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經緯醒來之時,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陳設華麗的內室之中,蓋著一床柔軟的棉被,暖和舒適。
他一發現他所處的地方,立刻知道自己已陷身在盜窟之中,可是他卻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將他監禁在如此華麗的內室中。
他霍地挺身而起,放眼打量室中的陳設。
只見室內一塵不染,一張淨幾上擺著一套精致的茶具,屋角還置著一盆盛開的秋菊,絲綢的布幔,配上柔和的燭光,色彩鮮艷,情調動人。
徐經緯從窗口望出去,只見夕陽已然西照,敢情已是黃昏的時刻。
他站到窗後,打量窗外的景物,卻看到窗外竟是波浪滾滾,有一條寬約三、五丈的內河,將他所處的屋捨與一座島嶼分隔開來。
那島嶼之上,屋捨嚴然,住著很多人家,此時只見炊煙裊裊,遠遠還可以看到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徐經緯再到另一個窗口往外望,則是一片汪洋大海,無邊無際,也不知離陸地有多遠。
他看得心下大奇,這房子怎能改在海面上?難道不怕大風大浪的吹襲嗎?他正鹹疑惑之時房門卻“呀”的一聲被人推開,一名翠衣丫鬟,提著飯盒子走了進來。
那丫鬟一看徐經緯站在窗口,將飯盒輕輕放在桌上,露出笑容道:“公子醒來多時了?”
徐經緯冷冷道:“你們將我關在此他是什麼意思?”
那丫鬟笑道:“那是四船主的意思,我們做下人的怎會知道?”
徐經緯道:“四船主?四船主莫非就是黑海蛇娘?”
那丫鬟點點頭,然後舉起她的雙手,輕輕拍了兩下,門外登時進來了兩名壯漢,合力提著一桶熱湯,放在屋用,一句話也不說,便自掉頭離去。那兩名狀漢出去之後,又有一名翠衣女婢,端著一襲錦衣,走了進來,並隨手將房門輕輕帶上。
先前那名丫鬟伸出玉蔥似的手指,試一試桶水的熱度,然後抬眼道:“澡水正合適,請公於寬農沐浴……”
徐經緯道:“慢!我誠然極需洗個澡,但你們兩位不出去我怎能洗?”那丫鬟抿嘴笑道:“我們兩人奉命派侍候公子的,公子怎好將我們攆走?”
徐經緯道:“你們若不離開這屋子,我便不洗,由你們決定好了……”先前那丫鬟還在猶豫,後來的那丫鬟卻道:“琴姐,人家既然嫌我們,我們何必賴著不走?”
那被稱為“琴姐”的丫鬟道:“菊妹你有所不知,四船主要是知道我們沒有好好侍候的話,怪罪下來,可就不得了!”
小菊冷笑道:“那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強迫人家寬衣解帶呀?”
小琴道:“你少貧嘴,想想辦法呀!”
徐經緯道:“你們也不必想什麼辦法,就這樣好了,你們暫時等到外面去,讓我一個人洗個舒舒服服,萬一你們四船主問起,咱們都不提,可以吧?”
小琴不置可否,那小菊卻道:“那敢情好,反正四船主也未必會知道……”
小菊既已贊成,小琴自無反對之理,兩人果然聯袂走出屋外。
徐經緯滿身惡臭,實在也需要痛痛快快大洗一番,一見兩名女婢出了屋外,立刻將門拴牢,迅速解衣沐浴。
全身污垢盡去,徐經緯只覺得精神一振,想想自己失陷盜窟,居然還有這種享受,不禁啞然失笑。
他雖明知海寇如此善待他,必然不懷好意;但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自始保持坦然,反正過一刻算一刻,度一天算一天,還有什麼好怕的?他花了大半天才從澡桶裡爬出來,穿上衣服,自己也覺得精神奕奕。裝束完畢後,他拉開房門,讓小琴和小菊兩人進來收拾,一面等待著黑海蛇娘還要用什麼手段對付他。
小琴進了屋後,怔了一怔,道:“公子看來容光煥發,比剛才要俊美得多了……”
徐經緯道:“你認為我長相還不錯,是不?”
小琴眼光一亮,道:“公於是小婢所見的男人之中,長得顯英俊的一位……”
徐經緯滿意一笑,道:“你們將房中收拾收拾,我有話想請教……”小菊很快地道:
“公子有什麼話可以問我好了!”
徐經緯轉臉望著她,道:“哦!你可知道這房子是誰的住處?”
小菊道:“原是四船主的住處……”
徐經緯道:“原來是黑海蛇娘住的地方,難怪陳設如此華美!”
他歇了一下,又道:“可是她為什麼要將房子蓋在海面上?”
小菊道:“你看清楚了沒有,此地是浮在海中的一塊大巖石呀!”
小菊徐步走到門前,將門推開指著外面又道:“你看!從這裡往外看,就可一目了然!”
徐經緯走到小菊之旁,朝著她所指的方向往外看,果然看到門外有一道鑿在巖石上的石階,連著一條石板橋,直通到二十來丈遠的島上。
由此而知,徐經緯所處的地方,確是從一塊孤懸在海口的巨巖開鑿築成的,既然四面有巖壁擋護,自然就不怕風浪的侵襲。
加之這屋子正好控制島嶼的出海口,來來往往的船只,均難逃過它的監視,看來實是一座很理想的了望之處。
不過使徐經緯不解的是,如果他能有機會逃出這屋子,只要有船只接應,要想劃出外海,卻是最方便不過,難道說黑海蛇娘沒有想到這一點,抑或是她另有打算?再說,如果徐經緯得不到接應的船只可以潛逃,但只要他有泅泳百丈的能力,他也可以游到那島嶼找到一條木舟,獨力駛離。
這是徐經緯在觀察了石屋四下的情勢之後,所看出的實際情形,委實是很有逃走的機會的。
那麼,黑海蛇娘將他禁閉在這種防備松懈的石屋中,是不是看准了徐經緯沒有逃走的能力?否則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徐經緯不是一個冒失的人,自然沒有將這事看得那麼簡單,他想:“黑海蛇娘必然另有安排!”
