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馬俊、周龍、孫佩三人離了開封府,往鐵球山而來。非止一日,到了山寨,見了郝鸞等人,又見了那鳳員外,他翁婿抱頭大哭,各訴離情之苦,又見過岳父母。正在敘話之時,又見嘍囉報道:「周爺劫了法場,上山來了。」郝鸞眾人迎下山來,大路相聚,同上聚廳來。鳳林與鳳竹骨肉相逢,各訴離別苦情,鮑剛、馬俊各說劫獄劫法場的事情,眾人又問了一遍,又問曹雙的姓名,大家無不稱讚。今日只少個鳳小姐,不知下落,再慢慢的打聽。當日大排筵宴慶賀,從此後,每日操兵,不講。
且說鳳棲霞自被莫上天明騙拐奔揚州,不料途中鳳小姐不服水土,身染重病,幸得醫治好了,耽遲了數十日才到揚州。那莫上天父子商量賣他到樂春院裡去,銀子才得多呢。便去請了一個媽兒來看。這個媽兒是有名的樂春院官媽,一見了小姐的容貌,喜得老虔婆心癢難抓,便問道:「這位姑娘多少年紀?」莫上天道:「本色十八歲了。」鳳小姐見這個婦人舉止大失正派,心上憂疑,不與他說話。那婆子同莫上天回到了院內,正好遇見本城內兩個蔑片,一個叫脫張三,一個叫李四騙,歷年在院內作個牽頭。見了莫上天是北方人,口氣不相同,嫖客便問道:「此位是誰?」媽兒道:「不瞞二位相公說,他是開封府來的,帶了一位姑娘前來投我,故此來講說,正好二位相公在此,作個中人。」張三、李四聽了此言,滿心歡喜,要落個媒錢,便說道:「好事好事,恭喜恭喜恭喜,媽媽得了一個新人,必要大發財了。可知姑娘人品好麼?」媽兒道:「老身有句話要說,二位相公且商量商量,得罪莫相公少坐一坐。」張三、李四、媽兒且到後邊天井內說道:「姑娘人品好,老身已看見過了,真有西施王嬙之容。煩二位相公於中撮合,成事之後,老身願重重謝相公白銀三十兩。」李四道:「那位姑娘叫做什麼名字?」媽兒道:「還不曾問他。」李四道:「你如今願出多少銀子買呢?」老媽道:「難得這個姓莫的願賣與我,我如今情願出五百兩銀子,若還不肯,量意兒些微再添幾兩罷了。」李四聽了此言,便與張三丟眼色說道:「媽媽你同莫大爺在廳上坐坐,待我二人議個話兒,好與莫大爺說話。」媽兒不知就裡,他就同莫上天在廳上去了。張三、李四到了無人之處,說道:「我們作了半世蔑片,卻也不曾賺得個大錢,今日這件事兒口氣千金可出,莫兄又是要賣的,我們對莫兄說:我們只允他三百銀子,萬不得已,允他四百銀子足矣,且看莫的意思何如。如若肯了,多下銀子我們二人均分。那姓莫的若依了,我們到要叫他多要些,不怕媽兒不出。」張三道:「我也是這個主意。」二人來到廳上,當下說道:「小弟一時唐突了,未曾請教尊姓大名?」莫上天答道:「小弟姓莫,小字孝先。」二人說道:「原來是莫長兄,我們失敬了。」莫上天亦問張三、李四的名姓,二人說了。媽媽叫廚上備酒,張三道:「且慢些,媽媽且看個,我們今日也看看,回來好請教莫兄的價錢。」媽兒道:「不消二位相公看去罷。」莫上天是個油兒光棍,見人面目就知人的心事,便說道:「張李二兄說得正是,與小弟去看看何妨?回來好講價錢。」三人起身出了院內,來到了茶房坐下。李四道:「快拿茶來。」三人喫茶已畢,莫上天說道:「小弟初忝教下,今見二兄尊意,小弟盡知,只要盡到我白銀六百兩,餘者奉送二位,聽憑二位所要多少。」張三、李四見莫上天說話在行,便道:「原來莫兄也是我輩,明人不用細說,不敢相欺,允他五百兩銀子。」莫上天只是搖頭,三人說了一會,方才離了茶坊。張三、李四又照應莫上天,叫他多說些價錢。
