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朵朵,飛濺在巖岸的四周漩渦處處,回捲著滑石白沙,皓月高懸,長夜寂寥,卻只有海濤聲響,吵嘈不休。
海風帶著腥味,不斷拂送;一條砌入海中的青石長堤,被海水淹沒得只剩下十來丈長,該是潮滿的時候了。
是的,該是潮滿的時候了。
仁立在長堤上的徐經緯默然退回岸上,但他的鞋面已濺滿水花。
徐經緯抖一抖衣襟長長地吁廠一口氣,他那年輕俊美的臉上,卻無端露出一片悵然。
深鎖的眉梢,使人一望而知他有滿腹心事。
仰望著明月當空,徐經緯不覺感慨良多,暗暗忖道:「十年寒窗苦讀,而今卻一事無成,徐經緯你對得起撫育你二十載的寡母嗎?」
他一念及此,幾乎泣然淚下,恨不得長嘯釋懷,將一腔悲悵任涼風送走。
不遠的漁村已燈火俱熄,徐經緯唏噓良久,也只得尋路回家,因為夜已深了。
他撩起長袍,沿著沙灘的碎石路,步回居處,長堤上仍然只有浪花翻滾,以及那扣人心弦的濤聲。
徐經緯很快地走完沙地,來到了通往漁村的石於路口,這條他走了將近二十年的石子路,今晚卻特別冷清,橫躺在沙地上,除了那發白的石子依稀可辨外,竟是靜得令人有窒息之感。
徐經緯打了一個寒噤,加快了步伐,疾行回家。
可是當他走了兩三步,猛然興起一股寒意,逼得他不得不嘎然停步。他只覺得在他左側的黑暗處,有一對眼睛盯著他,他知道在他左側有一個斜坡,斜坡之下有一條經常幹涸的河床,如果有人藏在那裡窺視他的活,實在不易發覺。
徐經緯膽氣一向很壯,但此刻四野昏黑,又是驟然地發覺有人伏在他的左近,也不免心裡發毛。
他迅速將思路一整,尋思道:「假使真的有人潛伏在路旁窺探,那麼這人一定不是村內的人,因為同村的人誰不認得我徐經緯?既然不是村內的人,這人會是誰?深更半夜躲在路旁是為了什麼?小偷?海寇?或者是過路人?」
徐經緯雖然足智多謀,碰上這種場面,一時也難以判斷出來。
他將目光投向他的左側,想道:「莫非我一時眼花?」
他念頭猶在轉動,目光已赫然觸及有一個人站在路旁!
雖然徐經緯心裡有所準備,但是這一望之下,也嚇了他一大跳,脫口道:「誰?」
那人站在離他六、七步的路旁,穿著一身白衣,配上那一頭凌亂的長髮,在黑暗中看來,實在相當恐怖。
徐經緯腦中一陣轟然,但仍能保持三分鎮定;期期說道:「你…-你是誰?」
那人細聲道:「公子!你能不能幫個忙?」
徐經緯一聽是女人聲音,心情大為輕鬆,口齒也清晰了許多;道:「姑娘有什麼事要區區幫忙嗎?」
那女子道:「我家小姐受傷甚重,只不知公子肯不肯幫忙救助?」
徐經緯一面迎向那女子,一面說道:「你們是什麼人?怎會露夜到這小漁村來?而且又有人受了傷?」
他發問之間,已走到那女子面前,而且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面貌,不覺怔了怔,愕然止步。
只見那女子頭髮雖然凌亂不堪,但在月光下;仍可看出她長得雅逸秀麗,明艷逼人,美得出奇。
那美貌玉女似乎沒有發覺徐經緯看著她發呆,悄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公子能不能先幫我救人?」
她一連說了兩遍,徐經緯才發覺自己的失態,紅著臉道:「是…是的,自然是救人要緊,人呢?」
那少女指著背後的河堤道:「就在那堤後,公子可不可以先找個地方將我家小姐安置好?」
她的聲音哀怨動人,充滿了無助的韻味,使徐經緯根本無法拒絕。
他想了一想,道:「好吧!區區領路,姑娘將人扶到區區的家中去!」那女子道:「那就多謝了……」
她很快地下了河堤,不一會兒就挾了一名全身染紅了鮮血的女子上來。徐經緯看得出那女子受傷甚重,因此沒有多問,轉身當先領路,一直回到他的家中。
他推開木門,找到油燈,亮起了火折子,將燈點上之後,才讓那兩名女子進來,並搬來一條長竹椅,將那受傷的女子扶躺在椅子上。
只見那女子臉色蒼白,人已昏迷不醒。
雖是如此,徐經緯仍然感到她長得甚美,比陪侍她的那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經緯忖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怎會突然冒出這兩名艷絕人寰的少女來?」
是的,徐經緯有生以來,確是未曾碰上這麼美貌的少女。
這時那名未受傷的少女,已經開始動手替傷者療治。
但見她手法純熟,似乎是個治傷能手,不一會兒便已止住傷者的血。徐經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為他從那少女的手法中,認出她用的止血行氣的方法,看來雖是針灸之類的功夫,可是她卻不使用銀針,完全以十隻手指,透氣閉穴,尤其地認穴之準,隔著一層衣衫,也絲毫不爽。
片刻之後,她已點遍傷者的十二處穴道,她長長噓了一口氣,用翠袖拭去額前的汗珠,姿態優雅動人,使徐經緯看得又是一怔。
那少女倏地說道:「還沒請教公於尊姓大名!」
徐經緯忙拱手道:「不敢,區區徐經緯,自小在這石頭村長大……」那少女望了那受傷的女子一眼,道:「我叫後英,我家小姐姓來,叫朱綺美,今晚真謝謝公子仗義相助,請受小婢一拜!」
「不,不-…」徐經緯雙手搖動,後退不迭地道:「那怎麼敢當,區區根本沒幫上什麼忙……」
唐英幽幽道:「今晚設非遇上公子,我們主婢兩人將不知成什麼樣子,說不定小姐她……」
徐經緯道:「這算不了什麼,區區只不過借個地方供姑娘你們療傷而已,還請姑娘不必客氣。」
唐英突然抬眼道:「公子一定也懂得醫病療傷之法,對也不對?」
徐經緯道:「區區雖曾涉獵醫典術經,但像姑娘剛才那種點穴止血之法,卻是見所未見!」
唐英笑笑道:「公子會不會武功?」
徐經緯雖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問,但他還是毫不考慮地道:「區區手無縛雞之力,哪會什麼武功,但區區看得出姑娘一定有一身功夫,是吧?」
