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二娘俯身挨住他,他也沒有理睬。
她用那只柔軟雪白的手,輕輕撫摸在他後心,動作甚是溫柔。但眨眼間手掌下露出閃閃精光,原來是把鋒利的匕首,尖鋒指在沈雁飛的後心。
沈雁飛仍然不動,洪二娘露出奇異的表情,目光凝結住那支匕首上。
她迅速地重複考慮一個問題,雖然她已經決定不去想它:「如今這一殺死他,我即使能夠逃走,但逃到什麼地方去?我可不願意死啊……」
說實在的話,假使沈雁飛不是那麼英俊動人,不是負有那麼奇異的本領,洪二娘這個倔強的女人,也許立刻推出匕首,與他同歸於盡了。
沈雁飛的陰氣奇功,並不能阻擋鋒利的刀劍,這一點洪二娘雖不知道,卻恰好無意攻著弱點。
沈雁飛再睡了一個時辰,起來和她一起進食,看他的樣子,宛如不知方纔曾有殺身之禍。
他也覺得有點困難,對於這個女人,變得無法處置,因為她無親無故,將她隨便一丟,日後的命運,大概不出淪落青樓之一途。
況且在他深心中的確不願意讓她走,僅僅為了她的笑容,當他看得她的笑容,便情不自禁地重溫舊夢,逝去的歡樂,又重回到他的心頭。
如今他進食時也得用手比或是寫在紙上,他很快便記住嶺南的小菜名稱,對於本地烹調的風味,的確令他異常賞識,
第二天他已搭船沿北江直放清遠,南國風光,別具一種情調。
他聽到隔壁房間有人嘰嘰咕咕地說話,雖然完全聽不懂,但卻知道那人乃是對鄰房的洪二娘所說。
心中不免訝異起來,暗想在這清遠城中,誰會認識洪二娘?
不過他傲然暗笑一下,並不介意。
少頃,已是昨飯時候,洪二娘卻帶他到隔壁一家飯館,並且主動地替他點菜,來一瓶燒酒。
他見洪二娘用手比得辛苦,真想替她解開啞穴,但到底沒有這樣做。
兩人默默地吃完晚飯,回到客店。
沈雁飛獨個兒到街上溜逛,心中暗笑還點人家的啞穴,敢情自己在這地方也變成啞巴,整天也別想和人家搭一句腔。
但只要見到黑骷髏洗大公,他便可以暢談一番,而且馬上可以追究出那面竹令符失落去向。
這一點他毫不擔心,只擔心如何善後那位洪二娘。
忽然他覺得肚子有點疼,不禁大吃一驚。
記得自從在七星莊開始學藝,三個月之後,便百病不侵,直到如今未曾鬧過一點點毛病。這闊別已久的肚子疼,今晚忽然降臨,當然是內有玄妙。
他一言不發,鐵青著臉,大踏步走回客店,猛可闖入洪二娘的房間。
洪二娘剛剛背著身子掏摸些什麼,他一出現,可把她嚇得花容失色。
沈雁飛身形一晃,其快如風,一指點在她穴道上。洪二娘立刻有如木雕泥塑似的,呆立不動,右手卻舉起來,貼近唇邊。
他一手握住她整個手掌,然後用另一隻手拍開穴道,洪二娘站不住腳,身軀直往下滑倒。
沈雁飛怒聲道:「賤人你竟敢暗計害我?」
洪二娘努力站穩身軀,便用力想掙脫他的手。可是沈雁飛的手掌宛如生鐵鑄成,任她如何扳掙,仍然紋絲不動。
她帶著哭聲罵道:「強徒你放手—……放手……」忽地愣住,用另外那隻手摸摸喉嚨,驚叫道:「我……我能夠說話了……」
沈雁飛冷冷道:「但我要教你終生又襲又啞,賤婦。」
說著忽地扳開她被握住那隻手掌,掌心處一顆丹藥,顏色碧綠,卻有一股臭味。
他取了那粒藥,隨手一推,洪二娘直退了四五步,這才咕咚一聲,跌倒地上。
她張大嘴巴,正要叫喊,雙手作出攫奪的姿態,可是暗啞無聲,原來又被沈雁飛點住啞穴。
沈雁飛冷笑道:「這是百毒門的解毒靈丹,你怎樣串通那廝,用毒藥害我?」
洪二娘呀呀而叫,珠淚交流,沈雁飛怒斥道:「你不會去找那廝再要一粒麼?」她聽了此言,果然奪門狂奔而去。
沈雁飛托住那粒靈丹,歎口氣,想道:「這粒解毒靈丹正是我迢迢千里來到嶺南的主要目的。可是如今雖有了一粒,但卻不能立刻帶回去給大哥服用,世事之奇,令人難測端倪。」
他服下丹藥之後,腹中一陣雷嗚,趕快到茅廁去,解下一堆黑中帶紅的糞便。
之後,很快走出客店,四下張望。
洪二娘已無蹤跡,但街上尚有騷動未息之象。
「這裡民俗淳樸,剛才洪二娘狂奔出去,她人又長得美艷,相信會引起街上之人驚異。
我稍一打聽,便可找出線索。」
於是他隨便找個漢子詢問道:「請問老兄,剛才有個女人從這店中出來,她往哪兒跑了?」
那漢子目瞪口呆,沒有回答。
沈雁飛搖搖頭,想道:「真該死,我們言語不通啊!」
當下不再耽擱時間,四下觀察,但見有些人尚向街南端張望,便放步走雲。
這種現象越來越顯著,不知不覺已彎到第三條街道上,但見有好幾個人堵在一條巷口外,嘰裡派啦地談論著。
沈雁飛揪住一個,用手向巷內指指,作出詢問的姿勢。
那人見他聲勢洶洶,以為乃是官府中人,所追的當然是那女人,便連忙點頭,指住巷內第一個門口。
沈雁飛大喜,一直走到門口,只見大門緊閉,便想道:「我若一拍門,必定把屋內之人驚動,須得想個計較才好。如果巷口沒有人,我盡可跳牆而人,但現在卻不便這麼辦。」
眼珠一轉,跨上台階,右手按在門縫邊,輕輕一推。
大門應手而開,原來裡面的橫閂已被他用內家真力震斷。
眼光到處,不覺叫聲不妙。
敢情門內是個大天階,四面牆腳都植著花卉小樹。穿過當中的廳堂,裡面地方甚大,房間也多,叫他一時往哪間房尋找?
