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鶚范北江本來一心想得到這只蠍母,他是百毒門中高手,見到世間奇毒之物,就宛如極貪財寶的人,見到價值連城的珠寶一般,忽然已忘掉找尋馮征之事,一味盤算怎樣提到這只蠍母。
他身畔雖有解毒靈丹,能解天下各種奇毒,可是這只蠍母秉天地至陰之氣而生,其毒又比天藍蠍厲害得多。范北江如果讓它咬一下,雖不致命,卻也得運功療養好久才能恢復。
在這電光火石的頃刻間,南鶚范北江已作決定。
這時那蠍母已遊走到他腳下,南鶚范北江身在半空,忽的吐氣開聲,嘿地一喝,手中尋丈長的樹枝當作齊眉棍,直砸向沈雁飛的頭頂。
沈雁飛暗中一驚,覺出這南鶚范北江確實厲害。
這一記力勁而不猛,生像後面尚蘊藏著無窮潛力,而且招數可以靈活變化。這等含蓄不盡的功夫最令人成懼,沈雁飛忙扔掉金線網,舉扇以迎。
只見他身扇合一,化為一道紅光,匝繞一周,其快無比。在這繞圈而走之際,已連發許多招,蹈隙伺瑕,暗中更夾著陰氣奇功。
南鶚范北江這一招已出全身九成功夫,哪知敵人年紀雖輕,武功卻極為佳妙,不但招數詭橘陰毒,其中更有一些古怪的潛力,是他平生未曾遇過的。
心中這一驚,比對方更甚。
當下雙腳一沉,踏實在地面;說得遲,地快,沈雁飛已繞走一圈,忽然飄出三團紅光,攻到他面前。
南鶚范北江正要他如此,大喝一聲,手中尋丈長的樹枝橫掃出去,使的正是他生平最負盛名的鬼王叉法中「橫掃千軍」之式,樹枝上已盡運全身十成功力。
沈雁飛啊一聲,整個人被對方的力量硬生生排落衝擊得站腳不住,踉蹌倒退。幸而他扇上已發出陰氣,否則不受內傷才怪哩!
南鶚范北江見對方僅僅踉蹌而退,並未曾受傷,大為凜駭,樹枝一挑,金線網飛上半空。
身形也使得如同電光掣動,直撲那只蠍母。
沈雁飛一見他去搶捉蠍母,暗罵自己一聲蠢才,急忙一揮修羅扇,一枝扇骨疾射出去,當地一響,撞在空中的金線網上。把那張金線網撞得斜斜飛開。
這一來南鶚范北江便不可能接網捕捉蠍母,但他身形不變,一直疾撲向那只蠍母,伸手捉住,跟著飛奔而逃。
沈雁飛登時愣住,想道:「奇怪,他若能夠空手捕捉,何必費這麼大氣力?」
猛聽頭頂樹上一個微弱的嗓子道:「范北江這一走,必定遠遠窮荒,沈兄不必再追他……」
沈雁飛不敢抬回那根扇骨,跳上樹去,問道:「他後來為什麼不怕那蠍母呢?」
「他一定是怕你把我救了,我師父聞訊絕不肯於休,因此他除非把我師父也害了,否則便得謀求自保之道。他當然不敢動念殺害我師父,這樣他非得到這只蠍母以對抗本門各種毒物不可,這蠍母雖然奇毒無比,但並不能致他死命,只不過需令他大費手腳和消耗精神元氣來運功療傷。」
沈雁飛恍然地哦了一聲,忽然皺眉道:「我承你指點,得知你百毒門的靈丹可解鳩盤荼毒,因而免受七日夜諸般苦難,可是我卻沒有為你奪得靈丹,這怎生是好?」
馮征軒眉一笑,道:「生死等閒事耳,沈兄何必分懷。我這番游踏中原,沒曾交得一個朋友,今夜邂逅沈兄,實在痛快。可惜我渾身都是毒,不能和沈兄握手言歡,未免遺增。」
沈雁飛一生未見過這麼豁達大度的人,不覺心中傾倒,慨然道:「找沈雁飛身世坎坷,此生也沒有一個知己朋友,馮兄如若不棄,咱們結為異性兄弟如何廣馮征喜道:「好,好,我就大膽高攀。」
兩人敘起年庚,馮征今年二十八,做了老大。
他們也不須撮土為香,彼此相視一笑,沈雁飛叫聲大哥,馮征還答一聲二弟,便算訂了金蘭之盟。
沈雁飛笑容之中,不免流露出悲傷之意,馮征道:『二弟何須悲鬱,生死有命,自古已然。」
沈雁飛歎口氣,想道:「我雖有心背負他急奔嶺南,找尋黑骷髏洗大公求救,但奈何沾不得他全身。」
當下慨然道:「大哥,我雖無意留在人世,但為了大哥之故,也得將那萬惡的范北江碎屍萬段,方始甘心罷手。」
「他早不知躲到哪裡養傷去了,你只消通知我師父一聲,那就足夠買了他的命。你聽我說,古樹峽石洞中,為兄尚有一個包袱,裡面有兩件要緊東西.一件廈是本門神蛛,藏在一個玉葫蘆內此寶可贈給你,表示為兄一點心意。」
沈雁飛聽到這裡,不由得鼻子一酸;現在他。身功力已經恢復,因此再不怕行功運氣時會加深鳩盤荼毒的痛苦,更何況義結金蘭,情比手足。
當下更不多畝,暗中路一調元運息,將本身一點真火從扇端流出米,倏然又施展獨步天下的敲穴之法。
這一次敲遍馮征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因是著意施為,故此歇手之時額上已微微見汗。
馮征也是內家高手,見他這般形狀,知道他為了替自己敲穴,打通遍體骨節經脈,以增加延續性命的抵抗力,因而不惜耗損真元。
不禁扼腕歎息一聲.朗朗道:「天涯一旦為知己,滄海他年見此心。愚兄有幸結識賢弟,死也可以瞑目了。」
沈雁飛振起精神,安慰他道:「天下間的事情,往往出乎我們智慧料度之外。也許大哥福大命大,出其不意會發現生機也未可料。愚弟剛才不合大意,已被范北江的毒蛛蛛絲沾上。」
