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自站穩馬步,一上來武陽公便採取攻勢,一般力道從敵人劍上傳過去,趙岳楓第一次接觸他的內力,但覺這股力道從劍上傳到他手臂,直攻到身上,來勢極是猛銳,自己在劍上雖是運布得有內功,卻阻擋不住,霎時己感到胸口微微作疼,心知敵人只要再一催動內功,加強攻勢,便將內臟重傷。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提一口真氣,把內力全部發出。
兩人硬碰了一招,身子都微微搖晃一下,趙岳楓催力守禦,已爭回平分秋色的局面。原來他早先一看要拼內力,劍勢砍下之時,便即收回幾成真力,回守待發,因此外弱內強,武陽公才能突然長驅攻入。等到趙岳楓全力接戰之時,才反回劣勢。
青嵐道長見兩人全力相持,倒也鬥個旗鼓相當,於是稍稍放心。但他謹記著一夢頭陀說過趙岳楓不敵之言,因此雖是那兩人的內力激撞出陣陣強風,吹刮起他全身衣服,不大舒服,仍然不肯定開。
武陽公一開始之時便主攻,內力一陣一陣發出,像海邊浪潮般永無休止地捲拍。趙岳楓則守得穩如金湯城池,他雖是練功日短,火候比不上對方,運用之際,便遠不及武陽公收發自如,攻守由心。不過他先後天真力融合為一,又是純陽之體,加上練成了陽剛路子的愣迎金剛力和陰柔路子的九轉玄功,好比一塊堅硬圓石,不但本身堅硬,而且表面光滑,使外力難以落實。
趙岳楓為人豁達大度,長於忍耐,再加上磨練之功,意志更是堅韌,不急不躁。這時嚴密防守,雖然對方內功不斷攻壓,而且漸漸增強,卻也無動於衷。若是換了旁人,縱有趙岳楓這等功力,但如無他這等堅韌意志和耐性,卻也不免會因對方有增無減的壓力而泛生氣沮驚駭之心。這一來自然會趁內力充沛之時反攻。殊不知武陽公為人雖是邪僻不正,但一身武功卻是中原正宗絕學,只要對手功力不能勝得過他,越是硬鬥,他的內力便相應越強。
兩人鬥了不久,頭上都冒出濛濛水氣。趙岳楓但覺對方的力道不剛不柔,卻兼具剛柔之妙,心中大是驚佩。暗想中原武學精深博大,走的是中庸路數,兼蓄剛柔之妙,自己若不是練成少林及武當兩派神功,因而也是剛柔並濟的話,這刻便也難以支持了。
武陽公久攻不下,心中驚訝佩服之情比趙岳楓更甚,幾乎想停手跟趙岳楓談論談論兩人之間,上乘內功的同異奧妙。
要知武陽公乃是當世武學大宗師,數十年以來未逢如此強敵,今日得遇對手,縱然事後會有嫉忌加害之心,但此刻卻泛起無限英雄相惜之意。
兩人看看已拚鬥了一個時辰的內力,青嵐道長但見趙岳楓身軀淵亭岳楓峙般穩立不動,面上神情如常。武陽公也沒有佔先或不支之態,想是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當下大覺放心,暗念趙岳楓以童身練功,自是堅韌耐久;武陽公數十年修為,氣脈悠長,這一仗非鬥個三天兩日不可。
正在想時,忽見趙岳楓面色發青,雖然略現即隱,但手中巨劍已被武陽公迫退一尺有餘,若再退一尺,對方劍尖便可刺入他面門,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當下手撫劍柄,暗想:
「我要不要出手救他出圈?」
趙岳楓心中也是波濤起伏,原來他剛才忽然感到全身一陣冰冷,內功立時減弱了一半。
幸而這一陣冰冷之感只是瞬息即逝,否則早已喪生。
他自然知道,此是當日被紫心道長以華山振廣寒陰功所傷,遺留在體內的一絲陰寒之氣作怪,是以心神震撼,暗念若是再冷上一冷,今日非落敗身亡不可!他全力以爭之時,尚不能勝!何況身處劣勢,心神又不能集中。
武陽公哪肯放過這機會,提聚起數十寒暑苦修之功,突然增強力道猛攻過去。
趙岳楓這時已經發覺不妙,也運足全力反擊,兩人恰是同時發動,內力一觸,兩人身軀陡然一震,大廳之內烈風飄轉,氣流急游。
武陽公攻勢接續而來,雙方硬拚了三次。到第三次之時,趙岳楓反擊也最是猛烈。只見這兩人突然一齊分開,武陽公只退了一步,趙岳楓卻退了五步之多。
這等突然發生的形勢使得青嵐道長大驚失色,一躍上前,同時之間已掣出松紋古劍,這一躍落在趙岳楓身邊,沉聲道:「趙大俠受傷沒有?」
他這一問實在是多餘,只看趙岳楓面色淡如金紙,便知他內傷不輕。只聽他接著道:
「大俠儘管運功調氣治傷,其餘之事有我!」
轉眼一看,只見武陽公面色也微有不同,便知他力攻硬拚之下,也負了傷;不過比起趙岳楓卻輕得多。
趙岳楓手中沉沙古劍跌落地上,發出震耳響聲,武陽公冷冷道:「小道士你護得住這廝?」
青嵐道長橫劍蓄勢,道:「老施主不信的話,那就試一試看!」
武陽公面上恢復紅潤之色,緩步上前。青嵐道長態度沉穩之極。他這一全神準備接戰,面上便無絲毫悲喜之情。武陽公見他神情肅穆,雖然年事甚輕,但隱隱已有一代宗匠風度。