只是他此刻還弄不清楚她有什麼安排而已。
是以徐經緯雖然覺得以他的泅水能力,要逃到那島上盜走一條船並不太困難,但他此刻仍舊不敢存有妄圖逃走的念頭。
小菊這時已重新將屋門關上,幫著小琴將漱洗的東西收拾好,然後替徐經緯酌酒布菜,侍候他用過了晚餐。
外頭海風很大,但石屋內卻是溫暖如春,一對粗如兒臂的淚燭,將室內照得極為明亮。
徐經緯酒足飯飽,顯得精神很好,他主動與小琴和小菊閒聊,三個人談得甚是開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聲螺鳴,聽來悲涼已極。
那小琴和小菊一聽那螺鳴之聲,相偕站了起來,准備要離開的樣子。徐經緯很想從她們口中打聽一些這幫海寇的消息,當然不願在雙方談興正濃之際讓他們離開,因此也站了起來,道:“兩位,時刻還早,何必急著要走?”
小琴笑道:“時刻雖早,無奈宵禁就要開始,我們不走就回不去了!”徐經緯道:
“哦?你們每晚都有宵禁啊?”
小琴頷首道:“是的,從酉末到翌晨卯初,島上一律禁止閒雜人等出進得……”
徐經緯聞言忖道:“原來這幫海寇戒備如此森嚴,難怪官兵奈何他們不得……”
他心裡不禁有點感慨,心想:“如果官兵能夠掌握這些海寇的行蹤,何至於疲於奔命,還得不到剿寇的效果呢?”
這時小琴和小菊兩人,已魚貫走出室外,留下徐經緯一個人在室內胡思亂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刻,徐經緯突然聽見有人拍他的門,他皺皺眉頭,很不耐煩地將門打開。
門外站著黑海蛇娘邱真珠,背後則有兩名婢女提著兩盞氣死風燈,並排侍立在石階上。
邱真珠一見徐經緯打開了門,露齒一笑道:“你住這邊還覺得滿意吧?”徐經緯冷冷道:“既是姑娘的閨房,住起來哪有不滿意的道理……”
邱真珠緩步走進了室內,回過頭吩咐那兩名婢女,道:“你們下去吧!”那兩人應了聲“是”,提著風燈轉身就走。邱真珠反手將門關上,噓了∼口氣,道:“你一個人住這裡相當寂寞吧?”
她突然將話打住,口裡“嘖嘖”兩聲,又道:“真沒想到你長得如此瀟灑……”
她說話的聲音和神態,都不是做作出來的,顯然她確是很欣賞徐經緯的長相。
徐經緯笑笑不語,邱真珠已經走到了離他僅一大步的地方,又道:“你對我適才誇贊你的話,一點都不覺得欣喜?”
徐經緯聳聳肩,正要說話,邱真珠卻又說道:“我明白了,你一定被女孩子贊慣了,所以我的贊美你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對也不對?”
徐經緯道:“那也不一定,不管你的話對不對,被異性誇贊總是件使人愉悅的事,我怎能例外呢?”
邱真珠很快地接道:“那麼你剛才怎會一絲愉悅的神情也沒有?”
徐經緯道:“因為我人如甕中之鱉,你又是磨刀霍霍,等著定我生死,我哪有心情領受你的贊美?”
邱真珠撲哧一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看得出你此刻的心情,並沒有如你說的那麼緊張,對吧?”
邱真珠倏然現出很正經的神色,道:“難道說,你從不考慮能不能使我將你放走這件事?”
徐經緯雙手一攤,道:“有這個可能嗎?”
邱真珠很快地道:“自然有這個可能!”
她的神情坦然,使人一望之下,便知道她並非有意說出進騙人的。
因此徐經緯得了一愣,才道:“我是有點相信你有將我釋走的誠意;不過,你的條件我決計不能接受,所以咱們說也無用,不提也罷!”
邱真珠美眸浮出一絲笑意,微微側著頭,看來嬌憨之至,動人已極。
她輕啟櫻口,聲音瀝瀝鶯鶯,相當悅耳,道:“條件固然有,但我還沒提出來,你怎會知道你決計不能接受?”
徐經緯心想:“除了要我說出擒捉朱姑娘之法外,難道說她還會有別樣的條件?”
他的愕然神情,邱真珠覺得相當有趣,故意說道:“你很想生離此地把?”
徐經緯道:“當然,沒有人願意如此戰戰兢兢地生活在恐怖之中,換上作也是一樣……”
他說的實情,邱真珠自然可以意會,所以她很快地接下去道:“那麼你真願意平安離開我這個地方?”
徐經緯心裡罵道:“廢話,這話不是多余的嗎?”
但他口中卻道:“你能讓我高高興興地回去,我自然樂意之至!除非你……”
邱真珠打斷他的話道:“你用不著再提條件的事,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朱綺美,因此我的條件保證與她無關,你聽是不聽?”
徐經緯詫異地望著邱真珠,那神情不用說,確是極想聽聽她有什麼其他的條件。
於是邱真珠又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然後再談我們的條件,好不好?”
徐經緯道:“好吧!你有什麼問題?”
邱真珠道:“朱綺美跟你有什麼關系?”
徐經緯雖不知她這一問的用意,但他還是據實道:“朱姑娘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邱真珠微點粉首,道:“你說的是實話,她確是與你非親非故!”
徐經緯突然有點生氣,提高了聲音道:“你既然已經調查得那麼清楚,為什麼還要問我?”
邱真珠道:“我要知道你這人的內心,是不是像你外表那麼老實……”這叫徐經緯有點啼笑皆非,心想:“我老不老實,跟你有什麼關系?”他差一點就想開口罵人。
因為他這時突然有被她取笑的感覺。
邱真珠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意,淺淺一笑道:“你用不著對我有所不滿,我今晚來此找你,全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
她不管徐經緯有不耐煩的表倩,繼續又道:“但是,讓我想不通的是。姓朱的既然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為什麼你會拿生命護著她?”
徐經緯咧嘴笑了起來,那樣子看來相當開心,顯然他很樂意看到邱真珠為這事感到迷惑不解。
邱真珠皺著黛眉,突然又道:“你這樣子做,是不是因為她長得美麗之故?”
這問題真大荒唐,徐經緯不禁失笑道:“你滿腦子裡,怎會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邱真珠道:“除了因為你愛上那姓朱的賤婢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你護著她的理由,這有什麼可怪的?”
徐經緯道:“難道我不應該為了至仁至義,而保護一個極待人家給予援手的人嗎?”
邱真珠道:“假使你的理由這麼單純,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
徐經緯表情變得很嚴肅,道:“正邪之分就在這裡,你是生活在邪惡中的女子,當然很難理解我的做法……”
只見邱真珠在聽了他的話之後,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仿佛正在細細咀嚼徐經緯這一席話。
過了好一會,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剝啄之聲,邱真珠神色一整,露出欣悅的光彩,朝門口道:“誰呀?是小菊嗎?”
