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飛有如墜在五里霧中,莫名其妙,劍眉一皺,搖頭想道:「這廝真奇怪,分明乃是百毒門中之人,不單是光頭赤足,而且身上的裝束,也煞像大哥或范北江那種味道。可是他為什麼掉頭就走?咦,莫非他在這裡有什麼困難或敵人,因此心懷戒心?我又沒說出奉大哥之命而來的,他豈能不驚疑於我?」
想到這裡,自覺豁然貫通,當下便再尋思道:「此去嶺南不過兩日工夫,如果是大哥門下之人有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觀。」
主意一決,轉身人寨,一直走到剛才那飯館,儲眉問那店主道:「我本來要到南方去,可是忽然覺得不大舒服,現在太陽毒熱得很,故此我想找個地方歇歇腳,不知這寨子裡有沒有客店?」
那店主用江西官話道:「我們洪家堡雖然算是個大寨,但卻沒有客店,真對不起。」
沈雁飛明知如此,故意裝出沮喪的樣子,道:「那麼如何是好呢?我委實走不動哪……」
店主人心地甚好,想了一想,便教他道:「你從這條巷子走去,到第一家拍門試試吧。」
沈雁飛立刻明白他說的是哪一家,問道:「那一家有地方麼?肯給陌生人歇息麼?」
「當然有地方,裡面的房子太多了,洪大爺是這周圍數百里首富,祖上出了好多大官,這個寨子還是洪家蓋起來的,所以叫做洪家堡。洪家人口稀少,傳到洪大爺這一代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現在洪大爺年紀已過五旬,卻只有一位少爺,這還是洪大爺多年來行善積德,故此神佛保佑,使得善人香煙不絕。」
沈雁飛見他提起洪大爺時.面現莊容,便知那洪大爺善名不假,心中想起樓上那位美艷少婦,不知是洪家何人,但不好直接詢問,便繞圈子道:「和你這一閒聊,我似乎舒服了一點,我說那位洪少爺如今也有孩子了吧?」
店主人呵呵一笑,道:「沒有,沒有,洪少爺今年才五歲,為什麼我會說是神佛保佑呢,就是洪大爺晚年才得到兒子啊!五年以前洪大爺卻不過安人之意,納了鄰村有名的美人楊巧姐為妾,哪知五年來都沒生孩子,反而安人老蚌生珠,就是這位才五歲大的洪少爺。」
沈雁飛哦了一聲,心中料到樓上憑欄的少婦,定是洪大爺的美婦楊巧姐,口中隨便敷衍道:「這樣說來。老安人福氣太好了,她一定活到一百歲,享盡兒孫之福。」
店主人卻連連搖頭歎息道:「客官你剛好說錯,洪安人剛剛在十幾天前去世,據說是因為一條毒蛇突然出現,快要咬噬少爺,安人一見拚命用身軀壓住那條毒蛇,故此被咬死,但少爺因此無恙。那條毒蛇後來被下人們亂棒打為肉醬,據那些打蛇的人說,從來未見過那麼古怪的毒蛇。它因為被安人臨死之前用牙咬住尾巴,故此脫身不得。眾人棒打它之時,它居然會哀泣求命哩!」
沈雁飛聽得毛骨驚然,想道:「南方地氣暖熱,常有奇怪毒物;那百毒門之人來此,難道與這事有關?」不過他很快便拋棄了這個聯想。
現在他覺得有點興致索然,不想到洪家借地休息,但一時改不過口,便慢慢走出門。
太陽毒熱地曬下來,連那些久慣在田地耕作的鄉下人似乎也受不住,整個村寨都沉靜下來。
他順腳向巷子裡走,乍抬頭,樓上已不見楊巧姐芳蹤。
他扣扣那扇巨大的紅門,一個家人出來開門,他把來意說明了。
那家人見他一派斯文,不敢看輕,便道:「我家老主人半個月前出外訪友,至今尚未回來。老安人卻好這時去世,因此家裡還是亂糟糟的。」
沈雁飛蹙贊眉頭,道:「啊,對不起,這樣我就不打擾府上啦。」
「不,不,等小的進去詢問二娘。」
沈雁飛眼尖,早已瞧見角門處人影閃動,乃是那位美麗少婦,當下訝想道:「難道這個婦人對我有心,否則為何剛一下樓,便到這大門來。」
家人轉身進去,角門邊閃出一個女子,卻不是楊巧姐。她大聲問道:「什麼事呀?」家人說了,那女子斜眸一掃沈雁飛,便道:「請那位客人進來吧,我會帶他到樓下的客房中休息。」
沈雁飛乃是黑道盟首秦宣真訓練出來的人物,年紀閱歷雖然都少,但心眼卻靈活異常,其實極為老練。
這時微微一笑,跨人門內。
這刻他已看清楚那女人有點似丫鬢,但又不完全像,雖然只有十七八歲,但臀部甚大,背面看時卻似是個婦人。
他認得她正是早先吃飯前被他笑走的兩女之一,於是他斯斯文文做了一揖,道:「小生蒙姐姐允許暫借府上休息一會兒,十分感激,請問姐姐芳名?」
她剛剛轉身帶路,這時扭頭笑道:「我叫海棠,這點子事何必道謝。相公你貴姓大名?