廳中有人坐著,這時大聲喝問。
沈雁飛一句也聽不懂,眉頭一皺,便直闖人去。
那裡面共有三人,穿著都不像是下人,沈雁飛身法好快,眨眼間全部把他們點住穴道。
他冷笑一聲,道:「你們一個時辰後再嚷嚷吧,大爺要失陪了。」
目光一閃,決定先搜索左廊那邊,只因他聽覺極佳,方才在三人喝問叫聲中,彷彿聽到左邊有女人口音,故此直搜過去。
剛剛搜過兩個房間,忽覺囊中嘶嘶有聲,那正是神蛛叫聲,心中大詫,想道:「這枚神蛛從來安安份份,何以如今會發出聲響?」
他覺得太奇怪,因此停步沉吟,忽聽嗡嗡兩聲,房間裡飛出兩隻黑蜂。
沈雁飛還不在意,因為走廊的一邊植有花卉,蜂蝶之物,飛人屋中倒也尋找,誰知囊中神蛛嘶嘶一叫,居然在囊中跳動起來。
那兩隻黑蜂其一飛上廊頂,其一飛繞欄杆而轉。沈雁飛忖道:「神蛛如此不安,定有古怪,我且放它出來看看。」
當下伸手掏出玉葫蘆,猛聽嗡嗡兩聲,微風飄然,分拂頭腳。
沈雁飛身手何等敏捷,肩頭一晃、已移開半丈。目光到處,原來那兩隻黑蜂分作上下暗襲。
他忽地醒悟,想道:「莫非這兩隻黑蜂乃是百毒門弟子所飼養的毒物?」念頭剛剛掠過,兩隻黑蜂復又一上一下,疾飛而到。
沈雁飛哈哈一笑,笑聲把屋瓦都震得籟籟作響,身形凝立如山,紋風不動,一面卻把玉葫蘆摸將出來。
神蛛在玉葫蘆中微微跳動,但已不做聲。
那兩隻黑蜂已撲到沈雁飛身上,忽然嗡嗡振翅,繞個圈子,再飛撲上身。原來沈雁飛以陰氣護體,這兩隻毒蜂雖受過訓練,但如何碰得到他的衣服。
他把瓶蓋拔開,一點綠光忽然跳彈出來,其快如電,直射向一隻黑蜂。沈雁飛眼尖,已看見神蛛尖處射出一根極細的銀色蛛絲,攔在另一隻黑蜂面前。
那只黑蜂剛是前飛之勢,故此一下便碰上。
往常神蛛一出葫蘆,身形便立刻暴張如拳頭般大。
但這一回不但沒有漲大,好像反而縮小。
沈雁飛看得出這個情形,想道:「若說它被毒蜂所克,不敢發威,卻何以會射出蛛絲?
如若不怕毒蜂,為何不漲大與敵相持?」
疑惑的念頭剛剛掠過,只見那只被蛛絲纏住的毒蜂燥的一聲,高飛貼到廊頂,神蛛懸掛在蛛絲上,離那毒蜂不過尺許,飄飄蕩蕩。
另外那只黑色毒蜂忽然飛轉來,嗡然一聲,振翅從下面反攻,直撲神蛛。
這時看來那只毒蜂體積比神蛛更大,因此可以想像到神蛛若被此蜂螫著,毒刺必定穿膽而過。
原來尋常蜘蛛結網以捕食百蟲,卻最怕碰上較大的蜂。
事關蜂的力量較大,隨便可以破網而去,縱或不然,等到蜘蛛來捕食之際,忽然一刺刺去,定能將蜘蛛刺死。
凡是昆蟲多於四足,便稱為百足之蟲,古諺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但,即是說那蟲看來已死,但其實並未全僵,至它死後碰著它的尾尖,那根刺仍然會螫那最後一下。
落網的蜂也正如是,看來掙扎至死之後,蜘蛛方欲據網大嚼,但往往就在這最後一剎那間,被那死蜂一刺刺死,變成同歸於盡。
因此蜘蛛總相遇上蜂,尤其是兇惡的黃蜂或黑蜂,至於這等賦有奇毒之物,物性天然相,,尋常蜘蛛光是聽到那兩隻黑色毒蜂振翅之聲,早已駭死了。
言歸正傳,且說那只黑蜂嗡的一聲,奇快無比,從下面衝上來。
在這瞬息之間,神蛛嘶地一叫,身形暴漲,直如拳頭之大,威猛異常。
它一漲大,那凶毒異常的稟賦表露無遺,氣機相引,那只毒蜂似知不妙,忽然斜身疾掠,意欲避開飛走。
哪知神蛛借蛛絲之力,忽地盪開半尺,眾爪舒處,剛好把那只黑色毒蜂扣住。
沈雁飛喝聲彩,心中道:「它剛才舒爪擒敵,巧妙異常,有點兒像武學中大擒拿手法,但因身在空中,故此進手時所取部位不同,又因腳爪甚多,不像人般只用雙手。」
霎時間,竟自癡癡尋思起武學中奧妙無比的招式。
這思路忽又被那神蛛打斷,原來那神蛛擒到那只黑蜂之後,忽然墜在地上,它光用四根腳爪,已把那只黑蜂拖得結實,這時頭一低,張嘴便咬斷那黑蜂的翼,然後四瓜一鬆,騰身飛起。
轉眼間它沿著蛛線,追到那黑蜂腹下。
那只黑蜂因神蛛變大,一味努力振翼而飛,卻飛不遠。
神蛛上來,那只黑色毒蜂困獸拚命,倏然一斂翼,疾瀉下地。
在這急速降墜之際,只見那黑蜂軟肚一沉,尾尖直撞神蛛。這一下要是撞上,那根奇毒的蜂刺便扎出來。
沈雁飛睜大眼睛,看神蛛如何消解,只見它前爪一伸,對正蜂尾,沈雁飛暗自搖頭道:
「以身試法,我不為也。」
這時只要蜂刺使出,便和神蛛爪失對個正著,這種硬拚方法,若果神蛛之爪不夠尖細和力量不足,勢要被極尖極毒的蜂刺所傷。
說得遲,那時快,黑蜂燥的一聲,衝勢略緩,倏然一刺刺出。
神蛛嘶一聲,爪尖微偏,蜂刺被它爪尖滑向外門,只見它乘機而進,利爪伸處,已抱著蜂肚。
沈雁飛這時才點頭道:「原來它也懂得空手奪白刃的法兒,特別是一爪得手之後,其餘數爪幾乎也同時抱到,真是奇妙無比。看似極險,其實極穩極辣。」
那只黑蜂又被咬去雙翼,扔在塵埃。
可是這等有毒黑蜂,腿腳特健,爬行時又穩又快。
神蛛肚子一動,那根細絲收回腹中,抬頭看看主人。沈雁飛作個手勢,命它殺敵。
神蛛嘶嘶連聲,邁開眾爪,直爬過去。
它張眾爪而行,身形顯得更大。
沈雁飛索性蹲下來,看看它還有什麼神奇招數沒有。
這一回神蛛忽然大逞毒威,口中嘶嘶連聲,爬將過去。那兩隻毒蜂本往後下爬去,這刻忽地齊齊貼伏地面,形狀如死。
沈雁飛這才知道神蛛能威懾百蟲,不過它早先故意大露身手,活動一下筋骨,故此斂藏蜂芒。
神蛛在兩隻黑色毒蜂頭上各咬一口,僅是吮吸了一點什麼,便棄而不顧。