不覺皺皺眉頭,停住腳步。
青嵐道長緩緩道:「老施主身上內傷也不輕,若是強自壓制著出手,只怕後患無窮。貧道念你前日派人將先師祖靈樞運回敝山之德,暫時帶了趙大俠下山;一年以後,貧道再來向老施主清算血仇!」
武陽公心想:「這小道士眼光極是銳利,說的話句名屬實。再說全宮手下都不見影蹤,可能是佩兒嫉恨之下鬧出事故,此刻實在不宜與他們力拼!」
於是頷首道:「即速去吧!老夫說不定會變卦!」話聲中已躍出廳外。
青嵐道長可不懼怕,但為了趙岳楓,卻當真不敢稍有耽擱以致生變。立即收劍過去托住趙岳楓肋下,急急出廳,沉沙古劍也不暇撿拾。
且說文開華帶著一夢頭陀在陰風崖四下搜索,由於事關重要,是以搜查得十分仔細,搜了許久,文開華心中一動,道:「大師請隨晚輩到那邊瞧瞧!」
兩人向山中奔去,不久便走人一道狹谷之中。這道狹谷長達數里,他們緩緩向前走去,邊走邊隱藏身形。
看了前面已是狹谷盡頭,卻是一道插天峭壁,高峻光滑,猿鳥難渡。文開華和一夢頭陀躲在石後,文開華低聲道:「前輩,峭壁之下有個天然洞穴,可以穿過這座峭壁,過此不遠便可出山,乃是鐵柱宮秘密兩道……」
一夢頭陀點頭道:「文居士想是因見四周杳無人蹤,故此前往秘密甬道查看?」
文開華道:「若然全宮之人盡皆撤走,又沒有別的陰謀,晚輩便想不通其中道理了!」
一夢頭陀陡然如有所悟,道:「先查一查再說!」兩人向峭壁底下奔去,只見雜樹叢生,籐蔓糾結,常人到此,定然不會再查看壁腳還有沒有通路。
文開華走到一叢雜樹之前,低頭查看之後,向一夢頭陀點頭道:「果真有數十人經過的遺跡。」說時分樹鑽人,一夢頭陀正要跟人,忽然聽到說話之聲隱隱傳了出來,老頭陀立時警覺,停住腳步。
過了好一會兒,文開華才鑽出來,道:「裡面還有一個鐵柱宮手下的留守,竟是武官主命他留下的!」
一夢頭陀見他眉宇間殺氣未消,已知那名手下已經被他殺死,不禁誦聲佛號,道:「他還有什麼話說?」
文開華道:「他說是武宮主下令全宮撤退,暫時解散,因此宮中高手都各自走了。武宮主著他留下,以便稟報老山主,說是單水仙姑娘已被她帶走。」
一夢頭陀道:「阿彌陀佛,這世間妒之一字,實在驚人。武宮主得知單姑娘乃是老山主親女兒,又聽說已將天缺三寶另一半贈給她,妒恨之下,不但解散全宮,還把單姑娘帶走,竟是要她父親焦慮之意!」
文開華這才明白,當下又追問一些話,得知武陽公說出單水仙乃是他和昔年以美艷著稱武林的峨嵋高手玉環仙子所生。武宮主必是發覺武陽公至今念念不忘玉環仙子,又對單水仙愛寵有加,把天缺三寶的另一半給了她,所以妒恨交集,一手把鐵柱宮勢力瓦解。
兩人回身向鐵柱宮奔去,這時他們已耗費了兩個時辰之久,到得崖上,已不聞廝殺之聲。趕緊入廳一看,只見兵刃縱橫滿地,他們一數之下,武陽公十件兵刃皆在,趙岳楓的沉沙古劍也丟棄地上。
一夢頭陀大吃一驚,凝睜尋思。文開華卻轉身出去,不多時便自回轉,道:「完啦,趙兄一定是敗走的!」一夢頭陀道:「你怎生得知?」
文開華道:「死牢中的兩人已經斃命,乃是武陽公所為。他若不是得勝,焉有餘暇去殺死那兩人?」
一夢頭陀道:「話雖如此,趙岳楓卻不致於死!你只看青嵐道兄的劍刃不曾留下,可想而知!」
文開華點點頭道:「這話極是。」心中卻暗暗恐懼武陽公突然出現,是以平素智謀都消失了。
一夢頭陀沉吟一下,道:「趙岳楓和青嵐道兄一路,自是無甚大礙,我們暫時不必找他,還是設法追蹤武宮主,救回單姑娘才是當務之急!」
文開華暗忖武陽公定必也在追查武官主下落,若是碰上,豈不糟糕?當下默然不答。
一夢頭陀以為他不反對此意,當先出去,文開華只好跟著,離開此地。
且說青嵐道長和趙岳楓出得山外,因見趙岳楓內傷不輕,便雇了一輛大車直奔武當。一路上日行夜宿,井無意外,到得武當,白霞道人等都出現相迎。趙岳楓一路顛簸勞動,內傷更見沉重。不過神智仍然清醒,見到白霞道長率著弟子出迎,咬牙忍住全身酷冷之感,拱手道:「有勞掌門真人玉趾,小可實感慚愧!」白霞真人道:「趙兄不必客氣,即速入觀休息為要!」
趙岳楓這一次踏入武當派道觀之內,得到全觀上下崇敬,比起上一次來比,真有天淵之別。
他在觀中靜養了兩日,內傷不再惡化,但離痊好復原,還差十萬八千里。白霞真人武當四老等,時時到靜室中探視,青嵐道長更是常來看他。
又過了兩日,趙岳楓陡然想起一事,待得青嵐道人入室,便道:「武陽公傷勢甚輕,以他功力之深厚,這刻恐怕業已痊癒。在下若是留在此地養傷,只怕要為貴派帶來大禍!」
青嵐道長應道:「趙大俠一身安危,自此便是敝派之責,不管是什麼人來,敝派都將以全力與敵人周旋到底!」
趙岳楓道:「道長盛情誠然可感,但卻不是辦法,我還是離開貴觀為好!」
青嵐道長搖搖頭,態度十分堅決,趙岳楓便不再說。等到掌門真人白霞來時,才又提出此意。白霞真人道:「趙兄毋需多慮,目下青嵐一人之力雖是抵敵不住武陽公,但再過半年,白沙師兄功滿出關,加上貧道三人之力,武陽公何足道哉!」