等會兒婢子可以稟報二娘。」
沈雁飛朗聲道:「小生姓沈,名雁飛,乃是江陵人氏。」
海棠笑著道:「沈相公請。」當先引路,直人角門、只見門內一條長廊,房廳甚多。
曲曲折折穿將過去,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座花園。
園中雖沒有什麼名花異種,卻因拾攝擺佈得宜,使人胸襟一開。
那座高樓共是三層,坐落在花園之前,當中的是間大堂,這時卻關閉著大門,兩旁僅是房間。
海棠把他帶到右邊第二個房間內,道:「沈相公隨便休息,婢子去稟告二娘。」
沈雁飛微笑送走她,卻分明可以覺察這位長得不錯的婢子已被自己的笑容迷住。心中暗笑一聲,隨便在一張高腳靠背椅坐下,尋思道:
「這洪家房屋甚多,但人聲寂寂,我且看看那二娘想攪什麼鬼。哼,若是她為了佔奪財產,想害死洪家唯一骨肉,這等婦人,留之無用。」
過了一刻,門外送來一陣香風,眼前陡然一亮,原來洪二娘扶著海棠的肩頭,走進房來。
沈雁飛瞧見她的笑容,不禁想起海誓山盟的心上人,登時呆住。
洪二娘嬌笑一聲,把他驚醒,連忙站起來,施禮道:「小生因身子倦怠,不能上路,故此膽敢借貴府一角之地,略作休息,唐突之處,尚請二娘有諒。」
「沈相公言重了,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只不知相公是否需要請大夫診看?」
沈雁飛朗朗笑道:「那也不必,久仰二娘姿容絕世,今日一見,果然是國色天香。」話鋒頓然變得輕薄,正是要試試這少婦之意。
二娘嫣然一笑,掠鬢作態,果然非常動人,而對於沈雁飛這種語氣,並無不悅之意。
沈雁飛覺得已經夠了,便不多說什麼。
這房間因為樓高屋大,故此甚是陰涼。尤其竹簾低垂,房中沒有半隻蚊蠅之類,陰涼而又清潔,使人覺得十分舒服。
二娘一直盤桓到晚飯後,才匆匆走了。
從整個下午的閒談中,沈雁飛已獲得一個印象,便是這個妖冶艷麗的少婦,個性極強,佔有慾也非常強烈,對於她自己的命運,並不甘心屈服。
於是,這位天資聰穎絕頂的年輕人已能大致推測出洪二娘的意向動態。
他躺在床上,默默尋思道:「像這等出牆紅杏敗壞婦德的行為,本已罪該萬死。何況還想害死洪少爺以奪取產業?更是萬萬饒恕不得。聽她說洪老爺應該明日下午能夠回到家裡來,假如我是這婦人,該怎樣對付那位相當健朗的老人家?等他壽終正寢麼?不行,若果洪老爺多活個十年八年,豈不等長了脖子?她的姦夫是誰?如今想怎樣對付那孩子?」
這一連串問題似乎難以尋出答案,沈雁飛好勝之心油然而生,不知不覺中立定主意,要查個水落石出。
他走出房間,走廊上沒有人影,夏季的白天十分漫長,因此現在雖已日落,但仍然未曾昏黑。
側耳細聽一下,樓上傳來細微的人聲。樓梯就在旁邊,他躡足沿梯而上。人語聲就從側邊的房間透出來。
「現在你可以動身了。」二娘嬌軟的聲音道:「你說過中午去的,現在又巴巴跑回來。」
另一個男人嗓子道:「別慌,別慌,我已經相度過地勢,還是等會兒動身趕到的那一處最適合。」
沈雁飛不必去瞧,已知道一男一女摟抱在一塊兒說著話。俊眉一皺,想道:「那廝的聲音顯示出乃是個練家子,他們想幹什麼?」
只聽男的問道:「那小傢伙會吹那支曲子了吧?」
洪二娘晤了一聲,卻把外面的沈雁飛聽得肉都麻了。
「暖,你還要……趕路呢,別……別攪我行不行……」
粗大沉重的呼吸聲代替了答話,銀鉤亂響聲中,沈雁飛悄悄下樓,回到房中。
忽然一陣蕭聲,隨風而來,吹的是一閡極簡單的曲調,可是卻悲鬱淒涼,使人頓然興起身世之感。
沈雁飛聽得癡了,星目含淚,倚在門邊,那吹蕭之人,反來復去,都是吹這一首曲調。
簾外人影一閃,一個壯漢匆匆走過。
沈雁飛摹然驚醒,想道:「這廝要往哪兒去?莫非有什麼陰謀?啊,難道此人趕去路上暗算洪老爺?」
越想越對,急急掀簾出來,一徑尋路直奔大門。碰見了不少家人訝異地看他,他也不管。
出了大門,追出巷子,放目一望,那壯漢已無蹤跡,心中一急,忽而想到洪家唯一的根苗。
「咳,事難兩全,那廝在那邊發動陰謀,這邊的女人大概也會同時行動。我須回去保護那孩子。哎,不行,想那婆娘設計已久,定然十分周密,我縱然有心,但事無佐證,也不中用……」想到這裡,急忙走出寨門。
縱目四望,只見一騎如飛,直奔西北。在這南方極少人騎馬,因此特別惹起沈雁飛的注意。
他摸摸囊中,那個藏著神殊的玉葫蘆並沒有離身。至於那面竹令符,只因特別沉重,故此放在包袱中。