馮征大吃一驚,道:「真的?如果被那毒絲沾上,我雖是本門中人,也沒法子替你除去。日後因氣機吸引,不論隔得多遠,那只神蛛終必尋到,乘你不妨暗暗噬咬一口或是噴射毒液在你身上,這神蛛來去無蹤,極難發現,真是防不勝的。這……這如何是好?」
他一片情急之狀,比之自己中毒不治之事更見緊張。
沈雁飛熱血上湧,情緒激盪,甚是感動。
「大哥,那樣也好,咱們可以在黃泉下握手言歡,或是把臂聯袂縱橫冥府,豈不快哉。」
兩人齊齊放聲大笑,忽然都對生死之事,夷然拋撒在一旁。
馮汪道:「你既不辭千里關山,來到此地,總該見見伯父大人,順便也把我們的包袱取回來。裡面除了那只神蛛之外,還有我百毒門一面竹令符。這面竹令符除了本門中有見符如見掌門的威權之外,因是羅浮山千載異寶寒竹所制,功能辟鎮百蟲,也是本門歷代相傳一件至寶。」
「大哥恕我插嘴,這面竹令符既然有此妙用,還怕那神蛛來伺襲麼?」
「本來可以不懼,只因是佩著竹令符的人,周圍三丈方圓,蟲省絕跡。可是本門神蛛一共只有三隻,我師父那只威毒最強,其次便是范北江那隻,我的那只最小,性情也最溫順。
這類神蛛秉賦既異常蟲,復又經過加意訓練,除非你用竹令符揮舞追擊,發揮寒何威力時才能將它制住。如若不然,它仍然敢潛近你身邊,暗施凶毒。」
沈雁飛道:「好吧,且不管他,但我如今去古樹峽,還會碰到別的人麼?洞中有什麼埋伏沒有?」
「這裡只是我和范北江兩人為主力,此外只有幾個下人供奔走差遣之用。不是愚兄誇口,我在武功造詣方面,連范北江也不敢說一定能夠贏我。可惜我平日殫於練武,故此對本門繁噴精深的毒物知識,便較為疏忽。這是因為倚賴本門有一部秘籍,其上載著天下所有毒物毒藥的名稱產地和用途,這本秘籍只傳給掌門人。我便想著等到做了掌門再研究不遲,哪知正因此故,才會被天藍蠍所傷,適好范北江心懷叵測,想加害於我而奪掌門人之位……」
沈雁飛這才恍然明白這位大哥何以身為百毒門未來掌門人,還會被天藍蠍暗算的理由。
「那石洞就在峽中的右壁,裡面甚大,第一進左右各有一房,乃是那幾個下人居住,第二進左房是我所居住,右房則是范北江的居室。最末只有一個石室,斜人地下,大約有二十級石階。這裡向例不亮火,就在底壁處釘著鐵鏈銬鐐,伯父大人便鎖囚在石壁邊,終日不能坐下,因為除了頸脖子捆系得甚緊之外,長長的頭髮也拴在壁上的一口鐵釘上,故此縱然渾身酸軟,意欲借鐵鏈之懸掛身體,也因頭髮被控之故,疼痛難堪而放棄休息之想。」
沈雁飛乃是七星莊之人,當然識得這個法子乃是修羅煉獄中一種歹毒法子,低哼一聲,道:「大哥你安心等候一會兒,我去了馬上便回來。」
「二弟你千萬沉住氣,伯父大人囚禁年久,神智失常也是常理。」
沈雁飛應了一聲,跳將下樹,施展開腳程,眨眼間已翻過兩座山頭,來到一處峽谷。
他藉著夜眼打量四周形勢,只見峽谷兩邊石壁都潮潮濕濕,浮動著一股霉潮氣味。原來這個峽谷因被兩座高山夾住,陽光少到,因此終年霉暗。
「我父親被囚十七年,飽受無量苦楚,卻依然不肯屈服,說出斷腸源的下落。這種剛毅志節,史書上也罕曾得睹,委實令人佩服。可惜後來神智失常,不免為盛名之累,但無論如何,我也得把他營救出來,歸返江陵和母親團聚。」
這時,他但覺自己步人正途,所做所為,無愧於心,精神方面感到一種從未曾有的愉快。
如今他大可以堂堂正正重新做人,假如他所深摯熱愛的吳小琴不是葬身江流,假如他不是已中了范北江的神蛛,假如秦宣真不再追殺他的話……可是這些障礙,都是他無法超越的,他縱然已轉人正途,又有何用?他走到一個巨大的石洞門口,住腳側耳而聽。
除了好幾個人均勻的鼻息之外,他還聽到洞底傳來斷續的呻吟聲。
那便是他父親生判官沈鑒的聲音,他忽然想到假使母親知道了父親十餘年來的淒慘苦境,而現在親自站在這洞口,傾聽到他斷續低沉的呻吟,她該會如何發狂地痛苦。
忽然他感到自己和父母親已變得非常接近,已是同站在一條線上的人。故此他為了父親的苦難而非常憤恨修羅扇。
在這剎那之間,他檢查起自己好些觀念,發覺其中有許多不公平的地方。
例如在他未感到和父親屬於同一陣線上之時,他覺得七星莊禁圖個把人算得什麼?即使是加以十餘年的折磨,生也像有這種權利。
然而一旦這個人變為他自己的人,諸如他的父親,他便不自禁地咒詛起秦宣真的暴虐殘酷,而認為他根本沒有這種權利。
他覺得思想有點混淆,因此他困惑地位立了一刻,然後躡足人洞。
第一進的左右兩間石室,都虛虛掩上薄板門,這是因為此谷坐落山陰,晚上相當寒冷,故此這些壯健的漢子也得掩上門,以免陰風侵襲之苦。
沈雁飛想起七星莊,心中有點生氣,因此他明明可以直人底洞,他卻在左邊室門外停步。
以他的身手,要毫無聲息地弄開這道本板門,還不是舉手之事,他輕靈地走人石室中,只見石室甚是寬敞,除了靠右壁那面一列擺著三張床之外,桌椅等物懼全。三名大漢分躺在三張床上,他走到床邊,伸出修羅扇,面上掠過一絲獰笑。
