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墜山時,春風吹著嫩葉深林,這時正是暮色茫,烏鴉噪空。
女俠黑牡丹與周通牛大壯三人就在此時,棄舟登岸而來到荊紫關,他們找到藥鋪的方大夫,那方大夫見女俠回來,心中大是高興,問起象山灣的南宮年,女俠悲淒的說了一遍……
不料方大夫卻對女俠驟然離開南宮年,大不以為然的直對女俠抱怨道:
「去年他把你遠從臥虎山莊背來我這裡,焦急的要我救你,以後又聽南宮賢侄說你是他師妹,言下歡愉之情,溢於言表,我年紀大,看得出你二人是天造地設一雙,還正在替你二人慶幸呢!怎麼的,他在危難病痛中,你卻棄他而去,難道就不能等他傷痊你再走嗎!」
這時牛大壯與周通二人目瞪口呆的坐在一旁。
女俠目中淚水滾動,淒淒然的道:
「方大夫責備的是,我是不該在他重傷時候離開他,只是師兄身邊尚有一位杭州表妹,長的又十分可愛,每日不離師兄左右,有她照顧著,我也放心了。」
方大夫大不以為然的道:
「這是什麼話,南宮賢侄也不缺他那杭州表妹侍候,我相信你在他身邊,他的傷一定好的更快呢!」
女俠已在拭淚,聞言說道:
「可是師兄老母對於我這攜劍殺人的女子,直覺裡是有些敬謝不敏呢,這是我無法再留下來照顧師兄的另一原因。」
方大夫更是搖頭道:
「傻孩子喲!你怎麼不多想一想呢,只要你師兄妹兩情相悅,有一天成為連理,能住在南宮家自然更好,如若我那南宮大嫂心底窄狹,你二人俱有一身本事,何不仗劍江湖,做那該遽爾離去,給他那杭州表妹有可乘之機,須知你這一走,真的傷了我那賢侄的心了呢!」
周通見女俠傷感,不由自告奮勇道:
「既然方大夫這般說,不如我轉回象山去一趟。」
女俠含淚微笑,道:
「是我負他,不過我還有大仇未報,那棋盤山的李大鼻子與赤眉紅毛賊,兩邊勢力又大,我得設法專心去對付呢!」她拭去淚痕,又道:「如果有緣,師兄或會再來,如若無緣,又何必強求?」
這天女俠三人就住在方大夫後院的客房,第二天一早,女俠三人就要上路,方大夫知女俠報仇心切,挽不住,吩咐夥計把女俠三人坐騎牽出店門口外,隨著女俠來到大門外面,方大夫以極為沉痛的心情道:
「我那南宮賢侄此生若失去你,他必然悔恨終生,我老頭不見你二人比翼雙飛,也是我一生中最大憾事!」
女俠緩緩跨上驢背,勉強擠出個笑意,但當調轉頭往鎮外面去的時候,方大夫清楚的看著女俠的背影,她正在雙肩聳動,顯然在哀傷呢!
女俠三人馳出荊紫關,決定先往南陽府去,因為過了年以後,赤眉賊毛子在附近府縣鬧的十分厲害,南陽府守備曾決定過了年要圍剿紅毛子,而女俠也答應過完年就趕到南陽府衙幫著官兵,親上羅漢嶺呢!
他們三人從荊紫關往東南走,沿路發現不少災民返回中原去的,女俠一則以喜,一則更憂,因為災民們終於重又返回家園,只是新朝代卻現出盛世來,這往後又不知……
就在距離何家集尚不足二十里時候,春陽已快中天,雖說騎著牲口,也有些熱悶,三人全換上裌衣,女俠甚至連她的黑披風也收入包袱裡,顯然一身輕快樣子。
三人馳上一座松樹崗,前面路旁邊,一棵虯髯盤根,棄茂根深的老松樹下面,兩個老夫婦守住一個涼粉挑子,那老者生得濃眉大眼,大手大腳,手上端了一個烏黑發亮的足有三尺長的旱煙袋,銅嘴銅煙鍋,正「叭嘰叭嘰」的閉目抽煙呢,三個人上得崗上,就快到松樹下面了,他才把眼睛睜開來,立刻露出一片驚喜的樣子!
這時女俠見擔子旁邊坐的老太婆,她頭髮稀疏花白,腦後結成一個小髻,還用一塊天藍布包起來,大扁嘴巴上面的小鼻頭,好像是生長的肉疙瘩,滿面皺紋分四處,那是兩個眼角與兩個嘴角處,這時她見女俠三人來到,咧嘴一笑,露出殘缺不全的幾顆黃牙:
「三位,下馬來吃些井水涼粉吧,扁豆做的,吃了擋饑又擋餓呢!」
女俠一見,回頭問牛大壯道:
「咱們要不要吃一些再走?」
周通道:
「還是先趕到何家集再說,晚了怕趕不上吃中飯呢!」
牛大壯離開山區兩個月,乍見涼粉,一抹嘴巴道:
「吃一碗也耽擱不了什麼!」
這時那老者直不楞的望著女俠,道:
「姑娘可是傳說中在這八百里伏牛山區行俠仗義,追殺幾處大盜的女俠?」
女俠笑笑,早聽得牛大壯道:
「一點不差,我們這就是去南陽府呢!」
老者一聽哈哈狂笑,道:
「真是老天有眼,終於讓我們老倆口看到了,哈……」
就在他一陣大笑中,忙對老太婆道:
「你聽到沒有,咱們敬仰的人到了,你還不快些把大達涼粉送上去!」
老太婆鼠跟上翻,邊忙著用一個帶孔鐵杓,在一塊涼粉上刮,那一條條似筷子粗細的涼粉,剎時被她刮了一大碗,又見老太婆忙著把蒜汁薑汁、醬油米醋、香油澆在上面,更伸手從籮筐中取出個小罐來,邊問道:
「要鹹多放鹽。」只見一杓精瑩透體的「碎鹽」全放入涼粉裡,一面交給老者,端向最前面的女俠。
女俠見老者對自己恭敬,只得先翻身下驢,走到驢前,笑著接過一碗涼粉……一面接過一雙筷子在碗裡拌攪,大蒜油香,涼泌泌的使得女俠嚥了一口唾沫,正準備張口大吃呢!
就在地上老太婆正叨弄第二碗,女俠就要吃的時候,不防小黑驢突發野性,驢嘴狂抬猛抑,正巧把女俠手中一碗涼粉掀翻地上,「叭」的一聲碗破了,涼粉也灑了一地!女俠已久未騎小黑驢了,以為它在發脾氣呢,不但不生氣,反倒拍拍小黑驢,道:
「原來你也想吃,好,地上的就由你去吃吧!」
這是兩個老的,對望一眼,老頭兒舉著旱煙袋直想打過去,邊罵道:
「你這畜牲,這般野性,想是要討打了。」
原本是第二碗要送給牛大壯的,這時老太婆道:
「沒關係,沒關係,這一碗姑娘先吃!」
不料怪事又見發生,原來老太婆的一碗涼粉尚未遞給女俠,小黑驢又是一揚脖子,一碗涼粉又被掀翻在地!