當下撤步去追那匹馬,散落四下的鄉人方自詫異驚顧時,他已奔出老遠。
十多里路之後,已追得差不多,本來他馬上可以施展全力,追將上去。
但他不願洩露行藏,讓前面疾馳的騎士發覺,同時在這刻下手,也得防著會有鄉下人無意看見。
再奔出七八里路,天色雖然未黑,但已昏昏暮暮,加之四下俱是田地.人跡杏然。
沈雁飛想道:「此時不追上去,更待何時?」腳下一加勁,颼颼連聲,有如風馳電逐,片刻已趕到馬後面。
馬上人因風聲掠耳,故此絲毫不覺。
沈雁飛星眼一閃,倏然伸手抓住馬尾,那匹狂奔疾馳的馬忽然停住,伸頸急嘶,卻移動不了一步。
馬上人驟出不意,猛可從馬頭沖滾下地,跌得一身灰塵。
沈雁飛一鬆手,那匹馬去勢仍在,倏然一衝,但前腿一軟,跪倒地上,正好壓在那人身上。
「起來,大爺有話問你。」沈雁飛冷冷叱喝一聲,那聲音直似有形之物,衝擊得那人耳鼓隱隱作疼。
「哼,大爺總算沒有追錯人,起來,報上姓名。」
他說得極有威嚴,那人從馬下掙出來,驚喘尚未定,卻如受催眠般道:「我是張超。」
「哦,你是北方人,怪不得會騎馬,張……超……是不是夜鷹張超?」
張超退後數步,露出驚駭的神色,囁嚅道:「朋友貴姓高名?怎識得賤號?」
沈雁飛哈哈一笑,道:「兩年前黑道豪傑公議把你逐到邊荒,我在七星莊親自聽到這個報告,焉能忘懷閣下大名?哈哈……」
原來這夜鷹張超本是黑道上後起之秀,卻因為人居心太壞,而且不用市八事邪歸止漢又辟厄太重視黑道上規矩,有一次犯了採花規條,為線上人發覺,於是公議逐他到邊荒去自生自滅,這等事例必要稟報修羅扇秦宣真,以示對他尊重。
那時候夜鷹張超才知不妙,自動潛蹤匿跡,不知躲到哪裡去了。這件事結果也就不了了之。
沈雁飛這時一提起七星莊,夜鷹張超當日怕的就是七星莊會出現,故此才悄悄溜到南方來,無意中投身洪家堡,當起護院武師。
但洪老爺對待他卻以朋友之禮,極為尊敬,目下剛剛發動陰謀,勾通了不守婦道的洪二娘,一面設計斬絕洪家子嗣,一面等候機會謀殺洪老爺。
哪知平地鑽出一個俊美少年,竟是七星莊的人,不由得大大驚駭。
沈雁飛見他駭然之色,立刻改變態度,笑哈哈道:「你走得那麼快於嗎?我料不到你也是線上的人,還想借你的馬一用呢!」
夜鷹張超登時定下心神,陪笑道:「少爺好俊的功夫,卻把我唬慘了。假如少爺要這匹馬代步,儘管騎用便了。」
沈雁飛見他連姓名也不問,情急離開之狀,表露無遺,心中暗笑一聲,口中道:「唉,用不用馬都無所謂,實不相瞞,我和你的遭遇差不多,因此想到南邊去碰碰運氣。」
夜鷹張超居然相信了,馬上喜動顏色,道:「那就是了,否則你從七星莊那麼遠到這幾於什麼呢?既然這樣,你不如在這裡等候幾天,想時,我可以送你一筆銀子,你貴姓名啊?」
「我姓沈,名雁飛。」
夜鷹張超失聲道:「你……你老是七星莊少莊主?」
沈雁飛暗暗道:「讓你知道也不妨,反正你今日非死不可。」想到這裡,嘴角流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
「是的。」他徐徐答:「但我已是七星莊的叛徒,這樁事大江南北都知道了,你僻居此地當然不知道。哼,假如你不是曾有過去那段經歷,我必殺死你以滅口不可。這一路南下,已殺死不少人,哈哈……」
夜鷹張超光是從人家剛才力挽奔馬的那一手,已知自己不是這位年輕人的敵手,故此他十分相信人家能夠殺死他。憑七星莊在武林中的威名,他乃是少莊主,武功還能差得了?這時連忙陪笑道:「多謝少莊主手下開恩。」
沈雁飛截住他的話,問道:「你趕到什麼地方去?」
「趕著到前面七十里路遠的石橋地方,迎接洪老先生回來,他明早便走到那裡。」他詭異地笑一下,流露出心中惡念:「洪老先生是此地巨富,我被聘為護院,已有兩年之久。」
沈雁飛點點頭,沒有做聲,心中盤算如何套問洪二娘怎樣害死洪少爺的計謀。
卻聽他又道:「石橋那兒有條河,水流湍急,舟楫不通,只搭了一道木橋,十分危險,故此我去接老先生。」
他雖沒有真個說出陰謀,但沈雁飛已明白他要在那裡下手弄死洪老先生,料他多半是在橋上弄下手腳,或是想法子把洪老先生推下河中溺死。
忽見遠處人影閃動,那夜鷹張超定睛一看,咦了一聲。沈雁飛目光一掃,已看出乃是一頂軟轎,兩人抬著如飛而來,後面還有四個家人。
這時相距尚遠,只有他們這種練過武功之士才看得到。
夜鷹張超面色大變,忽然道:「少莊主咱們變個戲法,發點財如何?」
沈雁飛喜道:「好呀,怎麼變法呢?」