可是他忽然定住不動,手中修羅扇遲遲沒有點下,那些漢子雖然長得精壯魁偉,但在他的扇下,卻脆弱不堪,只消輕輕一點,便永遠躺在那裡,動也不動了。
原來這時一個思想掠過他的腦海,使他遲疑考慮了一會兒,終於改變了主意,沒有點將下去。
他一旋身,像一縷清風似的出了室門,巧快地關好那扇木板門,然後直闖洞內。
到了第二進,他先人石室瞧瞧,那南鸚范北江果然沒有回來。於是他退出石室,也沒有到馮征所住的左邊石室取那包袱,一徑走進後洞。
石階斜斜深人地中,陰森之氣,侵體生寒。
他走了四五級,忽然心中一陣緊張。
呻吟之聲更清晰地傳人耳中,聲聲如同棍子般敲打在他的頭上。
他深深吸一口氣,努力叫自己鎮定,並且告訴自己,絕不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可是每踏一級,他的心便大大跳一下。他發覺那呻吟聲十分令人難忍。
「假使我說是他的兒子,來此救他,他會怎樣呢?我希望他像個英雄似地挺挺胸膛,朗聲大笑。」他惴惴不安地道:「我不要瞧他像個女人似的號啕大哭起來。」
石級終於走完,他以夜能見物的眼睛四下一轉,瞧出這是個甚為寬廣的石洞,洞壁十分粗糙,空氣中凝結著一股霉潮的氣味。
在最底處的石壁處,一個人形狀奇怪地靠在那裡。他有如夜半出現的幽靈般,冉冉走過去。
那人長長的頭髮,拴在壁上的一枚大釘上。
兩手張開捆綁在壁間,雙腿也如是。
而這人大概因疲倦難支之故。
努力設法用手足間的鐵鏈支承身體略作休息。
這是因為頭髮拴吊在鐵釘上,故此他不能完全鬆弛了身體,讓那些鐵鏈支承住身軀,於是顯得奇形怪狀。
那人鬍鬚如報,叢叢密密,看不出真面目來。
沈雁飛俊眼一轉,想道「我先問清楚了再說。」、當下舉扇一拂,那人頭上的鐵釘應扇而脫,頭顱立刻無力地垂下來。頸骨響了一聲,差點兒沒有斷折了。
跟著整個身軀也較軟墜吊在手臂那些鐵鏈上。
他發現那些鐵鏈並不粗,心想道:「難道父親武功全失?否則這些鐵鏈如何困得住他?」
「喂,你可是生判官沈鑒?」他壓低聲音悄悄問道。
那人歇了半晌才道:「我……我不是……」口齒模糊不清,聲音微弱。
沈雁飛恚忿起來,想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膿包?竟不敢認是我父親?」
但他忽然記起義兄馮征的話,同時鼻中嗅到一陣的陰淒寒的味道,不禁打個冷噤,想道:「在這鬼城似的地方,幽囚了十餘年,實在難以忍受的啊……」
於是他用手托起那人下巴,輕輕道:「父親啊,是你兒子來了,你睜眼瞧瞧。」
生判官沈鑒睜開眼睛,卻毫無神氣,而且立刻又閉上了,口中含糊地道:「好……好極了……你救……我出去……」
沈雁飛心中一陣喜悅,因為他父親到底沒有哭泣,連呻吟也停止了。
當下趕忙動手,先用肩頭頂住他的上身,收回修羅扇,用十指抓緊他腿上的鐵鏈,暗運內勁,猛然一繃,鏘鏘響聲過處,那些鐵鏈已經完全繃斷。
之後又如法繃斷手臂間的鐵鏈,然後把他抱起,手掌息處但覺他一身都剩下骨頭,心中油然生出憐憫之情。
但他又在黑暗中微笑起來,想道:「回家之後,媽會把你照顧得馬上肥胖起來。」
他趕快離開這陰寒霉潮之地,到了第二進,不覺停頓下來,想道:「我先把父親弄出去,抑是順便取大哥那包袱?」
想了一下,記起早先要殺人而沒殺得成的想法,便邁步人左邊石室。
只見石室中空空蕩蕩,除了一桌一椅,以及靠牆邊一張木榻之外,別無他物。房中四處纖塵不染,清潔異常。
沈雁飛先把父親放在榻上,然後把桌上那個小包袱打開來,其中有兩三件內衣褲,還有一些金銀。
此外便是一面竹牌和一個玉葫蘆。
「嘗聞別人講究,苗疆中有那蠱毒之術,養蠱的人家,都是清潔異常,大哥這一派也是清潔得很。」
他一面想,一面拿起那面竹令符來看。
這面竹令符不過三指寬,一掌長,但墜手之極,彷彿比精鋼所製的還要沉重些。
兩面都刻有花紋,一面是各式各樣的毒蠱,另一面卻不知些什麼圖案,視之但覺煙雲滿眼,紋路縱橫,竟不知刻些什麼。
他放下竹令符,拿起玉葫蘆,細心一找,那個玉塞果然在頂端有個活動的小蓋,用指甲挑起,往手心一倒,沒出三粒白色的丹藥,跟著一股臭味,瀰漫全室。
他聞了這股臭味,覺得有點頭暈,便害怕會有毒,連忙咬破中指,迫了三滿鮮血出來。
那三拉丹藥各吸了一滴鮮血,立刻變得血紅如火,隱隱閃出火光。
於是他屏住呼吸,拔開玉塞,那玉葫蘆不過小兒拳頭那麼大,這時瓶塞一開,裡面便傳出低微的嘶聲。
他趕緊把那三拉丹藥一齊倒人玉葫蘆中,緊張地注視著一切動靜。
以他想來,這神蛛到底是奇毒之物,怎知它是否通靈聽話?到底是只毒蟲,可就不敢絲毫大意。
片刻間,葫蘆中嘶地一響,一點綠光跳將出來,落在桌上。
沈雁飛大吃一驚,退開一步,定睛細瞧,只見那只神扶長相和普通蜘蛛並無不同,但遍體綠毛,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綠光。
這只神蛛初出時,只和拇指那麼大小,但一站穩桌上,使然已漲大數倍。