外面有人應道:“是的,小姐,酒席已經送來了!”
邱真珠喜孜孜地道:“小菊她們送來了酒菜,咱們可以對酌幾杯,你等等,我開門讓她們送進屋裡來……”
話一說完,她也不管徐經緯同意不同意,徑自將門打開,讓小菊將酒菜送了進來。
等小菊將那些酒菜擺好退出屋外後,邱真珠堅持邀徐經緯坐定,替他滿滿地酌上一盅酒,道:“來,咱們干一杯,別翻著臉裝出那麼委屈的樣子,多掃人興!”
徐經緯一仰脖子,將酒喝了下去。
突然聽見邱真珠道:“你仰著脖子就這樣干廠下去,不怕我那酒裡下了毒藥?”
徐經緯面不改色,舉著筷子夾了一塊肉片送進口中,才道:“進了你這鯊尾嶼,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什麼酒我都敢喝!”
邱真珠笑道:“你這句話根本不是由衷之言!”
徐經緯詫然道:“我沒有騙你的必要,不是嗎?”
他又將邱真珠再次斟上的酒一飲而盡,只聽邱真珠笑道:“誠然你不會在這件事上騙我,但我知道你適才那句話不是由衷之言,確實是可以肯定的!”
徐經緯道:“你不妨說明白點,我這人笨得要命,不會聽懂人家拐彎抹角的說話……”
邱真珠道:“你這人一點也不笨,而且是我生平僅見的聰明人,否則你現在就不會坐下來吃喝了。”
徐經緯心裡一動,道:“再愚笨的人也不會放過有吃有喝的機會,你怎能憑這件事說我聰明?”
邱真珠道:“可是在你此刻的處境下,相信沒幾個人,能像你一樣飲食自如。”
徐經緯道:“你緊盯著這個問題,莫非別有用意?”
邱真珠神色如常,道:“我只是相當敬佩你的膽識和機智而已!”
既是表示她欽佩的心意,那麼這頓酒席,恐怕不那麼簡單了。徐經緯默默思忖著:“她用的是軟功夫,就叫人更難防了。”
他端起了一杯酒,耳畔又傳來邱真珠的聲音道:“你原就知道我不會在酒菜裡下毒,對也不對呢?”
徐經緯聳聳肩,道:“不錯!”
邱真珠綻開了笑容,很欣慰地道:“這一次才是你由衷之言……”
她的欣慰之色,引起徐經緯的注意,也使他大為迷惑,想道:“為什麼她那麼看重我對事情的判斷力?”
思忖之間,邱真珠又已說道:“這下子,我可證明你的才智確非泛泛……”
徐經緯突然發現邱真珠的臉,掠過一抹微微的得意之色,不禁心念一動,尋思道:“她不會在酒菜中下毒,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拿這事來測驗我的反應,有什麼目的嗎?”
邱真珠將徐經緯擒回鯊尾嶼,等於已捏住了他的一條命,殺剁由她。自是不必暗中下毒將他毒斃。
徐經緯認為,這是很尋常的推理,實在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可是邱真珠對這件事像是有莫大的興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徐經緯心念電轉,運思籌忖,將邱真珠進屋之後的言表,反復推測一番,禁不住恍然大悟。
他迅速地在心裡想道:“原來她考驗我機智的目的,全為了要知道我這人的聰明程度,好決定拿什麼手段來對付我……”
一有這種感覺,徐經緯不覺大感警惕。
此刻徐經緯所能推斷出來的,只是:第一,邱真珠將對付他的手段,一定是施軟不施硬,否則她不會對他那麼客氣。
第二,她所施的方法,必定險詐難防,而且針對著徐經緯的弱點而來,這是可以預期的。
想到這裡,徐經緯禁不住大大後悔剛才竟一點戒心也沒有。
現在他只能臨機應變了,因為他根本清不透邱真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這種情勢,當然表示邱真珠在心計運用上,已占了上風,假使徐經緯沒法推演出她的計謀,落入她的掌握中,則是可以預料的。
徐經緯邊吃邊想,邱真珠腦筋也不閒,她沒有低估徐經緯,所以她決定耐心地去進行她的謀略。
三杯酒下肚,邱真珠顯得興高采烈,她頻頻替徐經緯夾菜酌酒,從外表看起來,屋中的兩人,宛如一對分享喝酒之樂的知己。
但爾虞我詐的心機,卻已漸漸擴大,一個是步步為防,一個是進退不懈,只是兩人心照不宣而已。
還是操縱攻勢的邱真珠打破了沉悶,她道:“你多喝兩杯,你知道我這頓酒席,不是那麼容易下咽的……”
徐經緯果然干了一杯,道:“你這人看來還很坦誠,為什麼要落草為寇?”
邱真珠道:“這問題跟我問你的一樣,你為什麼要為朱綺美捨命呢?”徐經緯喏然不語,人的觀點很難相同,因此人與人之間的行為,很難彼此相互了解,這是自有人類以來就有的現象。
邱真珠既是那麼說,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因此徐經緯又端起一杯酒喝了下去,邱真珠柔和地望著他道:“你這樣喝下去,不怕醉倒?”
徐經緯道:“我的酒量有多少,心裡自然明白,何況目前我確是極需酒來鎮定心緒……”
說著他又灌了杯酒,邱真珠道:一既是如此,那麼你就多喝兩杯,不過不要喝得迷迷糊糊,因為我們還有事情沒有商量好!”
徐經緯道:“就是你想放走我那回事啊?”
邱真珠粉首微點,道:“正是那件事……”
徐經緯道:“何不趁現在說出來?”
邱真珠道:“你覺得我這個人長得怎麼樣?”話一岔開,徐經緯戒心大起,不禁運思私忖應該如何答復她這句話。
她長得美,這是任何見到她的人都不能否認的,徐經緯想來想去,只好直截了當地道:
“你長得很漂亮,屬於美人兒之類的女子!”
邱真珠又問道:“那麼朱綺美呢?”
提起朱綺美,徐經緯心中立刻浮現她那份雅逸秀麗、卓而不凡的美。這種美,正如渾金玲玉般的,平實可愛,一點也沒有做作。
徐經緯想及這些,馬上說道:“她當然也很美了……”
邱真珠道:“聽你的口氣,她一定勝過我好幾倍,是吧?”
