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道長向一夢頭陀稽首道:「晚輩起先竊疑前輩心跡,特此請罪!」一夢頭陀道:
「道兄不須客氣,便教老衲易地而處,也難免疑惑!」青嵐道人道:「大師容色枯槁,比起昔日中毒垂危之時,還要萎頓,不知是何原故?」
一夢頭陀怔一怔,自語道:「難道他的用心竟是如此?」話聲未歇,大廳後門走人一人,接口道:「笑話,老夫對付你們何用施展手段!」
這話一聽而知乃是武陽公駕到,但聲音已一如常人,沒有那種雷鳴震耳的威勢。青嵐道長抬目望去,但見這個數十載名震寰宇的老魔頭長得俊逸清秀,衣著神情宛如文士,一點也不像是個混世魔王,暗暗驚異。
青嵐道長上前稽首道:「貧道今日得晤老施主,真是平生之幸!」
武陽公道:「這卻要多謝你師父白木,他若不是被戮身亡,你別想見到老夫!」
青嵐道長眼中不禁射出悲憤光芒,但神情間仍然保持安詳鎮定,道:「貧道不明白老施主話中之意!」
武陽公道:「老夫在這二十年間,曾經分出一部分精神就三門四派的武功,研思出克制手法。這老和尚枯槁憔悴之故,便是營苦思索如何拆解老夫所創的克制手法所致。同樣的,老夫對武當也創有破武當十三式,當日如果不曾殺死白木,這十三式自是由他探求拆解之法,你便不能見到老夫之面了!」
青嵐道長淡淡一笑,道:「老施主好大的口氣,竟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貧道雖然在敝派中籍籍無名,但今日既敢登門,老施主的手下恐怕還難我不住!」
武宮主冷笑一聲,道:「別吹,你連我都贏不了,哪有資格遇見家父!」
武陽公道:「老夫雖然目空四海,但你和老和尚的一身武功卻也不曾輕視,只是老夫認為世上之事並非徒憑武功便可以決定,因此非得智勇兼具的人,老夫才肯正式接見!眼下只有趙岳楓可以得此殊榮!」這武陽公口氣中雖是把眼前兩位高手比了下去。但一夢、青嵐對趙岳楓哪裡會生出嫉心!反而武宮主雙手在衣袖內緊緊捏一下拳頭,心中又是嫉恨,又是喜歡,嫉恨的是趙岳楓屢次出奇制勝,壓倒了以智計著名的她,喜歡的是這個英俊男兒果然迥異俗流,不負她當年輕眼賞識,芳心暗許的一番情意。
她心中又苦又甜的情緒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同時暗暗決定,待會兒出去便即召集眾人,全力攔截趙岳楓,絕不讓他上得鐵柱宮。
只聽武陽公道:「你願意先聽聽老夫的破武當十三招?抑是就此與老夫決一死戰?」
青嵐道長目光閃動,沉吟半晌,才道:「貧道願意先聽聽老施主的絕世手法!」
武陽公忖道:「諒你逃不出老夫的算計……」卻見武宮主向廳外走去,當即叫道:「佩兒聽著,你的心思為父無不知悉,卻不准你胡作妄為,攔截趙岳楓。」
一夢頭陀微哂道:「憑你鐵柱宮的幾個人,哪裡攔阻得住趙岳楓!」
武陽公道:「這話也不盡然,趙岳楓武功雖高,但遠來此地,主客之勢已分;何況老夫這個女兒頗饒智計謀略,若是不能力敵,定當智取,如此於他有害無利!」
武宮主哪知武陽公聽覺敏銳無比,剛才聽風了她捏拳微聲,已猜出她的心意,當下哪敢多言,頹然出廳。
一夢頭陀也迴避到後面,不久,便見一名大漢領著青嵐道長從後門出來。
兩人目光一觸。已經瞭然彼此心事。青嵐道長停住腳步,輕喟一聲,道:「武老施主果是武功絕世,奇才異稟,世所罕見。」
一夢頭陀問知青嵐道長的靜室須得經過自己那一間,便陪他向後面走去!一面道:「老衲也想不到他二十年苦修之後,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唉!中原武學博大精深,雖是絕響數百載之久,但傳人一出,便即做視千家百派;可惜此人心術不正,反而使世人盡以為他一身武功乃是邪派絕藝!」
青嵐道長駐足道:「貧道也聽敝派前輩講究過,據說武老施主一身武功原是中土絕學,成就更在時下各派始祖之上,想必與數百年前的天缺老人有密切淵派!」
一夢頭陀道:「這一派正宗武功創自千餘載以前,極是精深博大,可惜時代湮遠,大半散落,數百年以來,已經絕跡人是,那天缺老人的武功只是其中一支而已!」
那個領路的大漢聽得十分人神,一夢頭陀忽然出手點去,那人應手跌倒。青嵐道長瞥視一眼,發覺已經氣絕斃命,心中大驚,忖道:「這位老前輩德望昭著,怎的為了這一點點小事便開殺戒?」
只見一夢頭陀走到牆角,原來這刻他們已站在他的靜室門前。青嵐道長又訝想道:「原來剛才一陣奇異的叫聲,竟是從牆角傳來!」
他接著聽到牆角傳出「全山報警,有敵人侵」兩句話。一夢頭陀縱到他身邊,道:「我們快出去,想是趙岳楓來了!」
青嵐疑惑地望了牆角一眼,一夢頭陀輕輕說出原委,他這才知道一夢頭陀忽下毒手之故,敢是怕那人洩露聽到異聲之事,因而讓武陽公查出文開華傳聲的秘密。
兩人直奔出去,才出了月洞門,只見院子中站著三人,手中都持著兵器,這三人之中有兩個和一夢動過手,正是內四堂堂主黑煞手賴珞和玉軸書生房仲。另外的一個則是外七堂堂主之一的十丈玄砂胡長壽。
一夢頭陀道:「三位可是奉命攔阻老衲出去?」
賴珞濃眉一皺,道:「兩位去而復轉,有何貴幹?」
一夢頭陀道:「我們要見見趙岳楓,別無他故!」
那三人都一齊變色,想不出這老和尚具有何種神通,一旦本宮有警,便即知道。
青嵐道長踏前兩步,面罩嚴霜,冷冷道:「諸位最好讓開!」
一夢頭陀也迫上前去,道:「老衲剛才已破殺戒,諸位別迫老衲出手!」
黑煞手賴珞奉命之時,原本只預料一夢頭陀或會出來,萬想不到他不但得知警訊,而且又是兩人齊出。形勢大變,憑自己三人力量實在攔他們不住,當下側身讓路,道:「兩位請!」