沈雁飛發起愁來,想道:「糟糕,我忘了問大可如何收蛛之法,這怎生是好?它已進大得爬不進葫蘆裡了。」
神蛛在桌上舞動腳爪,一似舒展筋骨的樣子,但毫不移動,有點死氣沉沉的樣子。
沈雁飛看了片刻,不覺皺皺眉頭,想道:「假如它這麼笨鈍,隨便找個孩子也能把它踏死,焉能追蹤仇人於萬里之外?」
楊上傳來沉重的鼻息聲,他回頭一看,敢情父親已經睡熟了。
他回過頭來,眼光忽然掠過那個包袱,心中一動,趕快把包袱提起,放在丈許外的地上。
那只神蛛嘶的一聲,突然跳起大半丈高,然後腳爪齊伸,緩緩飄下。
看它的樣子,宛如失去自由太久的人,一旦解除所有的束縛,因而非常快樂地跳躍歡叫。
沈雁飛走過去,乍著膽子伸出手,攤開手掌,那只神蛛其快如電,已躍在他掌心之中。
他拿起玉葫蘆,湊到掌邊,神蛛嘶地一叫,用起腳爪,在他手掌中滾了幾個觔斗,一似那些頑皮的孩子,玩耍得不願返家的神氣。但結果它卻鑽進去了,沈雁飛看它鑽人葫蘆時,才發覺它的身軀能夠縮小。
這時心中甚喜,把葫蘆藏起,過去把包袱拿起來,又把父親抱起,走出石室。
他在第一進室內又停住腳步,騰出一隻手,先把薄本板門弄開,然後拍出玉葫蘆,輕輕一倒,神蛛跳出來,他不識怎樣使喚這神蛛,便將包袱放在遠處,躍回來後伸開手掌,神蛛便跳上他手心。
他用力一送,那只神蛛便飄飄飛落室中的床上。沈雁飛凝目而視,只見那只神蛛忽然跳起半空,飄飄向那人身上飛落。
沈雁飛忽然飛躍人去,其快無匹,伸掌托住那只神蛛,皺眉想道:「我本想著它放出蛛絲,弄在那些人的身上,等那些人回七星莊後,我再放出神蛛,把他們—一咬死。而我在離開這裡之時,預先留下話說明幾時叫他們暴斃,這樣准教七星莊為之震駭,可是這神蛛不知我之意思,若果咬將下去,登時毒發身死,豈非違背我意?」
於是決定回去問問義兄馮征再說。
他先點了父親的睡穴,然後抱起躍出洞去,到了樹下,只見馮征正慢慢攀下來。沈雁飛直道:「大哥,看來你已恢復許多啦?」
馮征搖搖那顆光禿禿的頭顱,苦笑道:二弟你情深義重,為兄本不想告你實情,但想覺得還是說了妥當些,老實說,我只怕挨不到七天使全身糜爛而死。」
沈雁飛聽了,呆了老大一會兒,然後道:「不如我拚死背了兄長飛奔回嶺南、,有個六七天晝夜不歇腳,大約可以趕到。」
馮征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你的體質不似我,沾染了我身上大毒氣,登時腳軟手疲,還背得動我麼?」
「這樣說來,難道兄長便萬萬沒法可救麼?」
「唉,恐怕果真如此了。」
沈雁飛一陣黯然,想道:「我沈雁飛真是倒霉。誰要對我好些,誰就得遭遇禍殃。」
一時又想起吳小琴來,抑不住悲傷之情,居然掉下了幾滴眼淚。
馮征連連歎氣,事實上他也不願就此無聲無息地死掉,可是事出無奈.他只好豪氣地等待死神的光臨。
因此,他也沒有話可以安慰沈雁飛。
「啊,包裹你取來了?已檢查裡面的東西麼?」
沈雁飛點點頭,他便釋然地吁口氣,道:「若果竹令符和神蛛都讓范北江出去,那就更難治他了。這面竹令符可以助他制伏那只蠍母,不必多費手腳,那樣不出一年,那廝又可出世為惡了。」
「大哥賜給我的神蛛,我已飼過它丹藥,但我不懂指揮之法,故此剛才想整治那些人,也沒有法子。」當下便把剛才的心意說出來。
馮征立刻把指揮之法教給他.又把那面竹令符交給他,道:』「異日你有便時,可到嶺南走一趟,憑這信物諭知我百毒門弟子關於我被害的經過,還有這些許金銀,你帶著用吧。」
沈雁飛俊眼一瞪,問道:「大哥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麼?哈哈……男兒生不成名,死則死耳,夫復何言。」
沈雁飛聽了這種悲壯的話,便說不出軟話來,忽地矍然道:「讓我把父親喚醒,他見多識廣,也許另有妙法。」
馮征想道:「我是百毒門未來的掌門人,對此尚且束手無策,別人哪有法子?不過讓他盡盡心意,同時也可拜見伯父,這也未嘗不可。」
當下頷首無語。
沈雁飛先以敲穴之法,暫時敲了父親胸前十二大穴,然後解開睡穴,搖了搖父親。
「父親,父親,你醒醒……」
他父親立刻張大眼睛,精神奕奕,並且坐起身來。
「沈伯父在上,容小侄馮征拜見。」
生判官沈鑒伸手便要扶住馮征下跪身形,沈雁飛大吃一驚,猛然一伸手,持住他的肘子,口中叫道:「碰不得!」
生判官沈鑒哎地一叫,沈雁飛連忙鬆手,想道:「嘿,這十幾年時間,父親連一身功夫都丟了,禁不住我輕輕一捏。」
「這是什麼地方?」聲音中顯然十分驚慌。
沈雁飛伸手想攙他起身,卻聽他驚叫一聲,身軀直往後退,他的樣子是怕被沈雁飛再來一下的意思。
沈雁飛正想說話,已聽他道:「我……我不敢冒充是他啊……」聲音已帶出欲哭之意。
馮征道:「你不是沈伯父?」
「不,不,我不是早對你說過,我不是姓沈的。」原是他認得馮征的聲音。
馮征想道:「往昔我因事不關己,懶得追問,便認定他是神經錯亂。但如今卻非問清楚不可。」