憑良心講,論她們兩人的外貌,實在各有千秋,於是徐經緯道:“依我看,你們兩人不相上下的……”
能有機會對女人評頭論足,原是一件賞心樂事,所以徐經緯興致很高,有點興高采烈的樣子。
邱真珠看在眼內,故意道:“你能不能將我們兩人作個比較?”
徐經緯道;“比較?比較誰生得動人?”
邱真珠笑道:“不!比較看看我們兩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如何?”
徐經緯沉吟一會,他果然在認真比較,然後道:“你美在媚,她嘛,美在含蓄……”
邱真珠緊盯一句話道:“那麼我們兩個人讓你挑的話,你挑誰?我?或者是她。,她問得相當快,使徐經緯似乎來不及考慮,想了一下,才道:“我根本無此福分,叫我怎麼挑呢?”
邱真珠噗呼一笑,道:“那有什麼關系嘛,反正說說有什麼關系?”
徐經緯覺得她的聲音,入耳舒坦已極,心情不覺微微興奮。
他依言回想來峽美的美麗,又仔細地端詳坐在面前的邱真珠。
只感到邱真珠的面貌,在他腦海越來越顯著,而朱崎美的倩影,則更形模糊……心底一驚,徐經緯甩了一下他的頭,忖道:“這是怎搞的,我怎會突然對邱真珠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
他再將眼光投向邱真珠之時,攀覺邱真珠的神色,有點古怪。
而邱真珠好像沒有察覺他的神態有所激動,催著他道:“說呀!你怎麼不開口了?”
徐經緯迅即道:“真要我挑的話,我還是要你!”
此言一出,連徐經緯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有點不相信他自己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夜裡與一位年輕女性,躲在室內飲酒談天,已大違他平日讀書做人的禮范,何況還說出那種挑逗性的話來!
邱真珠卻道;“你剛才的話,我絕對相信……”
徐經緯真怕她再扯上剛才的事情,所以裝著喝酒吃菜,沒有理會邱真珠。
但邱真珠頓了一頓之後,又道:“你此刻和我獨處飲酒,自然心思就會放在我的身上;而朱綺美不在你的身邊,在你心中的份量就比我輕得多了,所以你說會挑選我的話,我不會覺得驚奇!”
這席話很中肯,徐經緯心裡好過多了,邱真珠接著又道:“何況,你跟朱綺美連說句話都沒有過,我當然要占上風,對不?”
徐經緯心想:“是呀!那麼我適才的話是很合清理的,我為什麼沒考慮到這點?”
這時他已完全不把剛才的話,視為有反常的現象,心裡也就坦然了不少。
屋中的氣氛,因徐經緯心情的轉變,再度顯得和諧起來。
兩人對干了一杯酒,徐經緯突然發覺邱真珠的美眸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心弦但覺一震,迅速低下頭去,心裡也飛快地想道:“那邱真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為什麼越來越強烈呢?難道說她確是個那麼可親的人?”
他反復地思索這些問題,心裡叫道:“不,她是個無惡不作的女強盜,甚至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我不應對她生出好感來……”
事實上邱真珠在他的觀感中,已大有好感,徐經緯怎能否定這個已經存在的事實呢?他咬了一下舌頭,咬得很重,目的是要使他保持極度的清醒,一面暗自忖道:“我不應該醉倒,對她突然產生出好感的程度,是不是她的美色會引我自醉?”
心底下的終念使徐經緯再度依然,他真不敢相信他會有這種可怕念頭。這麼說決計是邱真珠在搞鬼,徐經緯繼續想道:“否則酒不醉人,人為什麼自醉?”
他念頭觸及邱真珠的手段,心中一陣顫抖,投向邱真珠的目光,也就充滿駭異。
但見邱真珠依然笑容可掬,兩朵浮在面頰的紅暈,使她看來平添不少媚力,本是嬌艷的面靨,此時更是砂破若愁,如怨如諷,叫人一望之下,大起憐香惜玉之心。
徐經緯心裡一陣沖動,幾乎忘記了剛升起的警惕,想伸手握她的柔美。正好邱真珠及時說道:“你醉了吧?”
徐經緯道:“我的酒量大得很,醉不了的!”
邱真珠嫣然一笑,徐徐推桌而起,道:“我卻是有點醉意了,我們改日再喝吧……”
她的聲音呢呢哺哺,好聽已極,就是有些含糊不清,聽來果然有些許醉”意。
徐經緯見她有走的意思,忍不住道:“你要走了?”
邱真珠打了一個哈欠,道:“是啊,再喝下去我非醉不可,我可不願意酒醉出丑……”
她果其走向門口,徐經緯脫口說道:“你不想再留一會兒?”
邱真珠反問他道:“你要我留下來?”
徐經緯猛點其頭,邱真珠微笑道:“那我就留下來……”
實際上她在說話之前,早已由門旁走了回來。
徐經緯愣了一愣,心想道:“我為什麼要留下她?”
但邱真珠卻知道他為什麼要留下她。
她裊裊娜娜走到了徐經緯之分,假著他坐了下來,含著迷人的笑容,凝視著徐經緯,使徐經緯泛起一股溫柔。甜蜜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徐經緯第一次感受到的,使他有一種暈眩的癡迷,完全從他的眼神中表露出來。
邱真珠把握機會,緩緩投入了他的懷抱,一股女人特有的發香,令徐經緯血脈倏漲。
他貪婪地將邱真珠緊緊摟住,只覺得體內欲火中燒,再也把持不住。
邱真珠卻在此時,將他輕輕推開,道:“你真的那麼喜歡我?”
徐經緯‘嗯”了一聲,又想伸手將她摟抱。
邱真珠掉了他一下,道:“不!我要先弄清楚你的心意,否則不能讓你溫存!”
徐經緯噓了一口氣,突然清醒起來,但臉上依舊一片惆然,仿佛沒聽見邱真珠的話。
邱真珠趕忙伸出手來,撫著他的肩膀,道:“其實我的確很喜歡你,就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而已……”
徐經緯神色又緩和了許多,道:“我的心意你看得出來,何必要問呢?”邱真珠推開他湊過來的臉,輕笑道:“那麼!你願意跟我一輩子?”
徐經緯點點頭,兩手有點不老實。
邱真珠又道:“這就對了,你用不著回石頭村去,我不會虧待你!”
‘石頭村”三個字,像一把利刃般地刺入徐經緯的胸膛。
他霍地跳了起來,將邱真珠一把推開,駭然道:“你……你在干什麼?”邱真珠冷笑一聲,道:“問問你自己呀,難道說,你自己在於什麼都不知道?”