唐英坦然道:「是的!可是這有什麼用呢?」
徐經緯從她的言語中,感覺出她這種自怨自艾,無非是起於那朱綺美受傷之故,因此安慰她道:「朱姑娘之傷,必是什麼凶人所為了,那些凶人武功必定很高,對吧?」
唐英知道徐經緯在安慰她,要她不要將被人打敗受傷之事看得那麼嚴重。
對徐經緯這份關切,唐英自是非常感激,她道:「我和小姐誠然碰上武功很高的對手,但設非他們人多勢眾,小姐也不至於受了重傷!」
徐經緯道:「區區相信姑娘的話,但是那凶人為什麼必欲置姑娘等於死地呢?」
唐英歎了一口氣道:「這事公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甚至於今晚之事,公子也不要聲張出去。」
徐經緯心裡奇怪,正待發問,那昏睡中的朱綺美倏地在此時發出了呻吟之聲。
唐英很快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瓷瓶道:「有煩公子取一杯開水來,我要喂小姐吃藥!」
徐經緯答應一聲,摸黑走進廚房,端了一碗開水出來,遞給唐英。
唐英自瓷瓶中倒出藥未,和著開水灌進那朱綺美口中,不久朱綺美又昏昏睡去。
就在這個時候,內室中突然傳來一個蒼老聲有道:「緯兒呀!你跟誰說話?」接著一聲咳嗽,一名年約七旬,穿著一身破祆的老婦人,自內室中徐步走到堂中來。
徐經緯慌忙迎了上去,扶著那老婦,一面對她說道:「娘,夜來風大,您怎不好好歇著?」
那老婦一抬頭,看到了唐英站在面前,訝道:「緯兒,這姑娘是誰?怎麼半夜跑到咱家來?」
唐英心知這老婦人是徐經緯的母親,忙施了一禮,道:「伯母,我們是路過的,因夜深路難走,蒙公子不棄,讓我們來此打擾……」
那老婦人這時又已看到了竹椅上的朱綺美,道:「那姑娘受傷了?」
徐經緯忙道:「是的!娘,所以孩兒才讓她們進屋來,不想吵醒了娘!」老婦人道:
「那姑娘既已受傷,緯兒,你還站在這裡做啥?怎不趕快找王大夫來呀?」
徐經緯還待說明,唐英已造:「不用了,伯母,我家小姐已經服了藥,該無大礙……」
老婦人「哦」了一聲,徐經緯趁機把唐英自己動手替朱綺美療傷之事說了出來,老婦人才道:「既是如此,姑娘你們就好好休息,天亮再找大夫來她居然不問朱綺美受傷的原因,就轉身欲進入內室,但走了兩步之後,又道:「姑娘!你們安心在這裡養傷,老身這裡雖無大魚大肉,但還供得起你們吃住…——」
唐英很感激地道:「多謝伯母,小婢記下了!」
那老婦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徐步走了進去。
唐英望著她的背影,突然很感慨地道:「徐公子,真羨慕你有這麼一位慈祥的母親……」
徐經緯聞言而有得色,道:「是的!家母是咱這附近頂有名的良母……」他話講了一半,突然發覺唐英的神色黯然,若有所思的樣子,忙改口道:「姑娘,咱們談別的好了……」
唐英淒涼一笑,道:「徐公子一定已看出我是個沒了娘的人,是也不?」
徐經緯不好否認,但又不便多扯,搓著手不知怎麼回答。
唐英正要說什麼,眼光猛然觸及桌上那盞火光跳躍的油燈,不禁驚出一冷汗來,急道:
「不好了,公子,趕快將燈吹熄,快!」
徐經緯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唐英已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身旁,一口氣將桌上的油燈吹熄,室內頓時不見五指。
她吁了口氣,對徐經緯道:「公子!我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亮著燈說話…——」
她正好站在徐經緯的旁邊,近得徐經緯可以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
在黑暗中的徐經緯,心底覆地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慌得他將身子趕忙移開,不敢站在唐英之分。
唐英根本沒有感覺到徐經緯手足無措的舉止,伸手握住他,道:「公子!怎麼啦?」
這一握,徐經緯全身像觸了電般的竟然說不出話來,心也跟著怦怦跳動,他正要設法使唐英鬆手;那後英卻已進一步挨近他的身旁,雖然在黑暗中,徐經緯也感覺到唐英竟是將她的臉蛋兒也偎了過來。
徐經緯心下大駭,他長到這麼大,也未曾經過這男女情愛之事,更料不到唐英這麼大膽,居然自動投懷送抱,心裡一急,奮力就要摔脫他被握的手。
可是他才一用力,便覺手腕早已被緊緊扣住,一點力量也使不出來。
這一來,徐經緯真是急怒攻心,本能地用他另一條手臂,運力拉住唐英扣住他的玉腕,想掙扎避開,這時卻傳來後英急促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道:「公子,請別動!好像有人潛伏在屋外。」
徐經緯聞言愣了一愣,只聽唐英又悄悄說道:「你好好蹲在此地不要動,我出去查看一下,以防萬一!」
徐經緯發覺唐英不但鬆開她的手,而且身子也移向門口,心裡不禁暗叫一聲「慚愧」。
伸手扳住唐英的香肩道:「姑娘,這麼晚了,不會有人來吧?」
唐英道:「那可不一定,我還是出去查看一下的好——」
她頓了一頓,又道:「我出去之後,公子務必要把門窗拴緊,不論外面有什麼情況,都不可打開,請公子謹記這一點!」
說話之間,唐英已到了門邊,他繼續又對徐經緯道:「萬一我這一去到天亮還未曾回來,那麼在天亮之後,就請公子雇輛車,火速將我家小姐送到台州,交給戚大人,千萬不可耽擱!」她說得很快,徐經緯根本就沒有表示可否的機會。
但他還是道:「區區記下了,只是姑娘能不能等朱姑娘醒了再出去?」唐英道:「不行!我如果不趕快出去的話,那些歹徒一查到此地,大家就都沒命了……」
徐經緯恍然道:「原來姑娘還沒確定是不是有人追殺,既是如此,姑娘此刻出去,萬一碰上了那些歹徒,豈不自投羅網?」