「你迎將上去,先把那些下人弄倒,但不要弄死,然後揚言要擄劫轎中的洪老先生。」
「啊,那轎子裡坐的是洪老先生?我明白了,你在那時忽然趕來,把我打跑,這樣便可以拿到一筆獎金了,對麼?我不幹,拿一點銀子有什麼意思。非有個十萬八萬,我才懶得動呢。」
「你可以得到十萬兩銀子,假如你肯幫我的忙。」夜鷹張超一口答應,神色甚是鄭重。
十萬兩銀子真不是個小數目,即使像沈雁飛這種身手,由得他夜走千家地去偷,也得偷上幾年,但那時一定風聲鶴喚,天下俱知了。
沈雁飛心中怦然一動,想道:「十萬兩銀子麼?真不算少呢,我那時可以為所欲為。」
腦海中登時現出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
他明白在銀子後面,是些什麼東西?銀子不過是諸般物質的代表而已,他得到這十萬兩,就等於得到一切。
夜鷹張超見他眼中閃動光芒,知他已經動心,便急忙道:「我這樣於了,只得到一個女人和他的田產,而你卻把他積聚數代的銀子完全佔有。」
這幾句話的意思,不過是表示自己所得那份已沒有銀子,免得沈雁飛動了歹心,連性命也賠上。
「哦,你只貪圖一個女人和一些困地?那個女人的確很不錯,蜂腰肥臀,既艷且媚。」
「少莊主你見過了?」
沈雁飛乾笑一聲,道:「你不必吃驚,我從來都不愛這個調調兒。現在你且說說戲法如何變法?」
「少莊主你上來把那些下人弄倒,跟著便踢翻轎子,以最快手法暗中點死那位老先生。
我那時急急趕來,和你剛戰一番。最後我挨了你一兩刀,但你仍然讓我逃跑。」
「晤,這辦法很高,十萬兩銀子,十萬兩銀子……」
自古財帛動人心,即使是有學問的人,若是平日修養的功夫未夠,一旦巨利富前,而又僅是輕而易舉之勞,欲不動心者,世不多見。
沈雁飛國射奇光,決然道:「就是這樣,我乘亂點他死穴,將來驗屍的件作絕查不出原因來,那麼我是十萬兩,你記住這條件。」
夜鷹張超喜不自勝,滿口答應,當下立刻牽馬藏身一叢樹後。
沈雁飛奔迎上去,片刻工夫,兩下已經碰頭。他站在道路當中,張臂一攔,大喝道:
「轎子裡坐的可是姓洪的?」
那些人除非硬碰倒地,否則便過不去,於是停下來。
不過一眾家人以及轎子中的洪老爺都想不到在光天白日之下,竟有人攔途搶劫,而且還是單身一人。
沈雁飛道:「久聞洪老幾家資萬貫,良田千頃,我近來盤纏告乏,故此來接洪老兒和我到一處地方去住住,若要得回性命,可拿錢來贖。」
轎後四個家人衝過來,有些冷笑,有些叱罵。
沈雁飛更不打話,使個身法,倏然從四個人當中穿過,直撲那頂軟轎。
兩轎夫見他來勢兇惡,駭得連忙後退,但兩個人快慢和方向都不相同,故此那頂轎子一歪,砰地摔在地上。
沈雁飛乘著忙亂中,其使無比地點了轎中人的穴道。
那幾個家人從後面猛然撲來,他們都帶有腰刀棍子之類。
沈雁飛豈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頭也不回,後腳連環踐出,那四名家人手中的武器完全脫手而飛。
跟著一股潛力湧出,把他們逼得立足不住,齊齊翻個大觔斗。
沈雁飛凶神惡煞地回轉身,瞪眼大喝道:「你們這是自尋死路,怨不得大爺狠毒。」
說著話踏前幾步,一腳踢去,其中一名家人應腳而飛,叭噠一聲,已落在二文之外。
其餘的人爬起就跑,那個被他踢出老遠的家人也能爬起來送走,眨眼已逃出老遠。
沈雁飛乍回頭,那兩個轎夫部撒腿跑掉。當下仰天一笑,自言自語道:「十萬兩銀子……十萬兩……」
一陣馬蹄聲驟急馳來,沈雁飛看也不看,逕自從轎中拉出一個人,只見那人面目端厚善良,頭髮已經灰白,身上衣服已經破了幾處。
這位面貌善良的老先生雙目緊閉,身軟如綿。
馬蹄聲乍然停止,有人大喝道:「大膽強盜休走,張爺來也。」
沈雁飛手一鬆,那位老先生叭啦一聲,摔在塵埃。
「不必大呼小叫了。」沈雁飛大笑道:「那幾個下人都讓我嚇跑啦!」
夜鷹張超啊一聲,急步上前,低頭看看那位老先生,然後抬眼道:「少莊主好手法,再老練的件作也驗不出傷勢來。」
「這個自然,你可以說這位老先生是被嚇死的c現在我可以動手教你掛綵,這樣裝得像一點。」
「可借你沒有弄到一兩個人,否則教他們親眼看見咱們惡鬥,那就天衣無縫,再沒有破綻了。」
「你這是疑心生暗鬼,假定這位老先生真個自己嚇死的,你便不會多方疑懼了。哈哈,我的十萬兩銀子不會落空吧?」
「不會,不會,少莊主你老萬安,只等我把這件事安排一下,三五天便可以拿到銀子了。」