一夢、青嵐二人,大踏步奔出大廳,只見廳中只有武陽公端坐太師椅上,武宮主侍立椅後,此外聞無人跡,一夢心下大驚,迅速忖道:「莫非這老奸故意傳警,試探我從何得知警訊?」心念一轉,便即低聲對青嵐道:「老衲少有心血來潮之事,現下不見人影,莫非錯了?」
武陽公冷笑一聲,道:「你們的視聽功夫還不夠火候,趙岳楓他已迫近二十丈之內了!」
一夢頭陀鬆一口氣,隨即憶起文開華之事,當下裝出不信的樣子,疾奔出去,放眼一瞥,只見十餘丈外一個英姿颯爽的年輕壯士大步走來,左手提著那口特別長大的沉沙古劍。
一夢頭陀迎上去,道:「你終於來啦!」趙岳楓欠身施禮,道:「大師幾時駕到的?」
正說之時,耳中聽到一夢頭陀傳聲說出文開華之事;不禁一怔。當下又道:「晚輩今日如果僥倖取勝,一切自當解決!」一夢頭陀搖搖頭,道:「不行,你還得先查明單姑娘的下落!」
趙岳楓驚道:「她怎麼啦?」一夢頭陀道:「她當時被武宮主點中要穴倒地,老衲慚愧得很,竟無能保護她的安全!」趙岳楓虎目中射出懾人威光,切齒道:「今日非手刃那狠毒妖女不可!」
數丈外傳來一聲冷笑,聲音嬌脆,趙岳楓揚目望去,眼中出現一個宮裝美人,面上神情冷若冰霜。他含怒瞪她一眼,還未說話。武宮主已經輕移蓮步,姍姍走來,一直走到趙岳楓面前,相距不到兩尺,才停住腳步,道:「你這麼恨我,那就下手吧!」
趙岳楓大怒想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舉起右掌,掌力欲發之際,不知如何拍不出去。武宮主挺一挺胸膛,聳起的部分幾乎碰到他的手掌,反而迫得趙岳楓縮掌不選。她道:
「殺呀,怎麼不敢下手!」聲音十分冰冷,似是滿腔怨恨。
一夢頭陀搖頭一哂,退開老遠。趙岳楓見他走開,更感孤立無援,不知如何是好!當下哼了一聲,道:「這就奇了,我不出手好像反倒得罪你啦?」
武宮主道:「當然啦,你罵我什麼來著?」
趙岳楓既下不了手,便也不敢再提妖女二字,忽然想出計較,大聲道:「讓開,侍我會過你父親,再跟你算帳!」
武宮主道:「人死不能復生,還算什麼帳?」趙岳楓不禁呆了一下,怒氣又填滿胸臆。
忽見她面上已不像早先那樣冰冰冷冷,換上淒楚動人的微笑,低聲說道:「單水仙真的是你的義妹?」
趙岳楓劍眉一皺,道:「當然是啦!」武宮主低低道:「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請告訴我,你對她沒有世間男女之情麼?」趙岳楓聽到「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這話,可就不能胡亂說話。細心一想,但覺自己和單水仙之間既似只有兄妹骨肉之情,又似還有男女之情,一時難以作答。
驀地想起這種事,一來不關武宮主的事,二來單水仙已經被害,登時怒氣勃勃,一掌掃去,武宮主應掌跌倒數尺之外,卻哼也不哼,只瞪大一雙美眸,躺在地上望著他。
趙岳楓瞪她一眼,道:「等會兒跟你算帳!」大踏步向廳門走去。
廳中飛出一道人影,落地現身,原來是武當青嵐道長,他肅然稽首道:「大俠姍姍來遲,教小道望眼欲穿!」趙岳楓連忙還禮,道:「道兄哪得在此?」青嵐道人把闖山經過約略一說,接著道:「貧道因想既然武老施主瞧不起,不便強他所難,只好等候大俠蒞臨,掃蕩妖氣!」
正說之間,大廳中傳出武陽公語聲道:「都進來吧,老夫倒要瞧瞧二十年後三門四派的絕藝能不能難倒老夫?」
趙岳楓,青嵐道長首先入廳,一夢頭陀接著進來,厲聲道:「今日這一關,只怕你不易過得!我們三門四派如山血債這就要你償還!」
這幾句話果然激起趙岳楓滿腔仇恨,掣出沉沙古劍,啪一聲扔掉劍鞘,喝道:「來吧!」
武陽公一擊掌,當即有數名大漢從側門出來,霎時間己安放好兩個兵器架,上面擺設著十種兵器。武陽公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桿大槍,轉身緩步落場,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是應份之事。你們有本事儘管割取我項上人頭!」
他舉止瀟灑從容,口氣極是自負。趙岳楓面對這個當世無二的敵人,也不禁暗暗折服他的風度。
大廳中一共只有四個人,趙岳楓這一邊佔了三個。武陽公似乎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這等勢派果真不愧是一代英雄。
兩人對峙片刻,趙岳楓首先運劍進擊,舉劍直所過去,劍上毫無風響。武陽公瞬息間連刺三槍,都攻不入劍圈之內,當即橫槍封架巨劍所來之勢,劍槍一交,啪的一響,大槍斷為兩截。
大槍斷折之後,劍風才呼嘯湧去。武陽公鬚髮衣服飄拂不已。他揚手丟掉兩截斷槍,一夢頭陀等聽到金石碰擊之聲,才曉得這根大槍槍桿竟是鐵的。
武陽公縱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支方天畫戟,回轉來道:「老夫倒要試試你劍上威力到了何種程度?」話聲中揮戟劈戳,眨眼之間,湧出重重戟影,困住趙岳楓。
一夢頭陀和青嵐道長心中暗暗喝彩道:「好戟法!」青嵐道長更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凌厲兇猛而又細密無縫的大戟招數,不禁瞠目結舌。
趙岳楓手提古劍,左所有劈,招數極是神奇嚴密,一夢、青嵐兩人都看出他這柄古劍使出的招數搏雜非常,武林四大劍派的絕招都揉合其中。這事本來就夠奇怪的了;又見他雖是劍法博雜精奇,卻無法破得對方大戟招數,竟是攻少守多,更加驚怪。