這話聽起來雖是有理,但趙岳楓卻曉得事情不能這麼說,第一,白霞真人乃是堂堂一派掌門的身份,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不能讓人插手相助。第二,武陽公不但勢力浩大,甚且手下高手都是狠毒狡詐之輩,行事不一定要按照江湖規矩。在這一點上,武當派已經落了下風。
不過這些話有的不便說出口,因此他只表示要離開道觀。白霞真人見他十分堅決,當下道:「貧道去商量一下,待會兒再來覆命!」
不一會兒,白霞真人和武當四老,還有下一輩弟子領袖人物青嵐,青光兩人一同進房。
眾人依次發言,都勸趙岳楓留在觀中休養,趙岳楓仍舊執意不肯。
白霞真人歎一口氣,道:「據青嵐回報的經過看來,武陽公若是傷癒復出,天下竟是無人能夠抵敵,唯有盼趙大俠傷癒,才有希望!」
他話聲一頓,目光掃過眾人面上,接著又道:「但趙兄所受內傷不比等閒,貧道膽敢誇口說一句,若然敝派無法相助,天下再也無人能救!」
趙岳楓大感驚異,心想這幾日來你們哪曾出手助我療傷?卻聽白霞真人又道:「只因敝觀後有一座深谷,名曰千藥,其中栽了兩本罕世靈草,稱為千載靈芝。這兩本靈芝功效通神,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是以若然敝派也治不好趙兄之傷,天下再也沒處能治!」
眾道都默然無聲,白霞真人沉吟一下,又道:「貧道本擬將靈芝藥煉成之後,才告知趙兄;但趙兄既是急於求去,只好先行說出,不過這千載靈芝非是凡物,要采以煉藥,大有困難。連日來敝派正在設法衝破難關,是否能夠成功,還屬未定之天。所以此事不想先行透露!」
趙岳楓聽了心中大是敬佩,忖道:「名門正派果然與世俗不同,他們怕靈藥煉不成,反而使我平空領受了他們的盛情,所以迫於無奈才肯說出了,於是改變初衷,道:「在下蒙真人及諸位如此相待,心感難宣。不過在下留在觀中,於事無補,不如折衷就近找一處地方靜養……」他話聲突然一頓,面現喜色,說道:「有了,貴派星沉谷天龍湖長生巖下的秘府,正是極隱蔽之地。」
眾道因想這秘府乃是本派禁地,焉能容外人養傷?但白霞真人已有決斷,朗聲道:「趙兄此意極佳,貧道這就命人前去收拾佈置一下!」
趙岳楓道:「那只巨蛛不知生死如何,最好能夠在死門內將養!」原來他斗地記起死門內洞穴之中,那張石床對療治內傷大見妙用,若是能夠進去,即使得不到千載靈芝,相信也能夠慢慢恢復。
白霞真人應道:「鬼火毒蛛沒死,趙兄愛在哪兒休養都成!」
眾道都微微失色,趙岳楓卻不曾發覺,若是換了單水仙、文開華等人,早就看出眾道為難的神情了。
白霞真人說是要安排一下,率眾退出,到了別一間靜室中,四老之首的紫鏡長老徐徐道:「掌門真人雖是曲意將就趙大俠,但秘府仍是本派禁地,那死門之處更是危險無比,怎可答允?」
白霞道:「師叔責備得是,但徒侄想到趙岳楓兄對本派有深恩大德,眼看已活不了多久,豈肯拂逆他的意思,故此了口答允!」
紫月老道長說道:「本派歷代相傳的紫府金盂雖然失去蹤跡,因此不能采芝煉藥。但天下間未必只有那紫府金盂能夠盛載靈芝,我們派人去別處請教人,或者另有妙法也未可知!」
白霞道:「徒侄待會兒就派人分赴少林、華山請教此事,若是有別的法子,自然最好!
目下麻煩四位師叔出手相助,把趙兄送入死門之內!」
他仍是掌門真人身份,眾人雖然不贊成此事,卻也不敢違拗。
不久,趙岳楓已由青嵐道長背著,白霞親率四老在前面開道,入得秘府之內,眾道燃起火把,不多時已到達死門活室之中。
眾道各各在身邊取出一束細香,在火把上點燃,登時滿室香氣氤氳,過了片刻,室中香氣更濃。有人過去扳動機關,死門軋軋響處,盡行開啟。
只見那鬼火毒蛛已蹲在門後,石門一開,眾爪齊揚,便要出來。迎頭碰到活室內送入的濃郁香氣,忽然後退,一直退到遠遠角落中,蟋縮不動。
眾道走到石橋末端,離那水潭對面石壁上的洞穴尚有六七丈遠。白霞取出一捆繩索,索頭有個鋼鉤,揚手拋出,鋼鉤破空飛去,尾巴帶著那條長繩,一直飛到洞口,正巧鉤在洞口蛛網上。
趙岳楓見他擲鉤手法高明,內力尤其深厚,心想這白霞真人甚是奇怪,每見他一次,都發覺他功力精進許多。他豈知昔年白霞真人乃是全武當派資質最佳的弟子,後來由於塵緣牽纏,覬覦名位,所以心鏡蒙塵,武功進步極慢,其後一則擺脫一切,心靈澄明。二則得到秘府內許多練功法門。他聰明過人,一旦參透,功力倍增。趙岳楓這回重來已隔了年餘之久,白霞真人自然又有精進。
白霞拉緊這一端,紫鏡老道長縱身上繩,迅快馳去。到了洞口,這邊廂紫花。紫水。紫月三道長,分別拋擲用具給他,紫鏡一一接住,先用一個小桶從潭中由起凜胸潭水,澆在洞中蛛網之上,接著用一把長柄鐮刀,一一割斷,那蛛絲粘韌無比,但被潭水澆過之後,便應刀而斷。