老者不由怒罵一聲:
「好畜牲,找打!」
喝聲中,烏龍出雲,挾著嘯聲,一閃而擊向黑驢頭上,女俠一看,橫裡拍出一掌,雖把老者旱煙銅鍋擋偏一邊,但覺老者似非常人,再說自己黑衛向有靈性,可能這對老夫婦有問題,難道……
心念間,黑牡丹跨前一步,對面前一對老夫婦道:
「兩碗涼粉能值幾何,怎可出手傷我坐騎!」
老太婆顫巍巍的站起來,戟指小驢對女俠怨恨道:
「吃的東西,怎可令這畜牲一再糟蹋,這種坐騎,就應該一頓皮鞭抽的!」
女俠卻盡量把聲音壓低,道:
「老大媽,我這坐騎已為我代步萬里,從未這樣呢!」
這時就見老者濃眉一皺,冷冷對老太婆道:
「算了算了,快重新再弄吧,完了他們就上路了呢!」
只老者一句話,突然女俠靈感一動,她想起馬二娘的黑店來了,難道……
想著想著,她把黑衛拉向一邊,一個人先走到涼粉挑子前面,冷笑的接過一碗涼粉來,邊調和著,口中低聲的對面前的老者道:
「老丈剛才的火氣太大了,幾碗涼粉,多少銀子我全照出,另外我請老丈吃一碗,呶!接著吧!」
老大娘瞪著眼睛不說話,直拿小眼瞅著老頭看,她那乾癟的嘴閉得只剩一條線,衣衫內的胸膛起伏不停,另一面老者陡然露出一臉橫肉,兩條濃成了雙刀眉,接過一碗涼粉,重重的往攤子上一擱,「呼」然聲中,他直起腰桿:
「不吃算了,各位請上路吧!不要仗著腰裡有幾個,就要橫著行了!」
周通一聽大怒,道:
「你這是怎麼說話?」
女俠早伸手攔住,笑對老者道:
「老丈誤會了,我可是很誠意呢!」也不知何時,女俠手裡已握了一根銀簪,笑著又把一碗涼粉端起來,銀簪已巧妙的插入涼粉裡面,而兩個老者還以為她要吃呢,老太婆忙笑著遞上一雙竹筷來。
不料女俠手腕一翻涼粉中的銀簪已被她舉在手中,銀簪烏黑發亮,而兩個老夫婦雙目更亮,只聽老者怒指女俠道:
「原來你……你早已看出來了!」
牛大壯與周通二人不等女俠吩咐,早拔出刀來,周通罵道:
「好可惡啊!年紀一大把,竟還有害人心。」二人一縱橫攔,已把兩個老人圍在中央。
女俠黑牡丹道:
「說吧,你們為何要下毒手,從毒性看,這顯然無藥可救的砒霜吧!」
這時老太婆一聲咭傲長笑,攤子下面抽出兩把短刀,跨步站在老者一邊,道:
「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被咱們兜上這女的,可不能放走他們,拼著老命不要,也要替咱們一雙兒女報仇。」
女俠三人正感奇怪呢,就聽老者道:
「兀那黑衣女子,常同你一起的兩個年青漂亮男子呢,他們到哪裡去了。」
老者這一問,女俠三人更見驚訝,黑牡丹心想,這才真叫活見鬼了呢,當即反問道:
「你說是要為兒女報仇,那就是說看你一雙兒女是幹啥的,又是死在何人之手!」
老者一聽,全身顫抖不已的道:
「他們是死在常跟你攪混在一起的那兩個年青人手裡的,如今我們到處打聽,知他二人常與一個黑衣姑娘一起,另外尚有兩個大個子,大概就是他二人了吧!」說著,戟指牛大壯與周通。
突又聽老太婆道:
「老頭兒,想不到咱們已把魚兒釣上鉤,竟然會被逃去,功虧一簣,令人可惜!」
女俠一聽,心明如水,兩個老人准指的是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不用說他二人一定殺了這對老人家的兒女,但如果他兒女為盜或為害地方,殺之那是應該的,自己也相信南宮師兄絕不會濫殺無辜,他們的兒女不用說準不是什麼好人!
心念間,強忍一腔怒火,一面攔住周通牛大壯二人衝動,邊問老丈,道:
「你說你們一雙兒女被殺,一定有原因,說說看你們的兒女何人,怎會被我師兄他們殺死的!」
老頭兒濃眉突的上揚,雙目凸出的沉聲道:
「我兒子名叫常香玉,女兒常香姑,二人原本是一雙玉一般的人兒,就在上集附近的洞賓山呂仙道觀學道,已快有一年了,平日裡對我老夫妻二人諸多孝敬,不料的年前被殺死在道觀裡,幾經打聽,才知道是兩個年輕人所為,後來我們又在夏館打聽出他二人原來常同你三個在一起,今日遇上,豈能輕易饒過!」
老太婆也怒接道:
「只不知他二人躲到哪兒去了,我們已踏遍伏牛山,為的就是要殺此二人報此大仇呢!」
這件事南宮年並未同周通或牛大壯二人提過,但卻對女俠詳述過呂仙道觀之事,如今聽得老者一提,心中瞭然,不由冷笑,道:
「原來竟是那回事,虧得你們這種父母,竟還有臉出一來為這一雙無恥之徒報仇呢!」
老者一聽大怒,道:
「你說什麼?他們出家人在呂仙道觀修行,人在亂世,各有不同求生方式,合著是他們招惹你們了,要你們多管什麼閒事,想在伏牛山區揚名立萬,難道就得把我兒子女兒全殺死呀!這事要是你,那又該怎麼說!」
一篇歪道理,說的女俠氣往上衝,道:
「出家人應該心正、身正、口正,做事以愛普化大幹,廣施慧德,行諸方便,心無邪念,善惡不生,以性處世,可歸正道,然而你們一雙兒女,女的以姿容媚人,殘害許多年青年人,使成白骨一堆,男的卻又不男不女,污染道觀聖地,且又把我師兄二人全誘到地下機關,百般引誘,殺之正是為地方除害,為佛門除妖,這事誰遇上也不會放過的。」
周通怒道:
「原來他的一雙兒女是一對荒淫道姑呀!」
老太婆突然怒喝道:
「你們不必說了,今天我們不是來數說我那一雙慘死在你們劍下的兒女,除了替他二人報仇之外,說別的全是放屁!」
老頭兒形態忽然凶悍,全身殺氣騰騰,雖然看上去極為老態,但在他雙目似噴出的火焰中,那真似一頭凶殘的老斑豹!
另一面,女俠又見那鄉巴村婦的老太婆,一瞬間雙手握刀,有似母夜叉一般邁著一雙大腳向她逼來,她那種笑瞇瞇的和顏悅色,全走了樣,變得這般的令人可憎可怖!
她因嘴巴門牙脫落,說話來帶著「咻咻」聲,陰淒淒的話聲中咬字不清的道:
「老婆子活了六十整,八百里伏牛山區裡也混了不少日子,一向只干我老倆口該幹的事,今日原本送你們三人每人一碗涼粉,叫你三個不渴又不餓的同赴豐都黃泉,不想竟被那畜牲壞了我們的事,等收拾了你們三個,再拿那黑畜牲剝皮!」
牛大壯心想,多虧頭一碗送在女俠手中,她是位女的,吃東西多少秀氣,這才慢條斯理中被黑衛掀翻,這要是先遞在自己手中,只怕自己迫不及待的吞吃下二碗去了……
牛大壯越想越氣,這時又見老太婆揮刀逼向女俠,不由怒喝一聲,道:
「老幫子,好可惡!」喝聲中,金背砍刀拔在手中,大踏步直欺而上,「咻」的一聲,迎著老太婆砍去!
另一邊周通也橫刀攔在女俠前面,道:
「女俠且退一邊,看我周通收拾這老傢伙!」
女俠黑牡丹一笑,緩緩走向黑衛,邊撫摸著一雙驢耳,邊低聲,道:
「虧得從小我就沒把你當畜牲看待,你已救過我兩次了呢!」說著把臉貼在驢頭上磨蹭不已,露出了一付愛憐樣!
便在這時雙尖刀圈刺有致的罩向牛大壯,寒光閃閃中,老太婆的一雙毒眼正露出怨毒,逼視著牛大壯的金背刀芒!
牛大壯雙手握刀,這些天來他在這把刀上漸漸體會出許多心得,牛家刀法紮實處,也被他多次對敵中領悟不少,這時見老太婆的雙刀刺快捷,立刻把刀劈削如電,且只刀走中途,立刻回刺,也只是「叮噹」數聲,老太婆已披髮如厲色般尖叫連連,老太婆的尖叫聲越高吭,他的刀法越快,身子變換的方位也更見變化多端,只是牛大壯人高馬大,刀刀有力,一路刀法使完,從頭再來,穩紮穩殺,絕不急燥,一時間直把個老太婆氣的連連尖叫……
另一面周通迎著姓常的老者,兩個人一上來,周通就被老者在肩臂上著實敲了兩下子,只是周通皮粗肉厚,只是顧著腦袋,因為周通原本是使的哨棒,如今以棒法用刀,多少有些不大習慣,然而周通厲烈的咬牙狂砍,姓常的就被周通這種氣勢所壓,不敢與周通硬拚,僵持下去,老者明白,必是個慘敗之局,因為聽人傳說,那個一旁冷冷守著的黑衣女子,本事可大著呢!
心念間,老者手中烏煙袋一緊,立現漫天黑影,周通右手握刀,左臂上方,準備承受一記狠的,右手一刀足可劈死老者,就在這勝負即將立現的時刻,一旁女俠突然道:
「退左腳,揮刀下削!」
周通不由抽退左腳,上身一斜,右手刀往下面砍去,就聽「猴」的一聲,老者暴退不迭,立刻漫天煙袋桿消失於無形……
老者破口大罵,道:
「鬼丫頭,只等常老爺把這毛大個子扯橫,立刻就要你好看!」
周通大怒,道:
「就看咱們誰把誰撂倒吧!」邊說著,周通霍然錯步,上身挺閃中,砍刀泰山壓頂般的直劈而上!
烏黑的煙袋桿,快不可言的滑過刀芒,老者竟不可思議的貼上刀鋒游向周通身邊來!