兩人翻翻滾滾斗了四十餘招,趙岳楓大喝一聲,劍勢一變,改為直劈橫掃,才一出手,便露出無數破綻。
一夢、青嵐都暗叫一聲不妙,還以為趙岳楓打得性起,胡亂所殺。誰知奇事層出不窮,那武陽公的大戟不但不能乘隙攻人,反而在趙岳楓第三劍直劈之時,劈在大戟之上,噹的一聲,那支大戟彎曲如熟蝦,再也不能使用。
武陽公丟棄了手中畫戟,道:「沉沙劍法果然有橫掃三軍的威力,老夫還要試一試!」
他雖是接連兩次兵器被毀,但一點也不曾受傷吃虧。
這一次他選用的是一柄開山大斧,道:「此斧通體皆以鋼鐵製成,重逾七十斤,是老夫十般兵器中最沉重的一件,你可要小心了!」
趙岳楓聽了暗暗惕凜於心,等他雙手舉斧劈來,便即揮劍封拆,使出四大劍派的鎮山劍法應敵,不敢立即用上沉沙劍法。原來他是考慮到對方既是識得自己剛才使的乃是古劍上刻著的劍法,又知道這一套劍法專門衝鋒陷陣,可知道武陽公當日曾經研究過這幾招沉沙劍法。因此他既敢用巨斧出戰,當有出奇之招,是故一上手不敢即用沉沙劍法應戰。
武陽公使用那麼沉重的兵器,竟是靈活異常。攻拆了二十招之多,還沒有見過一招是強攻硬打的手法。
兩人看看鬥到五十餘招,難分勝敗。趙岳楓終是年輕氣盛,心想:「我一年來日夕苦練,仗著先後天真力,融會為一,好不容易才能得用此劍施展其他劍法。誰知這武陽公深造各家劍法,竟沒有一招發揮得出威力……」心念一轉,立刻變化劍勢,施展出沉沙劍法。
卻見武陽公巨斧斧勢滯慢了許多,迎著巨劍來路硬架硬劈,乒乒乓乓一連七八聲巨響過處,只震得人心跳耳鳴,泛起戰況慘烈之感。趙岳楓這一路劍法首次遭逢勁敵,殺得性起,劍勢越發猛烈,只聽又是乒乒乓乓一陣巨響過處,武陽公腳下已退了三步之多。
武陽公一躍出圈,丟掉巨斧,道:「老夫的巨斧雖然較重,但只是凡鐵,不比此劍乃是世之神兵。現下不但斧日盡缺,斧柄也彎了數處,不堪再用!」
趙岳楓道:「此劍越打力道越猛,在下果是佔了兵刃上的便宜,你不妨再挑趁手兵器!」
武陽公取了一對流星錘,尚距丈許,呼一聲吐錘遙擊。趙岳楓揮劍封擋時,第二枚銅錘側面飛襲而到;第一枚迅快收回。
一夢,青嵐兩人都皺起眉頭,心想這武陽公功力深厚無比,這兩枚流星錘都能遠擊兩丈以外,他的內力竟能貫足整條錘鏈之上,宛如手臂暴長了兩丈之多,這一場實在打不得。
轉念之際,但見那兩枚流星錘忽上忽下,忽吞忽吐,密如驟雨般環攻趙岳楓。趙岳楓這時只能招架,劍勢無法反擊站在丈半以外的敵人!
這兩個當世無匹的高手眨眼間接戰了二十餘招,趙岳楓一味堅守固拒,嚴密封蔽住全身。武陽公不虞敵人反擊,放手狂攻,更是得勢。
一夢、青嵐二人看看情勢不妙,一面急得全身冒汗,一面籌思出手幫助趙岳楓的借口。
武陽公一直全神貫注在趙岳楓身上,目光不曾掃瞥過一夢、青嵐兩人一眼;但他智計過人,機警無比。驀地哈哈大笑道:「老和尚、小道士何必皺眉眨眼,窮想出手夾攻的理由?
只要趙岳楓一聲認輸,老夫便獨力跟你們三個大戰一場……」
他料趙岳楓絕不肯出口認輸,是以故示大方,教一夢、青嵐二人不能出於。
誰知趙岳楓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說話,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攻破敵人雙錘優勢之上,武陽公見他一聲不哼,以為什謀得呈,不禁生出沾沾自喜之心。這一分神,雙錘攻勢相對的便減弱了一點。
趙岳楓直到此時,才覓到這一線機會,奮喝一聲,揮劍疾劈鋼錘,這一劍迅猛無比,若是劈中,只怕那枚鋼錘須得中裂為二。
武陽公趕緊收回被攻的左錘,右錘疾掃,迫使敵人回劍自保。
趙岳楓長劍忽然從肋下穿出,吐刺武陽公的左錘。這一劍使得精妙無匹,勢道均勻,正是華山派六合劍法中「山鳥迴翔」之式,直有飛矢沒石之威。那枚鋼錘要是被他刺中,定當穿裂。
武陽公乃是一代武學大師,這一剎那間已知自己一時大意,失去主攻良機。但仍然力圖挽回局勢,當下不用左錘迫敵人收劍,右手運勁一抖,鋼錘移擊趙岳楓三處穴道。
趙岳楓見他手法奇奧,功力如神,心中大是佩服。手中巨劍卻毫不鬆懈,跟著鋼錘移轉,劍尖分毫不差指住那枚鋼錘。
武陽公不待他劍勢吐出,迅疾收回右錘,趙岳楓趁勢一躍,落在他身前五尺之處。
武陽公冷笑一聲,道:「老夫如果不收雙錘,你豈能撲近我身前!」
趙岳楓道:「這話甚是!」武陽公道:「但你劍上威力已施展得出,老夫只能迫住你不能近我,雙方不分勝負,是以老夫罷手不戰!」
趙岳楓道:「戰與不戰待會兒再說,在下先請教一事!」
武陽公只道他要請教武功上的難題,傲然一笑,道:「你說!」趙岳楓道:「在下的義妹單水仙落在你手中,你把她怎樣了?」
武陽公道:「這是題外文章!」趙岳楓靈機一動,道:「你如果不告訴我,我不打啦!」武陽公心中道:「不打就不打,我著急什麼?」想是這樣想,但口中卻說不出來。要知武陽公威震武林數十年,從來未逢如此勁敵,不但今日一定要拼出高低,還須殺死此人,以除後患;然而如若趙岳楓要走的話,憑他一身武功,加上一夢、青嵐兩人為助,定然無法攔阻。
趙岳楓又道:「你講一句不說,我馬上就走!」
武陽公皺眉沉吟,不敢講出不說二字。大廳外忽然傳入武宮主的聲音,道:「她已經死在我指下,還有什麼可說的!」
趙岳楓道:「她身上穿著天缺三寶之一的陰陽金蝟甲,你事先不知,焉能傷得她的性命?」
武宮主哦一聲,心中頓時明白,那一日一夢頭陀為何眼見單水仙跌倒地上,仍不十分發急之理。
武陽公道:「陰陽金蝟甲乃是世上第一護身至寶,就算是事先知道,也無法破得此寶!