只聽後英道:「就是因為那些歹徒還沒查到這裡,我才有必要出去……」徐經緯訝道:
「姑娘!區區委實不知道你這句話的意思?」
唐英道:「因為那些歹徒在天亮之前,一定會追到這裡來,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須得在他們大舉來犯之前,先採取行動。」
徐經緯腦筋反應得很快,立刻體會出唐英此時堅持要出去的理由,原來是犧牲她自己,將敵人誘離這一帶。
換句話說,唐英似乎是算準了敵人很有可能追查而來,所以她要在敵人來到之前,讓他們先發現她,然後再設法將他們誘開,使徐經緯在天亮之後,有機會送走受傷的朱綺美。
後英這種犧牲自己的作法,徐經緯自然體會得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同時,她的勇氣和毅力,徐經緯也不能不欽佩。
但是有一點令徐經緯難以瞭解的是,唐英憑什麼在毫無徵兆的此時,一言斷定她的敵人將追蹤而來?他正想提出他的疑問,屋外突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一直朝他的住屋走了過來,使得他不得不住口屏息。
外面的腳步聲很快地來到屋前,接著有人輕噫一聲,道:「汪老,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呀,怎麼突然不見了那亮光呢?」
汪老二道:「大鼻子!半夜三更的你怪叫個什麼勁?萬一被那妞兒聽見了,豈不打草驚蛇了嗎?走,咱們到那邊搜搜看,順便看老大來了沒有兩人交談了之後,果然就走了開去,徐經緯鬆了一口氣,但仍然壓低了聲音道:「敢情他們是循著剛才咱這室內所透出的燈光而尋到此地來的!」
唐英道:「不錯!他們自海邊一路追過來,我們這裡地勢高,而且這一帶又沒有人燃燈,恐怕一、二里路之外,都可清楚看到!」
徐經緯道:「嗯!看來姑娘這些對頭的追蹤之術確有一套,連一盞燈都瞞不了他們……」
唐英道:「其實光憑那燈光,他們也不見得就會將全部人手調集到這邊來……」
徐經緯覺得她這句話,與剛剛她堅持要出去的舉動,有相互矛盾之處,不禁詫異地望著唐英,道:「這麼說,姑娘可以不必在這個時候出去了?」
「不,我要照原定計劃出去!」
她歇一會兒,又道:「我的臆測若是不差的話,那麼,他們的大隊人馬在半個時辰之內,應該都會擁到此地來!」
徐經緯道:「姑娘適才明明提到過,他們不見得會為了一盞燈光之故,而將人手調到這邊來,這回怎又斷定他們會大舉而來呢?」
「是的,他們不會為了一盞燈而勞師動眾是事實!」
她的語氣一轉,道:「可是,當他們發現沙灘上的滴滴鮮血之時,公子你想想看,難道說他們不會因此聯想到你這屋子大有問題嗎?」
唐英這一分析,徐經緯頓覺情勢確是如此,心想:是呀!那朱姑娘失血那麼多,有誰敢保證白沙上不會染上滴滴紅血?徐經緯想及朱綺美滿身鮮血的情景,再聯想到屋內燈光的外洩,驀然覺得唐英之所以敢斷定追蹤他們的人,將很快找來之言,確實不是出於庸人自擾。
這回他已完全同意後英的推斷,同時也瞭解唐英決定在敵人出現之前,外出誘敵之舉,實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的。
唐英此舉誠然有可能因此送命,可是為了保全朱綺美,除了犧牲她之外,看來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徐經緯一念及此,竟無端黯然神傷起來。
他實在想不出話來安慰唐英,恨只恨他自己沒有絲毫能力可以幫助唐英卻敵……唐英不用察言觀色,只從徐經緯默然良久的姿態,也能感受出他此刻的心情,因此她道:「徐公子!請不必為我的生命擔憂,有道是:義不容辭,我若因義捨生,死亦無憾……」
她靠近門閂,將它抽了出來,又道:「如果公子瞭解我此刻的心情,那麼,就清照顧我家小姐吧!」
徐經緯用手壓住唐英拉開的木門,很感動地道:「姑娘義薄雲天,區區欽仰得很,請放心去吧,區區就是賠上這條命,也要將朱姑娘送到台州!」
唐英慘然一笑,道:「咱們萍水相逢,想不到能得公於如此仗義相助,但望來日我有報答公子的機會……」她的語氣雖甚淒涼,但卻沒有些許懼意,顯見得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種態度,使徐經緯大受感動。
他心中甫有「何必多管閒事」的念頭,此刻面對著唐英那種捨生取義的豪情,心裡頭的那些念頭,早就被融化得無影無蹤。
同時,有一股奔放壯烈,激昂跌宕的力量,在他的心底處激盪不止,使徐經緯頓覺豪氣在胸中翻滾,道:「姑娘!區區雖無絲毫武功,但天下間有很多不是光憑武力就可以解決的事情,比如說正義和真理,它們往往是對抗邪惡的最有效武器,今晚區區就是站在正義這一邊,因此區區不相信那些兇徒能奈何得了我…-」
唐英道:「公子有此膽識與魄力,我相信小姐必能獲得安全……」
她緩步走出門外,仰起粉首,望了一眼飄浮在雲間的明月,又道:「公子!咱們後會有期……」
徐經緯嘴唇蠕動了一下,望著唐英漸漸消失的背影,心裡興起了一股肅然的落寞,宛如目送著一名前往疆場,慷慨就義的壯士。
他心中有無限的感慨,恨不得長嘯悲歌。
一陣冷風吹來,使徐經緯幡然而醒,忙將木門掩好,摸黑回到堂中,坐在黑暗處苦候天明。
時刻在苦候中消逝,徐經緯睡意倏濃,他看一眼熟睡中的朱綺美,忖道:「看她睡得那麼安詳,想來傷勢沒什麼大礙,外頭又一點動靜也沒有,我何不趁機歇一會?」他確實需要睡一會。因此念頭打定之後,才趴在桌上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外面晨雞已高叫了兩遍,只有幾棵寒星閃爍著。
徐經緯睡得並不安穩,他一直在做夢,有時夢見他突然間學得了一身武功,幫助唐英將敵人擊走,一下子又夢見有很多執械的兇徒圍在屋外,大喊大叫,揚言要放火燒房子,他覺得那些囚徒太可怕,為了保全他和他娘的生命,只有將朱綺美交給他們帶走…「不!