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會旋身擺脫老者糾纏上身的,然而周通似是豁上了,他不但不旋身,而且也不暴退,反而一個大敞門,那麼歡迎的讓老者投懷送抱!
於是慘烈的一幕出現了,老者絕想不到面前這個猛張飛般的黑大個子,性子是如此的烈,就在他那銅煙袋鍋「叭」的一聲敲在周通肋骨上的時候,周通已拋刀於地,奮起雙臂,把老者抱了個結實……
剎時候,老者雙腳離地,口中哼咳不斷,右手煙袋就在周通的攔腰狠箍中,落在地上,周通狂力收起雙臂,老者四肢亂顫不停,於是,先見老者口鼻出血,再聽得一聲脆響,「啊」,老者已雙目凸出眼眶外,而周通尚自緊摟住老者死不放手!
另一面,牛大壯與常大娘一場狠拼,似乎是棋逢敵手,只是當老者被周通死命的攔腰摟斷脊骨,淒叫聲把老太婆驚的回頭要撲殺過去,牛大壯豈能放過,就在老太婆打橫剛要斜身而起呢,牛大壯刀閃如輪,踏步有聲「咳」的一聲,正掃劈在老太婆的大腿上,一蓬血雨中,只見牛大壯追之不及,而老太婆的尖刀已距離周通的後背不足三尺……
一旁的女俠黑牡丹一見,也是不攔截,遂高聲大喝道:
「旋身!」
這是一種自然本能,也是女俠語出威嚴,周通「親熱過火」的死摟住老者那軟叭叭身子,聞聲突的一個大旋身,就聽「噗」的一聲,老太婆的一把尖刀,狠狠的扎入後背,只是她插入的是她丈夫常虎的後背,而常虎卻早已死在周通的懷裡了!
就在老太婆一怔這間,周通卻及時的把老者常虎推擲向滿腿是血,一臉驚悸,張口結舌的老太婆。
老太婆雙手合抱,不料周通用力過猛,老太婆抱住老伴常虎,蹬蹬蹬連退五七步,一屁股跌在她那涼粉挑子前面,只見她又扶起老者,惡狠狠的望著跌坐地上的周通……
牛大壯掄刀緩步逼向老太婆,口中冷喝道:
「自稱活了一甲子,又說害死無數人,今日留你不得!」
不料牛大壯尚未揚起金背刀呢,就見老太婆忽然抓起攤子上一碗涼粉,呼呼嚕嚕全吃下肚子裡,摔去手中大碗,夜梟般的淒厲長笑著,道:
「阿虎!香姑!香玉,你們等等我,一家人就快團圓了哇,格……」
慘烈的景象,令人怵目驚心,不旋踵間,老太婆悶嗥如號,臉孔由青變紫,由紫變黑,七竅出血,倒在她丈夫常虎的懷裡,一雙帶血的眼珠子,有一半凸出在眶外面。
周通坐在地上,喘氣如牛,左手撫著左肋,光景真的被常虎敲斷一根肋骨,加以他用力過猛,一時間還真有虛脫的味道。
牛大壯不由自己怨恨的道:
「都是我嘴饞,要是不吃涼粉,也不會害得周大哥這般受傷!」
女俠取出幾顆丹藥,叫周通服下,邊對牛大壯道:
「就算咱們不吃他們涼粉,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咱們,因為那老者不是說嗎,他們找咱們好久了呢!」
半個時辰以後,周通已覺得好多了,於是女俠對二人道:
「咱們今晚先趕到何家集去,到何家集歇上兩天,等周兄身體好些,咱們再往南陽府趕去。」
牛大壯扶著周通騎在馬上,回頭一腳踢翻一攤涼粉,恨恨的「呸」了一聲,這才騎馬跟在後面。
何家集在內鄉縣城以北,那地方原是一片綠川,大山裡能有這麼一片肥沃地,還真不容易,如今春暖花開,一片綠意昂然,鳥語花香中靠近一座小山坡前一大片房舍,走近一看,才知是個半里長的小街,這兒沒有城牆,但卻又相當恬靜,逢單歇市,逢雙趕集,附近村上的人也只在雙日來到這何家集,不論是交換牲口,販賣仔豬,甚至買布買鹽交換糧食,全都集在雙日。
前兩年何家集也來了不少災民,如今年一過,全都轉中原去了,因為有許多災民全是家中有田產的,只要地上潮濕,種的東西能長出苗,人就餓不著,比之逃難在外可好的多了。
從松樹崗過來的女俠黑牡丹與周通牛大壯三人,過午不久已翻過霸王山,東南面何家集的一片房舍盡在眼底,就在綠油油的一大片麥田中央,兩條路像條銀線般把何家集南北串起來,北面這條路正是女俠三人走的,南面的可是通往赤眉鎮的,記得去年夏末秋初時節,女俠黑牡丹就是碰到何家集的賑糧車隊,才知道曹大鬍子窩在赤眉寨,如今想來,那次也真夠險的。
女俠三騎緩緩的往何家集馳去,漸漸的,女俠三人已可以看到伺家集的街道了,只是除幾條野狗外,沒有一個人,女俠不由皺眉道:
「何家集不是雙日趕集嗎,今天二十四怎麼市上一個人也看不到呢!」
周通與牛大壯二人直著脖子看,只是沒有說話……
蹄聲「得得」的敲在石子地上,就在距離何家集尚不到半里地的時候,斜刺裡人影閃晃連連的,打從一片矮林中竄出十二個灰巾包頭手持鋼刀壯漢,團團把女俠三人圍在中央,其中一個大團臉三角眉粗胡叉子直拖到胸膛的粗漢,直把個女俠看了個真切,邊呵呵笑道:
「我的乖,別看穿的一身黑不哩嘰衣裳,模樣兒長的可真不賴,我的大姑娘,你們這時要上哪兒呀?」
周通與牛大壯大怒,正要拔刀呢,早被女俠阻止,就聽女俠冷笑一聲,道:
「這兒可是何家集?」
大團臉一甩,壯漢雙目上吊,十分乾脆的道:
「是啊!」
女俠望望遠處市集,道:
「你們可是何老爺子的人?」
大漢左手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尖,嘿嘿笑道:
「何老爺子的人?嘿……」緊接著一眾人全笑起來……
女俠回頭望周通與牛大壯二人,笑道:
「咱們來的可真是時候,正趕上何老爺子忙的時候。」
迎面壯漢肩上砍刀被他拖在左手上,大嘴巴幾乎笑的嘴角裂到耳根下面,猛吸著氣,道:
「你可真靈光,看一眼就知道何老爺子在忙忽呢!」
女俠面無表情的問道:
「各位是哪裡的人馬?」
壯漢胸一挺,沉聲道:
「你要知道我們是哪裡的,那就把耳朵挖乾淨,腳步站穩,可別等我說出來以後嚇了你,我們全是羅漢嶺來的好漢,到此何家集來,找何老頭幫忙的。」
一聽是紅毛子赤眉賊,女俠還真的一震,旋即笑道:
「我們也正有事要找何老爺了,各位可否許我們過去?」
砍刀杵在地上,壯漢左手搔著一大片胸毛,斜眼望著女俠與牛大壯周通,似是在思忖的,半天未開口,女俠又道:
「可是不方便?」
呲牙一笑,壯漢道:
「方便,怎會不方便呢,不過你得告訴我崔大鬍子,找何老頭幹啥子?」
女俠道:
「那你得先說說看,你們找何老爺子幫什麼忙?」
「徵糧,何家集這地方出糧食,三家大糧行,有兩家是何老頭開的,羅漢嶺上五六百人,哪天都得幾百斤,過年以後就知會何老頭送糧,娘的,他連甩都不甩,只好找到他門口要了。」
女俠點點頭,道:
「這事容易,只要我去一說,何家集的糧食盡著你們搬,頂著你們托。」
壯漢一聽,一拍腦門,道:
「我的乖,你怎麼不早來,從晌午磨到現在,兩個時辰了,也折磨死好幾個人,怪可憐的!」
女俠一聽有人被害,急又道:
「那就快吧,咱們找老爺子去!」
只見那壯漢高聲對其餘十一人道:
「你們好生在這兒看守,我領他們進去,弄了糧食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趕呢!」
於是,又見壯漢把砍刀扛在肩上,大敞步走在女俠三騎前面,進到何家集的小街道上。
就在何家集街中間,有個大空場子,場邊有個城隍廟,迎面還有個戲檯子,如果今日趕集,何家集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這城隍廟前的大廣場上,只可惜今天來了一群羅漢嶺上強人,場子上連個人毛也沒有。
突然間,一聲似是從地獄發出來的淒厲慘叫,使得女俠與周通牛大壯一驚,早見前面扛刀壯漢回頭「嘖嘖」的道:
「又是一個完蛋了。」
繞過城隍廟,又見一個大場子,女俠三人抬頭看,不由痛心疾首得肝腸欲裂!