「他的家產不是要傳給他兒子的?你雖有洪二娘做內應,但可還有族中長老主持一切。」
夜鷹張超臉上掠過一絲陰影道:「少莊主耳目真靈,在下非常佩服。這樁事不瞞你老說,堡中這時亦已發動一樁妙計。前些日子我曾以重金買了一條知人意的毒蛇,遣它去咬死那母子兩人,哪知只咬死其母,便讓人打死,真可惜,那條毒蛇我花了不只千金呢,於是我立刻用第二計。早些時候二姐曾回給那小孩子一支玉策教他吹一閡簡單的曲調,而我另外則重金請人訓練過一條毒蛇,專聽著這支曲調而去咬噬。這幾天二好特別教那小孩子多吹這支曲調,大概現在那毒蛇的牙已陷入小孩子的肉中。」
沈雁飛臉色一變,想道:「原來這條毒蛇乃是百毒門弟子供給的,我可要扭住他送給黑骷髏洗大公嚴懲。」
這時他仰天打個哈哈,豎起大拇指道:「真行,便叫諸葛亮復活,也想不出這等妙計。」
夜鷹張超謙遜道:「少莊主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
沈雁飛忽然冷笑道:「可是諸葛先生才不肯想這種傷天害理的下流毒計哩!」
夜鷹張超驚道:「少莊主此話怎講?」
「簡單得我不妨告訴你。」他故意稍為頓一下,瞧見對方那只左手悄悄移到背後,便又冷笑一聲,卻不說破:「我也不必諱言,若在前些日子,十萬兩銀子這筆巨大的財富,的確可以驅遣我做下此事,可是現在,你我的確相逢恨晚,我要銀子來於什麼用呢?人死不可以復生,情感枯死了,對世間也無眷戀。你現在可明白麼?」
夜鷹張超搖搖頭,道:「在下一點也不明白,在下只知一諾千金,這是江湖道的規矩義氣。」
「江湖義氣?和你這忘恩負義之徒,還來這一手豈不是天下一等大傻瓜?嘿嘿……」
「你說人死不可以復生,那麼老頭子已死了,你又如何辦呢?」
沈雁飛打量他一下,見他神色古怪ˍ不禁凝眸尋思道:「這廝懷著什麼鬼胎,啊,我知道了,他什麼都不怕,就怕我曾和洪二娘串通了,這時反而撇開他。」
「我告訴你怎麼辦,那賤婦人我才瞧不上眼哩!」他說,卻果真瞧見對方為之鬆一口氣。「現在你親眼瞧瞧我怎麼辦吧!」說完突然彎腰伸手拍洪老先生的身體,道;「洪老先生起來吧,你都聽見了麼?」
夜鷹張超大駭道:「他沒有死?」
沈雁飛頷首道:「唏,你猜想得真對;可借慢了一點。」忽見對方左手一揚,三點晶光激射而出。
兩點光芒直取沈雁飛咽喉和胸前進現穴,另一點晶光急射洪老先生。
沈雁飛大喝一聲,腳尖一踢;把那點晶光踢飛半空。
另外都兩支暗器已被他以最快的動作,掣出修羅扇,巧巧一卷,收在扇中。
他的修羅扇擅破各種暗器,這刻一出手,可把夜鷹張超駭得魂不附體,趕快回身便逃。
沈雁飛低頭一看,其紅如火的扇面上,托著兩顆水晶也似的圓彈。
登時心中一凜,想道:」我若不是在收破暗器上有獨得之秘,豈不遭了這廝毒手。這種水晶毒彈人手即化,用兵器擋時便會濺散。」
這時急忙查察另外一枚,原來卻因他陰氣奇功已練得隨心所欲,剛才一起腳,先有一股陰氣發出,故此那一枚彈飛而沒有震散。
這些念頭和動作不過是剎那間之事,沈雁飛更不思索,修羅扇一揮,兩枚水晶彈電射而出。
夜鷹張超已縱上馬背,猛覺暗器破空之聲已到,趕緊招架。忽然失聲大叫,差點掉下馬來。
沈雁飛呵呵一笑,身形如旋風一卷,搶到馬邊,道:「惡賊你淫人妻子,還要謀害人家兩代,今日我沈雁飛主持正義,下來!」大喝聲中,舉扇一劃,一股陰氣發出,把夜鷹張超撞跌馬下。
夜鷹張超沾地即起,一縷白光,疾攻夜鷹張超胸前,而夜鷹張超隨即取出大刀連環砍向雙腿。沈雁飛一飄身使出絕妙腳法,連連踹踏地上一384一的張超,直至夜鷹張超刀掉地上方歇,敢情夜鷹張超已被他端踏在腳底。
夜鷹張超棄刀欲逃,沈雁飛舌綻春雷一聲,抬腳疾如電閃般踢去。夜鷹張超慘叫一聲,骨碌碌直滾開丈許,然後癱伏地上,毫無聲息。
沈雁飛走回去,攙起洪老先生,微笑道:「我故意弄個狡猾,好教老先生你親耳聽到那廝的毒計。」
洪老先生跪倒地上謝恩,沈雁飛左手微微一動,一股無形的力量把那位善良的老人托起身。
他道:「老先生不必多禮,行俠仗義乃是我輩份內之事。」他自家也不知如何會順口溜出這麼一句,猛可味出其中深意,不覺仰天放聲大笑。
「雖然我沈雁飛留在世上不會長久。」他仰天喃喃自語道:「可是我終於踏入另外一條人生的途徑。」
「現在我趕回洪家堡去看看情形,也許還得及救令郎一命。」他說完,天邊霞彩變幻,統麗無比,但可惜終是黃昏美景,時候無多。
天剛入黑,沈雁飛已潛入洪家堡。忽聽一陣嗚咽蕭聲,散人晚風中,把初夏的暮夜,塗抹上一種淒涼的氣氛。