沈雁飛已不悅地哼一聲,差點沒叫出膿包兩個字。
「那麼你姓什麼?」
馮征威嚴地問道:「是什麼地方人氏?緣何來到此處?」
沈雁飛見到父親不住顫抖,心中極不舒服,猛然一跺腳,躍開一旁。
「我……我……」
他一抬頭,不見了沈雁飛,便立刻低聲道:「我姓吳,人家都叫我老五,乃是郾城人氏,但求你老發發善心,讓我如今就走,我……我自己會尋路回去……」
馮征聽他言語清楚條理,便判斷出他絕不會神經錯亂,忖道:「也許是七星座認為二弟必會來此,便故意搬走沈伯父,換了這廝。」
於是便不想究問他怎會被七星莊擄來,但為要再次肯定他不是神經錯亂,便道:一放走你也使得,但我要你回答一個問題,回答出來,你即管走。」
吳老五立刻改坐為跪,連聲謝恩,並且伸長頸脖等他的問題。
「有兩人各飼一馬,一日閒談時忽作奇想,要賭賽馬跑得擔,於是各請一位騎師,聲言馬慢到終點者勝。比賽開始後,兩馬由慢步而終於不動,互相僵持。朋友來觀賽者,一人想出一法,便告知兩騎師。兩騎師聽從他的方法,立刻互相策馬拚命飛馳,我今問你,那人教兩騎師之法為何?」
吳老五眼睛都聽得大了,問道:「真的他們都拚命飛馳?」馮征點頭道:「當然是真的,而且還拚命鞭打哩。」
「啊,是了,他們互相鞭打對方的馬。」
馮征搖搖頭。
「我知道了,那人哄騙他們說,現在改為賭快,先到終點者贏。」
黑暗中但見光禿禿的頭顱直搖,吳老五皺眉經額,抓耳撓腮,想了許久,忽然跳起來道:「我想到了,他們都往相反的方向飛馳,誰高得越遠,誰就等於慢到。」
馮征道:「放屁,那些觀賽評判的人豈不跟著累死了麼!」
「小的……實在想不出來。……」
吳老五驚慌地左顧右盼,這一會兒工夫過去,他唯恐沈雁飛會回來,那時節,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馮征哈哈一笑,道:「好吧,你一點兒也沒有癲狂,快走,但小心別教人在中途截回。」
吳老五狂喜地叩個頭,起來發腳便跑。
一條黑影飛墜下來,正是沈雁飛,他問道:「大哥你笑什麼?他呢?」
「那廝不是沈伯父,我已問明了,叫做什麼吳老五。」
沈雁飛哼了一聲,道:「是他麼?」
心中忽然痛如刀絞,原來他驀地由吳老五身上,聯想到美麗可人的吳小琴,當下歎口氣道:「好吧,由他滾蛋逃生便了。」
忽聽七八丈外有人哎呀一叫,沈雁飛猛然一頓腳,飛縱過去,只見吳老五栽倒地上,手中抓住那面金絲網。
沈雁飛冷笑一聲,頓腳飛回來,道:「那廝逃得性命還不心足,看見地上留下的金線網,便想拾了逃走,哪知范北江的東西,豈是隨便動得的。呀,大哥,你怎樣了?」
只見馮征一雙眼睛在黑夜中射出光芒,答道:「二弟,為兄也許性命有救。」
沈雁飛大喜道:「大哥此話可是當真?」
「我怎會騙你?但仍得辛苦你哩,咳,幸而放那吳老五逃生,否則便不會發現那面金絲網。」
「大哥是好心得到好報,說起來都是我的粗心,沒有告訴你。」
「咱們兄弟別提這個,你趕快去用樹枝把那面金線網弄過來。」
沈雁飛應了一聲,飛躍過去,他圖個省事,從修羅肩上發出一股陰氣,便捲過來。
「這東西毒得緊哩,大哥。」
馮征見他有這等神奇功力,大為讚賞。
他並不怕網上之毒,一把拿過來,掀開衣服,裹在胸腹之間,道:「古人所謂以毒攻毒,我現在用的便是這個辦法,天下間毒物大都互相克制,也有互不相下的,碰上了便會同歸於盡,如今便是用的同歸於盡的法子,可是我仍須得到本門解毒靈丹才能徹底恢復,而目前更須覓地靜養,以期先行練好本身功力,因為我被范北江打了一掌,震傷內臟。」
沈雁飛過:「那就好了,我立刻動身往嶺南,替你取回解毒靈丹,到底你剛才笑什麼呢?」
馮征便把考察吳老五是否癲征之事說出,最後道:「我只是笑他頭腦笨鈍,想不出答案而胡亂回答而已。但他既能回答想不出答案而不是胡言亂語,已可證明他沒有神經錯亂。」
沈雁飛想道:「大哥身為未來掌門,果然自有一套,此事果真唯有這樣做,才能說明吳老五是否癲狂。」
當下便道:「我想那人教那兩個騎師的法子大概是教他們交換坐騎,這樣自己若搶先到了終點,豈不是等於自己那匹馬慢到終點?」
馮征笑道:「這等小小詭謀當然清不了二弟,咦,怎的隱隱有人聲?」
兩人側耳一聽,果然從山谷那邊傳來嘈聲。沈雁飛道:「多半是那些人發現吳老五溜了,故此起來找尋了。」
馮征道:「二弟你去看看,順便也問問吳老五的來歷。」
原來馮征認為若果吳老五有什麼來歷,就得埋掉屍體,免得將來百毒門無端多個仇家,同時也可以設法使七星莊多個敵人。
沈雁飛便將自己身世約略說一遍,最後道:「那吳老五是搜得我那幅古樹峽地圖,以為會是什麼藏寶地點,一時財迷心竅,不辭千里而來,結果卻送了性命。」
這時,人語步聲已來得近了,沈雁飛道:「我先收拾了那些傢伙,再陪大哥談話。」
最靠近這邊的一座崗頂,兩條人影冒出來,沈雁飛有如大鳥橫空,疾掠過去,眨眼間已落在那兩人眼前。
那兩人啊地一叫,腳都軟了。
