
郡主善變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究竟她心中在盤算些什麼?
她難道真的對唐修-死心了,準備乖乖回大理當西夏太子的未來新娘嗎?
她不敢置信,郡主始終不是認命的人,郡主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個像巾幗英雌般,勇敢、果決地與自己命運搏鬥的女英豪……難道這段情傷真能改變郡主的一切?教郡主心灰意冷地同命運低頭妥協?
不!她不希望郡主就這樣葬送自己的幸福,那不是她當初處心積慮撮和郡主和雲南王的用意。不是……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