沈雁飛心中一半兒喜一半驚,喜的是聽到玉蕭之聲,可以證明洪家小少爺尚未曾受害。
驚的是那淫娘陰謀已經發動,那蕭聲每一秒鐘都可能突然中斷。那就是說吹蕭的小少爺受害了。
為了這樁原故,他已無暇留心觀察那百毒門弟子的下落,故此站在另一條巷子裡的光頭大漢沒有讓他發現。
他衝進洪府,正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家人們認是認得他,但見他這等情形,便想攔住他。
沈雁飛是何等人也,焉會教他們阻住,使個身法,已搶人花園裡。
幽咽的蕭聲從二樓上發出來,散人晚風中。
他格將上去,迎頭碰見那個侍女海棠。
沈雁飛心中有氣,反而裝出笑瞇瞇的樣子,問道:「海棠姐,那是誰在吹蕭啊?」
海棠立刻被他迷住了,癡癡道:「是二娘哩!」
「是她?」沈雁飛呆了不動.心中想道:「莫非孩子已死,二娘為掩人耳目,故意吹動那蕭?」
「咦,你奇怪什麼?二娘最愛這支曲調,每逢心有所思之時,便要吹奏一因。剛才你跑到哪裡去了?連包袱也不見了,二姐還以為你悄聲不響趕路去了呢!」
「我的包袱?」沈雁飛又吃了一驚,想起其中有一面竹令符,乃是百毒門最重要的信物,若果失掉,那就太糟糕了。
哀怨的蕭聲忽然中止,隔了片刻,又幽幽咽咽地響起來。可是縱然沈雁飛不懂這些調調兒,卻也聽得出來吹蕭的已換了一人。
仍是早先那淒涼幽怨的曲調,反覆吹了幾遍。眨眼間一個情影從那房間出來,原來乃是媚艷的洪二娘。
沈雁飛伸手輕輕一點,海棠嬌曖了半晌,退了兩步,靠在欄杆上,不言不動。
洪二娘急急走過來,臉現喜色。沈雁飛知這少婦一見之下,早已鍾情於他,心中忽然有點不忍。
他迎將上去,洪二娘未曾開口,忽覺眼前一花,沈雁飛已無蹤跡,同時她後腰被什麼輕輕一戳,立時身軟如綿,供口結舌,做聲不得。
可是身軀有如騰雲駕霧似的,忽地已進人一個房間。
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子正在吹策,這孩子長得韻秀異常。沈雁飛一進房間,他便中斷了蕭聲。
沈雁飛耳目靈警無比,忽然聽到窗外傳來甚為輕微的聲息,眼珠一轉,把手中的洪二娘放在地上,一縱身有如一縷輕煙,飛到窗邊。
這時已聽清楚窗外不及一丈之遠,有一個人之呼吸聲與一些物件擦著牆壁之聲。
他可以想像到在暮色昏暗中,那個光頭赤足的人,拿著一個竹簍,要擺在窗上的滴水簾上。
若果他不是和百毒門有這麼深的淵源的話,他根本就可以一舉將那廝擊斃,但如今卻必須將之生擒,好讓黑骷髏洗大公以應得之罪。
那男孩子驚疑交加,可是卻沒有失聲大叫,一對靈活的眼珠滾來滾去,似是在推想沈雁飛有什麼用意。
沈雁飛回頭一看,不覺讚賞地笑一下,因他坐著離窗子太近,便過去一手把他抱到進門之處,悄悄道:「可惜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否則以你這種資質,正是練上乘武功的上佳根器。」
說完又轉向洪二娘輕輕道:「我是天下間第一不祥之人,誰要對我好些,都不免得到悲慘的下場。」
窗上嚓地微響,沈雁飛耳目露聰之甚,又分辨出不是蛇類爬行之聲,而是有人到窗外窺探。
當下一頓腳,其快如電般搶到窗邊,伸手一抓,抓住一個人背上的衣服跟著不費吹灰之力便拿進房中,摔在地上。
再探頭出窗外一看,果然那兒還擺著個竹簍,便也拿了進來。
那人早在他一摔之時,被點了穴道,故此言動不得。
沈雁飛尋思道:「這廝不是那個百毒門弟子,莫非是他派遣的副手?我可以從此人身上追查出來。」
於是提起那人並那竹簍,忽然飛出窗外飄身下去。
眨眼間他已用上乘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洪家堡。來到一處斜坡,墳墓甚多,因此不會化為水田。
他把那廝放在一個石墓前,先側耳聽聽竹簍,裡面不及發出嘶嘶噴氣之聲。
自己便想道:「當聞大哥說,那神蛛乃是百毒門中最厲害的毒物,性喜殘殺其他有毒的蛇蟲。我且讓它鬥鬥這條毒蛇。」
當下把那人提起放在墓頂,也讓他能夠觀看到。
然後取出玉葫蘆,放出神蛛。
墓夜之中,但見一點綠光,由小而大,在地上跳躍。沈雁飛還未去打開那竹簍,神蛛似乎已經覺察,一跳便跳在竹簍上,吱吱而叫。
沈雁飛驕傲地轉頭向那人笑一下,齊整的牙齒在黑暗中閃耀一下。然後走過去,掣出修羅扇,疾如電光火石般一劃一掀,竹簍蓋子忽地打開。