趙岳楓,你的話大大不通!」
趙岳楓道:「那陰陽金渭甲分作陰陽兩件,她只得陽甲,是以如果武宮主事先得知,仍可仗深厚內力透甲傷她!」
他退到一夢、青嵐兩人身邊,道:「有煩兩位準備,阻擋武陽公追擊!」
一夢、青嵐二人都立刻運功蓄勢,只聽趙岳楓又道:「武陽公你怎麼說?」
武陽公道:「你走了的話,損失的還是你自己!」
趙岳楓道:「不然,我拼著不救義妹,也不為三門四派遭劫的人報仇;一徑隱跡埋蹤,讓你這一生一世,比不敵戰敗或是戰死還要痛苦!」
武陽公哼了一聲,武宮主厲聲道:「爹爹,你不能說!」武陽公面色一沉,道:「你豈可如此大膽無禮?爹爹之事不須你多管!」
武宮主不敢做聲,垂下眼皮。武陽公緩緩道:「老夫這一生只有今日被人要挾住!好吧,我告訴你們,她毫無損傷,安然活著!」
趙岳楓道:「你的行事為人,在下雖不同意,但你到底是一世之雄,說的話我不能不信!」
武陽公道:「老夫自然是說一句算一句!」
趙岳楓道:「她憑什麼不遭你們加害?」
武陽公沉吟一下,道:「因為她是老夫親生女兒!」
這話一出,一夢、青嵐,趙岳楓都大吃一驚,瞠目以視。站在廳門的武宮主突然一跺腳,轉身疾奔而去。
趙岳楓驚道:「她敢是要去加害我那義妹?」武陽公冷冷一笑,道:「老夫已把另一件陰甲賜給她,誰想加害於她,只是自尋苦吃!」
趙岳楓這時才醒悟目下又叫不得單水仙做義妹,不然就得跟這位老魔頭叩頭了,當下道:「現下水仙的安危便是你的事啦!想來你不會冒認做她的父親,只看她有天缺三寶的一半,你也有其餘的一半,便可想而而知!」
一夢頭陀插口道:「天缺三寶的另一半都在老施主手中麼?那半顆碧沉丹還在不在?」
武陽公詫異地望他一眼,心中迅速轉念尋思他問這句話的內情。要知像他們這等絕頂高手,沒有一個肯服食靈藥增進功力的,因此這半顆碧沉丹只有治傷之用。但他細細一看,卻看不出有哪一個受傷。當下道:「我那一日正當作見面禮,讓水仙那孩子服下!」
一夢頭陀大感失望,心想:「碧沉丹既然已被單姑娘服下,趙岳楓體內那一絲陰寒之氣再也被法除不了啦!」
武陽公喝道:「老夫已經說了,趙岳楓還不上前動手?」
趙岳楓道:「在下自當奉陪!」正要舉步,一夢頭陀道:「不行,老衲還要問他一事,如果他不肯回答,你就即速退下山去,永遠不跟他動手!」趙岳楓好生奇怪,口中應道:
「晚輩遵命!」
一夢頭陀哈哈一笑,心想:「只要這老魔頭不肯回答,趙岳楓便不須死在那一絲陰寒之氣上面,同時又可憐老魔頭一世痛苦,正是一舉兩得。」
武陽公怒極反笑,道:「老禿驢事情真多,且說出來聽聽!」
一夢頭陀道:「誰是單水仙姑娘的母親?」
武陽公不假思索,道:「她母親姓單名紫瓊!」
一夢頭陀不禁一怔,口中念道:「單紫瓊……單紫瓊……老衲似乎未聽過此名!」
趙岳楓道:「原來水仙跟的是母親姓氏!」
一夢頭陀接聲道:「她是何處人氏?」武陽公道:「老夫只再答這一句,她是……」一夢頭陀突然喝斷他的話聲,道:「那麼老衲就改問別的一句,你們以往見面之時,可曾有過一次老衲也在場的?」這話問得甚是奇怪,趙岳楓、青嵐兩人都莫名其妙,卻見武陽公竟然沉吟難答。
一夢頭陀道:「趙少俠可即退出此地!」趙岳楓道:「晚輩在外再等候一會兒,他如果仍然不答,晚輩立即離開此地!」
他一躍出廳,放眼四望,發覺周圍是有人把守,但都在遠處,當下迅快繞奔廳後,穿過兩重院落,牆後突然撲出四人,兵刃在手,攔住去路。
趙岳楓挺劍衝去,喝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那四人之中有一個認出來人乃是趙岳楓,大驚之下,雙膝一頓,跌倒地上。趙岳楓手中沉沙古劍迅劈出去,攔在前面的三人幾乎同時應劍跌開。
他衝入左方的屋子內,當即有四個人一齊抄兵器搶上前來。其中一個手待軟蚊鞭,正是鐵柱宮七煞之一的七指翁江奎。
趙岳楓更不打話,沉沙古劍迎頭劈去,劍上毫無風聲,似是力道不足。
江奎一看來人竟是趙岳楓,嚇得心膽皆裂,但這刻須得出手才有死裡逃生的機會。健腕一振,軟蚊鞭抖得筆直,疾向趙岳楓肚腹間的關元穴點去。他左右的三名勁裝大漢刀劍齊舉,合力招架古劍。