沈雁飛冷冷道:「你們再大驚小怪,莫怪我手下不留情。」聲音像冰冷的長箭,射在那兩人身上,使得那兩人直在發抖。
「還有那四個呢?召他們過來。」
其中一人振唇打聲胡哨,片刻間,四條人影分從各方現身走來。他們一到切近,看清楚那人竟是少莊主沈雁飛,一時都驚得呆了。
沈雁飛左手微微一動,那只神蛛已跳下地,在六人腳背上各布了一根蛛絲。
六個人都為了腳背上微微一麻的感覺而低頭去瞧。但地面上野草豐茂,焉能瞧得見那只神蛛。
「你們六人當中,有誰告訴我父親被遷到哪兒的地點,我便饒他一死。」
眾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沈雁飛點手道:「喂,你走開兩步。」原來他認出其中一個乃是頭目身份。
那人果然走開幾步,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沈雁飛以手中修羅扇一揮,四尺外一株小樹,應手連根拔起。
他抖由一揚,那株小樹連帶著樹根的泥土,飛上半空。
「怎樣?這一扇你們誰能抵擋?」
那些人顯然都非常驚懼,躊躇不安地垂頭或者偷偷四顧。兩人沉默地僵持了好一會兒,沈雁飛冷冷哼一聲,倏然舉起修羅扇。
其中一個嘶聲大叫道:「少莊主,小的說……」
沈雁飛威嚴地道:「好,你說,我會把其餘的人通通處死。」
那人旁邊一個漢子忽然大喝一聲,曲肘一握,把那個要說出生判官沈鑒遷移到哪裡去的人撞得打個踉蹌,跟著哇一聲噴出大口鮮血。
沈雁飛不必細看,已知那人已經死定,果然那人悶聲不響,栽倒地上。登時心頭火起萬丈,陰森森哼了一聲,道:「原來像個頭目?」
早先被他趕開在一旁那個頭目發聲暗號,五個人齊齊散開,原來是布下七星座特經訓練過的陣法。
舉凡七星莊之人,都受過這種訓練,只要有三個人,便可施展三才陣,四個則可施展四象陣,五個人則施展五行,由此類推,六人則用六合陣法,乃至於七絕八卦九官為止。
須知沈雁飛乃是以前的少莊主,說話總得作數,因此另一個小頭目一聽他說要宰了不說話的五人,這就變成沒有商量餘地,趕緊抓住最後掙扎的機會,一肘把那人撞死。
沈雁飛見他們擺出五行陣,不覺仰天一笑:「你們憑仗這個陣法,就想逃得性命?」其實他雖然諸曉這些陣法,但一旦對敵拚命起來,卻也不容易破掉。
那五人不敢做聲,個個持緊兵刃,凝神伺敵。沈雁飛知他們膽怯,倏然舌綻春雷,一扇扇出。
五行陣法果然巧妙,沈雁飛一觸動陣勢,立刻刀光劍影齊齊湧起,幾縷冷風夾擊而至。
沈雁飛發出股陰氣,盪開左側後發先至的大刀,忽然察覺虛可變實,右側的敵人正可乘機長軀直人,趕緊一族身,錯開尺許部位,果然劍光閃處,卻戳了個空。
那五人有如走馬燈般,團團直轉,刀劍上下翻飛,配合得嚴密無方。
沈雁飛雖然識得陣法,但因虛實變化,看情形而定,故此他雖是屢屢搶先迫住似應還實那方位的敵人,但一則五行陣人數較多,二則似實還虛的仍可以變化為實招險著,是以招架不迭,一時弄得施展不開手腳。
三十招過去,沈雁飛有驚無險,但卻覺得面上無光,同時那五人膽氣陡壯,越戰越勇。
須知這五人雖不是七星莊出名的人物,但在一般得力手下中,他們都屬於擅長陣法群攻的好手,是以秦宣真會命他們六人鎮守此地。
那南鶚范北江和馮征不知其故,一向小看了他們,其實他們一旦六人聯手,施展六合陣法,那比之請來一個高手更有用處。
沈雁飛大笑一聲,忽然捲起一股無形潛力,圍繞全身。那五行陣被他的陰氣擋得一擋,立時呆滯。
沈雁飛並不戀戰,忽然衝出圈子。
「你們果真大膽,竟敢和我拚命。」他冷冷道:「我本想留你們半年性命,但如今卻需宰了四個,留下一個活日報訊,可是一個月之後,也得午夜暴斃。」
這時那五人仗著有個陣法可以抵擋住沈雁飛,便都沒有早先那麼害怕。
一個頭目答道:「老莊主有令著我等守在此洞,因我們本來不敢大膽得罪少應主,但你老剛才的話委實令人驚心,如若少莊主尚聽老莊之命,立刻隨我等返回七星莊,我們焉敢無禮。」
「放屁,你好像覺得已把我難住似的,哼,憑這小小陣法,我沈雁飛就沒法子宰了你們?」
那邊廂的暗影中,有人輕輕嗟歎一聲,原來那人便是馮征。這位身為嶺南百毒門的未來掌門人何等聰明,已洞察沈雁飛的變卦。
原來沈雁飛本意是躍出圈子,放出神蛛咬死一兩個人,那時趁他們失措之時,只須舉手之勞,便可以再殺死一兩個,於是留下一個報汛的活口。
但經過那頭目一回答,沈雁飛心高氣做,立刻改變主意,一定要以本身功力去破掉那五行陣。
馮征明知沈雁飛必可辦到,但不免會費時失時,尤其在這古樹峽左近逗留,總非上算之事,一旦秦宣真出其不意地出現,豈不糟糕。
沈雁飛果然猛可進撲,身形有如行雲水般穿繞一圈,已攻出六七招之多。
五行陣法復又轉動,霎時間劍氣刀光匝地湧起,把沈雁飛困在其中。
馮征這時才領略到七星座威勢,當日他和范北江都沒看得起這班人,誰知幾個臭皮匠,真可以當一個諸葛亮。