不….」
徐經緯出了一身冷汗驚醒,室內雖然還是漆黑一片,但從門縫透過來的亮光,卻使徐經緯精神一振,心想:莫非天已亮了?他霍地站了起來,正要走到窗口張望,突然有人用力的拍著木門,叫道:「開門!開門!再不打開老子就要拆房子了!」
徐經緯這一驚非同小可,心知他夢中所見的那批囚徒,敢情早已圍住了他的房舍。
他頑然坐在椅上,心底倏地湧起了無助和絕望的感覺,嚇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外面的人仍在大聲叫喊,門拍得震天價響,看情形不去應門的話,他們果真敢動手拆掉房子。
可是徐經緯不要說連應門的勇氣也沒有,就是站起來的力氣,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時內室中傳來徐母的聲音,接著頭髮皤然的徐母,走到徐經緯之前,道:「緯兒!你怎不去看看誰來了呢?」
徐經緯苦著臉道:「娘!我……」
徐母伸出手拍著他的背後,很平靜地道:「緯兒!外面那些人,必是那姑娘的仇家,是吧?」
徐經緯點點頭,徐母又道:「那些人一定很凶,如果讓他們伸進來,不但那姑娘會因此送命,甚至咱們母子的命也難保,對也不對?」
徐經緯又點點頭,徐母突然問道:「要咱們將那姑娘交給他們,那些凶人說不定就會放過我們母子,是不?」
徐經緯終於開口道:「大概是吧?」
徐母道:「那麼你就去開門讓他們進來呀!」
徐經緯露出詫異的眼光,好像不相信這句話是出自他的親娘之口似的。他還沒開口詢問,那徐母卻冷哼一聲,道:「虧你手回自承是個知書達禮的書生,哼,不想今天竟露出了不知仁義是何物的賤相!」
這一席話彷彿一頓棒喝,使徐經緯茅塞頓開,霍地站起來,對徐母道:「多謝娘的教訓,孩兒知道怎樣處理此刻的場面了!」
徐母那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到現在才浮現了笑容,但她眼中卻充盈著淚珠。
徐經緯感覺出他母親的那滴滴淚珠,是顯示著她內心的安慰,和對他的嘉許。
這一滴慈母淚,使得徐經緯壯懷激烈,豪氣干雲,早先的無助。絕望。害怕,均已消逝到九霄雲外。
呈現在徐經緯臉上的神情,是一片威武不屈的傲氣。
徐母望著他,微點白頭。
此刻,門外的人已開始用身子撞門,顯然那些囚徒看準了徐經緯這一家大有藏人的嫌疑。
徐經緯走到門邊,大笑道:「外面是什麼人?」
他這一出言詢問,外面的人果然停止撞門的舉動,有人道:「大爺有事找你,趕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徐經緯欺近門旁,湊眼自門縫往外瞧。
此時門外已經大亮,因此他很清楚地看到有十數名執著兵器的大漢,分站在門外沙地上。
他一判明情勢,立刻揚聲道:「你們大清早找上門來,有什麼事啊?」他一面說話,一面作手勢要他的母親將那受傷的朱綺美扶進內室。
外面有人道:「姓徐的!你不用裝蒜,我們已經查出性朱的那賤婢就藏在你的屋子裡,趕快將門打開!」
那人言猶未了,徐經緯已全力運思在考慮兩個問題。
第一、外面那些人連他的姓名都已經查出、足見全村的人都已經被他們驚動了。
換句話說,村裡的人若不是未被驚動的話,那麼他們決計不會連他的姓名都知道的。
第二、朱綺美躺在這裡,只有他們母子和唐英知道,現在這些人尋上門來,會不會是唐英出賣了他們?對於第一個問題徐經緯認為於他有利無損,因為這些人既已驚動了整個石頭漁村的人,那麼只要他能拖下去,必定可以得到村人的援助。
這是由於石頭村這些年來,因海盜橫行,為了自保,早準備一套守望相助的方法,只是外面那些兇徒不知道而已。
至於第二個問題,徐經緯認為已沒有考慮的價值,不管唐英是不是出賣了他們,那些兇徒既已尋上門來,顯見他們有很正確的線索,縱使徐經緯此刻否認朱綺美不在屋中,那些兇徒也不會輕易就撤走的!
屋外那些兇徒可能是因為得不到徐經緯的反應,又開始用力撞門。
眼看著柴門就要察受不住連番猛撞,徐經緯心中雖急,但他依然鎮定如恆,因為他深知一旦他亂了方寸,讓那些囚徒進了屋子,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於是他抖動丹田,大聲叫道:「朋友你們等一等,我這就替你們將門打開!」
外面的人,這回並未因徐經緯這句話而停止撞門的舉動,顯然他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徐經緯等他的母親將朱綺美扶進內室之後,橫下心將門閂一拉麵開,外頭的那些囚徒,立刻一擁而進。
進到屋子裡的兇徒,有八名之多,那為首長得粗壯高大,提著一把寬背大刀,形狀剽悍之至,使人一望之下,內心不寒而采!