紫鏡只留下粘住鋼鉤的那根蛛絲,接著又取過另一個鋼鉤,鑿入洞口石上,結上繩索,這才踏繩而回。
這時便有兩極平行長繩直通洞口,青嵐道長背著趙岳楓,踏繩馳過水潭,走入洞穴之內。
趙岳楓見他們如此勞師動眾,心下甚是不安。但既已來到,他就不必多說。
洞內已放有不少日常用物,都是紫鏡剛剛搬入來的。趙岳楓謝過眾道,並且告訴青嵐短期間不必再來。白霞、青嵐等人早已聽說這巨蛛一忽兒就會布網封柱洞口,那就等如替趙岳楓加上一堵銅牆鐵壁,縱然武陽公有本事進到死門,也難破得巨蛛及蛛網這兩關。
眾道退了出去之後,不久,巨蛛果然布網封住洞口,趙岳楓盤坐在石床上,借床上陣陣暖氣試圖凝集渙散的內力,雖然一時不能成功,但比起未坐石床以前,已大見不同。
第二日中午,已經有部分真氣凝聚歸穴,趙岳楓暗喜,重新燃起滿腔希望。
如此過了數日,趙岳楓但覺身上內傷已減了三四分。他雖是固居洞中,但與外界並未完全隔絕消息。原來武當派每日從巖頂投糧小洞中投下乾糧瓜果,間或白霞真人修書給他,告以外間消息。因此趙岳楓得知鐵柱宮業已冰消瓦解,武陽公不知去向之事。又曉得江湖上已漸漸恢復舊觀,心中甚喜。
但白霞真人沒有一字提及一夢大師及單水仙,這事卻使他不免惴惴於心。
他每日以瓜果解渴,那個紫府金盂用來盛放瓜果,不但可以保持新鮮,而且分外鮮美。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多天,趙岳楓已能像常人一般行動自如,只是不能提聚真氣內力。心中甚喜,起身推開壁上石塊,露出洞口,取出剛剛投下來的一包瓜果。平常武當道人投送瓜果時,總是用許多層粗布包裹住,這一回卻用棉花墊裹。
他也不以為意,解開後放在金盂之中,忽聽哧哧之聲不絕於耳,卻是從金盂中發出,定睛看時,那一孟新鮮瓜果上冒出淡淡青煙,片刻之間,完全化為清水。他大感驚奇,想不透這是什麼緣故。
過了一會兒,正是往常武當道人投糧的時間,趙岳楓聽到聲音,便開洞取出,只見除了於糧臘肉等物之外,還有瓜果,也就是說今日多投了一次瓜果。這回瓜果放在金盂中,毫無異狀。
第三日早上,糧洞中一響,趙岳楓恰恰練完功,伸手入洞摸到一塊石頭,石上縛著一封信,取出拆開一看,只見筆跡纖麗,不是白霞手筆。
那封信上寫道:「字奉趙岳楓大俠足下:聞悉君隱身危難,缺乏靈丹,故昨日以注毒瓜果奉上,君閱此函時,諒已毒發,性命垂危,恐君心中滋疑,特為剖白。妾不得君子垂眷,亦終不許君屬旁人也。山有木分木有枝,心說君今君不知。妾芳佩頷首再拜。」旁邊另外有兩行細字注道:「單水仙已落髮出家,遁跡空門,雖雲夕夕青燈紅魚,亦勝卻涵跡塵厘,淪落天涯。推君之愛,故為之謀,雅不欲凡夫俗子污之也。」
趙岳楓看罷,不覺呆了半晌,心中紊亂已極,他時時索念單水仙下落,但每一想起是武陽公的女兒,便悵然若有所失。卻料不到武宮主設法解散鐵在宮之後,還帶定單水仙,迫她落髮出家!
他又細味附註後面的推君之愛,故為之謀,凡夫俗子污之也。」這幾句話的意思,竟是說因知趙岳楓愛惜水仙,而趙岳楓已死,她不肯教單水仙便配俗夫,才要她出家。可見得武官主她實是愛深情切,雖說是絕不肯讓單水仙嫁給他,但他死了,卻不肯讓他心愛之人落入別人之手。
這一日趙岳楓心亂如麻,腦中一直泛現單水仙的情影;第二日清晨,睜開眼睛便想起她,看看容身的洞穴,以前在此地與她同歷患難之事一一掠過心頭。
他當日也是身受內傷,逃人此間,因而碰上現在改名為一夢頭陀的少林前輩高手雲和禪師。這時記起舊事,當日得蒙一夢頭陀授傳少林療傷神功之事也就兜上心頭,不由得一掌拍在腦袋上,忖道:「我真是笨透了,為何不用一夢老頭所傳的療傷神功呢?」
當即盤膝坐好,收攝心神,默默運功。
過了三日,但覺全身功力已恢復了七成。內傷已經完全痊癒;可是一來這一次受傷比上一回嚴重,二來拖延得久,是以功力減弱,須得有一段長時間勤修苦練才能恢復。
但如此他已喜出望外,便尋思離開之法。別人要出此地,難如登天,但他卻有兩種走法之多。他並非性急之人,因此又等了兩日,不見武當真人進來,才決定自行出去。
出洞之法有二:一是設法越過潭,到死門外面的活室中,目下閉死門啟活室的機關雖是在外面鎖死,但活室之中有個圓洞直通巖頂,武當道人已從上面垂下長索,以備他們進來時萬一克制不住毒蛛,還可攀索逃生。因此他只須到達活室,便可直上巖頂。
第二路是以一夢頭陀傳授的縮骨神通從投糧小洞中上去。
前一法唯一阻礙是洞口蛛網無法破解走出。後一法的困難是當中有處須得躍過六丈空間,以前有沉沙古劍在手,還可做到。
想了良久,走到洞口窺看,只見巨蛛伏在石橋底下,兩扇死門沒有關住,可以直通活室。
他突然靈機一動,回身把紫府金盂取來,灑些清水在蛛絲之上,然後用一塊乾糧試探碰觸在灑過水的蛛絲之處。