簍中嘶地一響,神蛛忽然跳回半丈遠,斂腳縮頭,似是害怕的神氣。
沈雁飛登時十分失望,吁一口氣,從地上撿起兩塊拳頭大的石頭,暗作準備。
嘶嘶兩聲過處,簍中躥出一條黑白相間的蛇,長達半丈,那顆蛇頭作三角形,紅紅的七寸子不住伸縮吞吐。
那只神蛛立刻又漲大許多,有如成人的拳頭般的大小,夜色迷茫中,但見綠光微弱地閃動,可是依然縮頭拳腿,顯得猥猥瑣瑣。
那條黑白相間的毒蛇出來之後,便盤作一餅,昂頭吐舌,對著神蛛,嘶嘶噴氣之聲,不絕於耳,使得一旁的沈雁飛趕快閉住氣,誠恐一呼吸便中了毒氣。
蛇蛛對峙了半晌,那毒蛇忽然其疾如矢般激射起來,但卻不是向神蛛射去,反而是匆迫退走。
沈雁飛心中大喜,有如自家對敵獲勝,響亮地大喝一聲,以替神蛛助威,神蛛忽地一跳,直直彈上半空。
沈雁飛眨眨眼睛,心中極快地想道:「曖,那蛇行動神速,它如何追得上呢?」霎時轉過相助的念頭,猛然舉掌,便欲劈出去。
他的意思是用單力助神蛛飄飛過去,追趕毒蛇。
手掌剛剛發出力量,忽地又收將回來。
原來這時忽見神蛛屁股一掀,一條銀絲電射出來,其快無比,直追那條毒蛇,眨眼工夫已經沾在蛇尾。
沈雁飛啊了一聲,心中大大得意起來,想道:「妙極了,妙極了,它原來已在竹簍口布下蛛絲,那毒蛇沾上了,再走得快些,也因身上附有蛛絲,和神蛛氣機相引,故神蛛此可以射出新的蛛絲以追趕……」
念頭尚未轉完,只見神蛛沿著自己尾巴尖那根蛛絲,眾爪齊動,閃電般已落在蛇尾上。
那條毒蛇長達半丈,去勢甚速,力量本來不小,但神蛛一落在它尾巴上時,立時癱在那兒,再也不動。
神蛛張牙舞爪地從蛇身上爬到蛇頭,斯斯文文地咬住毒蛇的七寸子。片刻工夫,神蛛又漲大了一倍。
沈雁飛自個兒呵呵一笑,想道:「這傢伙在人家身上走動時,神氣得緊。我有此蛛在身,真是極有用處的寶貝。」
想到這裡,陡地記起自己已中了南鶚范北江的毒手,目下這種神蛛越厲害,亦即是異日他絕無倖免之理,心中一寒,萬志俱灰。
回轉身軀,一掌拍在那人身上,那人哼了一聲,坐起身來。
沈雁飛意興闌珊地問道:「你可是百毒門?那廝著你使用此蛇?你趁早說個明白,否則我便把你殺了。」
他做個手勢,用手掌在脖子下一抹,加強殺死之意,只因他沒了興頭,因此說話時生像陰陰沉沉,令人覺得十分可怕。
那人先不答話,眼光四射,流露出害怕已極的神氣。
忽地大叫一聲,綠光乍閃,原來那只神蛛弄死毒蛇,吸了它的毒液之後,走了回來,大概是高興起來,因此跳上半空,然後從沈雁飛前面飄下來,正好是在他們兩人的中間。
那人剛才眼見神蛛治蛇的經過,這百毒門秘寶之一的神蛛,他雖未曾親眼見過,卻曾屢屢聽聞,故此見神蛛從半空掉下來,駭得大叫一聲。
沈雁飛一伸手,把神蛛托在掌中,只見它漲得差點比手掌還大,渾身發出微弱的綠光,甚是好看,便笑問道:「喂,你如今漲得這麼大,還能爬人葫蘆中麼?」
神蛛在他掌中跳起舞來,左搖右擺,沈雁飛歎口氣道:「你終是個小孩子,頑皮得很。」
忽然想起那人怎的全無聲息,低頭一瞥,只見那人僵木地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他可是對夜能見物的夜眼,故此看得出那人眼珠上翻,口唇向兩邊裂開,形狀可怖。
他一腳輕輕端去,那人應腳而倒,身軀僵硬之極,不必細看已知乃是自殺死掉。
當下不禁聳聳肩頭,想道:「南方的人愛弄些毒蛇毒蟲,為人也古怪些,居然不大惜命,胡亂便自殺死了。」
他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皺皺眉頭,想道:「大哥那面竹令符已經失掉,我本想從此人身上查出蹤跡,如今只好自己尋訪了。」
於是他托著神蛛,路路而行,想起洪家堡,諒那位洪老先生此時已到堡中,再過半個時辰,那兩個女人的穴道自然解開,洪老先生想怎樣處置她們,沈雁飛可管不著,也懶得去理。
念頭轉口百毒門弟子身上,略略考慮一下,判斷出那廝既然偷走竹令符,多半不敢逗留在這地面,最可能還是回到嶺南去。
目前他還不知此令符必回到嶺南的緣故,因此也許認為他這面竹令符乃是撿到的甚且是用什麼手段獲得,故此那廝目前不會害怕自己尋到,甚而會詭言誘騙一些同門來暗算自己。
忽然他覺得早先那人死得有點澳蹺,因為他既是百毒中人派來暗算洪家小少爺,但何以剛才他曾提起百毒門,那人居然毫不理睬?反而趕緊自己以預帶的毒針把自己刺斃。難道是百毒門中有此規條?