徐經緯只覺得搖搖欲墜,全身熱乎乎的,再看邱真珠那凌亂的發誓,半解的羅編,剛才的舉動飛快地在腦海中一掠而過,登時明白過來。
這時他體內又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使他咬緊牙根,輕輕顫抖起來。
他奮力抑住體內那股異樣的欲念,道:“你……你在酒……酒中下了媚藥……,,邱真珠媚眼一轉,道:“是啊!你沒有提防我這一手吧?”
徐經緯雙眼紅絲密布,駭人已極,冷汗也從他的額前,直淌而下。
邱真珠得意地笑了一下,順手將衣帶一拉,立刻露出赤裸的胭體,然後柳醫款擺,徐步走向徐經緯。
徐經緯大聲喊道:“不!求你不……不要過來……”
但他的雙目卻瞪得大大的,捨不得離開邱真珠的胸前。
邱真珠已走到他的跟前,她呵氣如蘭,急促的呼吸聲更加深了徐經緯的欲念。
看來徐經緯的神智就要崩潰,藥力的發作,加上邱真珠刻意的挑逗,使他僅存的一絲定力,幾乎就要無影無蹤。
邱真珠兩只雪白滑嫩的手已環抱著他的頸部,艷紅朱唇,配上那雙半固半開的媚眼,在徐經緯眼前晃動著。
徐經緯再也無法把持,喉底發出聲音,目光噴著紅焰,氣息淋淋,一個探身,將邱真珠抱個滿懷。
邱真珠輕笑一聲,兩人滾臥在地上。
徐經緯像一只瘋獅,迫不及待地要尋找他的獵物,而邱真珠卻是欲迎還擔,吃吃地笑著道:“你不想再回石頭村了吧?”
這次,徐經緯毫不考慮地點頭,邱真珠又道:‘那麼你把石頭村地道的進出之法,詳細告訴我好嗎?”
徐經緯嗯嗯啊啊的,根本無暇回她的話。
邱真珠霍地坐了起來,道:“你聽見了我的話沒有?”
她這一坐起來,使徐經緯神情一震,望著她發呆。
邱真珠皺眉道:“好吧!咱們臥著說話……”
徐經緯卻怔怔的出神,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不!我不能出賣全村的人……我不能做出這種事……”
他聲音愈來愈大,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大聲喊叫出來的。
顯然他正全力抗拒藥力的作怪。
邱真珠望著他慘白的臉,冷冷道:“今晚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段;告訴你,我那媚藥還沒有人能抗拒得了,你就認了吧!”
徐經緯張大了嘴,大聲喘著氣,道:“求你……饒了…我吧!”
邱真珠“嗯”道:“只要你說出石頭村地道的進出之法,我立刻饒了你……”
徐經緯仍舊抑住內心的沖動,他深知一時讓藥力迷住他,他就會為了一逞欲念,而道出了石頭村的所有秘密。
可是跳躍在他體內的欲火,又漸漸強烈起來,眼前的邱真珠,也越來越誘人……他又開始想親近她,想聽她的溫言軟語,想摸撫她的嗣體,想……就在這緊要關頭,修地傳出徐經緯的一聲慘叫,但見他口中噴出一股血箭,人往後一仰,立即不省人事。
邱真珠差點兒被他噴出來的鮮血射上,她一見徐經緯昏厥在地,很得直跺腳,匆匆忙忙將衣服穿上拉開屋門,叫道:“來人啊!”
她一連叫了兩遍,石板橋那頭立刻有兩個大漢跑了過來。
邱真珠吩咐他們道:“你們一個人去請三船主過來,一個人去拿創藥,快!快一點!”
那兩名大漢應聲“是”,迅即分頭去辦事。
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三眼神雕已匆匆而來,治傷的創藥也已取來。
邱真珠先板開徐經緯的嘴巴,將創傷藥酒在他的舌頭上,然後恨聲對三眼神雕道:“這小子真難纏,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居然來這一手,真大出我意料之外!”
三眼神雕道:“他想嚼舌自絕,就讓他死掉算了,何必再救他!”
邱真珠道:“他死不得,他一死的話,我們就再也混不下去了……”
三眼神雕訝道:“有這麼嚴重?”
邱真珠道:“當然,三哥你不想想,要是這附近所有近海村莊,都完成了像石頭村那麼厲害的地道,我們靠什麼生活?”
三眼神雕想想有理,道:“確是如此,難怪你一直反對殺他!”
邱真珠道:“我本想利用媚藥之力,使他吐露出石頭村地道的進出之法,不料他在無法抗拒之情形下,竟然想出嚼斷舌根自盡的手法,害得我白忙了一夜…”
三眼神雕笑笑,道:“這小子那麼聰明,又那麼頑強,可以想象四妹今出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才使他眼下媚藥吧?”
邱真珠神情有點兒沮喪,道:“是呀!我知道他足智多謀,故意將他的思路引入毒藥一事之上,以免打草驚蛇,天曉得,他會突然想出這種解脫之法…”
三眼神雕道:“你的意思是說,在他喝下藥酒之前,你先故意透露出你有下毒的可能?”
邱真珠道:“是的!這叫做明修棧道的高明手法,果然將他的注意力引入我‘會不會毒斃他’這個問題上……”
三眼神雕道:“你要殺他易如反掌,他當然不相信你會費那麼大手腳毒斃他,可是,他應該會想到你有可能上迷藥呀!”
邱真珠道:“這點他可能也考慮到了,但他萬沒料到我會下媚藥,所以他以為死都不怕,還怕什麼來著?就這樣,他中了我的計謀……”
三眼神雕道:“四妹這一手真針對了他的弱點,確是高明之至……”
邱真珠啐道:“高明個屁!那小子這一手才是絕妙,使我措手不及,功虧一貨!”
三眼神雕見她露出欽佩之色,不禁多看了徐經緯一眼,才道:“這小子行事堅決,才智出眾,雖然不會武,但還是相當令人為之傷腦筋的!”
等了一會兒不見邱真珠接腔,三眼神雕禁不住愣了一愣,抬眼注視邱真珠。
只見邱真珠凝神沉思,看來像是陷入一項難題之中,三眼神雕一時不敢再出言打擾他。
半刻之後,邱真珠突然興奮地對三眼神雕道:“三哥!我有個辦法可以約住朱綺美那賤婢了!”
三眼神雕“哦”了一聲,道:“什麼辦法?”