那紫府金盂乃是玄門至寶,能夠自生清水,此水具有清靈之氣,效力自比潭中陰寒之水更勝一籌,那蛛絲沾濕之後,不但被水灑之處失去粘性,甚至兩端老大一截也失去粘性。
趙岳楓只以為水能克制這蛛絲,心中大喜,緩緩把盂中之水灑在一個最大的孔眼上,隨手把金盂放置洞口,縮細身子鑽了出去。
石橋下的鬼火毒蛛似是已有曾覺,巨大的身子動彈一下。趙岳楓心頭一震,忖道:「我此刻踏繩飛渡此潭,毫無問題,盡可以搶先衝入活室;但萬一那通天洞穴的繩子已經收走,那時巨蛛堵住死門,我赤手空拳,只好等死!」
其實即使沉沙古劍在他手中,也不濟幹事。不過有件兵器,總勝束手待斃。
他遊目一瞧,洞口那個金盂閃閃生光,心中不禁一動,想道:「蛛絲粘力絕強,也怕這盂中之水,我且把金盂端出去,若是巨蛛來襲,好歹用盂中之水潑它一下。」
心意一決,當即取起金盂,提氣踏繩奔到石橋上。這繩子原是那日武當諸道送他進來時留下的。
鬼火毒蛛發出嘶嘶之聲,極是刺耳難聽。趙岳楓見它半個身軀已搭上橋面。心中大急,暗想若不是在洞口遲疑了一下,此刻早已奔入活室了。
著急中揚手潑出盂中請水,先是一團晶光從盂中飛出,繼而化為千數百點光華,都琳在巨蛛半邊身子之上。
那巨蛛身子大大一震,眾爪松處,滾落橋下蛛網之上。趙岳楓心中大喜,飛步奔出活室。
放目一瞥,只見通天洞穴中垂下一條長索,心頭又是一喜,當即把金盂放在地上,縱身而起,抓住長索,雙手交替攀援上去,剎那間已升高七八丈。
這時鬼火巨蛛已無能為力,趙岳楓心中大感暢快,低頭一看,瞧見地上的金盂,當下忖道:「我該當把金盂帶上去還給武當道友們才是!」
他豈知因為武當道人們就是因為失去這個紫府金盂,才不能采靈芝煉藥,若是帶了上去,別人倒還罷了,他卻最關重要。
他還待下去,忽然聽到巨蛛嘶嘶怪叫之聲,心頭一震,更不遲疑,迅快向上面攀升。
不久工夫,己升出巖頂,翻身跳上去,腳踏平地,陣陣山風吹來,朝陽初升,縱目遙視,但見四下群山,林密間朝霧未消,風景絕佳,不由得滿胸暢快,長嘯一聲。
顧盼了一陣,便向巖下走去,打算先找到白霞真人說明原委,然後設法找到單水仙,瞧瞧是何光景,忽然望見巖下遠處一道人影疾馳而來,定睛看時原來是武宮主!
這時兩下相距尚遠,面貌根本瞧不清楚,只能從身形上分辨,但若不是早幾日武宮主曾經投下毒果又投下書柬的話,只怕仍不易看出是她。
不過趙岳楓卻彷彿見到她腳步一滯,似是察查自己是誰?這一剎那間,他心中已掠過幾個念頭,最後決定不讓她發覺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最妥當。於是轉身放腿便路,一晃眼間奔回巖頂。
他上一次已得知巖後另有路徑,不過險峻難行,其時他帶著負傷的一夢頭陀及單水仙,不能取道;目下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是以更不遲疑,直撲巖後險徑。
但見他身形在群山中起落跳擲,不久已翻過數座山峰。當下攀上高處眺望,發覺遠處人影閃動,正是那武宮主,窮追不捨。
這時看了已無法繞回武當道觀中辭別,便轉身放步疾奔。
傍晚時分才走出山區,一問之下,才知已是谷城地面,暗自尋思道:「我本侍出得秘府,便到觀中與白霞真人等商議今後行止,現下既已離開武當,這行止去向不必再說,但總得設法教人捎個信給他們才好……」轉眼四望,只見路邊一道寬陌,過去數丈有座農舍,便又想道:有了,我何不寫封信託農家帶去?我目下雖是有點困乏,卻無須在此地休息,只等托信之事辦妥,便趕到谷城歇宿。」
於是穿過寬陌,奔到農舍。那農舍中只有幾個孩子。最大的不過是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趙岳楓大感失望,沉吟不語,那小女孩既乖巧又和氣,眼見趙岳楓滿面鬍子,頭髮散亂,以為他走路口渴,道:「大叔要喝水麼?這兒有!」
趙岳楓倒不好意思拒絕,微笑道:「謝謝你!」接過水碗一飲而盡。小女孩又去倒水;屋中一個嬰兒放聲啼哭,趙岳楓大感過意不去,摸了囊中還有十餘枚銅鐵,便掏出來走入屋去,塞在小女孩手中:「小妹子,拿去買些糖果給弟妹吃。」
他態度聲音十分和藹,小女孩對他毫不疑惑,大見歡偷。趙岳楓正要退出屋外,忽然一陣鈴聲遠遠傳來,甚是熟悉。他斗地記起當日借腳力追趕絕手判官沈斌,以致被騙去沉沙古劍。那頭白驢頸下繫著一個金鈴,正是這等聲音。
小女孩見他面色微變,也自著慌,問道:「那是什麼聲音?」
趙岳楓見她驚駭,連忙笑道:「那是一頭驢子頸下金鈴的聲音,這驢子很好玩,我只怕那個騎在驢子上的人!」小女孩懂事地幄一聲,說道:「那一定是個很凶的人了!大叔你躲起來別讓他瞧見不就行啦?」