只見高牆下面,黑鴉鴉坐了一大片人,少說也有兩百個,男女老少全擠坐在一起,就在這些人的周圍,近百名羅漢嶺上強盜,抱著砍刀密密的圍著,高牆的另一面,有個小土台,檯子附近一溜的停了三十多輛雞公車,其中十輛車上已載了滿車糧食。
女俠三人穿過高牆拱門,只見又是三十多個強盜,各人手持砍刀正衝著一個大高門樓喝罵呢。
高門樓下高台階,大門關的十分嚴,門樓牆頭上冒出許多人頭,敢情是同一群強盜成了對峙局面。
再看門牆附近,地上躺了幾具屍體,如今正有兩個強盜抓過一個老頭兒,死拖活拖的按在地上,光景是要開刀呢!
女俠等緩緩進入場子上,細看高牆下面躺的屍體,全是強盜,身上並非刀傷,卻是腦袋開花,顯然是被鐵棍砸死的,不遠處,地上也死了幾個,全是老年人,兩個強盜把那老者拖按地上,大門正面有個穿豹皮坎肩的大漢,粗聲高叫道:
「何老頭,你聽著,這是第五個了!」說罷,他正要揮手呢,就聽女俠高聲道:
「等等!」
猛回頭,大漢「嗯」了一聲,見是個女子,不由咧嘴一笑,露出兩隻大虎牙,大個子說話有些大舌頭,靦瞪瞪卻惡狠狠的道:
「你是哪兒冒出來的!」
早見那個崔大鬍子忙趨前對大漢道:
「三當家的,他們要見何老頭,這個女子說何老頭會聽她的,準定幫著咱們弄到糧食的。」
大漢雙目一瞪:
「噢!你有辦法嗎?」
女俠點頭道:
「應該不成問題吧!」
大漢突然哈哈一笑,道:
「你大概還不知道呢,那何老者可真頑固不化,他說就是何家集的人被殺光,他也不開倉,糧食寧可餵狗,也不給爺們填肚皮,他狠,老子比他也不差,咱們豁上幹,我這裡一個一個殺,殺到他開糧倉為止。」說著,他又上下仔細看了女俠一眼,接道:
「我不信那個老頑固會聽你的,你又是他什麼人?」
女俠道:
「這你就別管,反正我叫他們開倉就是了。」
大漢手一甩,輕點頭頭,道:
「好,老子且看看你有什麼道行。」
女俠對一旁的地上老者一指,道:
「這老丈你們暫時不要殺了。」
擺擺手,大漢道:
「暫且拖回去。」
這時女俠三人緩緩來到高門樓前面,牲口拴在一旁的木樁上,三個人才登上台階,大木門已拉開一邊,女俠三人才走進去,只見何老爺了領著他的兩個兒子何仁豪何仁傑迎上前來,女俠這才發現高牆下面幾十人守著。
何浩然把女俠讓進屋裡,立刻問道:
「三位怕還未吃飯吧。」一面命人送上飯菜。
女俠問道:
「羅漢嶺上強盜也太大膽了,他們竟繞道摸到何家集來搶劫。」
何浩然一歎,道:
「我不說只怕女俠還不知道呢,最近南陽府傳出消息,不久要兵打羅漢嶺了,不知為什麼,他們不出兵,我們直覺的認為,那一定是『光打雷不下雨』,說說算了,哪想到消息傳到紅毛子耳朵裡,他就派下人馬,四鄉遠近的去搜括糧食,為的是一旦被官兵包圍,他們就不怕餓肚子,可是我這兒距離羅漢嶺七八十里,想不到他們照樣派出人來,一定要我們何家集捐出五百擔糧食,場子上已被他們搜去一百擔,那是他們挨家搶的,如今又要叫我開倉,這是要何家集數百口人餓肚皮。」
一旁的何仁豪也道:
「本想同他們一拼,可是那個帶頭的大個子發出狠話,要是我們反抗,他立刻要對那些老少開刀,我們真的成了投鼠忌器。」
女俠三人隨意吃了半碗湯,兩個饅頭,突又聽場子上那大漢吼叫道:
「答不答應,快回話,老子們要開刀了!」
女俠忙對何仁豪道:
「快去說,他們要的糧食我們照給。」
何仁豪望望老爺,何浩然點點頭。
於是,何仁豪立刻往外跑去!
女俠望著何浩然,發覺老人家蒼老多了,緩緩的,女俠對何浩然,道:
「如今何家集的人全被強盜捏著脖子,只要咱們殺出去,那些牆邊的老少,首當其衝,就算他們一人殺一個,只怕也有近百人被他們殺死,這種犧牲太大,那會傷了何家集的元氣。」
何浩然道:
「姑娘說的不差,所以我一直未同他們拚命,就是因為這一層。」
女俠回頭對周通牛大壯道:
「看得今日咱們來的真是時候,只是周仁兄受傷,怕不能同強盜一拚了。」
周通忙道:
「這點傷算什麼,別說是只斷裂一根肋骨,就算斷條骼臂,也不妨事!」
這時何浩然接納女俠建議,立刻著人在後面開倉,一下子扛出袋麥子,全送上雞公車,只把個羅漢嶺上三寨主「要命刀」佟鐵柱笑的臉上五官全擠到一塊兒……
「那個姑娘是幹啥子的,只那麼一會兒,糧食全有了,真他娘的比老子還行!」說著,早吩咐手下捆車,這時何老爺子的人把糧食往車旁一送,立刻又退回門樓裡去,何老爺子在牆頭上高聲道:
「羅漢嶺上的人全聽著,只此一回,沒有二次,各位裝車上路吧,不要再在何家集多生事端了。」
三寨主佟鐵柱衝著牆頭吼道:
「何老頭,算你醒的早,不要說你這何家集只三兩百人,就算再多,也不夠老子祭刀的,要不是南陽府想同老子們玩硬的,今天就血洗你這何家集!」
可真夠快的,三十幾個嘍兵,三把兩把就把糧食捆在雞公車上,立刻每輛車子兩個人,一人推一人拉,吱吱嚀嚀的往何家集北面推去……那兒可不正是女俠來的時候走過的路。
這時候三十幾輛雞公車後面,一系列的跟著一眾嘍兵,臨走,「要命刀」佟鐵柱高聲對牆頭上的何浩然,道:
「我這手下被你們砸死五個,就煩你何老頭給他們弄付上好壽材,選個風水絕佳地方掩埋,也好叫他們入土為安,下輩子別再幹強盜,哈……」
一陣腳步聲,早從何家集南面林中跑出二個拎刀強盜,跟著車後,朝北面走去,遠遠的還聽到有人在唱山歌呢!
一眾強盜走出何家集,女俠早把何家集的年青人全集中起來,算算也有六七十人,有些老者也要跟去拼,早被女俠攔住,其中不少年青人見過女俠,對女俠深具信心。
何仁豪何仁傑兄弟二人各領三十五人,大家扛著長矛拎著刀,直等到遠遠的看著一眾強盜推著一輛輛雞公車往北邊山上爬過去時候,才在女俠的招呼中,快步追上去!
就在距離老松林尚有一箭之地,前面的雞公車聲已可聽到,女俠對一旁的周通道:
「我還是認為周兄應該留下來!」
周通道:
「我覺著全好了,女俠只管專心對敵吧!」
牛大壯也道:
「有我牛大壯在,我不會叫周兄吃虧的。」
雷一般的腳步聲,使得前面一眾強盜吃驚的回頭望,何家集衝來了一群人,三寨主佟鐵柱一個大旋身,手中大砍刀一掄,破口大罵道:
「他奶奶的,死還要撿地方。」就在他的喝聲中,一眾嘍兵操刀迎在路當中,連推車的也全把雞公車停在一邊,各自握刀圍過來。
女俠與何家集的人來到一眾嘍兵前面,早聽佟鐵柱喝罵道:
「幹什麼,真要老子領人血洗何家集嗎?」
女俠冷冷一笑,道:
「怎麼著,你們就這樣推著車子走人?」
佟鐵柱道:
「不走人你管飯?」
女俠面色一整,道:
「閣下不要忘了,我只能叫何老爺子開倉,但卻不是白白的把糧食送給你們呀!」
佟鐵柱冷凜一笑,道:
「難道還要爺們花銀子不成!」
女俠一字一字,著地有聲的道:
「按照市價,一個蹦子也不能少!」
佟鐵柱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
「娘的,你可真新鮮,你見過天底下幹強盜的會花銀子買糧食?」
女俠道:
「不新鮮,因為眼前你就得花銀子買糧食。」
佟鐵柱臉一僵,道:
「臭丫頭,你今天是碰到我佟鐵柱,如果是我們老二石大海,只怕他不只是要糧食呢!」
女俠冷冷道:
「噢,姓石的還想怎樣?」
「要命刀」佟鐵柱又上下看了女俠一眼,道:
「只怕他連你也一起要了,因為他十分熱衷同娘們捻和在一起原調調兒!」
女俠道:
「這麼說來,姓石的要比你走運氣,因為今日他就不會死,而你……」女俠尚未說完,佟鐵柱已哇哇大叫的揮起手中大砍刀直欺而上,口中凜冽的狂叫道:
「老子劈了你!」羅漢嶺上三寨主「要命刀」佟鐵柱的砍刀刃芒上撩如電,他一開步就是這種架式,完全是從下面向上勢,於是,空氣中凝聚成無數漩渦,就在每一漩渦中,進發出窒人的「咻」聲,同時他口中高聲怒叫:
「殺!」
松林中只見從何家集來的一眾,早大叫著殺上去!