不過這狐疑在他心中逗留得並不長久,因為如今天色已暗,他幾日來奔馳不歇,雖說下午曾經歇息,但到底沒有好好調息休養。
那內家功夫放下幾日,便會減退功力,故此目前他想找尋一個地方歇歇腳,做做日常該做功課。
放眼四望,田野茫茫,靜寂地躺在夜幕之下。
夜風已經變得甚是清涼,因此他信步走著走著,一時倒忘了休息之事。事實上他也沒有發現可供慈息之處。
雖說是信步而走,但速度可就比常人盡力奔跑還要快些。
他乃向南方進發,因此洪家堡在他右面出現,他還能夠瞧見那座高樓之上,燈火隱隱。
薄地裡吳小琴的倩影浮上他心頭,可是細細尋覓時,又不像她了。他停步怔了一會兒,想道:「那洪二娘笑起來時真像她啊,不知洪老先生如何處置她……」
心中想著此事,腳下忽然向洪家堡移動,不久工夫,已到了堡外。
他一橫心,暗自決然道:「我且看看她結果如何,然後立刻動身上路。」
最上的一層樓火通明,他悄無聲息地倒掛在窗外,偷偷窺覷。
只見那洪老先生坐在一張靠背椅上,身軀軟弱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地上躺著三個人,都是女人。
沈雁飛認得其中除了洪二娘之外,一個名叫海棠,一個不知姓名,卻是下午和二娘同站在樓上倚欄眺望的一個。這樣他已可以推想到這兩第十八章邪歸正仗義解危個婢子乃是二娘心腹,故此一齊捆住擱在樓板上。
二娘和海棠的穴道已自動失效,故此身體已能移動,嘴巴也沒有堵住。可是她們都沒有言語。
兩個婢子更是滿面梅愧之色,大約是因為洪老先生平日對待她們甚好之故。
二娘雖沒做聲,但俏眼中卻露出倔強之色。
洪老先生歇了許久,才於咳一聲,一個老家人遞杯香茗給他,他喝了一口,才緩緩道:
「老夫平生連蟲蟻也不忍傷害,故此絕不能殺害你們。可是我家家聲要緊,而且被害的夫人也將不能瞑目,假如老夫就這樣把你們逐出去的話。因此老夫如今決定還是將你們留在府中。」
兩個婢子齊齊軟聲叩謝,二娘卻哼一聲,道:「你有的是錢,多養幾人有什麼關係?」
她慘淡地笑一下,又道:「我倒寧願立刻死掉。」
洪老先生身軀震動一下,眼睛露出忿恨的光芒,但歇了一會兒,他又回復平靜,徐徐道:「自古以來,紅顏禍水,此言的確不差。你若非有幾分姿色,必定能夠安份做人。」
二娘倔強地搖頭道:「不,你錯了,我不甘心永遠禁錮在這裡,伴著一個死氣沉沉的老人而已。」
沈雁飛心中怦然而動,忽然對她非常同情起來。他記得他自己也曾苦苦向命運掙扎,甚至到現在為止,他還是在掙扎著。
如今見到洪三娘的處境,不由得浮起親切之感。這種苦楚,唯有親身受過的人才能瞭解。
洪老先生道:「你怎樣說老夫也不會生氣,我想自己的確無負於你。明早我著人把你們的容顏毀掉,以後你們可以安份地在府中居住,我不會折磨你們。」
他軟弱地起來,向二娘投以深深的一瞥,然後出房去了。
洪二娘慘淡地微笑著,不時露出整齊雪白的貝齒。
沈雁飛悄悄想道:「她已經對命運屈服了,別說是她,便換了我沈雁飛,在這種處境之下又有什麼辦法?」
不過他對於洪老先生的處置,也認為非常寬宏大度,否則以二娘殺害洪夫人的罪行,那是剮之有餘。
老人家也走出房去,沈雁飛輕輕捏了兩粒沙子,抖腕發出。
兩名婢子忽然一齊閉上眼睛,沈雁飛躍人房中,洪二娘啊了一聲。
沈雁飛本已用飛沙打穴的手法,點住那兩名婢子的昏穴。現在又俯身各點一下,原來是點住他們的啞穴,從此以後,她們再也做聲不得。
「我聽得你們的對話。」他蹲下來,雙目炯炯,注視著洪二娘:「我瞭解你與人生抗爭的一切行為,然而你卻是錯了。」
洪二娘垂下眼光,黯然道:「你不必說了。」
沈雁飛一想也對,他有資格說些什麼呢?猛可站起身來,低頭一看,剛好又看見她慘的微笑。
心裡一軟,忽然伸手抓起她,忽地從窗門跳出去。
天明之時,他已走了約莫三百里之遠,他把洪二娘放在樹下,解開所有的繩索。
洪二娘恢復了自由,站起來伸展一下四肢,回轉頭要向他說話,忽然啊啊連聲,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那洪二娘已被沈雁飛點中了啞穴,故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須知一個人若是天生聾啞,倒也罷了。若果本是好好的人,忽然變啞了,這種活罪,其難堪處真是非筆墨所能形容。
洪二娘性格原本甚是倔強,但這時卻禁不住珠淚交流,癱倒草地上。
沈雁飛背轉身,不瞅不睬,隔了好大一會兒工夫,發覺她已平靜,便轉過身來,只見她雙目圓睜,望住自己。
「對的,你沒有猜錯,是我弄啞了你,可是你得到終生暗啞的懲罰總不會冤枉吧?」
她閉上眼睛,沈雁飛倏然起來,道:「走,咱們到城裡歇腳。」原來前面不及三里之遠,便是英德。
進得城裡,但見建築簡陋,商肆並不太熱鬧,原來那時候嶺南地當邊緣,除了沿海的城市繁華熱鬧之外,其餘的城鎮都十分樸陋。
他們在一家客棧要了兩人房間,沈雁飛如今開始覺得行程有點不簡單。
只因嶺南言語不大相同,幸虧他是到客店投宿,那店小二一來因這用丁從早訓也止脫入腳從一行招待各式各樣的客人已慣,勉強和他說得幾句。
二來他之所以到客店去,為的不外是投宿,內容既然能夠確定,當然就容易猜度。
不過他也不大擔憂,先運功調息,然後睡一大覺。
到了下午,他已經睡足,忽然被一些聲息驚醒。
洪二娘悄悄推門進來,衣袖中籠著什麼東西,面色甚為難看。他直走到沈雁飛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沿。
沈雁飛含糊地前前幾句,翻個身,背脊朝外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