沈雁飛蹲在地上,繼續呆想早先神蛛表演的兩手,覺得自己大可以溶化人自己招數中,尤其可以四肢並用,一招既出,敵人絕無法挽救。
越想越興奮,連不遠處有人越屋而去也不曾察覺。
歇了片刻,沈雁飛霍然起身,暗自笑道:「沈雁飛呀,你這是幹什麼來的?還不快走,尋到那廝好省點事兒。」
邊想邊走,轉一個彎,忽見院子中一叢綠樹和假山之後,人影一閃。
他快得異乎尋常地一躍而起,凌飛過那叢小樹,果見有人警伏而行,立時氣沉丹田,身形墜降而下。
這瞬息之間,腦海中忽然閃過兩個招式,那都是他從未用過的招式。
不知不覺間,便把那招式使將出來,只見他有如大鳥盤空,忽地四肢大張,宛似一隻蜘蛛似的當頭罩下。
風聲勁急,卷刮得那叢小樹貼伏下地,警行之人啊地驚叫一聲。
沈雁飛這一驚比那人更甚,原來他已認出驚叫之聲竟是洪二娘的嗓子,只因她身上披著一件男人的衣服,故此一時沒看出來。
可是這時他招數一發,有如迅雷直劈,力不可收,只聽轟隆大響一聲,旁邊那座高僅五尺的假山,整個震碎倒下。
原來他在千鈞一髮之時,將發出的力量斜移一旁。
只因他收力煞勢便難,要他移開數尺,則易如反掌。那等於敵人功力特高,在這頃刻之間,尚能避開數尺之遠,他便變動追擊而已。
洪二娘滾仆地上,花容失色,口中啊啊而叫,顯然驚嚇過度。
沈雁飛心懸那百毒門中人的下落,一手持住她的臂膀,拉了起來,那件男衣滑落地上,露出兩段嫩白的膀子,觸手處軟軟滑滑,大有不禁一捏之感。
「你得到解毒靈丹了麼?」他嚴厲地問。
她啊啊兩聲,珠淚交灑,身軀一軟,竟然倒在他身上。
沈雁飛為之俊眉一皺,心中忽軟,伸手攔腰抱起她,一躍越過圍牆,出到外面巷子,之後便揪住她的臂膀走回客店。
洪二娘並不企圖出門,沈雁飛已知她定然得到靈丹服下,便也不加理睬。
一宿無話,翌日起來趕路,雇了一艘快船,沿江直放,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到達三水。
南國風光,殊迎北地,觸目所見,居民大都身材較為短小,可是精悍之色,露於面上。
這時節正是紅綿盛開之際,那紅綿樹枝於高撐,凌越眾樹,枝上花紅如火,映著朝陽,宛如天邊紅霞掉落了許多碎片,鋪綴枝頭。
這些嶺南特產的紅綿樹,又名英雄樹,相傳不論在其旁植有什麼高樹,這紅綿樹一定要比其他的長得高些,不達目的,誓不甘休,故此當地人美其名為英雄樹。
船泊碼頭,沈雁飛命船家買些酒菜回來吃。洪二娘一直乖乖的縮在一角,可是他知道她的眼睛,老是在他身上溜來溜去。
他明白這對眼睛裡蘊含著些什麼意思,因此使他心煩得很。自從他和吳小琴相愛之後,所有女性的眷顧,都令他覺得心煩,即使是在回想之中,也會心煩。
他本想對她說,把她的啞穴解開,由得她自由自在地另尋生路。可是他又怕她一時沒有去處,因而纏住了他。
他自命為大丈夫,當然不能閉眼撂下不管。這麼一想,心中更煩,便決定吃完這一頓之後再說。
江上晨風吹送,甚是清涼,可是他知道不久之後,便會逐漸燒熱得惱人。但他有什麼法子呢?還不是默默忍受。正如人生中發生的許多事,還不是要默默忍受。
等了許久,那船家尚未回來,這船上尚有兩人,他們是輪替著划船,故此這刻兀自熟睡。
沈雁飛叫醒一個,去找那船家回來。
那人揉著眼去了,但過了大半個時辰,尚未回轉。沈雁飛不耐煩之極,若不是為那洪二娘之故,早已棄舟而去。
這時又把最後一個叫起來,著他去找。
這一等足足等到日移中天,尚不見人。
他心中大煩,便對洪二娘道:「我自己去找找,你悶的話,可以隨意走動走動。」話一出口,覺得太過溫柔關心。
眼光一瞥,果然見洪二娘眼中露出異常的光輝,於是連忙拉長臉孔,道:「但你不得招惹事情,也不許走得太遠,否則我就……」他本想說:「我就不管你而開船走掉。」
可是終於不忍,沒有說出來。
洪二娘卻以為他不准走遠,否則要殺掉她,那分明是要她在一起,臉上的表情益發難以形容。
沈雁飛不懂她的表情,心中詫想道:「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東西,我承認我永遠不能懂。」一邊想,一邊走上碼頭。
那三水地方位當西江北江及綏江此三江而得名,商賈往來,市面極盛。
沈雁飛順腳走去,忽然心中大大驚詫,原來他清早起到達此地,遠望已覺此地繁鬧之極,但如今時近中午,反倒一片國靜,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回頭看看,岸邊本來船舶輻揍,觸護相接,可是現在船隻依舊,但船上之人,一個不見。
他在心中連叫了幾聲怪,尋思道:「莫非此地中午炎熱,故此有這種中午休息的習慣麼?但也不應連一個人影也找不到啊!」
信步而走,出了市外,只覺水田萬頃,僅在好多里外,還有幾個農人操作。
他抹頭回到市中,穿向另一面的郊外,東面一條大路,兩旁都是水田,南面則大河圍繞,卻也尋不到人影。
忽見南面大江中,一艘大船直駛而來,沈雁飛心中大喜,走到岸邊,心中基地覺得船上操槳持篙的人,都有著熟悉之感。
那艘大船本是湖流而上,這時忽然改變方向,直向他所站之處的岸邊靠來。
他定睛而看,船艙中香霧繞繞,似乎有不少人,到得近時,便聽到細樂吹打,甚是悅耳。
基地裡他想起自己何以對那艘船生出熟悉之感,敢情持槳操篙的幾名壯漢,全部禿頭赤足,身上一件寬衣,長僅及膝。
上身敞開著,露出古銅色的皮膚,那不正是百毒門弟子的裝束麼?