於是讚佩之餘,暗自付想將來也得研究這一門學問,由門下弟子中挑出天資較佳的,施以嚴格訓練,於是便可專司防守寶洞的重責。
看看已到一百招以上,沈雁飛長嘯一聲,盡力施展修羅七扇威力,那股無形陰氣往往迫得五人進退失據,陣法立懈。
馮征想道:「二弟若非深諸此陣奧妙,只怕此時尚未能佔得優勢。」想到這裡,更加覺得訓練一批人專司看守空洞門戶的主意大妙。
猛然沈雁飛長嘯一聲,修羅扇泛起朵朵紅雲,指原間一個人應扇而起,飛出丈許外,叭唯一聲摔在地上,竟沒有爬起來。
跟著又有一人倒地,這一來陣法全散,剩下的三人不約而同地分頭奪路而走。
沈雁飛腳程何等迅速,轉眼之間,已把三人完全點倒,弄做一塊兒。
那兩個被他擊斃的,敢情是兩個頭目。
沈雁飛解開其中一個的穴道,問道:「如今你不必多受苦刑便說實話了$?我父親被搬到哪兒去了?」
那人為他冰冷的聲音而打個寒贈,跪在地上碰頭道:「少莊主手下施恩,小的實在不知道。」
沈雁飛眼也不眨,道:「哦,你不知道,好一一」煥然伸手一拍,那人咕鳴倒在地上。
於是他又解開另一個人穴道。
「你呢,說是不說?」
原來他點的是軟麻穴,因此那人雖不能動,卻聽得見。
「小的……小的實在不知,少莊主明察……」
沈雁飛又抬手一拍,那廝應聲而倒。
於是他又解開最後一名的穴道。
這次第一個倒地之人,忽然從牙縫裡進出異聲,渾身一陣痙攣,抽縮得像只煮熟的大蝦。
那第三個人嚇得連打幾個寒噤,連連磕頭道:「少莊主明察,少莊主明賽……」
第二個跟著抽縮痙攣起來,牙齒隙中進出來的聲音教任何人聽到,也得毛骨悚然。
沈雁飛面容有如大理石雕成似的,毫無絲毫變動。
「你們試過我的手法,大概藏不住秘密了。」
馮征雖不在近處,但也察覺二弟使的是近乎分筋錯骨那一類的歹毒手法。
看那情形,似乎這一手明毒狠辣無比,被害之人,只要被山風輕刮,也覺得如被萬刃刺體,痛苦無倫,尤其是體內有如千蟲百蟻鑽行咬慣於經脈間,苦人骨髓,的確是厲害無比。
這種手法,乃是武林大忌,若非有滔天血恨,絕不能隨便使用。
不禁在暗中搖搖頭,想道:「我這位義弟一生舛乖流離,焉知不是心腸殘忍之故呢?我得勸勸他才好。」
沈雁飛抬腿連蹴,那兩人在地上打個滾,手腳逐漸舒展,呻吟之聲登時隨風散佈。
「喂,你還不說話麼?」
「少莊主……明察,小的實在不知。……」
他皺皺眉頭,道:」奇怪,你不怕我這一手?非得試試你骨頭究竟有多硬不可。」
那人磕頭如搗蒜,哀求不絕,話已說不清楚。
沈雁飛道:「早先那廝知道,你們便不知,呸!」
「小莊主你如不打死他們,便能知道……」這人所說的他們,乃是指那兩名頭目地位的人。
沈雁飛哦了一聲,心中恍然明白,原來這六人當中,死去的三個地位高一級,活著的三個都是低一級的下人,無怪他們身受毒刑,仍然說不出來。
他失望異常地回轉身,走到馮征藏身之處,便垂頭歎息一聲。
馮征和他一同走下山崗,一直尋路出山。
在路上馮征安慰他道:「二弟,我們的智慧到底有限度,因此常常測不透複雜的人事變化,於是我們只好屈服於命運的安排。」
沈雁飛歎口氣,道:「但我們總得掙扎啊,大哥,我如今一點也記不起父親的樣子,現在我非常渴望能夠見到他,我知道他是個英雄好漢,十餘年的折磨,也不會令他妥協屈服,幸虧那個是吳老五,若是我用丫七事回對民義歷益三父親,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我不會認他是父親的。」
馮征微笑一下,眼睛裡露出智慧之光。他赤著腳板走路,喜歡放軟了拍在地上,因此不時發出啪啪之聲。
「現在這個問題不存在了,伯父大人一定豪雄如昔,這是愚兄也敢斷言的。對了,早先我看到七星在那幾個人施用陣法,配合得神妙無比,我將來研究明白,也挑幾個弟子教教。」
「那些陣法的確有用,小弟話曉此道,將來可以替大哥效勞。如今我們的行止如何決定?大哥你先到什麼地方養息,我則趕緊直奔嶺南,替你取回解毒靈丹。」
「我們已是自家兄弟,因此我不再說什麼客氣話。你此行絕不可超過一個月,若是過了此限,我縱然僥倖不死,也廢了全身武功,到那時我毋寧死掉於淨。」
「大哥放心,此去哪消一個月之久呢?」
「按理說走得快些,二十天你可回到這裡。可是一路.上要沒有波折才辦得到,故此你務必忍耐一點,什麼事也是能忍則忍。我到襄陽等候你,原則上我住在東門的四海老樓,但你若屆時找不到我,可以令神蛛帶路,它經我豢養多年,只要在百里之內,總能找到我的居處。」
「那就好了,有神蛛帶路,我可就放心啦,假如再尋你不到,我會把襄陽鬧個天翻地覆,人仰馬回。這麼一來大哥你總會知道沈雁飛已到了襄陽,便可趕回會合。我這一計如何?」
「二弟雖是說笑,但也有道理,卻只怕以後武林中正派的人都群起與你為敵,豈不糟糕?」
兩人說著話,不覺已快出山。
沈雁飛想起張村那位瞽目老人之事,心中甚為憤慨,便告知義兄馮征,最後評論道:
「固然我已和七星莊勢不兩立,和那老人乃是同仇敵汽。但將來我們再度碰頭,我將不擇手段,先把他們並倒再說,想起真是氣人。」