女俠黑牡丹就在此時,驀然騰身而起,快得有如銀星眨現即止一般,她竟在空中一連躍晃而出現虛實莫測的三條黑影,長劍就在此時猝然劈出,佟鐵柱的砍刀也只自左下方上劈中途呢,就聽他一聲嗥慘號,整個身子橫衝直撞的一路灑著鮮血,七八步外重重跌在松樹旁!
沒有人去注意佟鐵柱的死活,也沒有關心身外事物,因為佟鐵柱的鮮血流光,那只是一個佟鐵柱,活的人還得拚命,因為不拚命,血就得要像佟鐵柱一般的賤而又賤的往外流!
女俠更沒有去注意,因為她在這種場合,只注意自己方面的人,只有如此,那種勝利的果實才會更肥美!
由於周通的傷,牛大壯一直與周通合著力量殺,這時女俠黑牡丹一招之間劈死佟鐵柱早揮劍衝入二人身邊,五七個狂叫怒罵的嘍兵,正圍著他二人狂殺呢……
女俠一到,三個人行成三角形,就像個無形的巨錐一般,女俠居中,牛大壯與周通分掠兩邊,三個人直往人多的地力殺,夕陽中松林裡萬道霞光,照得空中噴灑的鮮血更加鮮豐,地上的屍體已在發出血的腥膻味,予人的感受是可悲中有著憎惡感,因為綣曲的,毫無生息的屍體,全都覆著一層醜陋,上天賜給的生命,與活力就那麼毫無意義的煙消雲散,而留下那麼一堆臭皮囊!
錐形的刀劍陣,是自然的形成,女俠的「錐尖」部位,挾著兩翼的砍刀,光景是擋者披靡,所到之處無不掀起狂號厲叫連聲!
羅漢嶺上下來的嘍兵們,就在女俠三人合力衝擊,轉眼死傷二三十人,何家集的人一見,早大聲吼叫道:
「殺!」
一股撼山動岳氣勢,就在這老松林中展開來!
女俠三人何止是幾進幾出,他們繞著追殺,全身染滿了鮮血,甚至臉上也是鮮紅一片!
原本土匪強盜是凶悍的,但如果人們嚥不下土匪這股凶焰之氣,一旦與土匪拼上命,那股力量是絕對不可忽視的,如今何家集的人就是這樣,不少人他們負傷不退,甚至刀被劈飛,卻又不顧生死的一把摟緊對方,張口就兄弟個不停,更有些已躺在地上,但他們突然一把抓緊對方,替自己的人製造下手機會,浴血奮戰的精神,當真是驚天地而泣鬼神!
就在這時候,只聽何仁豪振臂高呼道:
「鄉親們,誰能殺死一個,賞銀二十兩,千萬不能放走一個呀!」
拚殺的厲烈與凶殘,由於尚有四五十名嘍兵的四散奔逃,驟然間使得老松林的現場呈現出另一付景象來……
不再是互叱與互罵,更不是金鐵交鳴的互殺互砍,有的只是哼咳有致,哀哀號叫,聽之令人心膽欲裂!
遠處傳來了尖銳的撞擊聲,那種鏗鏘有力的刀聲,利刃加身時候的尖號聲,正不斷的從荒林深處傳來,於是遠處也有了人類痛楚難忍的呻吟聲,偶爾一聲喝罵中,但見人影奔掠狂跳,冷雪激盪中也不知倒在地上的是那方人!
就在松林中,周通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女俠忙對牛大壯道:
「快背著周兄先回何家集去!」
周通正要說什麼呢,牛大壯蹲襠上身一矮,已把周通背起來,兩個人把鋼刀插在糧車上,牛大壯已大步往何家集衝去……
女俠彈身而起,攀上一株松樹幹上四下望去,已見何家集的人在四下搜索呢!
何仁傑肩頭上中了一刀,正由何仁豪替他包紮,就在這時候,追殺的人漸漸折回來,有人更高聲遠叫,只盼追出去的人早些回來,因為天就快要黑了。
原本六七十個何家集的人,經這麼一陣砍殺,死傷了快一半,輕傷的幫著沒有受傷的,勉強把糧車又推田何家集,重傷的與死去的分開來,等著何家集再用門板來抬他們回去醫治了。
周通這次傷的可真不輕,受的傷還未一個時辰,就接著一陣狂殺,鐵打的身子也會走樣,牛大壯把他背進何老爺子的客廳時侯,他已經只能張著嘴巴「啊啊」了!
糧食送回來了,連受重傷的人也去人抬回來,這次何家集死了快二十人,把整個何家集籠罩在愁雲慘霧裡。
原本何老爺子要替女俠三人擺酒接風,可是這時候誰還有心情喝酒呢!早被女俠攔住,只把肚子填飽完事。
不過這晚談話中,何老爺子提起一樁消息來:
「傳說南陽府衙已集結了上千兵丁,準備對付羅漢嶺上的紅毛阮化龍,只是他們卻又遲遲不發兵,有人說是要等幫手,有的則說只是恫嚇土匪而已!
女俠心想,難道南陽府在等我去嗎,心念間,當即又問道:
「羅漢嶺上姓阮的準備如何應付,老爺子可有這方面的消息嗎?」
何浩然道:
「過了年他們四出搜糧,看樣子是要同官兵對峙呢!」他一頓又道:「羅漢嶺地勢險峻,溝壑中荒林處處,有幾處山道全得要過浮橋,那可是個易守難攻地方呢!」
這時牛大壯走來,對女俠道:
「周兄服了藥,現在已睡下了。」
女俠皺眉道:
「如今聽說南陽府衙要剿滅羅漢嶺紅毛子,如果周兄不受傷,我們一定連夜起程呢!如今……」
不料何老爺子又道:
「上次在夏館時候,老漢見到過的兩位年青英雄,前天我還見到一位呢,難道女俠未曾和他遇見?」
女俠黑牡丹與牛大壯二人一聽大喜,女俠忙道:
「老爺子可是說的二人中一位?」
「是呀!他本來是往夏館去的,正好路上遇見我與仁豪,才硬是拉他到何家集來住了一晚,前天一早才趕往夏館去了呢!」
女俠心中一高興,自語的道:
「那一定是邱賢弟,他大概是要往周員外家,因為周芸娘還在苦等著他呢!」
「咱們要不要轉一趟夏館,約邱家兄弟一起上南陽?」
女俠心中沉思有頃,緩緩的道:
「看看他們是可以的,但我準備把他帶往南陽府。」
何老爺子道:
「以我老頭子的看法,覺得邱英雄去與不去,應該由他自己決定,因為這種為民除害的大義之舉,只要有血性,是男子,都會挺身而出的!」他一頓之後,又道:「再說夏館與此地相隔不過四五十里,去一趟該是不算多走。」
女俠點頭道:
「老爺子既然這麼說,我們明日一早就起程前往!」
只聽何老爺子又道:
「明日一早,我就派我家老大跟了去,南陽府一有消息,我這裡也要派出攻上羅漢嶺去,因為,何家集人的血是不會白流的。」
原本女俠只是單純的走南陽,協助官家殺上羅漢嶺,如今聽說夏館來了邱太沖,立刻又使她的心頭充塞一堆愁,如今的南宮年是個什麼樣子了?他是不是病傷痊癒以後,就同他那杭州表妹攜手洞房?南宮年啊!師兄啊!你該會不會把師妹忘得一乾二淨?