邱真珠臉上又綻開笑容,道:“請附耳過來……”
她在三眼神雕的耳畔,悄悄地說了一些話,當然是有關她要擒捉朱綺美的計劃。
三眼神雕一面聽,一面頻頻點頭,但最後他終於忍不住道:“那小子比狐狸還精,你這辦法行得通嗎?”
邱真珠道:“行不通也得試一下,反正對我們有益無損,對也不對?”
三眼神雕道:“可是老船主已經有任務給我們,我們不能老是為姓朱的事耽在這裡呀!”
邱真珠道;“不錯!但我們也不能放棄捉她的機會!”
三眼神雕沉吟一會兒,道;“突然間我有一個念頭,四妹!你看那唐英會不會趁我們忙著對付姓徐的時候,回到石頭村救走朱綺美?”
邱真珠美眸一亮,道:“唐英那丫頭的確也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不過我已通知五弟提防著她,大概不至於被她潛入石頭村吧?”
三眼神雕道:“五弟這一來可夠忙的了,既要攔截官兵,又要防范唐英帶來的援手……”
邱真珠打斷他的話,道:“你不用替他操心,三哥!難道你不知道五弟的武功才智嗎?”
三眼神雕精光一閃,道:“是的!五弟的才智武功,出類拔革,那些事他一定應付得了。”
邱真珠淺淺一笑,道:“這就是了,其實五弟留在陸地,還有更重要的工作哩!”
三眼神雕道:“對!老船主計劃很周密,他派五弟出來,一定另有深意……”
她說完話之後,聽見徐經緯的呻吟聲,皺著黛眉,又遭:“姓徐的快醒了,我們按計劃行事,走吧!”
三眼神雕點點頭,隨在邱真珠的背後,很快地退出室外。
徐經緯在他們走後不久,果然悠悠地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室內一燈如豆,雖然有點兒昏黑,但他還是可以看清楚室內的一切。
他輕歎了一口氣,私自想道:“他們不讓我死,不知為著什麼原因?”
舌頭雖還有點痛,但徐經緯腦筋相當清醒,這時倏地興起一個念頭:何不趁機逃走?他想:邱真珠既然沒有殺我的意思,萬一逃不成功,也只不過再被囚禁起來罷了,試∼次應該值得。
他很快的下了決心,覆地坐了起來。
外面海濤拍岸的聲音,雖然很大,但徐經緯憑他自小在海邊長大的經驗,一聽之下,立知此刻海浪雖大,不過憑他自小練成的泅水功夫,游個百來丈遠,不會有什麼問題。
於是他搞到門旁,借著門縫,仔細朝外頭偵查一番。
他首先辨明天星座的位置,計算出正是個有利他逃走的時辰。
其次他發覺潮水漲落方向也正是適合他泅泳逃走的時刻。
唯一的困難就是如何奪船出海的問題。
他考慮再三,覺得只有冒險,他雖知自己很難對付那些凶悍的海寇,不過他有信心可以避免與他們正面碰上。
徐經緯有這種信心,並不是全沒理由。
一來他知道此時正是島上的人酣睡的時候,二來沒有人會料想到他會突然逃走。
所以他深信在這種出其不意的情形下,偷偷奪船而逃,成功的機會相當高。
他毫不猶豫地卸下外衣,悄悄掩到右側窗下,准備從窗口躍入海中,然後游過海灣,直達島上奪船出海。
由窗外眺望鯊尾嶼,只是朦朧一片,但島上燈光閃爍,確可判斷出距離並不太遠。
由這裡過去應是最妥當的,徐經緯綜合白天偵查的印象,迅速如此決定。
當下他推開窗口,爬了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要∼躍而下。
不料褲帶一緊,他立知有人拉住他,一驚之下,趕快掉頭過來。
他真不敢相信拉住他的人是唐英,愣了一下才道:“唐姑娘?是你?”
那人確是唐英,她已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臉上掛著笑容,道:“公子沒想到會是我吧?”
徐經緯跳了下來,道:“是啊!在下還以為是那些天殺的狗男女……”
唐英撲啼一笑,嬌憨引人,美麗已極,道:“看你連罵人的話都出口,∼定吃了不少的苦頭?”
徐經緯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恨根地道:“那些人卑鄙無恥……”
他怕又說出罵人的話來,連忙打住,停歇一下,才又說道:“姑娘怎會到這鯊尾嶼來?”
唐英道:“我來救你走啊!”
徐經緯道:“救我?”
唐英點了一下頭,徐經緯又道:“可是朱姑娘還困在石頭村呀!”
唐英道;“小姐在那裡很安全,可是你在這裡卻不安全,所以我要先救你走……”
徐經緯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其實你不用替在下冒這個險……”
唐英沉吟一會兒,輕咬著下唇,突然說道:“公子大可不必為此事感激我唐英!”
徐經緯訝道:“這是什麼話?姑娘冒了那麼大的危險來此搭救在下,在下怎敢不感激?”
唐英眸珠一轉,道:“來此固然要冒很大的險,但如果我救你的目的,不全是為你一人打算,你就不需感激我!”
她的意思明顯的表示出,她的救人之舉,還有其他的目的,換句話說,她救徐經緯,並不是因為純是要使他免於喪命而已。
徐經緯雖知她話中另有他意,可是他還是問道:“在下不明白姑娘之意……”
唐英露出歉然的眼色,遲疑一下才道:“我本來可以不必老實說出來,可是為了不願瞞你,卻又不得不將話說清楚……”
她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徐經緯自然可以領會她有難言的苦衷,於是他道:
“姑娘既然有話說不出口,那就不必說了!”
唐英迅即道:“不!我要將話說出來,還希望公子能原諒我……”
徐經緯沒有打岔,唐英逐又道:“我來此救你之舉,雖是不假,可是我的原意,實不是擔憂你的生命安全之故……”
徐經緯皺著眉,道:“救我離開此地,我便可苟全生命,難道說這會有什麼差別?”
唐英道:“當然不會有什麼差別,只要我能將公子救到安全的地方,公子就無生命之虞,問題在,此舉我另有私心……”
這話使徐經緯越發糊塗,道:“你是說,救我的目的,只是為了你自己的打算而已?”
唐英道:“不錯!”
徐經緯細細思考她的話,最後還是詫異地望著唐英,顯然她還是弄不懂唐英真正的心意。
唐英美眸流盼之間,黯然傷感,道:“坦白說,我冒了那麼大的危險來這裡救你,實在是因為怕你受不住那些海寇的脅迫利誘,幫他們擒捉我家小姐…”
“原來如此……”
徐經緯私忖著:“她對我了解不深,有這層顧慮也算是人之常情,可是她為什麼考慮了那麼久才決定說出來呢?”