目下這等氣派,船中之人,除了掌門人黑骷髏洗大公之外,還有何人?這正是踏破鐵鞋,關山萬里,料不到一旦相逢,心中之喜,可想而知。
他揚手叫道:「來的莫非是洗老前輩?」
那艘船駛得平平穩穩,來勢卻快,雖然沈雁飛問話之聲甚響,但船上之人沒有一個抬起眼睛看他,轉眼之間,已泊定在岸邊。
沈雁飛看出船上水手,個個練過武功,因此手底又快又有力。
艙門的珠簾摹然捲起,絃樂之聲大作,先是四個童子,手中各捧著一個古銅鼎,走到船首。
銅鼎中香煙裊裊升起,似乎凝聚之力甚強,江風居然吹之不散,因此眨眼睛間船首那一片丈把方圓的空地,煙霧繞繞。
跟著又出來六個手持各式各樣樂器的小童,出來站定之後,才繼續奏弄。
沈雁飛見有些樂器奇形怪狀,便湊近去瞧。
在他想來,只要洗大公一現身,他將事實說明,便將受到上賓禮待,因此心中並無顧忌。
忽見艙中又出來一個身長玉立的姑娘,長得五官端正.膚色甚白。她身上也是一件短袖寬衣,長僅及膝,下面也是赤著雙足,只不過頭上不禿便是。
她手中捧著一個香爐,乃是碧玉所製,體積較之那些銅鼎為小,可是爐上煙氣鬱郁勃勃地噴出來,比銅鼎的香煙更為濃密。
這位姑娘看也沒看他一眼,逕自走到船頂,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丫鬢,個個捧著一個竹簍。
沈雁飛本想上船,一見那位姑娘神色莊重,便凝身不動,想道:「這個排場可真不小,我且莫衝撞了人家,被人以為不識禮數。況且愛弄這等排場的人,必定最講究規矩。」
那位姑娘手中香爐一舉,白煙蓬蓬升起,忽然轉目掃過沈雁飛。兩人目光一觸,沈雁飛心中想道:「這位姑娘眼光冰冰冷冷,真耐人尋味。」
但那位姑娘看到了沈雁飛之後,面上便流露出驚訝之色,似乎是因為這位青年男子,居然如是俊美而大為詫異。
她稍見猶疑地再舉起香爐,然後檀口微張,朱唇略啟,吹氣出來。
煙霧似厚還薄,似濃而淡吃她一吹,忽然翻翻滾滾,飄移過來。
煙霧未到,香味先聞。
沈雁飛驚想道:「想不到這位姑娘居然練得好一手氣功,這噓氣成雲的功夫原本不容易練,非內功根基牢固者不可著手。練成之後,也沒有什麼大用。」
香煙氤氳,飄送過來。
沈雁飛忽覺一陣頭暈,大吃一驚,不知那陣煙霧有什麼古怪,連忙運起陰氣奇功以護體,一方面閉住呼吸,因為他在未說明一切之前,既不能動手,也不能退走,只好用這一著。
眨眼間好大一片地方,都有煙霧浮飄,那位姑娘早已停口不吹,凝眸向天。
仁立片刻,忽然驚訝睨顧,只見沈雁飛屹立岸邊,香煙氛氛中,愈覺丰神如玉,俊朗照人。
她回頭向船艙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便又盯著沈雁飛。
沈雁飛向那位姑娘微笑頷首為禮,正要說話,卻見她已別轉頭去,不覺一怔。
艙門一聲於咳,沈雁飛矍然一震,想道:「洗大公名不虛傳,這一聲咳嗽,水波為之震動,內力之深厚,可以想見。」
樂聲忽然一齊歇止,登時教人添出過於寂靜之感。
從船艙中走出一個人,只見他長得身材高而瘦,頭禿足赤,雙眉已白,兩頰皮肉下垂,顯出年紀甚大。
但那對眼睛炯炯有光,動作舒徐而敏捷利落。
此人慢慢走到船首,那位姑娘便退立在他身後。
沈雁飛橫移數步,離船頭更近了,趁著空氣中沒有煙霧,連忙換一口氣,微微躬身哈腰,大聲道:「在下沈雁飛,此來奉馮征大哥之命,特地要拜見洗老前輩。」
那位瘦長的老人見他哈腰說話,不覺微怔。但身後的姑娘低聲說了幾句,他面上便露出怒容。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不答理沈雁飛一言半語,實在稀奇,而且近乎無禮。
只見那老人徐徐落座,原來這時已有個小童搬了一張圈手椅放在他身後。
他坐定之後,那位姑娘玉手高舉處,煙霧鬱鬱勃勃地升起來。跟著張口一吹,一大片氮包香霧,冉冉飛去,罩住沈雁飛。
沈雁飛這番並不著忙,只屏住呼吸,運動陰氣奇功護體。儘管身畔煙霧浮沉,卻一沒絲沾到他的皮膚。
他的護體陰氣只有一分不到那麼薄薄的一層,附在全身皮肉或衣服之上,只因太薄了,身外的煙霧簡直已沾附身上,竟看不出其實尚有些微隔離。
那位老人眼中奇光一閃,霍然起立,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玉葫蘆,打開蓋子。
這一連串的動作快得出奇,只聽嗡的一聲,一隻其大如掌的黑色巨大毒蜂,飛將出來。
沈雁飛心中詫駭交集,詫的是這位老人如是洗大公,何以對自己不瞅不睬?駭的是此老動作神速如電,可見武功精深之極。
加之那隻大黑蜂竟有如是之大,令人見了毛骨驚然。