他進到屋子之後,狠狠地盯了徐經緯一眼,才開口說道:「姓徐的,你將那妞兒藏在什麼地方呢?」
徐經緯冷冷一笑,道:「你們來晚了一步。朱姑娘早已離開多時了!」那為首的囚徒,候地揚起他手中的大刀,奮力砍斷他面前的那張木桌,嚷道:「放屁!你在老子三眼神雕之前,也想扯謊!老實說出來,要不然老子送你上西天!」
徐經緯雙手一攤,道:「信不信由你,我這屋子又不大,你們何不搜搜看?」
三眼神雕向他的手下努嘴示意,意思是要他們進內室按人。
那些人轟然一聲應答,立刻分途搜查房子。
徐經緯這所居處本就不大,那些囚徒人手又多,花了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早已將整個屋子搜遍,但卻連一條人影也未見。
三眼神雕等最後一名手下按完之後,發然果然不見朱綺美,不禁心頭火起,一巴掌打得徐經緯踉蹌退了五、六步之多。
他並未因此放過徐經緯,一個箭步躥到徐經緯之前,舉刀作勢欲砍。
坐在地上的徐經緯卻道:「三眼神雕!你用不著嚇唬我,你這一刀根本不敢砍下去,我沒猜錯吧?」
三眼神雕被說得一怔,居然將高舉的大刀,緩緩放了下來,脫口道:「姓徐的!你怎會知道我適才那一刀,只是作勢嚇唬你而已?」
徐經緯用袖口擦掉口角的血絲,道:「你還沒有問出來姑娘的行蹤之前,殺了我不等於絕了你抓人的明路嗎?」
三眼神雕道:「這麼說,你確是知道那姓來的賤婢此刻的去處了?」
徐經緯道:「我再說不知道的話,你閣下也不見得就會肯信,是也不是?」
三眼神雕怒眼一翻,粗聲道:「老子沒有時間在這裡陪你閒磕牙,你再不乖乖說出實話,有你罪受了!」
徐經緯低頭沉吟,像是在考慮是不是要將實話說出來的樣子,因此三眼神雕耐著性子,等他開口。
好一會兒,徐經緯才道:「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手?」
三眼神雕道:「你問這個子嗎?」
徐經緯道:「我要先知道你們有多少人手,才能確定你們是不是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找到朱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那三眼神雕已獰笑道:「敢請你這小子在消遣我?」
徐經緯很快地接下去道:「你不必誤會我有這個意思,我是完全出於一番好意的!」
三眼神雕道:「哼!你想打聽出我們的實力,然後再盤算對付我們的方法,你以為我會中計?」
徐經緯微微一笑道:「我要是有這層打算的話,豈不顯出我這個人來得很?」
三眼神雕征了一怔,道:「為什麼、』徐經緯道:「因為這計謀連你都瞞不過,不就表示我比你還笨上好幾倍嗎?」
三眼神雕想了一想,驀地翻臉道:「他媽的!你敢罵我是笨蛋?」
徐經緯的神色仍是蠻不在乎,道:「你用不著發火,我只是打個比喻,以證明我沒有必要刺探你們的實力之意而已,這回你相信了吧?」
三眼神雕道:「相信了便怎樣?」
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確有幾分相信徐經緯的意思。
於是徐經緯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將你們來此的人手說出來,我必會指點你一條明路,好叫你順利抓回朱姑娘!」
三眼神雕還在猶豫不決,這表示他心中還不能完全相信徐經緯之言是否可靠。
徐經緯裝成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態,緘口不語,等待三眼神雕去作決定。
雙方沉默了一會,三眼神雕終於說道:「這次你若再騙我的話,我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徐經緯道:「碰上那種情形,我只要嚼舌自斃,你便奈何不了我,對不?」
他不讓三眼神雕開口,又道:「所以你無須再恐嚇我,我根本不吃你這一套!」
三眼神雕道:「你既然連死都不怕,何必要說出那賤婢的行蹤?」
徐經緯很快地接道:「誰說我不怕死?我只不過在求生不能的情況下才不怕死,這話你聽懂了吧?」
三眼神雕道:「我自然明白,既是如此,你透露消息給我們知道,是另有其他理由了?」
徐經緯發覺三眼神雕的腦筋還很靈敏,於是提高了警覺道:「當然是有其他理由,否則我何必幫你們的忙?」
三眼神雕道:「總不至於僅僅是為了想活命吧?」
徐經緯不料他語鋒如此銳利,想了一想道:「閣下認為我除了想活命才出此下策,主動協助你們追查朱姑娘之外,還會有什麼原因嗎?」
三眼神雕冷冷一笑,道:「假使你不能說出第二個原因來,我決不會輕信你的誠意!」
徐經緯念頭電轉,忖道:「這三眼神雕委實聰明得很,居然能將事情看得如此深入,幸虧我沒有低估他,否則豈不全盤皆輸,白白賠上了一條性命?」
他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沒,口中卻有意透出詫異的聲音,道:「我確是不明白你怎會有此想法呢?」
三眼神雕道:「你如果僅是為了活命,才打定出賣朱綺美的主意,那你就是在騙我!」
徐經緯道:「此話怎講?」
三眼神雕道:「因為朱綺美既然有足夠的時間在我們破門之前逃出此屋,你自然也有的是時間,那時你不逃,卻偏偏留在這裡,這行為不太矛盾嗎?所以我不敢說,此刻你如果真有意說出朱綺美的行蹤,那就決計不單是為了想活命而已,對也不對?」
徐經緯還待開口,那三眼神雕又已接著道:「要不然,你留在這裡擋住我們,一定別有用意,我沒猜錯吧?」
徐經緯從容道:「就算你猜得不錯吧,可是我問你,朱姑娘若是在你們未包圍此地之前便已逃走,而我又估計你們不會偵知她在我家中躲過,我又何必跟她一齊逃命呢?」
這個反間合情合理,在這種情形之下,徐經緯確是沒有逃走的理由,因為他事先根本就沒料到三眼神雕會尋上門來,他又何必往外逃?可是三眼神雕卻道:「這事絕對不可能,因為在我們找到你這裡之前,早已封鎖了石頭村的所有通道,所以那姓朱的賤婢再怎樣也逃不出我們的監視…」
他滔滔提出他的理由,又道:「其次是,你這屋子早就被我們包圍起來,那賤婢顯然是在我們進屋之前,才離開此地的!」
徐經緯道:「你這話也僅是推測而已,根本不能確證朱姑娘是在你們進屋之剎那才逃走的。」
三眼神雕道:「要證明不難,我且問你,你不是還有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娘嗎?她呢?她人在哪兒?」
徐經緯道:「你提她做什?家母與此事難道有關係?」