這其中想來另有隱衷,所以徐經緯的表情凝重之至,沉默不語。
他認為唐英心中的算計,可能不只救不救他這個問題,必定另有更難啟齒的圖謀。
徐經緯想了又想,遂道:“在下有句話請教姑娘,希望姑娘坦白告訴在下!”
唐英道:“公子清說!”
徐經緯於是道:“姑娘來此之前,大概已經曉得石頭村那邊的情況了吧?”
唐英道:“是的!從開頭到你陷在這鯊尾嶼之事,我全知道……”
“那麼…”
徐經緯很快接著道:“在下沒有出賣朱姑娘的事,你必定也知道吧?”
唐英道:“是的!”
徐經緯道:“可是你為什麼還擔心在下會出賣朱姑娘?”
唐英正要回答,徐經緯又攔住她道:“假使你僅知道我陷在鯊尾嶼的消息,而仍不知朱姑娘有沒有被我出賣的事,因此對我有所懷疑的話,我可原諒,可是…”
唐英打斷他的話,道:“任何人處在我的境況下,都難免像我一樣惴惴不安,狐疑猜忌,這話公子應該意會得到吧?”
“話雖是這麼講!”
徐經緯頓了一頓:“但你總不應該到現在還不放心我?”
唐英道:“憑良心說,除非在極度安全的情況之下,否則我決計不會相信任何人!”
她說得冷傲之至,聽起來一點兒感情也沒有,使徐經緯不禁大失所望。
他表情木然地望著唐英,好一會兒才道:“姑娘竟是這種冷漠的人,實是在下始料未及的!”
唐英歎了一口氣道:“請你不要那麼快說出對我的觀感,好嗎?”
她的語調一下子又變得幽怨哀愁,與一分鍾前的冷傲真有天淵之別。
徐經緯是個聰明人,登時恍然大悟,想道:“她為了堅定她對朱姑娘的忠心,除了一切為未姑娘設想之外,委實別無選擇,這麼說,她對所有人抱著懷疑的態度,似是可以諒解的。”
心裡一有如此想法,原先的忿怒不滿,也就釋然了。
徐經緯放松了緊繃的臉,道:“姑娘的心請與所處的立場,在下十分了解,不管怎麼樣,今晚你冒險而來,在下仍是感激……”
唐英幽幽道:“我實在不應該對你表示不信任,但是黑海蛇娘的手段詭異狠毒,在沒有救出小姐之前,你留在此地,我總是放不下心的!”
徐經緯道:“你既然有此顧慮,那麼我們趁早走吧!”
唐英抽出佩劍道:“你隨我來!”
她一轉身,居然想從大門出去。
徐經緯知道大門雖有一道石橋直通鯊尾嶼,但橋那邊日夜有人把守,這一去哪能瞞住看守的人?因此他道:“姑娘!咱們還是由此泅水過去吧?”
“不行!”
唐英將頭猛搖,道:“我們還是由石橋過去!”
徐經緯問道:“姑娘敢是不知水性?”
唐英笑道:“我游水的技術說不定不比價差!”
徐經緯詫然道:“那麼我們何必跟那些守橋的人正面沖突呢?”
唐英反問他道;“你以為泅泳比由石橋過去更安全嗎?”
“是呀!”
徐經緯很有把握地道:“一來海浪不大,二來我們可以利用潛泳避過任何監視,不是比硬碰硬要安全得多嗎?”
唐英道:“事情若是那麼簡單,你不用說,我也會依言去做……”
徐經緯心道:她一定另有理由,但是他卻猜不透理由安在。
唐英望著他愕然的神情,道:“你試著想想,黑海蛇娘為什麼只派人守住橋頭,而其余幾個窗口都沒有派人看守呢?”
“這一定有原因!”
徐經緯一經唐英提醒,恍然道:“莫非那海灣中有什麼古怪?”
窗口下兩面都是海,石室的通道也只有一道石橋而已,所以徐經緯馬上聯想到海灣中有所古怪。
“公子猜得一點兒也不錯!”
她徐徐而道:“此地與島上間隔的這一大片海灣,有不計其數的巨鯊出沒,你想,我們有可能由海中游水過去嗎?”
徐經緯搖了一下頭道:“在下真是笨得要命,竟然連這點都沒想到……”唐英道:“此刻體明白黑海蛇娘為什麼不在海灣設防的原因了吧?”
“我明白了……”
徐經緯又問道:“可是我們如果驚動了守橋的人,哪有逃走的機會、’唐英道:“我自有安排,咱們走吧……”
她提劍走在前面,走了三、四步之後,又回過頭來叮囑徐經緯道:“你要緊跟著我,萬不可慌張,好嗎?”
徐經緯道:“在下省得!”
於是由唐某領頭,兩人很快地竄到橋上。
那石橋有二十來丈長,只見唐英幾個起落,人如飛花落絮,且輕飄飄地落在橋那頭。
但橋頭那兩名海寇,還是發現了唐英,正要出聲喝問。
只見唐英纖手微楊,寒芒一閃,那兩名海寇悶哼兩聲,立刻倒地身亡。
這時徐經緯正好也趕了過來,看到那兩名海寇前胸均中了一只飛鏢,不禁眉頭一皺。
唐英對他道:“這些人死有余辜,你用不著可冷他們……”
徐經緯道:“話雖是這麼說,但乍看活生生的人驟然斃命,在下心中仍“我知道第一次看到殺人的感受……”唐英岔開他的話道,“我們快走吧!”
唐英將屍體推入海中,作個手勢在前領路,徐經緯緊跟在他的後頭,兩人很快地奔向碼頭,准備奪船出海。
他們在黑夜中審行,避過數處明哨,不久便來到離碼頭不遠的一塊大石之旁。
鯊尾嶼的碼頭只有一道突出的長堤,但長堤兩邊停靠的各式海船,卻有二、三十艘之多,沿著灘岸也有數不清的小木舟。
如果由徐經緯他們停身的大石走到碼頭,距離約莫三十余丈,可是卻要穿過一排房捨,而這一排房會又顯然是海寇們的住宿之處。
雖說橫躺在房屋之前的那條石路此刻黑漆漆的,但要疾行通過卻也不太容易。
因此唐英遲疑不決,徐經緯卻悄聲道:“姑娘!看來碼頭上沒有什麼防范,咱們何不趁這個時候掩過去?”
