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春園 第二十八回 常雲仙欣逢貞烈
    話說鳳小姐被莫上天拐到揚州,賣與樂春院內,小姐尚不知道,心中犯疑;又見媽兒排祭點香,就有幾分明白,道:「你們這些賤人,把我良家女子誘入娼家,當得何罪?快叫轎來,送我回去。」媽兒笑道:「我兒,你說的好容易話,卻不道來得去不得了。如今若是依我說,為娘的還疼你,還愛你,作好衣服與你穿,好金珠與你戴,好東西與你吃;若是不從使性子,為娘的吊起你來,剝去衣服打一頓皮鞭,莫說你是正卿的女兒,就是王侯的郡主,進了我的門,就要隨我呢。俗話說的好:端我的碗,就要服我管。」小姐聽得此言,急得面如土色,眼睛直睜。媽見又指著罵道:「你是宦家女子,倚著勢力壓我,我是不怕的。」小姐哭道:「莫說是打,就是殺我也不從的。你這老賤人,老娼根。」罵個不止,把個媽兒罵得氣沖斗牛。心中想道:「此女有些傲手,今日要與他一個下馬威,他才怕呢。便叫丫鬟剝去衣服,那些丫鬟不敢違拗。可憐把個閨中弱女,拖翻在地,上下的衣服剝去,只留一條褲子。那媽兒紫漲著臉,像殺人的樣子,拿了一條水浸的皮鞭,又叫道:「丫頭們,把這個不識抬舉的小賤人吊起來。」丫鬟答應一聲,取了一條繩子來,惡恨恨的把鳳小姐吊起來。那些娼女上前勸道:「姑娘從順了罷,免得受苦。」小姐口內只是大罵。媽兒提起鞭子,不住手的打了一頓。小姐忍著疼,還是大罵。媽兒心頭火起,說道:「老身打死你這小賤人,誰要我償命?不過丟了幾兩銀子。」舉起鞭來又打個不止。媽兒打得狠,小姐忍著疼罵得凶,只打得渾身傷痕,媽兒心內一想,也怕打死了不好與莫上天講話,便對眾娼女丟了個眼色,那些丫鬟假意跪下道:「請奶奶息怒,我們有言告稟。」媽兒道:「你們有什麼說?我今日是要打死這小賤人才罷。」眾娼勸道:「奶奶且放他下來,今日饒他一次,我們慢慢勸他依從便了。」媽兒方才坐下。內中有個女子叫阮三官,口舌甚利,說道:「奶奶,霞姐新來,等女兒慢慢勸他。」媽兒道:「你們不曉得,他是黃泥心,越燒越硬,不要勸他。」阮三官道:「我若不能勸霞姐順從,情願領三百皮鞭。」媽兒便叫丫頭放下他來。阮三官替他穿上衣服,見他頭髮篷鬆,淚痕滿面,阮三官勸道:「這也是命該如此。」媽兒道:「若不是眾位姐姐討情,怎肯饒他?」阮三官同眾姊妹們勸他上樓去了。又叫丫鬟尋些定疼藥來,替鳳小姐調搽疼處,眾娼女勸了一會,各人散去,只有阮三官在樓上,低言巧語,將長話短說與鳳小姐聽了,小姐只是流淚。媽兒到了前廳,見了張、李二人,說道:「好個扭手的女子,不是老身,誰能降他?」張、李、莫三人見媽兒有氣,張三道:「若是小姐扭手,整治他一回,自然怕你的利害。」媽兒笑道:「將好言好語勸他,他到裝腔作勢。叫他拜利市神,他不拜,又把我大罵。是我打了他一頓。我這霞姑娘很有些扭手呢,價銀就是八百兩,只等他肯接客,便兌銀子。」張、李二人道:「這個自然。自古道:水性女子。媽媽你用些淫言浪語去打動他的心,自然降順。」當晚三人又在院中吃了酒飯,各自散去。

    次日,三人約齊來討信。媽兒道:「不但不依,連茶飯總不吃,還要尋死,日夜著人伴他。」說完,三人去了,一連過了十多日,依然一樣。張、李、莫三人對媽兒說道:「我們有一計在此,我們三人在街上尋個標緻書生來,又有要勢的人,先與他說明,若依從便罷;如若不肯,就行強。或者月裡嫦娥愛少年,恐見了標緻書生就肯依從,亦未可知。」媽兒道:「你們去尋訪。」當日,張、李、莫三人往四路找尋有容貌有勢力少年書生,一時難遇。媽兒在院也不打罵與他,也不逼他接客,反將好言勸他吃些茶飯,不提。

    且說常讓那日別了郝鸞人等,奉母命到揚州來望母舅姚太守,在路已非一日。帶了書僮,那日已到揚州鈔關馬頭。叫人挑了行李,直到揚州府衙門內。走到大堂,對衙役說道:「我相公由杭州來的,是太爺的外甥,姓常名讓,煩你通報。」門役聽了,進內通報了,一時走出家人說道:「太爺有請公子。」書僮叫家人接了行李,打發腳錢,常讓走進宅門,來到內宅。只見姚公與夫人立在中堂,笑容滿面迎著。常讓書僮鋪下紅氈:「請母舅舅母二位大人上坐,待愚甥拜見。」姚公道:「賢甥一路風霜,只行常禮罷。」常讓就拜了兩拜,夫人扶起,說道:「只七八年不見賢甥,今已成了人了。前日聞得你入了賢門,真真可喜。姑太太在家安否?」常讓道:「家母托賴二位大人,身體安康,時常思念二位大人,特命愚甥前來恭喜請安。」姚夫人道:「前月得了京信,知你令尊升任吏部大堂,如今你表兄亦為吏部主事,多謝令尊提拔,感謝之至。」彼此敘了些閒話,到晚備席,三人同飲,酒至數巡,又吃了晚飯,起身書房安歇。姚公是日昇堂理事,不得閒。

    常讓住了兩日,覺得煩悶無聊,而且衙門無事,那裡悶得住?一日用過早飯之後,進內見了姚公,說道:「愚甥到此數日,不曾出去走走。聞得揚州乃繁華之地,今日特稟母舅大人,意欲要到街市上閒玩閒玩,不知母舅允否?」姚公道:「揚州的人奸娼拐騙的不少。」常讓道:「愚甥非是貿易之人,不怕拐騙。」姚公道:「既如此,多帶家人相隨。」常讓道:「愚甥不喜跟隨人多,只要一個書僮足矣。母舅衙門還怕問不出的。」姚公道:「雖然如此,早去早回。」常讓聽得姚公依允,心內十分歡喜,帶了書僮,出了宅門,走到街坊,找熱鬧街市去頑耍。只見那些店面裝修齊整,貨物鮮明。來到一個古董店內,那店主見常讓人品俊秀,衣履雅淡,便請到裡面坐下喫茶,架上古董聽其賞玩。書僮立在門口看那來往的行人。就是那小本生意頗多,那俊俏伶俐人等卻也不少,轎馬來往紛紛。

    不提常讓書僮閒玩,且說那張三、李四、莫上天尋找俊俏書生,尋了幾日,三人走得蔫哉乎也,緩緩而行。李四的眼快,望見古董店內坐著一位美少年,他便對張三、莫上天說道:「你看古董店內坐的那位相公,分明是羊脂玉洗就得一個人兒。」張、李、莫三人又細細一看,俱歡喜道:「好個書生,真天從人願也。但是如何問他?」李四道:「旁邊站的小廝,等我去撞個金鐘問他一聲,倘有些機緣也未可知。自古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不知李四怎樣問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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