三眼神雕眼中精光突然暴現,道:「關係可大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蒜,其實你那老娘,是陪著姓朱的那賤婢一齊逃走的,是不是?」
他沒等待徐經緯回答,迅即作了結論道:「由此可見,姓朱的賤婢如在我們包圍之前逃走,你自然沒有陪他逃走的理由,而你那老娘更沒有這個理由,這是你自己提的話,你該不會否認吧?」
徐經緯不言語,三眼神雕遂又道:「因此你老娘這一失蹤,顯見那性朱的賤婢是在我們叫門之時才逃走的,那時你本該也可以走,但你卻不走,此刻反為了活命不惜出賣那賤婢,豈不矛盾之至?」
徐經緯道:「算依厲害,你的話全然不假……」
他的神情甚是沮喪,三眼神雕覺得這一次可讓他說出實話了,乃道:「那麼,你坦白說說看,為什麼縱走了那賤婢之後,還要出賣她?」
徐經緯歎了一口氣,道:「我實是為了我娘之故,才協助她逃離此地的!」
三眼神雕「哦」了一聲,道:「請你將話說明白點!」
徐經緯道:「我娘逼我幫助她,我又有什麼辦法?」
三眼神雕道:「你既已干了,怎還敢留在此地、』徐經緯道:「我當然有我自己的打算……『』三眼神雕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徐經緯望了他一眼,道:「我看得出如果跟她們一齊逃走,實在是最愚蠢的下策,所以我才留了下來!」
三眼神雕露出困惑的眼色,顯然他不瞭解徐經緯這句話的含意。
徐經緯不等他出口詢問,便道:「你試想一下,如果我同那朱姑娘在一起時,不幸被你們抓到,是不是還有活命的機會?」
三眼神雕想了想,才道:「在那種情形之下,你活命的機會確是不大!」徐經緯道:
「這就是了,所以我才沒有與她們一同逃走,因為那時、讓你們抓住,不就百口莫辯了嗎?」
三眼神雕道:「這話我懂,可是你何以一點信心也沒有?難道說你早知道一定逃不出我們的追捕嗎?」
徐經緯頷首道:「我實在是有此看法!」
三眼神雕訝道:「為什麼?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實力如何,為什麼會有逃不掉的看法?」
徐經緯道:「這不是有關你們有什麼實力的問題……」
三眼神雕道:「那麼會是什麼問題?」
徐經緯道:「問題是,她們那種逃走的方式,根本瞞不了任何人,換句話說,沒有絲毫成功的機會,我自然不會跟著去受罪!」
三眼神雕道:「哦?依你這麼說,她們的逃亡方式,一定是其蠢無比,對也不對?」
徐經緯不斷點頭,表示三眼神雕完全猜對了。
這時三眼神雕浮現了笑容,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有點相信你不走的原因,純是為了你自己想活命之故了。」
徐經緯舒了一口氣,道:「幸虧能讓你相信我的話,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三眼神雕道:「可是你還沒說出她們逃走的方式到底愚笨到何種程度,我仍然不會完全相信你!」
徐經緯沉吟一會,道:「我要是說出來,就等於透露出她們此刻的行蹤,萬一你不饒我,我豈不上了大當?」
三眼神雕道:「你說出來,我自然會饒你活命,這點你用不著擔心……」徐經緯道:
「我娘呢?你是不是也能饒她?」
三眼神雕點點頭,徐經緯又道:「但憑你這麼點點頭,沒有一點保障,我委實很難下決心說出實話來……」
三眼神雕被他吊足了胃口,不禁怒聲道:「你到底說不說?」
徐經緯很委屈地道:「說當然會說,只是……只是……我怕你說話不算……」
三眼神雕陰沉一笑,道:「這話自是不假,可是你除了冒險說出來之外,已是別無選擇,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徐經緯考慮了好一會,才道:「果然我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好吧,我將朱姑娘藏身之處說出來……」
他望了三眼神雕一眼,然後指指內室,道:「你們可在那內室的床鋪下,找到一條地道,我娘和朱姑娘便是躲在那地道之內……」
三眼神雕露出笑臉,揮手要他的手下進內室查查看。
徐經緯則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等候三眼神雕的最後裁決。
三眼神雕的手下,不久便在內室中叫道:「三船主!您過來瞧瞧,這床下果然有一道地洞。」
三眼神雕聞聲走了進去,待了一會,又走了回來,站在徐經緯之前,道:「那地洞黑漆漆的,人到底躲在哪裡都不知道,你在搞什麼名堂啊?」
徐經緯道:「咱家這地洞可長得很呢,你在洞口就那麼探一下子,自然看不見躲在那裡的人。」
三眼神雕道:「既是如此,我派幾個人去搜一搜便知……」
他正要分派人手,徐經緯卻道:「慢著!你這一派人進了地道,不但抓不到人,而且一旦.打草驚蛇,以後要抓她可就更難了:」
三眼神雕道:「難道說她會飛上天不成?」
徐經緯道:「那倒沒那回事,只是我家地道與本府所有人家的地道相連,成為石頭村的地道網之一,你們這一進去抓人,她們難道不會從別家的地道逃走嗎?」
三眼神雕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這石頭村防備力量做得可不錯,那麼我們該怎麼樣才能抓到人?」
徐經緯道:「這是我適才問你有多少人手的原因,要進地道抓人的話,你最少要動用二十個人才能手到擒來,否則只有徒呼無奈而已!」
三眼神雕道:「我有二十七個人在這裡,那儘夠調配了,你告訴我方法,我來調集人手。」
徐經緯點點頭,站起身來,徐步走到屋角的神案下,取出一份圖樣攤在桌面上,對圍攏過來觀看的三眼神雕道:「這是本村所有地道的設計圖,有這份設計圖,你們便不難進地道抓人了!」
三眼神雕道:「你怎麼會有這份地道設計圖?」
徐經緯道:「因為這些地道都是我設計的,目的是用來防備海寇的侵襲他頓了一頓,又道:「你看!這設計圖不是勾劃得相當清楚嗎?」
三眼神雕湊過臉很仔細地望著桌面上的地道設計圖,但他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所以然來,道:「你解釋一下好了,我實在弄不懂這玩意兒……」
徐經緯笑笑,道:「啊!這些地道網一共有二十一個出口,你們可派出二十個人進入地道搜索,留下東邊這唯一出口,那麼躲在地道的人一定會試圖從這唯一活路逃出來,然後你們就可以一個個手到擒來,不很簡單嗎?」