趙岳楓劍勢原式不變,猛劈下去,腳下也不移動躲避江奎蚊鞭。古劍一落,發出金鐵交鳴的一聲巨震,那三個大漢手中刀劍盡折,人也摔出六七尺之遠,趙岳楓的古劍原本比江奎的蚊鞭早發一線。雖是有那三名大漢持刀劍擋了一擋,但他劍勢毫無阻滯,一直劈落。劍尖迅急劈中江奎肩膀。江奎慘叫聲中,接著被一陣強勁無匹的劍風湧撲上身,登時仰拋尋丈之外。
趙岳楓奔過一看,那江奎由肩膀到胸膛裂開,血如泉湧,已經氣絕斃命,另外三名大漢也都被他劍上無窮內力震斷心脈死了。
他在匆急之中,仍然泛起悵然之感。當下縱到旁邊一道鐵閘前,伸手拉開鐵閘,閘內便是一道斜伸入地的石階。
此時階下已有兩人仰望上來,趙岳楓飛躍落去,那兩人急急後退。其中一個順手拉動牆上的垂帶。
趙岳楓冷笑道:「用不著報警啦,我才見過武陽公來的!」
那兩人面色變得更加劇烈,其中一個驀地躥到牆角,伸手向壁上的鋼掣桿棒抓去。另外那一個見到此人躥向牆角,驚得張大嘴巴,卻沒有聲音。一看而知他雖想出言喝止,但緊張過甚,以致發不出聲音。
趙岳楓一揚手,沉沙古劍激射出去,去勢快逾掣電,只聽大響一聲,煙塵瀰漫,那人伸出的手齊時斷去,古劍去勢極猛,竟插入石壁上。
趙岳楓縱上前去拔出古劍,同時之間一腳踢中那斷手之人的小腹要穴,那人登時滾開斃命。
他持劍轉眼一瞥,望見鐵柵,柵門有條粗大鐵鏈圈鎖住。當即揮劍斫去,鐵鏈應劍而斷。他推開鐵柵進去,裡面乃是一條窄窄甬道,共有三道鐵門。
這一陣鬧聲自然驚動了文開華,他的聲音從右邊鐵門後面傳了出來,道:「來的可是趙岳楓趙大俠?」
趙岳楓道:「正是小弟,文兄且遲開一點!」
那道鐵門乃是由內向外推開,趙岳楓提聚功力,運集劍上,迅快踏前數步,揮劍劈去。
只聽山崩地裂般一聲巨響過處,那扇又厚又重的鐵門整塊倒塌。
文開華鑽出來,道:「當世之間只有趙大俠一個人能夠攻彼此門,在下蒙大俠打救,再生之德,絕不敢忘!」
趙岳楓道:「文兄說哪裡話來,小弟今日只是報答大德而已!對了,隔壁還有兩扇門戶,不知關禁著什麼人?」
文開華道:「據在下所知,這兩個被囚之人,已經多年不見天日,什麼身份卻不曉得!」
趙岳楓不覺怒形於色,道:「竟有這等殘忍之事!」於是提劍走到當中的那一道鐵門前,道:「在下這就劈開此門,門後如若有人,請避一避!」
說罷等了一下,門內沒有人出聲回答,便吸一口真氣,力量聚集劍上,揮劍猛劈。
一聲巨響過處,鐵門塌倒。趙岳楓心想時間無多,武陽公如果率人趕來,自己縱然不怕,但文開華等人卻難以脫身。
因此他也不看裡面囚禁著的是什麼人,一徑走到最末的那道鐵門,提劍所去,這一劍又把鐵門劈倒,但趙岳楓已感到臂膀酸軟,顯然耗力過多。
他回轉身一看,文開華還站在當中那道鐵門外向裡面瞧看。他一面定出去,一面問道:
「文兄可曾瞧見是什麼人?」
文開華道:「裡面太黑了,看不清楚。」
趙岳楓道:「兄弟先上去把守第一關,文兄快點救人。」話聲中已奔出去。他縱出第一道鐵閘之外,不見有人聞警趕到,稍稍放心。
下面的文開華也知道時機緊迫,稍有拖延,只怕逃不出鐵柱宮去!是以不顧一切衝入中間地牢內,定睛細看,左邊角落中坐著一人,雖是看不清面目衣著,但仍然瞧出這人頭髮又長又亂,陣陣污穢臭味撲人鼻中,他暗中皺皺眉頭,道:「你是誰?快點起來逃生!」
那道人影晃動一下,忽然發出淒厲可怖的笑聲。文開華駭然想道:「這人敢是囚禁太久,已經瘋了?」腳下不禁退開兩步,喝道:「你怎麼啦?我可不能久等!」
那陣淒厲笑聲戛然中斷,地牢中靜寂了半晌,才聽那人澀聲道:「你自己走吧!」
文開華聽出這人的口音竟是個女性,大感驚訝,道:「先前我還以為你神智不清呢?快走吧,何必留在此地?」
那婦人道:「我不能走!」
文開華道:「大姊若是走不動,我來背你出去!」說時舉步走過去。
對方突然發出一聲尖叫,駭得文開華腳步一滯,道:「怎麼啦?」
角落中傳出一聲幽歎,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啦,你自家去吧!」
文開華明知不該多說,但又忍抑不住好奇之心,道:「大姊可是走不動麼?」他竟沒有更正姑娘的稱謂!