念頭一轉之際,那只巨大的黑蜂已經如離弦之箭,迎面射到。
沈雁飛禁不住驚退數步,正要舉掌去所,一想即使弄死地只大黑蜂,也不濟事,便暗以陰氣去擋。
那只黑蜂飛撲到他身形一尺以內,忽然屢一聲,震退數尺,差點沒有掉在地上。
他偷眼一覷,只見那老人和姑娘都倏然色變,暗想道:「何以百毒門中人一味將我當作敵人看待?難道他們不是百毒門的人?哎,不對,馮征大哥說過,洗大公前輩因走火人魔,已是半身不遂。這個老人動作如此,絕不是洗大公了,那麼又是誰呢?」
只見那人長臂一伸,把一個小丫鬢抱著的竹簍拿過來,打開簍蓋,倏然向上一舉一振。
沈雁飛驚想道:「此老正以內力拋去簍中之物,光看這種造詣,我沈雁飛絕不是他的對手。」
竹簍中飛出一道紅線,忽然間已落在他身前兩尺之處。
那道紅線並非一出即完,而且綿綿不絕,繼續中竹簍中射出來。
紅線著地便散,沈雁飛兩眼一看,嚇了一驚,原來卻是比指甲還要大的紅色巨蟻。只在眨眼之間,那些巨蟻四散而走,圍繞住沈雁飛所站的地面。
沈雁飛一看不對,原來在這指顧之間,那些紅蟻不知出來了多少,但見遍地都是,正想飛縱退開,猛見那道紅線直射天空,忽然化為一片紅色大網,迎頭罩下。同時之間,地上的紅蟻在附近的紛紛湧來,行動絕快。
沈雁飛避無可避,清嘯一聲,一面以陰氣護體,一面發出掌力,四面掃了一匝。
巨大的紅蟻紛紛散飛開,空中那片壓頂紅網被他震散之後,有些掉落他頭頸上,可是因他有陰氣護體,便滑落地上。
那只巨大的黑蜂這時連連繞身進攻,均被那層無形的陰氣隔阻住。
沈雁飛認為久留蟻陣和煙霧之中,並不上算,趕快一掠兩丈許,退開老遠。但他因事情未弄清楚,故此不能離開,仍舊站在那裡。
老人厲嘯一聲,轉眼間已把黑蜂和巨蟻收回。一看沈雁飛仍然不走,大喝一聲,飛上岸來。
那位姑娘也捧著香爐上岸來,嬌聲說了幾句話,那位老人身形一挫,讓那姑娘當先撲到。
沈雁飛拱手大聲道:「姑娘請聽在下一言。」
說到這裡,那位姑娘已經撲到,只見她皓臂一伸,掣下一樣兵器,原來是柄金色的鵝毛扇。
不過扇形如是,不是鵝毛,乃是以金屬雕鐫成鵝毛模樣,末端看來鋒利無匹。她嬌喝一聲,左手持著香爐,右手尺半長的金扇迎面劃劃而至。
沈雁飛心中怒氣陡生,想道:「好不講理的人,難道我沈某懼怯打架麼?」
當下冷笑一聲,身形微側,準備以小巧手法,奪了她的金扇。但心中陡地一凜,想道:
「不可,百毒門中一切均有奇毒,絕不能用手觸摸。」
念頭電掠即過,趕緊巧踏七星步,身形如風中飛絮般飄閃開去。
原來那位姑娘的金扇,扇端鋒利無匹,有如刀劍,帶出刺耳的劈風聲,故此沈雁飛不敢以陰氣抵擋。
他才一閃開,那位姑娘連環進招,身手奇快,招數詭奇險毒。只見全扇搖搖,香爐不時乘間直砸橫掃,竟變成一輕一重的兩般兵器。
沈雁飛一時摸不準那位姑娘的招數,迫得只有閃避之功,全無還手之力,狼狽非常。尤其是扇爐同時飛舞中,不時有整團的白煙,直撲面門……他雖然已曾閉氣,但到底不知那煙霧有什麼古怪,是以永遠不敢讓那團白煙撲正面門。
這一來更加團顧忌太多而施展不開手腳。
十餘招過去,已堪堪落敗。
沈雁飛俊眼一瞪,心中火躁地想道,「難道我沈雁飛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給這個女子打敗?反正我已中了范北江的蛛絲,生命岌岌可危.不如逞威弄倒這妞兒再說,管她的兵器有毒沒有呢!」
主意一決,登時手法一變,呼的一掌打出,改閃避為反攻。這一掌乃是修羅七式之一,變化繁複。
那姑娘用左手香爐撞過來,本以為他仍然要縮手,誰知沈雁飛已故變心意,突然一沉腕,用食中兩指電閃般摀住一隻爐腳。
那姑娘使個甩勁,化為「風捲殘葉」之式,往橫一甩。
沈雁飛奮起神威,大喝一聲,全身內家真力貫注兩指之上,逞勇直推。
這一著並無名稱,乃是沈雁飛審度形勢,臨時變化出來的自救妙法。
那位姑娘花容失色,被他推得立足不住,直往後退,眨眼間退開十步有多。她本想趕快撒手,棄掉香爐。
可是沈雁飛內勁使得巧妙,力量又奇又重,使得她一時撒手也來不及,不由得失聲一叫。
說得遲,那時快,沈雁飛猛可一收力,振臂奪過那個香爐。
趁這時已脫離了煙霧範圍,趕緊換一口真氣。
那位老人如影隨形般跟蹤而來,沈雁飛知他身法太快,忽地將香爐力擲過去,跟著已掣出修羅扇,宛如平日昇起一輪紅日,向那姑娘急攻過去。
那老人見香爐迎面飛來,呼地劈出一掌,香爐在空中停頓一下,雙方力量對消之後,便要直墜下地。
老人掌勢未盡,掌心微微一吐,那個香爐穩穩飛將回去,卻是飛向那位姑娘之處,看那樣子是想把這個香爐送回那位姑娘做兵器。
但沈雁飛已在這瞬息之間,和那姑娘動起手來。