唐英兩眼盯著前面,道:“前面情況不明,我們還是等了解了情況之後,再過去不遲……”
她一言未了,那碼頭上突然出現了十數個人影,手執火把,將長堤照得一片光亮。
徐經緯見狀驚道:“糟了!他們已發現我們逃走的事了……”
唐英道:“不會的!你不用驚慌!”
徐經緯鎮定一下自己,道:“可是在這半夜裡,那些海寇突然執火把聚集在一起,不是有點奇怪嗎?”
唐英道:“是有點奇怪,不過我可以斷定他們不是為了我們而出動的!”她不待徐經緯發問,又道:“第一,他們如發現有人潛在島上,必以海螺聲示警,此刻他們並未發出警訊,可知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潛在此地這是一般常情,徐經緯深覺後獎推斷得很有道理。
因此沒有反駁。
只聽唐英又道:“第二,我附搭他們的糧船潛入鯊尾嶼已有一天之久,如果他們有所警覺,早就出動搜索,也不會等到現在,因此我們沒有理由相信他們是為了我們而聚集人手的……”
她特別將‘我們’兩字的語氣加重。
徐經緯卻沒聽出地話中之意,道:“可是,姑娘!他們說不定已發現我已經不在石室中了?”
唐英道:“這倒是很有可能的!”
徐經緯訝然道:“但……這麼一來,他們豈不馬上要發動搜索了嗎?”
“是的!”
唐英言語仍然相當平靜,道:“不過,他們搜尋的對象是你,而不是‘我們’,這話你懂吧?”
徐經緯劍眉一軒,道:“我搞不清楚這裡邊有什麼分別……”
“分別可大了!”
唐英指著突堤上那些手執火把的海寇,道:“你看,那些海寇執著火把聚集在突堤上,他們的樣子像不像碰上了情況?”
徐經緯瞄了那些人一眼,只見他們停在突堤上聊天,狀極悠閒,絲毫沒有一點緊張的樣子。
“這是什麼原因?”
徐經緯問道:“他們看來一點防備也沒有,難道說不怕找逃走?”
唐英反問他道:“那些人現身在碼頭上,你有膽量一個人過去嗎?”
徐經緯當然沒此膽量,不要說那邊有十數人之多,就是有三、四個人,徐經緯自忖自己也不敢走上碼頭。
既是如此,他們現身在堤上,必然另有深意了?徐經緯運思一想,頓時明白過來,道:
“莫非那些人現身在那邊,只是虛張聲勢恫嚇我不敢妄想從碼頭奪船逃走?”
“他們正是有這個意思。”
唐英迅即接道:“在這個情形之下,你一個人該怎麼辦?”
徐經緯想了一想,道:“當然只有避開他們,到別個地方想辦法找條船了……”
“這就是他們要你做的事……”
唐英掠了一下秀發,又道:“而且這一切都在他們算計之中!”
徐經緯道:“他們既已知道我已逃出石室,怎還要讓我有機會在島上四處找船逃走?”
唐英笑道:“因為他們正是要給你一個逃走的機會呀!”
聽唐英的口氣,那些海寇顯然故意要徐經緯逃出鯊尾嶼,要是這樣的話,這裡頭自然大有文章了。
徐經緯當然不會笨到往好處去想,最顯然的是,邱真珠有誠意釋人的話,只要下令派人派船便行,根本用不著花費那麼大力氣,安排這一出戲。
基於這個淺顯的理由,徐經緯略略思忖,就將邱真珠的詭計猜個八九成。於是他道:
“邱真珠這一手也真厲害,要不是姑娘提醒,我可真會上了大當……”
他的語調充滿余悸,顯見他確是經唐英提示之後,才想及邱真珠的計謀的。
唐英道:“邱真珠一定早已安排好船只人手,准備在你上船的地方跟蹤你,直到你進入石頭村地道為止,如果你一時不察的話,這個當可上大啦!”
徐經緯道:“不錯!他們只要封住地道出口,就不怕我不將人帶出來他頓了一頓,又道:“只是邱真珠既然要我順利逃走,何必再犯人守在碼頭上,不讓我奪船?”
後英道:“假設你很容易就可從碼頭上找船出海,難道說你不會生出疑心來?”
“對!”徐經緯道:“太容易了就會使人聯想到其中的蹊蹺,如果我從別的地方偷到船,一定以為是順理成章的事,對他們的跟蹤就無戒心……黑海蛇娘委實太厲害了……”
他接著又道:“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唐英道:“自然是沖上碼頭,奪船出海……”
徐經緯凜然道:“這……這不太妥當吧廣他當然是深恐唐某一個人應付不了那十數名海寇,所以才認為由碼頭奪船不太妥當。
但唐英卻道:“我剛才說過,他們現在只知道你一個人潛逃而已,做夢也沒想到有我在,所以他們的防備力量必然不大,那碼頭上雖有十數人之多,不足為懼……”
她轉過臉看了一眼徐經緯,繼續道:“何況他們既是有意讓你籍機逃出此島,就更不會調集高手對付你,對不對?”
徐經緯道:“姑娘之言誠然有理,不過,別的地方既然可以找到船,我們又何必跟碼頭上的人正面沖突?”
唐英道:“除了從碼頭出海之外,都免不了受到跟蹤追擊,因為別處他們早已埋伏人手,准備跟蹤作出海,要逃避這些暗裡的海寇,倒不如沖上碼頭,將明裡的人殺掉,你以為如何?”
“嗯!”
徐經緯道:“看來只有這樣子,否則敵暗我明,當真不易甩脫他們……”唐英道:“所以我們只有出其不意地沖向碼頭,等他們調集人手追擊之時,我們早已逃出海口了。”
徐經緯點點頭,表示同意唐英的辦法。唐英遂又道:“等我沖上碼頭之時,你同時在堤上找來一條快舟,先將快舟劃到離堤五、六丈遠的地方等我,我自會趕上船,你要記住這點……”
徐經緯道:“我記下了……”
唐英又道:“還有,不論我碰上什麼凶險,你都不必管我,總之,你能奪到船,而且越快越好,我一定可以趕上你,知道嗎?”
這話自然是說,唐英要以一人之力,纏住那碼頭上的十數名海寇,以掩護徐經緯奪船,徐經緯一聽之後,便了解她的語意。
換句話說,徐經緯能盡快將船劃開,唐英就可盡早脫離海寇的糾纏,是以徐經緯的動作,決定著唐英能否早點逃走,他哪能不關心?因之唐英話一說完,徐經緯立即表示他已完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