三眼神雕道:「這方法甚妙,就像趕鴨子一樣將地道的人趕出來,但是有一點我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解說一下?」
徐經緯道:『哪一點不明白?」
三眼神雕道:「我們為什麼非進地道抓人不可?」
他有這個疑問,顯然是還不大相信徐經緯之故。
只聽徐經緯道:「除非你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這裡守株待兔,否則你們就非進去不可!」
三眼神雕道:「為什麼?」
徐經緯道:「因為地道之內,備有足夠的乾糧和水,躲在那裡的人,足可消遙個一個月也不慮匾乏,可借你卻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三眼神雕道:「既是如此,我即刻派人進地道!」
他迅速下達命令,將人手調集起來,然後依照徐經緯的指定,分出二十個人,每人找到一處地道的出入口,同時進入地道搜查。
其餘的則在三眼神雕的率領之下,與徐經緯守在東邊的唯一出口,等候抓人。
此刻那一輪旭日,早已高掛天邊,海面上風平浪靜,只有幾隻海鳥在空中悠閒地飛翔。
本是個很適宜捕魚的早晨,可是石頭村的幾條漁船,卻依舊靜靜地躺在沙灘上,任那海水沖擊。
時刻在等候中消逝,三眼神雕不時仰頭打量那一輪紅日,神情焦急不安,心裡頭也漸漸煩躁起來。
一個時辰差不多都快過完,但那二十個進入地道抓人的海寇,卻不見一個人出來覆命,甚至連躲在地道的朱其美,也未見被逼出地面來。
三眼神雕開始覺得事情有點不妙,他轉臉注意身旁的徐經緯,卻發現他神態悠然,看來心情篤定得很。
這就奇了?三眼神雕心想:「徐經緯如果在搞什麼鬼的話,理應現出慌亂不安的表情來才對;此刻他鎮定如常,難道他真的未懷歹意?」三眼神雕心裡有如此感覺,本想出口責問徐經緯的話,就強忍了下去,耐住性子注意事情的變化。
不久,一個時辰很快的過去,三眼神雕看看太陽的位置,估量時刻已在辰已之交,可是他那些進入地道的手下,依舊沒有動靜。
三眼神雕再也忍耐不住,高聲問道:「姓徐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經緯漫應一聲,道:「快了!馬上就會有消息,請你稍安毋躁!」
三眼神雕道:「他們已進去一個多時辰,不可能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吧?」徐經緯瞪了他一眼,道:「你別以為那地道好走,裡邊極反且黑,非一步步摸索不可,怎可能那麼快就有消息?」
三眼神雕道:「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徐經緯道:「你怕官軍趕了來是不是?」
三陽神雕心急如焚,道:「是呀,再這樣子磨下去,怎麼得了?」
徐經緯道:「委實是不能拖下去了!可是人已經進了地道,你不等也得等啊!」
三眼神雕怪眼一翻,道:「莫非這全是你在搞鬼?」
徐經緯道:「你別狗咬呂洞賓,我人又沒有溜掉,除非不想活命,否則我怎敢搗亂?」
三眼神雕想想此話也是有理,但他卻覺得事情似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想來想去,除了等下去之外,實在也沒什麼解決的辦法,等下去又怕官兵趕來。
心中實是拿不定主意,不覺坐立不安起來。
徐經緯冷眼旁觀,深知三眼神雕方寸已亂,私心感覺相當得意。
但他不敢將得色露了出來,因為他不能在官兵趕來之前,被三眼神雕看出他的計謀。
半個時辰又很快地過去,三眼神雕斜目瞅著徐經緯,那神情一望而知,他對徐經緯已失去了信心。
徐經緯心知攤牌的時刻已到,暗地裡長吸一口氣,將膽氣一壯,準備應付三眼神雕的責問。
果然三眼神雕大步走到徐經緯之前,伸出肥大的巴掌,一把揪住徐經緯的衣襟,吼道:
「好小子!你膽敢消遣我大半天的時間,你說,你安著什麼心?」
徐經緯用手緩緩撥開三眼神雕的巴掌,道:「三眼神雕!我安著什麼心,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三眼神雕不想徐經緯會答得那麼乾脆,神態又是那麼安詳鎮靜,些許怯意也沒有,不由得怔了一怔,道:「這麼說,我那二十名弟兄,都已經看了你的道兒了?」
徐經緯得意一笑,道:「那還用說,你那二十名膿包,此刻大概都躺在地道裡,等候我下令送官究辦!」
三眼神雕大喝一聲,掄拳將徐經緯打得躺在沙地上起不來,他那種狂怒之下的舉動,駭人已極。
挨了一拳的徐經緯,雖然嘴角已泌出血絲,但仍含著笑容道:「三眼神雕!作用不著神氣,官兵即刻就會到,你逃不掉的!」
三眼神雕拔刀在手,恨恨地道:「老子先宰了你這小子出一口怨氣——」他提著刀就要衝過去,站在旁邊的一名形狀畏縮的海寇卻拉住他道:「三船主!此刻已不是殺人的時候,咱們得先設法弄出受困的弟兄們呀!」
三眼神雕歎了一口氣,道:「李粗皮,本座已被那小子氣得沒了主意,你有辦法,趕快替我設想一下!」
李粗皮道:「咱們那二十個弟兄全陷在地道裡,可知那地道甚是厲害,我們自不能再派人下坑刺探……」
他言猶未了,三眼神雕已大聲道:「你這不是廢話連篇嗎?誰不知那地道有名堂?」
李粗皮道:「是的,三船主!但我們如果以那姓徐的領頭帶路下去,說不定就不會有危險呀!您說,這辦法值得一試吧?」
三眼神雕道:「嗯!這辦法確是值得一試…——擔是萬一那勝徐的不肯合作怎麼辦?」
李粗皮壓低聲音道:「三船主!像他這種讀書人,說話嘴巴個個都很硬,可是骨頭卻比不上咱這種老粗,屬下不信軟的他不吃,硬的他敢吐?」
三眼神雕走回徐經緯之前,道:「勝徐的!你好好聽著,老子要你領頭帶我們進地道,你要干的話,我還可以饒你一命不死,你怎麼說?」
徐經緯道:「你這是做夢!」
三眼神雕獰笑道:「好,好,老子看你嘴巴有多硬,來人啊!替我著實的打一頓!」
於是有兩名執木棍的海寇上前,沒頭沒腦地將徐經緯一頓狠打,片刻之後便將徐經緯打得遍體鱗傷。
三眼神雕下令手下接了徐經緯一頓之後,始才揮手制阻,道:「徐經緯!你答不答應?」
徐經緯看來已奄奄一息,他張開青腫的眼皮,喘著氣說道:「我……我答應帶你們下去……就是了!」
三眼神雕聞言一喜,吩咐左右道:「你們分出三個人守在這裡,其餘的人扶起那姓徐的,跟本座一齊下地道救人!」
這時與三眼神雕同來的海寇,有二十名已陷在那地道之內,就只剩下八個人;此刻分出三人守地面,那麼就只有五個人下地道而已。
他們人力雖極單薄,但三眼神雕並不在乎,他認為只要不迷失在地道之內,憑他們五人之力,也足可應付數十個強敵。