那婦人道:「不是不能走動,而是我一離開此地的話,武陽公便會從此隱匿!」
文開華越聽越奇,道:「這卻是何緣故?」
那婦人道:「他怕我去把他的死對頭找來,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雲旗孫子瀟的下落!」
文開華從來未聽過雲旗孫子瀟此人,再說她既然得知此人下落,為何不去把他找來?退一步說,縱然找不來雲旗孫子瀟,但能使武陽公從此隱匿,也是好的,為何她又不肯這樣做?
他越想越不明白,當下一橫心,想道:「我寧可貽誤時機,以至逃不出鐵柱宮,也要問個明白!」
只聽那婦人道:「剛才破門之人是誰?」文開華道:「他姓趙名岳楓!」婦人道:「他肯奮不顧身救你,你們一定感情很好了!但他似乎還不曉得你是個姑娘呢!」文開華道:
「大姊猜得不錯!」婦人道:「你趕快出去,到臨沂西北方數十里的高安鎮上,找到孫子瀟,先瞧瞧他雙腿傷勢恢復了沒有?若是好了,可告訴他我被武陽公囚禁了三十餘年;若是他雙足殘廢,那就說我已經死了,遺命要他傳授獨門武藝給趙岳楓……」文開華正聽得出神,忽覺一縷寒風撲面襲到,駭然一掠,急忙伸手抓去。
那一縷寒風來勢加雖疾,力道卻不甚勁急。文開華一把抓住,原來是塊玉珮,人手尚有餘溫,想是那婦人長年佩戴在貼肉之處。
只聽那婦人道:「這方玉珮就是信物,到時交給孫子瀟一看,便知我是誰!」
文開華凝神向她望去,黑暗中本已看得不真切,加以對方舉手遮住半邊臉,連輪廓都看不清楚,心知她不願被別人見到刻下枯槁憔悴的容貌,便不再瞧。道:「那麼我告辭啦!」
那婦人歎息一聲,甚是深沉幽細。文開華走到門口,耳聽那婦人又道:「你見到孫子瀟,可告訴他說我一直沒有變心!」文開華心中惻然,想道:「原來他們和武陽公之間還有情感糾結。怪不得她不去找孫子瀟的話,孫子瀟即使雙足傷勢已痊癒,也不來鐵柱宮尋仇!」
當下迅快出去,走到最末的那一間地牢,叫道:「現下門戶洞開,要逃的話可得趕快!」
這間地牢更加黝黑,文開華摸出火折,啪地點燃,黯淡微光之下,只見角落中站著一人,長長的鬚髮遮住頭面,身上衣服破碎不堪,露出大半個身體。此人骨格甚是高大,目下雖然枯瘦如柴,但仍然想像得出當年必是個魁梧壯偉的大漢。
這人用右手遮住雙眼,喉中發出咆哮般的聲音。文開華知道此人多年不曾見光,雙眼受不起光線刺激。心中不覺一沉,想道:「上面天光耀眼,他怎生逃得出去?」因見他鬚髮大半灰白,便稱一聲老伯伯,接著道:「你要走的話,快點跟我出去!」
那人緩緩道:「我只有四十多歲,別叫我老伯伯。」說話時口齒澀滯,似是多年不曾言語之故。文開華啊一聲,道:「那麼我就叫你一聲大叔吧,大叔,快跟我走!」
那人沉鬱地歎口氣,道:「姑娘自家逃吧!」文開華大感訝異,心想:「剛才那個婦人不肯逃走還有道理,這人卻是何故不逃?」
於是問道:「請問大叔尊姓大名?何故不肯逃走?須知武陽公尚未失敗,趙岳楓待會若是贏不得他,可就無法再來相救!」
那人道:「你說的趙岳楓想必就是擊毀鐵門之人了?他的功力誠然深厚,大可以和老山主一拼!」文開華聽到老山主三字,脫口驚叫一聲,道:「原來大叔本是鐵柱宮中之人!」
那人道:「不錯,老山主平生只收過一個門徒,那便是我譚星雲了!姑娘當知趙岳楓乃是何派的高手?」
文開華道:「他本是東海門後起之秀,現下已得三門四派絕藝……」一面說時,一面想道:「他既是武陽公弟子,不肯逃走必有隱衷,我還是快點走為上!」
譚星雲說道:「那不行,當世之間論起武功,要以老山主最高,三門四派通通加起來仍不是他的敵手!」
文開華聽了不服氣,道:「你怎生知道?自古以來還沒有一個人能將三門四派武功匯聚於一身的!」
譚星雲道:「二十多年前,那時我學藝五載,只有老山主六成本事,就曾代表他前赴三門四派送信。這一行會盡各派高手,卻沒有一個堪與我力戰百招的,更別說老山主出馬了!」
文開華懶得駁他,道:「聽起來你仍然對武陽公崇拜得很,怪不得不肯逃走了!我可不能陪你啦!」
譚星雲歎了一聲,道:「姑娘請吧!我雖是崇拜他的武功,可是那一次遊歷江湖,才知道正邪之別,同時又曉得我遲早必遭大劫!」文開華不禁停步,道:「什麼劫?」譚星雲道:「姑娘試想,我如果武功練到可以媲美他,甚或有青出於藍之勢時,他焉能容我活命?