窗外灑下一片銀色月光,皎潔得令人心如止水,然而床上睡不安穩的女俠黑牡丹,卻又是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真是「情醉人,情又害人。」
於是,她又想到邱太沖與芸娘,他們真的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只不知兩家人相隔那麼遠,將來又如何住在一起,然而邱太沖能勇敢重來夏館,他必然得到他老娘的允許,他們可真是幸運的一對,如果南宮年的母親也是這般的胸襟寬闊,那該有多好!
這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啊!師兄!
女俠黑牡丹這一晚睡的可真夠辛苦,因為她輾轉反側的直到四更天才沉沉睡去!
二天一早,何家集的人為了死傷的人,已在開始忙碌,女俠黑牡丹見周通傷勢稍好,當即與牛大壯三人離開何浩然的家,臨行,何浩然命他大兒子何仁豪隨同女俠一同赴南陽府,只等官兵攻的羅漢嶺的時候,何家集也將結合力量做為支援,因為何老爺子說過,何家集人的血是不會輕易白流的。
陽春解凍,和風拂拂,應該是鳥語花香,良辰美景,然而就在這干雲蔽日,曲徑荒涼的山蔭小道上,女俠黑牡丹卻潮思起伏,跟在她後面的何浩然大公子何仁豪,對於女俠的久不出一言,也感到不解,牛大壯是緊跟著周通,他把坐騎貼的近,就怕周通一個不小心會從上跌下來。
從何家集到夏館,不過六七十里路,中間經過符竹園、土地嶺,俱都是幽谷與高山,有些地方勉強可以騎馬。
四人直到白沙河,已是正午時分,白沙河距離老爺嶺最近,離夏館二十幾里路,沿路上仍然是那幾家小飯鋪,如今老爺嶺上的趙長腿已除,地方上十分平靜!
女俠想起於柏年夫妻逃難往南陽府的時候,他那年青妻子死在夕陽山上的事情,不禁一陣唏噓!
女俠四人在一家飯鋪前下得馬來,早有幾個白沙灣的人圍上前來:
「姑娘不就是去年到過我們白沙灣的那位黑衣女英雄嗎,快請到我店裡來坐吧?剛出鍋的豬肉包子。」其中一個中年人拉著女俠的小黑驢,邊指著對麵店門。
「這是什麼話,人已經在我這店門口停下來了,難不成還看著女俠往他家去不成,進來吧!我給各位包餃子。」
早見另外還有幾個人也要請女俠過去,不由使得女俠感動的道:
「各位鄉親盛情,我十分感激,只是我還有要事,打個尖立刻得上路呢,隨便吃些就好。」
女俠四人就近走入店內,不料那家店主真的和麥切菜包起餃子來,那地方餃子不叫餃子,而是叫扁食,一個個全像小籠包子那般大。
四個人尚未吃幾個呢,早又見附近幾處店家送過來一些吃的,連燒酒也送來幾斤,不過最令女俠感動的,還是一個老太婆送的一大碗紅刺栗子小米粥!
白沙灣人的盛情令女俠四人十分感動,鄉人那種率真的與純情,是真誠的,店家笑對女俠道:
「人間出了妖魔,上天就會派下天兵大將來收妖,女英雄就是天將啊!要不然連縣城都不敢惹的老爺嶺上的趙長腿,竟也會被女俠給他來個一馬掃,這件事夏館人傳來的,方圓百里內,今年真的過了個太平年呢!」
牛大壯與周通心中在想,你們過太平年,而女俠在浙海與海盜拚命呢!
深山中能吃扁食喝燒酒,那得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有,如今白沙灣的人拿這個來招待女俠,已是面子十足,覺著很有光彩的事。
四人臨走,白沙灣的人一齊在官道上送別,而使得女俠忽然想起遠在百花山聖心庵的師父一澄師太,因為白沙灣送別的人群中,那個老太婆的模樣……右手扶著左手背,自然的垂在身前,滿面笑意輕點頭……
女俠離開白沙灣,也帶走白沙灣真摯的感情,而使得跟在女俠後面的何仁豪自覺也沾了一人光榮!
四人又馳了的兩個時辰,已見夏館河橫在眼前,河對岸的一長排柳林下,如今已不再見到那種衝殺搏鬥的場面,春風輕柔的拂動著柳枝與河水,幾隻白鶴紋風不動的站在水邊,一棵柳樹下,正有一雙男女並肩坐在石頭上,二人相對似是在情話連連,目語綿綿,連對河岸的四騎已涉水而過,尚且不知呢!
於是,黑衛上面的女俠黑牡丹卻一笑,高聲道:
「邱家兄弟嗎?媒人來了呢!」
原來柳樹下面坐的一對情侶正是邱太沖與周芸娘,二人正在細訴衷腸而又情話綿綿呢,突聽女俠聲音,二人抬頭看去,可不正是女俠來了。
芸娘見女俠黑牡丹,忙走近河邊相迎,牛大壯與周通何仁豪,大家也把臂言歡,這時芸娘見周通氣色不好,問明情由,女俠將周通受傷事說了一遍……
芸娘早說道:
「我家正珍藏有治內傷的良藥,一定可以為周兄治好的。」
於是,邱太沖忙到附近把馬匹牽來,且體貼的扶芸娘上馬,看的女俠心中一動。
六人六騎緩緩馳進夏館東關後街的周員外府上,周員外見女俠來到,十分高興,當下命廚下備一桌盛筵招待。
周員外又把地方上的幾個仕紳與張團練請來做陪,大家問起女俠這次準備往哪裡去,女俠道:
「南陽府正準備出兵剿除羅漢嶺上的紅毛子阮化龍,且去年我也答應幫助他們呢。」
周員外等人一聽,無不大喜,張團練道:
「羅漢嶺的強盜一除,西數縣的黎民百姓就見有太平日子過了。」
不料邱太沖立刻道:
「牡丹姐,咱們在浙海消滅海盜之事,我已經對周老伯等人全細說了,如今牡丹姐又要去南陽府,既然我們曾攜手殺海盜於前,這次又豈能獨讓牡丹姐殺賊於後,小弟仍願為前驅,咱們一同前往南陽府去。」
一旁的周芸娘遂也說道:
「要去何不一同前往!」
黑牡丹笑對身邊芸娘,道:
「那要看周老伯是否同意你去了!」
周芸娘忙道:
「我爹一定會答應的,因為爹常誇讚牡丹姐姐女中丈夫,爹當然也希望自己女兒也是個女中英雄啊!」
一旁的周員外呵呵笑……
這時張團練知道何家集的事,不由對何老爺子的硬派作風,大加讚賞,當即對何仁豪道:
「羅漢嶺距此近百里,但若何老弟返回何家集的時候,也請再回夏館一趟,咱們把兩個地方武力結合起來,作為女俠後盾。」
何仁豪大喜,道:
「小的一定遵命。」
已是二更天了,邱太衝來到女俠房中:
「牡丹姐,我有話要對你說呢!」
女俠一笑,道:
「可是你與芸娘之事?你能遠從南方再到這北方荒山來,必是令堂已答應你與芸娘之事了,真是可喜可賀!」
邱太沖一笑道:
「這也是牡丹姐姐成全,再說我家原本在洞頭島,如今我媽不願再住傷心之地,所以就在金華住下了,經我把芸娘之事說了一遍,媽也十分贊同,於是我就繞道象山灣重來北方了。」
女俠一聽象山灣三字,平靜的心一陣蕩漾,穩坐的身子一陣顫抖,面色一正,雙目現出少有的迷惘來!
邱太沖接道:
「南宮兄見我十分高興,他以為我是專程去看他呢,還特別拜託我到北方替他走一趟呢,後經我說出是要往北方來,如今是順道轉來看他的,他才迫不及待的遞給我一方杭州絲凰,要我一定交給牡丹姐的。」說著,邱太沖自懷中摸出一條純白絲帕,交在女俠黑牡丹的手中!
顫抖的雙手,接過那條柔軟絲帕,女俠抖開來,因為她總以為上面必有南宮年寫的字呢,然而她卻發現那條絲帕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只是絲帕的正中間,巴掌大的一顆血心印在上面!
女俠面露淒苦,望著巾上的紅心發怔!
邱太沖長歎一聲又道:
「絲帕上面的紅心是南宮兄當著小弟的面,咬破手指所繪的,那紅的全是南宮年的血啊!」
女俠眼眶已在滾淚,但她連吸幾口氣,生生把即將落下的眼淚擠壓回去,笑對邱太沖道:
「師兄這是何苦呢!」緩了一口氣,女俠又道:
「師兄的身體是否已復原了?」
邱太沖道:
「我去的時候,只見他獨自一人拄杖在海邊站著,似是在追憶浙海大戰的事情吧!」
女俠低低的道:
「只等他身體好了,也該同他那杭州表妹結婚了。」
邱太沖低聲道:
「牡丹姐,我真替你們難過!」
女俠微微一笑,道:
「比起你與芸娘,你們幸運多了,不過姻緣前生訂,我不會強求的。」
邱太沖又安慰女俠幾句,這才退回客房。
女俠笑著送走邱太沖,回身掩上房門,她那貴似珍珠般的淚水,已是串串流下來,她雙肩抖動,掩面衝向床上,那條染著南宮年鮮血的絲帕,拭不去一臉尤似江河浪濤般的淚水,一條血心絲帕!啊!