他的修羅扇一掣出來,便不怕碰著對方的金扇。
剛剛使出修羅七扇第一式,那姑娘已手忙腳亂。
這刻那香爐倒飛回來,她如何有閒空去接住。
老人在那邊大喝一聲,有如平地起個旱雷,震人心弦。沈雁飛知道他定要出手,俊眼一轉,忽然抽扇一拍,那個香滬忽又飛回去,直取老人。
這一回老人迫不得已伸手去接,在這頃刻之間,沈雁飛扇出如風,連發數招。
那位姑娘驚呼一聲,手中金扇被他震得飛上半空。
沈雁飛心中一怔,想道:「怎的我功力又精進了?」
原來那位姑娘武功造詣非同尋常,至少也可以和傅偉、張明霞他們比比。而他竟然能在十招之內教她兵器撒手,無怪他自家也為之詫愕。
他當然沒有乘勢追逼,眼見那姑娘花容失色地退開,而那老人卻慢步走過來。
「唉,我即使武功再高,又有什麼用呢?馮征大哥乃是百毒門的未來掌門人,自家也掌有神蛛,尚且說沒有解救之法。如今我驚知自家武功精進,還不是一場空歡喜麼?」
老人在他面前一站,似乎被他優郁的神色迷惑,定睛打量著他。那沈雁飛丰神俊朗,宛如玉樹臨風,倜儻不群,確是人間俊物。
於是,老人也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那位姑娘忽然哀叫一聲,走過來拉著老人的臂膀。
沈雁飛暫時拋開自己的心事,尋思道:「他們在幹什麼呢?那妞兒有點慌張的模樣,難道是怕老人責罰她戰敗之罪。啼,她連金扇也不撿拾回來。」
老人臂膀一振,那位姑娘曖一聲,直彈開尋丈之遠。
沈雁飛聳聳肩頭,想道:「這些蠻子行事奇妙莫測,我也懶得費心猜測。」
現在他對於這個老人,已沒有早先那麼忌憚,因為他本身武功已有所精進,這樣縱使功力修為尚未及待對方,但只要相差不遠,他的陰氣奇功便足夠彌補這個缺憾。另外說到機智應變,那他是絕不肯認在他人之下的。
那老人將手中香爐舉高,倏然雙手齊松,香爐平平穩穩地墜落地上。
沈雁飛低頭一看.只見那香爐一直沒人地中,爐頂和地面齊平,既不深一分也沒有突出半點。
這一手純是內家功力的功夫,起碼要有一個甲子以上的修為工夫,沈雁飛心中道:「老頭別臭美,我明知干你不過,還要以硬碰硬,當然有我的辦法,等會兒有你的樂子。」
老人還掌如風,連環急攻,一派進手硬攻的家數。掌風如山,卷刮得四下沙飛走石,威猛非常。
同時招式詭奇,明明一招「霸王卸甲」之後,應該續使「恨福來遲」之式,卻偏來「箭落飛簾」,令人覺得他招式變得十分戾逆,毫不順勢。
但這樣反而使得沈雁飛越打越彆扭,只好一味使出修羅七式的固守手法,配合上巧妙身法,老是以守為攻,形勢凶險之甚。
眨眼激鬥了二十招,沈雁飛見對方凶焰益長,突然賣個破綻,露出前胸,老人大喝一聲,欺身上步,一掌分心擊到。
沈雁飛俊眼一瞪,也叱了一聲,右掌五指箕張,一徑抓扣敵肘曲池穴。
老人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盤算得十分清楚,自己這一掌打實了,敵人勢必震斷心脈,立刻倒斃,那時節他縱然能在垂死之際,扣著自家的曲池穴,至多不過酸麻一陣,是以更不遲疑,揮掌直進。
砰地一響,沈雁飛被老人當胸打了一掌,就在同時之間,也自五指扣在對方手肘的曲池穴上。
老人哼了一聲,但覺半身酸軟,被敵人一拉,踉踉蹌蹌衝前四五步。
其實那沈雁飛何曾拉他,只因被他以極沉重剛猛的掌力擊個正著,故此身形後退,連帶也就把老人拉動。
那位姑娘驚呼一聲,舉爐撲將過來。
沈雁飛並不怕她,卻忌憚她手中香爐中的白煙。連忙用左手掣出修羅扇,右手一帶,把那老人帶到身後。
那位姑娘一爐砸來,沈雁飛冷笑一聲,修羅扇一扇,一團冷風把那蓬勃升起的煙霧扇回去,那位姑娘身軀一側,露出後半邊的空檔。
沈雁飛正是得隙即進,有如水銀瀉地,忽然到了她身後,合攏扇子點向她肩背上的中宗穴。
他的扇子出得夠快,誰知那位姑娘比他更快,頭也不回,無影無蹤一腳向後踹出,腳尖直伸,曲膝斜出,所取部位,乃是下盤最下的足踝間邱墟穴上。這一腳出得有如毒蜂出刺,又快又狠。
沈雁飛到發覺時,已慢了一點,但覺敵人腳尖戳破護體陰氣,堪堪沾到邱墟穴上。這時無暇傷敵,努力側開一點。猛覺腳踝一陣劇疼,身形也為之側倒。
老人乘機一掙,手肘脫出他五指,閃開一旁。這時那姑娘翻身一掌掃到,纖纖五指,其利如劍。
沈雁飛叫聲我命休矣,努力向後一仰身,只見那五隻有如筍尖的五指,拂頷而過。只要她這時稍稍抬高一點,他的下頷便得掉下。
但她卻沒有這樣做,反而收掌縱開,去扶那位老人。沈雁飛心中一怔,強忍疼痛,去看她的動靜。
卻好見她百忙中回眸一顧,眼光中露出脈脈情意。這一下反而教沈雁飛嚇得心頭咚咚大跳,想道:「姑娘你別這樣我倒寧願死掉。」