徐經緯在一名海寇攙扶之下,全身雖然疼痛難當,但他心裡卻甚得意,因為他已算準了這一進入地道,三眼神雕等人,將步入他所設下的陷阱。
是以,徐經緯捱了一頓毒手,卻使三眼神雕下決心親自進地道,無疑是件很合算的事。
幾個人很快地來到了地道的出入口,三眼神雕分配好前進的次序,就要進入。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傳自他的背後,道:「三哥!且慢進去!」
三眼神雕回頭一看,登時笑道:「四妹子!你這一來可正是時候呀!」
來的是一名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嬌艷女子,只見她穿一身紅統羅裳,打扮得花枝招展;人長得美貌,那豐盈的體材,更是誘人之極。
在那妖艷的女子之後,還跟著四名青衣美婢,抱劍侍立,神態甚是動人。
三眼神雕望著她們,呵呵笑道:「四妹!你把四娃都帶來了?」
被稱為四妹的女子道:、「豈止四娃她們來而已,連五弟都來了……」
三眼神雕詫道:「五弟也來了?他人呢?」
那女子道:「五弟帶了百餘名兄弟,埋伏在這石頭村通往縣城的官道上,等候截擊來援的官兵們!」
三眼神雕「哎」了一聲,道:「既是如此,我們趕快將這邊的事處理好,好讓五弟他們撤走!」
那女子點點頭,緩步走到徐經緯之前,刁著眼瞧他望,那神情宛如在欣賞一幅名畫。
徐經緯不禁心裡有氣,冷冷道:「姑娘這樣子瞧著在下,是什麼意思?」那女子笑道:
「看你氣宇神情,處身在這種不利的情境之下仍不慌張,膽識實是高人一等,你叫什麼名字?」
徐經緯別過頭去沒有理她,那女子卻毫不在意地道:「你不將名字告訴我也沒關係,反正我問別人也是一樣……你可願意知道我是誰?」
徐經緯仍舊保持緘默,沒有答理。
但那女子卻道:「我姓邱,江湖上的朋友都稱呼我叫黑海蛇娘,這名字不太雅吧?」
她說完話之後,見徐經緯依然不理不睬,只聳聳肩,對三眼神雕道:「三哥!這人滿身酸儒氣,個性倔強之至,你相信他會乖乖聽你指使嗎?」
三眼神雕征了一怔,道:「你是說,他到現在還敢玩什麼花樣?」
黑海姥娘邱真珠道:「他有什麼不敢的?不信你進地道試試看?」
三眼神雕將怒眼投向徐經緯,果然看到他的神情頗為不安,當下道:「四妹一向足智多謀,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邱真珠道:「最近老船主得了一項情報,說是這台州附近的沿海城鎮,有人設計地道以逃避海盜的劫持,不想咱們卻在這石頭村發現果有此事……」
三眼神雕道:「縱是有什麼地道,咱們又何懼之有?」
邱真珠道:「三哥你就是不喜歡動腦筋,那地道如是沒有什麼名堂,那些漁民怎敢躲在那裡?」
她頓了一頓,又道:「不信你問那小子便知!」
她指一指徐經緯,意思是要三眼神雕問徐經緯到底她的猜測有沒有錯。
徐經緯不待三眼神雕開口,便道:「黑海蛇娘的話沒錯,本村的地道若非有妥善的設計,我怎敢驅使五百七十八口的村民,悉數躲進地道引頸待戮」』邱真珠抿嘴一笑,容貌越發動人道:「怎麼樣?三哥,你剛才若是冒冒失失地進去,豈不要吃了大虧?」
三眼神雕重重地哼了兩聲,道:「徐經緯!你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徐經緯雙手一攤,道:「廢話!我的生死已不關躲在地道所有入的安危,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邱真珠道:「三哥!五弟雖可截阻官兵一時,但阻不了大隊來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在此耽擱下去了,你用不著跟那小子生氣……」
三眼神雕道:「那麼依四妹之意,我們應該怎樣才能進地道抓人?」
邱真珠想了一想道:「這抓人之事,過幾天再說,我們先設法使官兵無法到這石頭村來帶走那姓朱的賤婢,以後自然有機會擒住她!」
三眼神雕道:「那麼這姓徐的小子,乾脆就由我將他處置掉……」
邱真珠攔住他道:「他的用處可多了,我們一併將他帶到鯊尾嶼去!」
三眼神雕道:「咱們不回老窩?」
邱真珠道:「暫時還不能回去,鯊尾嶼離這裡只有半天的航程,咱們可以遙遙監視,同時也可以支援陸地上的五弟!」
三眼神雕道:「五弟還須留在陸地?」
邱真珠道:「是的!他要負責斷絕石頭村和府城的聯絡,要不然那賤婢一溜回台州,咱們就沒希望抓住她了。」
三眼神雕又道:「可是我那些被困在地道的兄弟,可該怎麼辦?」
邱真珠道:「讓他們暫時待在這裡無妨,反正漁村裡的人也無力押解他們到縣城交官……」
徐經緯冷笑道:「你不要將我們太低估,否則你會後悔的!」
邱真珠望著徐經緯一笑,掠了掠她被風吹散的長髮,從容道:「石頭村的漁民,沒有你閣下領頭,我就不相信他們能幹出什麼驚人的事業。我這話不錯吧?」
她停了一下,又道:「何況官兵勢力單薄,也不能派出太多的人馬來石頭村坐鎮,我們只要斷了石頭村的對外通道,這地方還不是等於在我們控制之下?」
徐經緯聽她這麼一說,想想確也是實情,心頭不禁大為著急起來。
他到此刻才明白為什麼三眼神雕完全聽任黑海蛇娘安排指揮的原因,原來這黑海蛇娘確是有過人的機智。
一念及此,徐經緯不覺開始對躲在地道內的人,擔起心來。
因為,一者那些村民完全不瞭解外面的狀況,萬一久藏不耐,跑出地道來,豈不要落入盜手?二者如果這些海寇靜靜地埋伏在石頭村的左近,委實可以使官兵與村民雙方,都誤以為盜已撤走,而疏於防範。
那麼危險就更大了。
徐經緯只恨沒有機會將地面的情況,傳達到地道中,讓村民們有所防範,所以很焦急地捏緊了拳頭。
黑海蛇娘看到他這種神情,指著他笑道:「徐經緯!你萬萬沒料到時間拖下去,反會對我們有利吧?」
徐經緯淡淡地道:「熱鬧還有得瞧,你不必那麼快就顯出得色來……」
邱真珠道:「那咱們走著瞧好了,看看我能不能進入你的地道抓人!」
她揮一揮手,徐經緯只覺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覺,雙足一跪,昏倒在沙地上。
三眼神雕見狀道:「四妹!你決定要將他擄走?」
邱真珠粉首微點,道:「要進地道抓人,只有他知道進出之法,所以我要在他身上探出消息來,自然非將他擄走不可!」
她指示兩名手下將徐經緯扶了起來,又值:「咱們開航吧,這地方就交給五弟監視……」
於是他們一行沿著石路,魚貫走到海邊,分乘三條木舟,離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