這情景對女俠而言,正就是:
「人生愁恨何能免?鎖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征途誰與共!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去年一夢中!」
夜來女俠手握南宮年的絲巾,緊閉雙目,腦海中更見起伏不平,師兄送來的這條血心絲巾究指何意?難道他在表明他那「漢似山河為誓,義在長天才」的不變之心?
一切的雜念,全在第二天一早,被她暫放在腦後,因為她還要面對更慘烈的搏鬥,大仇得報這日已近成功,絕不能在此時滲入雜念,而使自己分心,一旦有所差池,而使功虧一蕢,那才是終身極大憾事!
就在二天早上,女俠吃飯的時候,特別走到周通處,她在看了周通傷勢以後,對周通道:
「周仁兄的傷勢實在不輕,夏館這地方養傷最好,周員外又是熱心人,周仁兄儘管在此住下來,先把身子養好。」
周通急道:
「女俠可是要棄我而去?」
女俠一笑道:
「怎會棄周兄不顧,只是南陽府那面我不能再晚去,羅漢嶺上的強盜必得早早殲除,這次周仁兄不能與我們並肩作戰,下次棋盤山那邊,我必得與周兄同行的。」
周通急道:
「我真恨不得立刻起來跟大家一起前去南陽府呢!」
這時牛大壯也道:
「周兄安心養傷,如果好了,盡可快馬加鞭趕去的。」
周通這才笑道:
「歇過三五天,想來也就差不多了。」
女俠走上大廳,邱太沖與何仁豪二人正與周員外說話呢,見女俠與牛大壯走來,大家起立寒暄,一同吃過早飯,女俠特別拜託周員外道:
「周通傷的不輕,這次只怕要在府上調養些時日了。」
周員外撫髯笑道:
「女俠只管放心,周通壯士三百年前我們是一家人,就算與女俠不相干系,我也會為他治傷的。」
飯後一眾人立刻跨上坐騎,離開夏館,周員外直送到郊外,不久張團練也快馬趕來送了一程。
大家這時全都快馬加鞭,女俠的黑衛雖然個頭小,但跑起路來,四條細腿盤的可著實快,一眾人等午時已到了鎮平,再往南陽,已沒有高山,路上只是小崗巒。
這時女俠黑牡丹與周芸娘並肩行馳,邱太沖牛大壯何仁豪隨在後面,一路上翻崗越溪,五騎奔馳中引起不少路人極目注意,就在夕陽落山時候,五騎已到白河岸,河岸上一個老人家手提一個罐子正準備離去呢!
大草帽下穿著一身黑裌衣,老者對女俠幾人看了又看,無奈的道:
「五位可是要過白河嗎?」
女俠笑道:
「老丈就是船老大吧,我等正要趕往南陽府的。」
船老大道:
「自從過完年兩個月了,南陽府四城一到天黑不久,城門就關的十分嚴,行人禁止通行,我看你們這時趕去,只怕也進不了城門的。」
女俠一笑,道:
「就算進不了城門,我們也得先過了河再說。」
不料船家搖搖頭,道:
「各位看,路旁不過有家野店,今晚在那兒歇著,趕著明日一早,我再送各位過河去。」
何仁豪早上前道:
「就煩老丈送我等先過去,我們還有要事呢!」
船老頭擺擺手,道:
「好吧,我把各位送過去,你們要是進不了城,我可不會在河邊等的!」說著,自己返身上了渡船,拔出篙子,施力把船頂向岸邊,高聲道:「自己牽馬上船吧,小船得分兩次啊!」
女俠與周芸娘何仁豪先上船,各自把坐騎牽著,船行中途,女俠問船老頭,道:
「船家,聽說南陽府衙正要出兵圍羅漢嶺上強盜呢,可有這麼回事?」
老者拖著竹篙往船頭走,聞言「呸」的一聲,恨聲道:
「那是一個月以前的事,現在只要羅漢嶺上紅毛子不殺來,那已經是托天之幸了!」
女俠等人一聽,不由驚奇的道:
「這又是怎麼回事,倒真的令人糊塗了。」
船老大頂著竹篙往船尾一步步走,沉著聲音道:
「你們還不知道呢,羅漢嶺上強盜原來只有五六百人,他們也聽說官家要攻山,早就派出人來四鄉搜糧,準備同官兵長期對抗呢,不料前不久也不知哪兒,又出現一大批強盜,同羅漢嶺上的強盜頭子阮化龍扭在一起了,聽說已有上千人馬,這次他們四處搜糧更是變本加厲,就在這兩天,他們更叫著要血洗南陽府呢,所以南陽府城一到天黑,就禁止通行了。」
女俠等人一聽,不由大驚失色,另一股強盜又是哪裡來的,難道是老爺嶺上逃過來的,可是也沒有那麼多呀!
於是,女俠黑牡丹更是急著要到南陽府去一看究竟了。
五個人離開白河岸的時候,太陽光的餘暉已成了孱弱的月光,五人快馬疾駛,在距離西城不及一箭之地時候,早被城上守城兵丁高聲喝住:
「幹啥的?」
女俠對牛大壯道:
「告訴城上人,我們要見捕頭馬長江。」
牛大壯立刻敞著喉嚨高聲道:
「我們要見馬捕頭。」
城上人立刻應道:
「候著!」
女俠五人在這西城外面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城門上才聽到有人高聲道:
「城外什麼人要見我馬長江的。」
女俠這時仍然騎著黑衛,緩緩馳近城門口,仰首城上道:
「馬捕頭可還記得黑牡丹嗎?」
馬長江細看之下忙大叫道:
「快開城門,救星到了呢!」邊叫著已返身向城下面跑去,他還未走下城,一扇兩丈餘高大半尺厚的城門,已由兩個守城兵丁推開來。
女俠當先,五個人徐徐進得西關,馬長江已迎住女俠歡愉無限的道:
「早也盼,晚也盼,終還是把女俠盼來了!」
女俠黑牡丹一笑,道:
「不是說定了的,過了年我會再來嗎?」
馬捕頭緊緊跟在女俠身後面,聞言一歎,道:
「這個年過的大伙心驚肉跳,正準備請趙守備發兵攻打羅漢嶺呢,不料趙守備請上峰加派人馬不允,羅漢嶺上的阮化龍卻莫名其妙的來了一股生力軍,這兩天放出空氣要血洗南陽府呢!」
女俠點頭道:
「剛才在白河渡船上已聽老船家說過了,只是不知新加入的是那方面流竄過來的土匪。」
馬長江道:
「這事正在打聽呢,只是我們的人也不敢太深入山區,那羅漢嶺又遠在砟館與南召中間大山裡,去的人要來回兩三天呢!」
一路說著,馬長江已領著女俠五人來到了南陽府衙前面,這時有些捕快全識得女俠,見女俠來到,無不高興。
知府大人這時正與趙守備在堂前商議大事,一旁還有那「南陽小周郎」方長仁,連於柏年也在一旁侍候著。
幾個聽說女俠來到,方長仁早急急的迎出來,高興的替女俠把小黑驢拴在堂前,趙守備見知也迎出來,也跟著走到堂口。
女俠急步上前見禮,並為上次匆匆離去道歉一番,知府忙對女俠介紹趙守備認識,那趙守備生得虎臂熊腰,七尺大漢,繞腮大鬍子,五官十分威猛,女俠英姿眩燦,神采奕奕,雙目精芒逼人,卻又長得秀麗多姿,終是不信一個女子有多大能耐,只是知府這般器重,也許必有過人之處。
大家在知府大人的邀請中,又起身到了後堂客廳,且命人立刻備酒席。
這時女俠把邱太沖等人介紹給知府大人,大家寒暄已畢,女俠這才大約的把自己離開南陽府以後的行蹤,說了一遍,就在這時候,大公子與二公子聞聲女俠又來到府衙,也急急的出來相見,大公子想起去年黑龍嶺一幕,自覺男兒本色盡失,靦腆的露出一付尷尬樣!