趙岳楓喜道:「小妹子你真好,我就躲一躲!」說罷遊目四顧,只見後門外似是加了一間小屋,便走出去。那間小屋子裡灶爐俱全,還有個小窗。趙岳楓道:「小妹子,你別告訴人家我在這兒!」
小女孩笑道:「使得。」領著幾個弟弟妹妹出去,到屋前玩耍。
清脆鈴聲迅快移動,忽然舍下大道,竟是向這屋子馳來。趙岳楓雖然不怕武官主,但既是一心躲避,自然不想被她找到。因此心中不免緊張起來。打窗縫往外窺時,只見武宮主騎著一頭黑驢,身上已不復穿上宮裝。青巾包頭,微見憔悴之容,但仍然具有冷艷清麗的風韻。
趙岳楓見那頭驢子變成黑色,不禁一怔,接著暗暗失笑,忖道:「她一怒之下解散了鐵柱宮,自己仍在江湖上露面,自是害怕武陽公追蹤處罰,因此更換了驢身顏色,卸去宮裝,這也是情理中之事。」
只見武宮主望住門前小女孩叫道:「喂,有沒有瞧見一個如此這般的人走過?」
小女孩見她聲調冰冷,遠不及趙岳楓和氣,當下答道:「沒有呀!」
武宮主一向聰明絕頂,可是萬萬料不到一個小女孩也會騙人,不由得不信。沉吟道:
「奇怪,他明明打這邊經過,算這時間總須在我視線之內,怎的沒有了影子?」她只是自言自語,小女孩自顧自低頭哄弟妹玩耍,生怕被她看出面色。
武宮主心中微覺有異,但一時卻未想出何事可疑。正尋思問,遠遠忽然傳來一陣雷鳴似的聲音,說道:「好大膽的丫頭,竟敢背叛為父……」
聲音未歇,風聲楓然一響,農舍門前多出一人。只見此人五官端秀,眉目間極有威儀,身穿一襲青布衫,旁人只覺此人一表斯文,哪知這青衫中年人便是威震天下,號令武林的一代魔君武陽公。
趙岳楓先前聽他語聲,判斷出還在二十餘丈以外,見他瞬息便至,心中大是凜駭,暗付這老魔頭全身功力已復舊觀,現下只要被他發現自己,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兒。
那幾個孩子見他來勢奇異威猛,都駭得哭叫起來,小女孩連忙把他們拉入屋內,掩住雙扉。
武宮主面色變得一片蒼白,默默望住父親。
趙岳楓若不是親眼瞧見,真不相信這個倔強驕傲的女孩子還會露出這麼可憐的神情,心中一軟,頓時湧起俠義之心想道:「武陽公若是不顧父女之情,竟下毒手,我趙岳楓身為俠義之士,可不能坐視這凶毒之事發生……」
只見武陽公冷電般的眼神在女兒面上轉了幾轉,冷冷道:「水仙呢?」
武宮主心中一陣痛楚,暗想自己孝順了十多年,還比不上一個單水仙,緩緩答道:「死啦!」
武陽公神色更加冰冷,道:「屍首呢?」
武宮主怔一下,道:「丟在山中,想必已膏獸吻,找不到啦!」
武陽公面色突然緩和下來,柔聲道:「死了也就算啦,你帶我去瞧瞧那地方!」
武宮主支吾道:「女兒忘了確實地點,再說那地方有什麼好看的?」
武陽公面孔一板,道:「別多嘴,帶我去就是!」
武宮主支吾不過,歎一口氣,道:「她沒有死,但已落髮出家!」
武陽公道:「帶我去瞧瞧她!」武宮主突然失聲悲啼,叫道:「爹爹啊!難道女兒比不上她?」武陽公冷冷道:「她是我的親生骨肉,你只是我的義女,怎可相比?」
這話只聽得趙岳楓一愣,心想這武陽公好生殘忍冷酷,即便實情如此,也不宜於此時出口。
武宮主似是現在才曉得身世,呆如木雞,面色更加蒼白。過了半晌,幽幽道:「好,我帶義父你去見她!」她立即改口稱武陽公為義父,這其中辛酸自憐之情,即使是趙岳楓這等魯莽男子也感覺得出。
武陽公一點也無動於衷,道:「如此甚好,但我須先找到趙岳楓,免得他把那對頭勾來。」
武宮主在這極端苦楚紊亂之中,反而憶起早先那小女孩的情狀,心想:「大凡孩子們見到這頭驢子,無不好奇瞧看,那小女孩竟低著頭,分明內怯,再者她手中有十幾枚銅錢,這貧苦農家焉能有錢給孩子們花用,可知必是趙岳楓在這屋中躲著。」
她這刻自然不會說出此事,心念一轉,大聲道:「佩兒知道趙岳楓下落,但義父你將來如何處罰?請先告訴我。」
武陽公沉吟一下,道:「罰你以楷書抄寫愣巖經和金剛經各一千遍,然後……」
這一罰大出武宮主、趙岳楓二人意表之外,她怔一下,道:「以後呢?」
武陽公道:「以後便削髮為尼,終生不得出嫁!」
武宮主一陣淒然,幽聲道:「佩兒寧可現在便死!」
武陽公道:「那也由得你,但你須得先說出趙岳楓下落和水仙出家的庵廟!」
武宮主道:「趙岳楓已經死啦,內情等會兒再稟,另有一事須得先行奉察,那就是水仙妹出家為尼,可不是我強迫她的!義父你縱然找到了她,也沒有用處!」
這話武陽公自然領悟得出其中之意,要知他早已瞧出單水仙一顆芳心已落在趙岳楓身上,因此她一知道自己就是趙岳楓宿仇死敵的女兒,想到結合無望,自然選擇出家一途。當下冷笑道:「天下沒有不能解決之事,她若是不聽老父之言,我便火焚天下庵寺,看她到何處唸經拜佛?」
武宮主歎道:「義父此法果然厲害無比,水仙妹子怕天下僧尼受累,只好乖乖聽從……」
趙岳楓一方面憤慨,一方面也十分佩服。他倒沒有想到單水仙乃然是為了他而出家,心想既是如此,二妹不出家也就是了!