想到這裡,便生出逃離此地之意。可是他往哪裡逃呢?離開嶺南麼?不成,藥未到手,馮征大哥一命就懸在自己此行。
若果還要找洗大公,眼前這些百毒門中之人,個個對他生似懷有深仇大恨,加上這位姑娘的動靜,他想逃跑就是為了她的緣故。
他搖頭歎息一下,蹲低身軀去揉足踝上所受的傷。傷處是在邱墟穴與崑崙穴之間。這兩處穴道隨便哪一穴被傷了,都會危險非常。
現在不過瘀黑了一塊,骨頭隱隱作痛而已。
那老人片刻間已恢復原狀,臂膀一振,又把那姑娘彈開數丈,怒氣勃勃地向她說了幾句話。那位姑娘立時不敢做聲,垂下臻首。
沈雁飛忖道:「不好,我足踝受傷不輕,大大影響招式變運,逃也不逃不了;須得想個什麼計較才好。」才能達到這等初寫黃庭,恰到好處的地步。
沈雁飛自思道:「這一手即使師父在此,怕也沒法辦到。此老功力的是強絕一時,卻不是洗大公,那是誰呢?」
當下明知對方較量他的內力,意思已把他當作對手看待,非復像早先那樣子擺架子瞧不起人,心中也有點飄飄然。
「我以陰氣奇功從肩上發出,捲飛了妞兒的金扇,倒把這老頭唬住了,呵呵……」
但他的確不能還人以顏色,回敬一手旗鼓相當的絕藝。
眉頭一皺,踏前一步,雙目卻直視那老人。
老人見他目光古怪,不敢疏忽,也注視著他。誰知沈雁飛狡猾得很,腳步落地,暗中用足內勁,地面微微一震,那香爐跳出地面。
他看也不必看,修羅扇一卷,用陰氣托住那香爐,送到老人面前。
他鬧這一手玄虛,老人的確沒有看清楚。
只見對方扇子一指,那香爐便平空懸在面前,這等功夫,也是世間罕聞。登時面色一沉,頷首無語。
老人接住香爐,退開一步,把香爐拋給那姑娘,然後說了幾句話。那姑娘邁著兩條柳眉,哀愁地轉眼望著沈雁飛。
沈雁飛最怕女人這種眼光,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其實他也沒有時間再看了。
這老人大聲喝了一句,沈雁飛可不知他在說什麼話,但從他已擺開架式那樣子看來,卻明白人家著他發招。
「這一場架打得好沒由來。」他有點忿感地想道:「若不是我有陰氣護體,這時怕不早死在黑蜂和紅蟻之下?這老頭兒真混帳,打就打吧,千萬里路來到嶺南,還能是省油燈麼!」
他氣哼哼地拱拱手,道:「如此我就不客氣了。」一想自家說這句話等於白說,便逕自一掌劈山。
這一招乃是修羅七式之一,看似簡單,實則厲害之甚。那老人大概成心要試他真正功力,不閃不讓,也自一掌迎擊。
兩掌相交,啪的一聲,沈雁飛退了一步;那老人卻屹立如山,紋風不動。
老人走過來,戟手喝了一句,沈雁飛知道他意思說再打一場,不敢怠慢,刷地掣出修羅扇。
心中忽然想起昔日馮征大哥曾對他說過,百毒門還有一位前輩長老未死,那位長老足可制南鸚范北江的死命,莫非便是此老?
那老人掣出兵器,原來是把金光四射的闊身短劍,長度最多一尺七寸,劍身厚重。
「我們之間定有誤會,可是彼此言語不通,無法解釋。」想到這裡,那老人口中喝一聲,欺身上步,一劍砍來。
沈雁飛見他出招平常,眼光疾然掠瞥過他那只未用的左手,果然見他左手五指微張作勢,掌心漆黑。知道自己估料不錯,對方這一劍乃是虛招,左手才是斃敵制勝的威力所在。
眼珠一轉,忽然想到一個方法,修羅扇虛晃一招,單足借力,縱退尋丈。老人忙跟蹤追上時,已返了半步。
只見沈雁飛大喝一聲左手張開,掌心托住一物。原來是只遍體長著綠色短毛的大蜘蛛。
老人駭然退開兩步,凝目尋思。後面那位姑娘叫喊了一句話,似乎也情不自禁地為這神蛛而驚詫。
那只神蛛卻也奇怪,伏在他掌心中,甚是溫馴,迥非以往一放出來,便張牙舞爪的威風神氣。沈雁飛心中納悶,忖道:「怎的它今日這等死氣沉沉?莫非遇上百毒門之人,便不敢動彈麼?」
老人倏地舉劍來攻,左手已掏出一件東西。那柄金光閃射的短劍力砸而下時,沈雁飛隨手一扇去架,跟著左手一舉,生像把神蛛扔出。
猛覺肩上一震,對方短劍力道奇猛,連忙也逞餘力一動一帶。
那老人這時顧不得右手短劍,忙忙側身斜閃,左手舉起,原來掌心捏住一面竹牌即是沈雁飛失落的竹令符。
忽的一聲,修羅扇和金劍脫手飛出。那只神蛛也沒敢跳過去傷敵,沈雁飛這才明白神蛛今日威風盡失,敢情是怕人家的竹令符。
他身形微動,上一步要追擊敵人,猛可改前進為上躍,果然一縷銳風,從腳下擦過。原來那老人也像那位姑娘般,無影無蹤地用後腳端出,有如蜂刺倏伸。
這一腳正是取象毒蜂對敵時出刺傷敵的動作變化而成。老人功力深厚,能夠雙腳連環戳端出來,厲害無比。
沈雁飛幸而先受過教訓,一見對方後背門戶大張,便記得這一著來。