女俠黑牡丹問道:
「一路來到南陽府,聽說羅漢嶺上紅毛子最近又同另一夥土匪扭在一起,不知是哪裡來的,大人可曾打聽出來?」
不料趙守備放下酒杯,道:
「這事原是我派人出去探聽到的,探子回來報告,新加入的一幫土匪有三四百人,是棋盤山那面流竄過來的,土匪頭子叫什麼李大鼻子的!」
女俠一聽,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那李大鼻子也正是她要找的仇人,想不到李大鼻子領著他的人馬投靠紅毛子來了。
就聽方長仁道:
「棋盤山距離熊耳大山十分近,就在伏牛山北面在山中,想不到李大鼻子會與紅毛子捻在一起,倒是令人十分費解的事。」
這時知府大人道:
「不知這李大鼻子是個什麼樣人物。」
女俠黑牡丹緩緩平息自己激動情緒,道:
「兩年來在這八百里伏牛山區出了八個大盜,拉桿打劫,各自佔山為王,其實這八個大盜原是一夥的,他們就是李自成手下八大殺手,本來山區會有三五個土匪出現,但自從這八個殺人王流竄到伏牛山區以後,利用這幾年天災人禍,而使他們聚集不少如今八個已去其六,只餘下阮華龍與李大鼻子二人了。」
趙守備奇怪的道:
「姑娘怎會對此八大盜知道如此之多?」
女俠黑牡丹冷然看了趙守備一眼,道:
「全家大小三十餘口性命,就是死在這八個惡魔手中,我豈能不知的。」
趙守備逼問,道:
「那姑娘的家是什麼地方?」
女俠這時豈能說出自己的家,只輕聲道:
「洛陽西面。」
方長仁看出女俠不願多談自己,當即對女俠道:
「如今賊人增至近千人,官兵至今仍然只有千人,還得部份守城,不知女俠可有破賊良策?」
女俠淡然笑道:
「我今初到,一切尚未進入情況,倒是方兄被人稱做『南陽周郎』,一定會有妙計良策的吧!」
方長仁道:
「其實我也只是因事順應,如今賊人突然增添生力軍,如果要想剿滅山寇,就得結合各鄉各鎮自衛力量,以官兵做主力,地方鄉團力量為後盾,約定一個黃道吉日,一舉殺上羅漢嶺去!」
方長仁說罷,在座各人無不撫掌稱善,女俠手指一旁的何仁豪,道:
「這位何家兄弟就是何家集的人,前幾天何家集被羅漢嶺上下來的一百多土匪逼著交糧,當時他們說是怕官兵圍山寨,我們把土匪誘到何家集北面,一場血戰,至少殺死土匪五六十人,如今只等這裡決定出兵日子,何家兄弟就會趕著回去報告,準備到時候何家集的力量也拉去羅漢嶺呢。」
坐在邱太沖旁邊的芸娘也道:
「還有我們夏館呢,張團練不就等著何大公子順道去通知嗎?」
趙守備對知府大人道:
「只不知這些小地方武力能不能同兇惡的強盜力拼!」
女俠道:
「不少次我就是與他們並肩作戰,他們那種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保家保鄉的忘我精神,著實令人感動不已!」
這時知府有些憂心的道:
「如果紅毛子與李大鼻子當真撲向南陽府來,咱們該如何抵擋?」
趙守備金剛怒目的道:
「卑職必殺他個片甲不留!」他一頓之後,又道:「今年一開春,卑職就要殺上羅漢嶺呢,一方面請兵支援未見下文,另方面又為了等這位姑娘到來,不料為阮化龍那個麻頭增添實力。」
言下之意,含有不少埋怨味道……女俠心中明白,這位姓趙的守備聽他的語音是關外人,看來八成是旗人,說出話來一付唯我獨尊樣子,只不知他的本事如何!
心念間,女俠緩緩道:
「今日既知兩處賊子結合一起,我們就來個兩次事情一回解決,以民女之見,趙大人率官兵正面攻擊,民女結合鄉鎮力量去奪羅漢嶺,約定三月十五日出兵,不知大人可否同意!」
知府點頭道:
「這樣最好,時間上算來還有半月,姑娘趕著到各地把力量集結起來,應可夠了。」
趙守備道:
「以我看三月十日吧,不定姑娘能約個百二八十人的,花去那麼多時間,反而使土匪們有更多時間整備!」
女俠一笑,心想,對敵之前,捐棄成見,應以大我為主,絕不能以我見有損大局。
心念間,緩緩道:
「趙大人言的極是,那就決定三月十日當天,趙大人前山挑戰,我同鄉團的人從後面攻去。」
這次酒席大家吃的可也辛苦,所以當大事決定,決策完成的時候,再有菜上桌,大伙已提不起食慾,於是各自返回客房歇息,準備第二天各自行事了。
就在女俠與周芸良剛剛返回客房,方長仁來到女俠房中,有些沉痛的對女俠道:
「剛才酒席我見趙守備那種模樣,心裡真不舒服,覺得我們方集那四五十人,也應該追隨女俠才是。」
女俠一笑,道:
「方兄如今被馬捕頭約來,我以為你們方集的人應該同馬捕頭的人結合起來,看馬捕頭的調配才是,切記大敵當前不可存有成見。」
方長仁點頭道:
「心裡有疙瘩,但我方長仁還是聽女俠的就是!」
時間由於定在三月初十,女俠一行不得不二天一早就上路,在女俠想來,她要去各地看看,是不是有義軍舉義旗,跟她殺上羅漢嶺,當然如果她的號召力夠大,她也許會真的把這股力量結合成……她沒有想下去,因為她的出身,與清朝正走上盛世,成了她認真思考的主題,終究她只是一個女流,一個前朝的……
出了南陽府城,女俠五人分成三路,邱太沖與周芸娘同回夏館,何仁豪獨自轉回何家集,女俠與牛大壯快馬直奔西口鎮,因為西口鎮的地方武力至少可以有百人以上,西口鎮的封團練也是一條漢子,由他振臂登高一呼,至少可以拉個百多人,只是西口鎮距離羅漢嶺走路也得三天,所以女俠與牛大壯二人可不能在路上稍停。
三批人馬走得快,臨分手的時候,女俠告訴大家,在羅漢嶺西北方十五里處,有個地方叫木缽山上儘是原始荒林,各路人馬就在木缽山下集中,三月初九日一定趕到。
有了時間與地點,大家在過了鎮平不久這才揮手別去。
女俠與牛大壯催動坐騎,於夕陽餘暉中趕到草嶺來,那草嶺正是通往西口鎮的,從草嶺到西口鎮,走路得半天,騎馬不過一個時辰多一點。
大茅屋上炊煙裊裊,大概馬回子一家三口在做晚飯了,還有他的那個牛肉燒鍋,正不知又煮了多少好吃的牛肉,牛大壯想起馬回子的千斤壓成塊的是五香清脆帶花紋的醬牛肉,還直流口水呢!
蹄聲「得」中,早把馬回子引出茅屋外,他邊出茅屋門,邊自言自語,道:
「誰會在這個時候趕路,就算騎牲口只怕趕到西口鎮也要二更以後了!」
就在這時候,馬上的牛大壯已高聲道:
「馬掌櫃的別來無恙!」
馬回子毛臉一仰,不由高聲叫道:
「噢!原來是你們呀!稀客稀客,怪不得我馬回子昨夜做了個怪夢,一大群喜鵲圍著我叫不停呢!」
這時馬大娘與兒子馬寶也走出來,見是女俠二人,忙走過來拉住馬韁,一行人全到了馬回子的茅屋裡,就聽馬回子粗聲笑道:
「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今兒我才把壓的醬牛肉壓好,今日你們就來了,沒話說,我得先給你們叨拾一盤子,盡二位吃個飽。」
女俠笑道:
「完了我們得馬上趕往西口鎮去的。」
馬回子邊切醬肉,兒子馬寶已送上一壺燒酒,馬大娘又從燒鍋裡為女俠二人各盛了兩大碗黃澄澄牛筋同裡脊,一聽女俠要連夜趕往西口鎮,馬回子忙問:
「這時候趕著去西口鎮,一定是有急事吧!」
女俠邊吃邊笑道:
「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只想聽聽封大洪封團練的口氣,因為我們正要幫著南陽府去圍剿羅漢嶺上的紅毛子阮化龍,不知他願不願意出兵協助!」
馬回子一聽,一巴掌拍在胸口上,道:
「不管封團練發不發兵,我馬家父子三人一定會去的。」一面回頭對老伴道:「你說呢?」
不料老太婆早點頭,道:
「你說啥就啥,還用問我?」
女俠十分感動的道:
「有你父子三人助陣,足頂一隊兵丁。」
馬回子道:
「今晚你先往西口鎮,明日我們收拾收拾也會趕去的。」
牛大壯道:
「可不可忘了帶上你醬好的牛肉,可知那玩意兒吃一頓頂兩頓呢!」
於是,五個人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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