武宮主又問道:「義父您老命我抄寫愣巖經和金剛經各千遍,其間之苦不必說得,只不知義父何以想得出這等奇異可怖的刑罰?」
趙岳楓自是深知執筆抄寫之苦,當下不禁側耳細聽。武陽公冷冷一笑,沒有做聲,心想:「那愣巖、金剛二經乃佛門要典,包含廣傅,證論精微。以她的天聰資質,若是抄上千遍,不但爛熟於胸,而且能盡行領悟其中旨趣,那時候只怕不准她出家也辦不到!」
武宮主、趙岳楓二人自是料不到這武陽公學識淵博,心計既深且工,為了要使武芳佩一生不能嫁人,所以設此圈套要她日後甘心長遁空門之內。
當下武宮主把趙岳楓如何躲在武當秘府禁地之內練功療傷,自己如何投下毒果之事說出。武陽公頷首道:「這話不是隨口編得出來的,我們且看了武當派的動靜,便知趙岳楓是否當真已死!」他沉吟一下,道:「我們不須上山,只在附近留意探聽,倘若武當派傳出趙岳楓死訊,決計是假。若是無什麼動靜傳開,甚至派人下山說是找尋趙岳楓,則那斷定已死無疑!」
這一番推論實在極有道理,若然趙岳楓不是陰差陽錯逃了出來,聽到他們對話,而是見到武當之人,把武宮主投下毒果加害之事說出,定必會將計就計,傳出趙岳楓死訊,以便趙岳楓潛跡苦修,不須防備武陽公尋上門來。
武宮主唯唯應了,當即跟著武陽公向大道走去,不久工夫,鈴聲漸遠。
趙岳楓這時完全打消向武當報訊之意,暗念現下功力未復,必須找到一處隱僻之所,埋首苦練。想來想去,決定北上,找個荒僻村落躲起來最妙。
於是走出農舍,再向那小女孩道謝過,這才直向北方奔去。這時,他心中既不須牽掛單水仙,便毫無心事。經過襄陽城時,斗地憶起,上一次曾經請業已歸隱本城的賈方山老鏢師,施展獨步天下的易容之術,改變面貌。目下正須隱蔽行蹤,找他最好不過。
當他走出賈府之時,已經變成一個行旅商賈模樣,不但面貌全非,連全身四肢的膚色也都變換了。那賈老鏢師不但替他改易容貌,還教他一套言語應付,以及此去何地,應帶何種貨物,以瞞人耳目等等。
他在襄陽城中辦了一點貨,便出城北行。不一日,走到河南淮陽城內。忽聽一陣清脆鈴聲從後面追上來,連忙避到店肆簷下,回頭瞧看,眨眼間兩騎奔馳而來,正是那武陽公和武宮主二人。
這時街上行人甚多,但武陽公和武宮主二人極是敏銳明察,略一流盼之間,四道目光都掃過趙岳楓面上。
趙岳楓心頭微震,暗想,這兩人都不愧是曾經領袖天下黑道群雄的人物,單是這等眼力,已經叫人十分佩服!
他們一直向前馳去,趙岳楓因已經化妝,不怕他們認出,便暗暗跟隨後回。
那兩人轉入一條橫街,武宮主揚鞭道:「義父,水仙妹子就是在這座廟內出的家!現下還在不在此處?女兒卻不得而知!」
武陽公道:「你且在外面等候!」飄身下馬,一個起落,已躍入大門之內。
裡面是個院子,擺列著不少盆景,甚是幽靜恬談。
他輕咳一聲,道:「有人麼?」這一聲輕咳和語聲直傳入深速屋宇之內。轉眼工夫,一個中年尼姑走出來,面帶訝色。
武陽公目光射到那女尼面上,眼光威煞之氣極重,那比丘尼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凌厲可怕的眼光,震懾得低下頭,合十道:「檀樾有何見教?」
她竟不敢問他怎生進得院中,武陽公一言不發,舉步上階,進去便是一問佛堂,煙霧氤氳。
那中年女尼鼓起勇氣,急走數步,攔在他面前,柔聲道:「檀樾意欲何為?」
武陽公雙眉輕輕一聳,冷冷道:「數十年以來,天下之間還沒有人膽敢攔住老夫去路的!」
女尼感覺出他口氣中殺機極盛,方自驚疑交集,武陽公衣袖一拂,砰的一聲,丈許外的供桌四分五裂,香爐燭台跌散一地。
女尼見他一拂之中的力道如此厲害,想像得到若是拂中自己身軀,那還了得?不由得面色灰白,連退幾步。武陽公冷冷道:「這是看在我女兒面上,權且饒你一死,快去叫她出來!」
卻聽後面一陣步聲,接著出來一個緞衣女尼,年紀極輕。頭上青絲雖是剃個乾淨,但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揚波,極是秀美。
她怔怔地望住武陽公,武陽公雙目凝威,瞧她一陣,突然長歎一聲,眼中泛起慈藹光輝,道:「仙兒,你何故落髮出家?」
那女尼原來就是單水仙,幽幽答道:「小尼罪孽深重,但願我佛慈悲……」
話猶未畢,武陽公煩惱地嘿了一聲,舉袖一拂,佛堂之中勁風旋捲,只聽一陣響聲過處,四面牆上接著的佛像及其他卷軸通通掉在地上。
他又歎一口氣,緩緩道:「為父枉自稱雄天下數十年,但連唯一的親生骨肉也不能羽翼保護,唉!仙兒你別再提什麼罪孽我佛之類的話,這就隨為父離開此地,為父包管你這一生一世榮華快樂!」