這也是正邪不同之處。」
文計華不覺點頭,道:「這話極是!」心想那武陽公向來以智謀自溺,收的徒弟自然也是絕頂聰明之土,怪不得此人想得這等後果。
譚星雲又道:「但我如果老是沒有進步,他一怒之下,也會收回我的武功。因此我經過年餘苦思之下,覺得只有兩條路可以行得……」
文開華接口道:「第一條自然是設法殺死武陽公了!第二條路呢?」
譚星雲讚道:「姑娘聰明得很!」他話已說多,此時已甚是流利。接著又道:「但他雖是心存不仁,我卻不能做不義之事,所以放棄了此念!」
文開華道:「是啊,若然你也設計殺師,那時與邪派人物行徑有何不同?」
譚星雲道:「我就是想到這一點,才苦苦設想另一個法子,那便是暗暗收集他平生為惡的事跡,以及他傳授給我的武功盡數錄下,釘裝成書,藏在一處秘密地方。日後如果有事,便可用來威脅他。」
文開華道:「此計雖然不能盡善盡美,但仍可阻他立下毒手!」
譚星雲道:「不錯,他向我下手之時,我便說出此事,他惟恐此書落在人手,那時不但他的秘傳武功流傳世間,還有他的惡跡臭名也永傳後世,所以不敢殺我,把我囚禁起來。那時大約是二十年前!我被囚之後,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年,他都不曾來看過我一次!」
文開華道:「這就是了,三門四派各選出一名高手,聯手並肩對付武陽公。雖然無法取他性命,但仍能迫得他自閉死關之內,直到年餘之前才開關。」
譚星雲尋思一下,道:「原來如此,想是他出關後查出世上並無他的秘傳武功流傳,所以忘了找我!」
文開華道:「你到底走不走?」
譚星雲歎口氣,道:「我壽命有限,逃出去也活不了多久,還是留在此地瞧瞧情形為是。再說縱使逃得出去,老山主若然不敗,我仍然逃不出多遠。老山主若是敗在趙岳楓手,我自然恢復自由。」
文開華退出門外,卻聽譚星雲又道:「姑娘可是想查訪什麼人?」文開華忖道:「這人好生精明!」當下應道:「不錯,我喬扮男裝,又在幾年前便創名揚威,設法傳出心毒手辣的名聲,為的就是混入鐵柱宮中……」
譚星雲沉吟一下,道:「那麼你可曾查出要找之人?」文開華道:「沒有!」他道:
「你找的是誰?」文開華道:「我的外公,姓任名東原!數十年前離家外出,聽說是要跟武陽公鬥一鬥,從那時起便失去音訊!我娘數年前病歿之時,還索思此事,所以我冒險混入鐵柱宮打探消息!」
譚星雲道:「姓任的?或者早在我拜師以前來過,所以我沒有聽過!但我在二十餘年前有一次發覺峰後亂山中有個老頭子,你不妨去瞧瞧!不過事隔多年,那個野人般的老頭也許已經死了!」
文開華道謝一聲,便迅快出去,一直奔出屋外,只見四下一片寂靜,人跡皆無。心中暗暗叫聲僥倖,猜想趙岳楓必是見沒有人來,才走開的。當下向那大廳奔去,到了切近,只聽晚喝廝殺之聲隱隱傳來。
那兵刃碰擊之聲極是沉重震耳,一聽而知定是兩個蓋世同手正作生死之鬥。他終是心快武陽公的威勢,哪敢入廳,只在後門偷偷窺視。
廳中共有四人,趙岳楓和武陽公正在激戰,一夢頭陀和青嵐兩人站立一邊,身上都有傷痕,原來是阻擋武陽公出廳追趕趙岳楓時大戰一場的遺跡。他們二人雖是當今三門四派無匹高手,但劇戰之下,仍然敵不過武陽公,所幸負傷不重,趙岳楓又及時趕回接戰,是以無甚大礙。
此時武陽公已使用第八種兵器,卻是一支三截棍。這三截棍既可硬拚,又可拐彎傷敵,在武陽公手中施展出來,真有鬼神莫測之威。
文開華瞧了一會兒,見他們激戰方酣,一時三刻之內難分高下;再說還有一夢、青嵐兩名高手在側押陣,趙岳楓縱然敗了,也不致就束手待斃!心念一轉,立時想起武宮主來。
他素知武宮主智計過人,手段毒辣,此刻竟然不見蹤影,必有詭謀。當下舉步奔到外面查看動靜。
鐵柱宮在江湖上雖然聲名赫赫,但其實卻沒有幾間房子,此外在危崖峭壁鑿有洞穴,大部分開有甬道,互相連接。
文開華因見四下悄無人跡,大膽到各處崖洞探視,哪知踏遍所有藏身之地,都不見一人,不待本宮一眾高手以及近百徒眾無影無蹤,連服侍上下的男女侍者也找不到一個。
此事越想越奇,當下鼓足勇氣奔人武陽公所居的巖洞內,只見裡面有三間石室,還有一個小室充作廚房之用。其中一室,一看而知是武陽公練功之用,餘下兩室陳設華麗,綺羅脂粉散放各處,開華心思細密,看罷已知這兩間石室以前都有女子,並且從衣物上辨出共有三女之多,心知這三女正是陪武陽公固居了二十年的姬妾。原來武陽公性嗜女色,一向姬妾甚多,二十年前被三門四派的七大高手圍攻之時,他事先已命三姬進入死關,是以這二十年來他在死關之內,毫不舉寂。
文開華見那三個奉侍了二十年的姬妾都沒有蹤跡,突然觸發靈機,想道:「莫非武陽公預先布下毀山之法,是以全山之人不論親疏上下都撤出此地?」
此念一生,登時驚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立刻奔到廳外,叫道:「請大師出來一會兒!」一夢頭陀聽出是文開華的聲音,連忙出去,道:「我佛慈悲,文施主終於得脫大劫,可喜可賀!」文開華急忙說出適才所見以及自己推想,一夢頭陀霜眉一皺,道:「文施主此想大是有理,但目下他們勝負未分,卻是如何是好?」
文開華想了一會兒,道:「只有一法,或可消弭大劫於無形!」
一夢頭陀道:「老衲願聞其詳。」
文開華道:「即速分出入手,在陰風崖四周搜查;不過如若對方有此詭謀,定有重重埋伏攔截,晚輩孤身力弱,只怕無法制止!」