三人回來,到了院中,媽兒接著坐坐,排上酒來,四人坐下,吃了酒飯,半酣,媽兒道:「不知那位姑娘是莫相公什麼親眷?叫什麼名字?」莫上天他仗著張三、李四的力便不瞞三位說:「那個女子是有聲名人的,他父親曾作過太常寺正卿鳳竹之女,名喚棲霞。」又將遇難遇他之事說了一遍。那李四道:「無論正卿不正卿,女子買與我們,就憑我們擺佈。」媽兒道:「我將銀子買人,有眼主無眼客,到我的院內,就依我的規矩。但不知莫上天要賣多少銀子?」莫上天道:「外事間人就拿大帽子磕他,況李、張二兄在此,不說虛頭,不二價,實價銀一千兩。」媽兒道:「非說這中等女子就要許多銀子?」莫上天道:「這鳳小姐一則是個黃花女子,二則是個官宦人家小姐,就是琴棋書畫,吟詩作賦,件件皆精。雖然得這宗銀子,卻搶著利害,如何不值千金?就兌千金銀子與他。」李四道:「莫兄不必多言,你的主意這些銀子還要讓些。」又對媽兒說道:「莫兄要千金,你難道就依他一千兩呢?丟掉他的,再講你的,你也要還他價錢,讓我們再評著。」媽兒道:「少也不是路,實五百兩正。」莫上天道:「那裡有還個對合的道理?那有許多虛頭?」張三道:「媽媽也少了些,適才我們看得明白,姑娘是果然生得不差,據我們看來,須得八百金,若是的就兌銀子。」媽媽道:「李、張二位相公不是當頑耍的,不是空口講白話的,一千、八百既是二位相公說了,添上一百兩叫作現錢賣現貨,莫相公也要看破些。」莫上天搖頭說道:「不肯,適才張三兄說我還不肯。」李四道:「你們一個是一千,一個是六百,張三兄又說八百,總然照張三兄說,只少二百兩。」又對媽媽道:「將錢買貨,便宜討不了。我如今有個道理,且將姑娘接在院中住幾天,若依口順話的肯接客,就是八百兩;若還不從,還是六百兩。」媽媽道:「我不允八百兩。」張三道:「若是姑娘肯接客,等我二人在外打聽個大大嫖客,不愁沒有二百多金。」媽兒聽了,只得依允。
當晚,莫上天辭別了三人回寓去了。到了寓內將此事對他父親悄悄的說了一遍,莫家父子商議已定。次日早晨,莫老對鳳小姐說道:「老漢這兩日因探望個親戚,耽誤了兩天,今日已雇下船隻,請小姐先到船內,行李隨後上船,不消十天就到襄陽了,與令尊令堂相會。」小姐道:「多承老丈同令郎,到了襄陽,少不得重重相謝。」便收拾了行李,放在一邊,轎子已在門口,叫小姐上轎。莫上天跟著來到院內,轎夫是吩咐過的,一直就抬到後樓方才歇下,媽兒領著眾姊妹向前接見,揭起簾子笑道:「請小姐下轎,莫相公是我侄兒,老身要請姑娘來玩玩,又恐小姐見怪,所以今日才悄悄的請小姐玩玩幾天,再送小姐上船。」小姐一見媽兒,曉得昨日在寓處有些犯疑,到了此處無可奈何。小姐看那些女子,俱是扮的妖妖嬈嬈的模樣,搽胭抹粉,嘻笑得扭頭怪頸,拖肩搭背,口內不知說些什麼。小姐心內越想越疑,先還有見機之意,這會犯疑,立住了腳,問道:「此是什麼所在?莫老丈他父子二人往那裡去了?」媽媽笑道:「他們在前廳上呢,請小姐且到後面坐坐。」小姐不敢走動。有個丫鬟向前笑道:「我們同姑娘走罷。」小姐只得走到後面,卻是三間大屋,上面是串樓,正中排一座佛龕,內供著一尊佛像,紅面長鬚,兩道重眉,一隻手拿鞭,一隻拿如意,不知是位什麼菩薩。點著香燭,排著牲禮供獻,旁邊有個水盆手巾。媽兒上前點了香,說道:「請姑娘拈香拜神。」小姐口內不言,心內越發著驚,便紅了臉說道:「自幼兒生於官宦之家,從未見過這位神聖,卻不知你們這裡鄉風。」丫鬟道:「奶奶代姑娘拜罷,姑娘是新來的,有些怕呢。」媽兒道:「也罷,等我代他拜罷。」但不知鳳小姐身落煙花寨中,不知可肯依從接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