單水仙見他那種英雄氣短的樣子,芳心中大為震動,暗自想道:「像爹爹這等為人,實難流露出心中真情,我若是不遵從他的話,不免令他十分痛苦。」
武陽公又道:「為父聽佩兒說,不是她迫你出家的,這話可是當真?」
單水仙答道:「是女兒自願托庇我佛,與佩姊姊無關!」
武陽公頷首道:「如此甚好,不然的話,為父就親手取她性命!」
旁邊的中年女尼深感此人口氣堅決有力,知道殺人之言不假,駭得啊了一聲。武陽公一拂袖,勁力湧出,托住女尼身形飛入門後,一眼見單水仙神情著急,便道:「她沒事,為父不想有旁人介入咱們之間!」
單水仙想了一想,沉吟道:「我……我決計要遁跡空門,不願塵世,爹爹你走吧!」
武陽公道:「你且講出個道理來!」
單水仙答道:「佛家戒打誑語,女兒只好從實奉稟,第一就是女兒剛才聽爹親口說出殺死佩姊姊的話,我和她同是您的女兒,說不定您有一天看不順眼,也殺死了我……」
武陽公插口道:「胡說,她只是為父自小收養的義女,你是為父親生骨肉,怎可相比?」
單水仙驚訝得說不出話,過了半晌,說道:「縱然不是親生骨肉,但她隨侍多年,你也未免太狠心!」
武陽公苦笑一聲,道:「只有你敢當面指責為父的不是。暫且不提它,還有什麼道理?」
單水仙緩緩道:「第二是女兒早已愛上趙岳楓大哥!」
武陽公頷首道:「為父明白了,你自思趙岳楓與為父乃是宿仇死敵,你身為我的女兒,自是無法結合,是以心灰意冷,出家為尼!」
單水仙道:「爹爹說得正是!」
武陽公道:「此事爹爹早就想過,因此直到確知趙岳楓業已身亡之後,才來找你!」
單水仙身子一震,面色灰白,問道:「趙大哥!大哥死了?」
武陽公心想她這等反應還不算劇烈,想來必能勸她離開,大感欣慰,微笑道:「不錯,他死了,但不是為父下的手!」
單水仙咬住嘴唇,過了一會兒,才道:「誰下的毒手?」
武陽公說道:「是佩兒!她當日見我對你疼愛,嫉恨之下,解散了鐵柱宮。那時為父與趙岳楓拚鬥內功,各自負傷分開,趙岳楓由青嵐小道帶傷投奔武當山,躲在秘府禁地之內養傷。這事被佩兒偵悉,她大概知道她自己無法可與趙岳楓結合,因此以劇毒瓜果投入秘府,將趙岳楓毒死。」
單水仙身軀搖晃一下,咬住嘴唇,沒有做聲。武陽公又道:「為父打聽出趙岳楓當真已死,才來找你,因知你愛趙岳楓,是以,佩兒此舉,為父心中也很不高興,等找到了你,就令她出家,此生永遠不能嫁人!」
單水仙聽到此處,心中百分之百相信趙岳楓已死,但覺熱血上湧,心痛如裂,大叫一聲,向後便倒。
武陽公一伸手抱住她,低頭瞧時,只見她目閉面白,氣息微弱,嘴唇已經咬破,沁出鮮血。
他心中一陣震慄,想道:「看來她情深一往,要她回心轉意,實在是不易!」
當即伸手敲拍她穴道,舉手之間就把她震醒。武陽公智計絕世,已想許多計策,轉移她的心中悲慟。這時柔聲道:「你心中悲苦之極,該當大哭一場!」
單仙但覺只有父親可以依靠,胸臆中湧起孺慕之情,加上柔腸寸斷,心中哀痛,禁不住放聲大哭,淚如泉湧。
武陽公讓她哭個痛快之後,知道已發洩出那股能致人於死的悶氣,當下替她拭淚,道:
「為父目下還有要事,一是前去嵩山毀去少林全寺,還須殺死一夢頭陀!」
單水仙一來與一夢頭陀相熟,二來趙岳楓十分尊敬一夢,因此她不由生出愛屋及烏之心,聞言吃了一驚,登時停住哭聲。
武陽公道:「二是毀去武當全派!不過倘若你悲苦之下,身子不適,為父就暫且陪你,這二事等日後再辦!」
單水仙也是千憐百俐之人,心中明白,緩緩道:「女兒去跟師尊們說一聲,這就跟隨爹爹離開!」她唯有放棄遁身佛門,才能稍稍緩和少林、武當兩派大劫。
武陽公搖頭道:「你只是被迫離開,為父不希罕!」
單水仙不覺一怔,歎道:「既然如此,女兒無能為力,爹爹你走吧!」
武陽公還未出聲,單水仙又道:「爹爹你儘管去殺人放火,快意而為。你留下的天大罪孽,自有女兒代你承受!」
這話只聽得武陽公一怔,道:「你怎生承受法?」
單水仙道:「你結怨天下之後,總有一日仙逝,那時人人都為向女兒報仇。不論是何等毒刑侮辱,女兒也甘心承擔!」
武陽公證了一會兒,道:「好,好,為父不毀少林,武當就是了!」他也想到少林,武當二派歷史悠久,根深蒂固,縱是殺盡兩派之人,但還有許許多多與這兩派有淵派之人,如何殺得盡?將來自然會向女兒尋仇。
單水仙搖頭道:「爹爹你既是不毀這兩派,女兒可就不肯離開此地啦!」
武陽公哈哈一笑,道:「妙極了,現在又輪到你不肯跟我走啦!你聽著,為父有軟硬兩法,你非跟我走不可!」
單水仙道:「女兒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