馮征微笑一下,轉過話題,道:「你這番到南方去,看看我們那邊的風土人情,可以算是散散心。今晚我畫個地圖給你,到那邊碰到百毒中之人,你拿出竹令符,便可命他帶領去見我師父。其實我們門中之人,身邊俱有三粒解毒靈丹,只是這事必須稟告師父,以免他老人家沒有防備,被范北江那惡徒早一步暗算了。當你見到百毒門中的人,拿出竹令符,須雙手捧著,高舉過頭才合禮數。」
沈雁飛這時忽然想起吳小琴,又聯想到自己已被范北江弄了手腳,日後必遭暗算,便灰心喪志地遐思起來,竟沒有留心去聽義兄矚咐的話。
這天晚上,他們尋個農舍歇宿,馮征畫好地圖,告訴他凡是百毒門的人十分好認,因為例必光頭赤足。
一宿無話,第二天為了爭取時間,沈雁飛不再陪他到東方的襄陽去,卻逕自南下。
在路上他覺得自己生存在世上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他覺得最可自傲的一點,便是他並不害怕死神的猝然來臨,而且他也沒有因自己將死而停止一切活動。他還為了別人之事而僕僕風塵,跋涉千山萬水,到那陌生的南方去。
經過七日的急行疾走,已到了江西廣東交界的大禹嶺。
遠遠只見青嶂屏列天際,氣勢雄奇。
但嶺下周圍地勢不高,故此都是水田,一望無際。
這時天氣太熱,饒沈雁飛他一身武功,卻因連日休息得少,故此心中不願在這等驕陽似火的天氣趕路。
碰巧所買的於糧又食完了,當下尋思道:「我且尋個地方休息一下,順便弄點什麼吃吃,反正時候尚多,也不怕耽誤大哥。」
舉目四望,忽見離山腳不遠,有座山村。
鄉間的房屋多半簡陋,但這座山村四面俱有碉堡,其中還隱隱可見有座高樓。
「這座村寨一定是出過什麼人物,故此有這氣派,我不妨到那邊去買點食物茶水。」
主意一決,便施展腳程疾奔而去,使得在田地操作的農人極為詫異地指點觀望。
眨眼工夫已到村了口,只見這座村寨被一道寬約丈許的小河圍繞住,小河內邊便是堅牢的石牆。
寨門大大敞開著,出人來往的人不在少數,可以想見是這附近的有名村寨。
他順腳走人寨中,居然街道井然,但除了貫穿全寨的一條街較大之外,其他只可算是巷子。
鄉村之人,穿著樸實,神色也顯得異常淳厚。
那沈雁飛早已換過一套衣服,風度翩翩,加上唇紅齒白,眉清目秀。
這一走進寨內,立刻引起鄉人注意,特別是一些鄉村姑娘們,眼睛一落在他身上,便生像被強烈的磁石吸住,再也移不開。
沈雁飛後來發覺到這情形,心中不免覺得有點兒窘,順腳而行,不覺已到了大街的另一端,只見左手邊的店舖後面,便是高大的房屋,再過去便是那座高樓,從那樓上,可以俯瞰周圍十數里的形勢。
大禹嶺就在素後,因此如果在樓上眺望;一面是青山人眼,一邊是綠田萬頃。
他見右邊有間小飯館,便走進去,在靠門處的座位落座。
眼光搜索過街上,忽見對面兩位姑娘直著眼睛看他,便故意衝著她們笑一笑。那兩位姑娘登時羞紅滿面,一溜煙鑽入巷子裡。
沈雁飛吃喝飽之後,猛一抬頭,只見那座高樓上三個女人憑欄下望。
其中兩個他認得乃是剛才被他笑走的兩位姑娘,當中一個卻是少婦裝束,衣飾華麗奪目,體態豐腴,面目嬌美,在這等鄉村之中,得見這般人物,不由得眼前一亮,定睛而看。
彼此相隔不遠,他的目力又超乎常人,因此幾乎連她有幾根眉毛也數得出來。
他悵然想道:「琴妹妹美如天人,像她這等貨色,在琴妹妹之前,不過是塵土而已。」
那位美麗少婦嫣然一笑,露出潔白齊整的口齒,使他想起吳小琴雪白的牙齒,這時他又想發覺那少婦笑起來神情有點兒像吳小琴,登時心血沸騰,緊握雙拳。
忽見一個光頭赤足的人,轉人巷子,方向是直奔那高樓人家。
他心中一動,想道:「那人不是百毒門之人?他們老巢離此尚遠?這廝到這兒幹嘛?」
隔了片刻,那光頭赤足之人又從巷子出來,他大踏步出去,攔住那人問道:「老兄可是百毒門弟子?」
光頭赤足的人瞪眼愕然瞧他,沒有做聲,沈雁飛又問了一句,那人依然不答。
有幾個鄉下人圍攏來看熱鬧,沈雁飛忽然大悟,想道:「他想是不欲別人知道底細,故此不答。」於是微笑一下,轉身走開。
走出寨外,回頭一望,只見樓上三個女人依然憑欄眺望。
吳小琴美麗的情影冉冉浮上心頭,於是他衝動地向她們揮揮手。卻見當中那少婦也揮手回答,當下真想回去跟她說說話。
忽然不遠處有人冷哼一聲,眼光一掠,原來兩丈之外,正站著那光頭赤足的百毒門弟子。」
他不好意思地邁步而走,剛走出兩三丈,耳中聽到那人亦步亦趨的聲音,暗道:「我且問問他有沒有事情,如果沒事,就請他給我帶路,省得到時麻煩找尋。」
於是倏然停止,回轉身軀,只見那人也停住腳步,他走將過去,只見他逐步後退,眼光閃爍不定,似乎懷有惡意。
他覺得奇怪起來,自忖並沒有得罪他的地方,便問道:「喂,你可是百毒門的人?我正要找尋你們呢!」
那人沒有回答,依;日逐步後退,沈雁飛便不前進,誰知那人一轉身,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