一夢頭陀略一思忖,道:「老衲與施主同行,此間只留青嵐道兄接應即可!老衲這就去向青嵐道兄說一聲!」
文開華大驚道:「大師這話隱含禪機,莫非以趙大俠蓋世神勇還有落敗之慮?」
一夢頭陀道:「老衲正有此慮,但願沒有看對!」當即轉身入廳,把青嵐道長拉到一旁,將計議之事說了。最後道:「若是趙岳楓不敵,能逃的話,最好當機立斷,護他離開,並望道兄在上崖要道留下記號,老衲見了,便可趕往與道兄會合!」
青嵐都答應了,一夢頭陀便匆匆出去。
廳中激戰愈發劇烈驚人,趙岳楓手中沉沙古劍招數繁複,變幻無方,漸漸迫住武陽公攻勢。青嵐道長橫持長劍,心中緊張異常,忽見趙岳楓劍招大變,忽左忽右,連劈數劍。武陽公封御不住巨劍威勢,腳下退了數步。青嵐道長大喝道:「武施主還不服輸麼?」
武陽公忽的一聲棍掃中盤,這一招奇詭無匹,登時把趙岳楓迫退一步,口中同時應道:
「小道士別胡說,老夫還有絕藝未施!」
說時悠然躍出圈外,原來他猛攻一招的用意,便是想脫身出圈外。
趙岳楓暗暗喘了一口氣,但覺真力消耗甚巨,心想武陽公不但毫無力衰之象,而且還有兩件兵器未使,若是如此纏鬥下去,只怕氣脈不及他的悠長堅韌。
武陽公扔掉三截棍,道:「趙岳楓你可要喘息一會兒?老夫等候便是!」
趙岳楓心中暗暗佩服這武陽公的氣概,當下道:「在下適才橫劈數道鐵門,是以耗去不少氣力,果真有點困乏,你既然這麼說,我就休息一下!」
武陽公眉頭一皺,道:「你把三道死牢的鐵門都劈開了?」趙岳楓點點頭,武陽公又道:「裡面的人都逃掉沒有?」
趙岳楓心想如果有人被禁,自然會趁機逃去,於是又點點頭。武陽公冷哼一聲,眼中射出震懾人心的凶光,走到兵器架邊,把僅餘的兩樣兵刃取到手中。
青嵐道長刷地躍出,攔在趙岳楓前面,喝道:「你自家說過的話,竟不算數?」
武陽公冷冷道:「他遲早都得死在老夫刀劍合壁招數之下,你也別想生還!」雙手一分,左手的鋒利長刀和右手的三尺青鋒,閃耀出無數寒光,接著迅快遞招。
青嵐道長出劍招架,他先前領教過這個一代奇人的精奧武功,此時但想纏鬥片刻,一來好教趙岳楓休息,二來也消耗對方一點氣力。當下使出武當九宮劍法嚴密守禦。
武陽公見他只守不攻,頓時明白,長笑一聲,揉身攻上,左手刀法剛猛無傳,右手劍招陰柔很毒。他不但雙手武功全然不同,而且各自變化制敵,宛如兩個人合在一起,心思卻各自相異。
數招之間,青嵐道長已經感到無從招架,原來青成道長論功力尚可一拼,論招數則萬萬不及對方淵博狡猾;況且這一路九宮劍法世間雖是識者寥寥,但武陽公卻熟悉已極,因此劍法中許多精妙變化根本使不出來。
只聽武陽公大喝一聲,左手刀撥青嵐長劍,右手劍刷地刺入去。趙岳楓喝道:「小心了!」巨劍毫無風聲劈到他後腰。原來趙岳楓已用迅快身法繞過去出手救援。武陽公哪敢硬挨他這一劍,只好斜閃開去;但他右手劍招已發,雖是不能用盡,劍尖仍然刺中青嵐左股上盤骨之間。青嵐道長退開數步,面色煞白,心中比傷處更覺痛苦。要知他孤身上山,便是打算獨力對抗武陽公,哪知人家刀劍同使的絕藝一出,自己竟走不滿十招!
趙岳楓的巨劍連環攻上,武陽公也自小心應戰。這一戰只殺得風雷隱隱,大廳中勁氣飄轉,四壁微搖,大有倒塌之勢。
青員道長終是天性樸實沉穩之人,氣了一陣,便迅即灑藥裹傷,靜待這兩人分出勝敗。
武陽公刀劍合壁的招數天下無雙,尤其是他功力通神,不特雙手招數各具威力,甚且刀劍招式可以易用,以長刀施展劍招,以寶劍使刀法。
起初的五十招,趙岳楓屢屢呈現險象,只有防守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危殆之象使人驚心動魄,青嵐道長幾次都幾乎出手助戰。
過了五十招,局勢漸穩,原來趙岳楓這一場激戰之下,不停以巨劍施展各派不傳劍法,到了此時已省悟出不少奧旨妙意,是以明明是用出這一招劍法,但因巨劍與尋常長劍不同,略加改變,這一招變化威力都迥然不同。武陽公雖是熟諸各振劍法,也漸漸佔不到便宜。
接著,但見趙岳楓劍勢如虹,漸漸反而搶佔先機,攻多於守。
青嵐道長心中大喜,但望趙岳楓一劍劈死元兇;可是不論趙岳楓如何攻擊,武陽公最多也不過閃避得狼狽一點,只看得青嵐道長又是著急,又是佩服,武陽公突然大喝道:「你小心了!」趙岳楓舉劍劈落,勢道勁猛,看來武陽公已難抵擋,口中應道:「你儘管施為!」
只見武陽公刀劍交叉斜舉,劍尖較低,有吐刺之勢。
趙岳楓心想這一著終於來啦!當下將劈落的力量收回幾成,噹的一聲,那柄沉沙古劍已砍在對方刀劍交叉之處。
原來武陽公這一招乃是要用兵器跟趙岳楓拚鬥內力,他們已激烈斗了千招以上,武陽公時下已是使用十種之中最後的兩樣兵刃。既是招數上無法分出勝敗,自然而然迫得要從內功上分出勝負。
那武陽公數十年以來高踞天下第一位,內功之深厚高強自是不必細表,但趙岳楓昔日跌落陽陰風崖下,逃入亂山之中得遇異人任野老,經過那一場歷時三晝夜與通靈水蜃苦鬥,不但換易筋骨,先後天真力融會為一,而且磨練出無比堅強的意志。
武陽公跟他動手之後,立即發覺這個年紀輕輕的敵人,不但內功武藝都有超世絕俗的造詣,最可怕的還是他那股堅韌的意志。是以他一直不敢輕易使出拚鬥內力這最後的一著。只是事勢所迫,不得不使用出來。若是放對拆招,縱使偶有疏失,或許還能負傷逃生;但一旦拚鬥起內力,那就誰都不能有絲毫鬆懈,只要略有失手,便須命喪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