此時他身形升在半空,腦海中忽然記起蜘蛛擒蜂的妙著,登時四肢一展,當頭罩下。他使出這一式另有一點妙處,別人絕無法學得著,便是他因有陰氣護體,故此除非對方有鋒銳兵器,或是用指戳或掌鋒砍劈,使他陰氣阻擋不住的話,其他招式,他都可以不閃不避。
老人連出兩拳,其快如風,可是沈雁飛所取部位其妙無比,一隻手居然已探到他頭頂,嚇得老人亡魂皆冒,倏然仆倒地上,用力滾開,總算逃了性命,但蒼蒼白髮早已凌亂,還被沈雁飛扯下數根。
沈雁飛想道:「用這種招數便不怕足傷牽掣,老頭兒再來吧,我還有一下更絕的呢。」
此時他心中歡喜之極,只因他自家已創出兩招絕世奇招,連那老人已和師父那一輩同等功力的人,也得滾地逃生,這教他如何不喜。
老人兩次受辱,尤其這一次分明已敗,恥辱無比,怒吼一聲,身形快如閃電般撿拾起那支短劍,還一腳踢開那柄修羅扇,然後持劍疾撲回來。
沈雁飛見他持劍拚命,心中大驚,須知武功之道,絕不能僥倖欺人,他原本在內力造詣便不及此老,此刻空手赤拳,接戰之下,必無幸理。
本那老人的地位,挫敗之餘,便不應再無賴死纏。這一點沈雁飛早已認定如此。
剛才的挫敗,還可說是輸在他詭計之下,勉強不算數。但如今是千真萬確地輸了,豈能厚顏拚命。
忽見那姑娘俏眼中露出奇怪的光芒,直勾勾瞧向靠市鎮那一邊,百忙中回頭一看,原來那裡站著一位妖艷的少婦,正是那洪家堡的洪二娘。
沈雁飛心中掠過一個念頭,不禁大喜,振吭招呼一聲,並且舉手招她過來。
洪二娘怯怯走來,那位姑娘倏然一躍,縱過去攔截。
這時那位老人也自撲到,金短劍光華一引,一式「獨霸南天」,直取中盤。
沈雁飛一足受傷,不能用力;故此縱躍不便。
於是只好凝身不動,等到劍尖離胸口不過三四寸之時,倏然右腦一翻,使個大擒手法,閃電般搶扣敵人手腕脈門。
那老人冷笑一聲,曲肘一撞,啪的一聲,正好撞在他小臂上,把沈雁飛撞得身形旋傾開去。
好個沈雁飛臨危不亂,猛然借個側身之勢,右肘呼地撞將回來,其快無比,老人驟出不意,哼了一聲,手中金劍的劍身,被他一肘撞正,差點兒震脫出手。
在這兩人乍分之際,沈雁飛單足用力,斜斜湧開數尺,回頭噴目我指道:「老人家你且慢動手。」說話時劍眉直豎,威風凜凜。
老人可不知他說什麼,但也為之一怔。沈雁飛回頭見那姑娘已攔在洪二娘面前,態度不善,聲音尖銳地說著話。
那洪三娘有口難言,駭得花容失色,啊啊連聲地直往後退。
沈雁飛好容易見洪二娘,本想著她傳話,但眼看又被那姑娘攔阻住,正是萬般無奈,心肺差點氣炸。
那位姑娘一晃身,又到了洪二娘跟前,玉掌一揮,啪的一聲把洪二娘打個趔趄。洪二姐一驚,啊啊而叫,身軀已軟跌地上。
老人驀然自動退開一步,大聲吩咐了兩句話,那姑娘嗯了一聲,便把洪二娘扯起身,一徑拉到沈雁飛面前來,神情間卻顯得不大願意。
沈雁飛朗聲安慰她道:「不要緊,她是發現你不能說話,故此要替你解開啞穴,可是……我的獨門手法豈是她能解開的……」
洪二娘也不知聽懂了沒有,沈雁飛忽然一掌拍在她後腦風府穴下面兩分的啞門穴上,洪三娘嗆咬一聲,吐出一口濃痰。
沈雁飛道:「現在你能夠說話了。」
她驚魂稍定,睜眼瞧著他,大聲道:「我恨你!」沈雁飛皺起眉頭,道:「你恨我也可以,但等一會兒說吧,現在你替我翻譯一下……」
「為什麼呢?」她像嚷叫似地說:「我替你翻譯完,你又把我治啞了。」她的聲音中流露出堅決拒絕之意。
沈雁飛求助地瞧瞧老人和姑娘兩人,微微攤開雙手。老人炯炯的眼睛一閃,生像了悟一些情形,便大聲說了幾句話。
這些話乃是向洪二娘說的,果然洪二娘面上倔強的神色立刻消失,低低應了一聲。
「喂,那老人家說些什麼?」
她猶有餘恨地瞪他一眼,卻不敢不答,道:「他說他是金劍老人,命我聽話地做個傳話的人。」
「哦,他是金劍老人,怪不得功力這等高強。」沈雁飛哺響自語,眼中卻露出一片光輝。
原來早在四十年以前,嶺南便有所謂金銀雙劍,威震一方。那銀劍老人曾經離開嶺南,到中原一帶以及大江南北的江湖上行走過一些日子。
故此連帶著武林人也就知道銀劍老人之外,尚有一位金劍老人,合稱金銀雙劍。到後來黑骷髏洗大公又代替了這金銀雙劍在嶺南的地位。
那洗大公因以黑骷髏為表記,故此江湖上便送他的外號為黑骷髏。但他使的兵器正是當年銀劍老人所用的銀劍。這一來沈雁飛可就弄清楚了嶺南百毒門的淵源,故此心中泛起驕傲喜悅之情。
只因自己已能和這位武林前輩金劍老人頡頏上下,那麼自己的武功,足以列人武林絕頂流高手的地位,已無疑問。這種成就,教他如何不喜?
「你告訴金劍老人,我是奉馮征大哥之命,特地來嶺南拜見洗大公的。」
她嗯了一聲,道:「好的,但你知道麼,那位姑娘愛上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