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白靈官真人的金槍已施展了五十餘招,他平日自負可以憑著一棍一槍一劍,橫掃六合,縱橫天下。但今朝連番急攻,金槍上的絕藝已施展了大半,僅僅感覺出對方內力減弱,但表面仍然看不出絲毫敗陣的跡象。
側眼一覷,只見三位師侄面上都流露出極為訝駭之色,白靈官登時如被敵人在心上重重打了一下,但覺此等大恥,如不清雪,日後定要被本派後輩弟子們大大看輕。
當下洪聲大笑道:「好劍法,且讓本真人瞧瞧你還有什麼絕藝沒有?」
話聲中倏然挫腕收招,縱開數步,把那支金槍插在地上,反手亮出長劍。
金瑞一口氣尚未透過來,只見那身材高大的白靈宮真人,已迫到他面前。
他抬目一瞥,心中陡然一凜,原來白靈官真人手捧長劍,面色肅穆,毫無一絲驕傲狂躁的神情,比起適才施展棍槍之時,大不相同。
白靈宮真人道:「本真人四十年前曾涉足江湖,其時會過天下不少英雄豪傑,但極少要動用這支長劍,金施主你便是本真人四十年後首次動手的人,崑崙秘藝,果然令人欽佩。如今本真人要動用此劍,認真領教一下崑崙劍術……」
這番話說得毫無火氣,充份流露出一代名家風度。
金瑞本是此中大行家,深知「劍」乃百兵之祖,易學而難精,認真講究起來,劍術一道,最是深奧。倘若對方仍然像早先那般暴暴躁躁,浮誇自大,則金瑞縱然敗陣,也不心驚。
但像他如今表現的沉凝風度,便可知此人在劍術上下過大功夫,因此一劍在手,整個人便登時改頭換面,大不相同。故而金瑞一瞧見他一派肅穆的神色,便為之一凜。
白靈官又道:「金施主武功的是不俗,但本真人在劍上浸淫多年,自信頗有心得。今朝金施主你如能在我劍下走上二十招不敗,便任你平安出山!」
金瑞徐徐應道:「白真人不須拘限招數,晚輩如若輸了,不論是一千招或是一招,也同樣心服!」
說話時心中卻想道:「他一開口便是二十招,與他師兄如出一轍,巧合得令人奇怪……」
白靈官仰天大笑道:「語已出口,決無更改之理,二十招就是二十招!」
金瑞道:「既然白真人執意如此,晚輩竭力奉陪就是!」
白靈官道:「你再歇息片刻,免得日後怪我趁你疲乏之際相迫。」
金瑞當真盼望有時間歇歇,但吃他這麼一說,豪氣陡發,朗聲道:「只此一言,足見前輩風儀,晚輩欽佩之至。但卻毋須真個歇息,真人即管賜教便是!」
白靈宮此際頗為對方氣度打動,心想可惜這等人物,竟會用下流手段,暗算本山通靈神猿,不覺搖搖頭,表示惋惜之意。
旁邊的玄字輩三個道人,都暗暗著急,測不透師叔何以肯讓對方有緩氣之機。
其實像金瑞那等的力不繼的情形,豈是片刻工夫可以緩得過來?白靈官自然深悉其故,是以才肯這麼大方,讓他歇歇。
玄雷大聲道:「啟稟師叔,神猿慘死的一段公案,掌門真人等著處斷!」
白靈官叱道:「難道我會忘記?那兩位猿友陪著我自小玩到大,我們的交情,比誰都深……」
玄雷躬身道:「弟子不敢!」
金瑞忙插口道:「聽諸位口氣,生似貴山神猿遭遇不幸,這筆賬卻落在晚輩頭上?」
白靈官真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崑崙派天龍指的功夫,外人偷學得會麼?」
金瑞道:「這是敞派秘傳心法,外人自然難悉練功法門!」
「這就對了,本山兩位猿友,均是在左太陽穴上,吃崑崙天龍指力擊傷而死!目下你不必多所辯說,等見到家師兄時再辯不遲。」
金瑞正要說話,白靈宮舉手止住他發言,接著又道:「我只有一事想問問你,這只是私人的疑問,你愛不愛答,都隨便你。」
金瑞毫不猶疑,道:「真人請說出來吧!」
「我已見識過施主武功,是以頗覺不解。只因本山兩位猿友,通靈多年,復有超逾人類的天賦,你如何能仗著區區天龍指,把它們擊斃?」
金瑞聽他口氣,似乎甚為輕視本派的秘傳法心「天龍指」,心想這等指力攻堅破銳,能傷人於十步之內,連師父鍾先生負盛名於武林近百年,尚且只有八成火候。據說如苦練到十足火候的話,天下無人能抵擋隔空一點之力。本派弟子,准許練這等指力的,寥寥無幾,而且都不過是皮毛功夫,最遠也得在兩尺以內,方生神效。不過話說回來,如是練過天龍指的人,手指點在敵人身體之上,可比任何內家重手法還要厲害。
但這等希世奇功,對方卻說是「區區天龍指」,寧不可曬,忍不住朗聲道:「貴山神猿道行縱然深厚,但決禁不住敝派天龍指功夫,不過晚輩尚不敢放肆至此。」
白靈宮一聲冷笑,截斷他的話,道:「我早提過,說不說由你,現在本真人可要動手了!」
金瑞趕緊提氣運功,全神貫注。
白靈官第一劍來勢甚緩,直指胸口,金瑞不敢招架,以免兩劍搭一搭,硬拚真力。誰知他一閃時,對方才真個發動攻勢,佔了主動優勢,劍光如潮,剎那間連發數招,快得難以形容。
金瑞又使出「雲龍大八式」,雙足一頓,飛上空中,離地六七尺高,身劍合一,化為一道白濛濛的劍光,在對方青森森的劍幕之內盤旋飛駛。
白靈官真人在劍術上果然有驚人的造詣,灑出百數十朵劍花,捲住對方身形。
玄字輩的三名道人,敢情也未學過這套劍法,但見師叔每一劍出處,都暗具神驚鬼懼的威力,一任對方身法神奇無匹,仍然迫得緩不出手反攻。玄火道人在三人中年事最輕,忍不住低聲問道:「師兄,師叔他老人家使的可是本門鎮山之寶『掃蕩乾坤十五訣』麼?」
玄風道人低低答道:「大概不錯,否則以崑崙派的雲龍大八式,尋常劍法如何能制得住?」
這時白靈官真人的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到了第十一招,青鋼劍宛如奔雷掣電般擊中敵劍,但聽龍吟虎嘯般一聲長鳴,金瑞驀然墜落地上。長劍雖然不曾撤手,可是已是耳鳴心跳,真力將竭。
白靈官真人沉聲道:「你如認輸,可把長劍拋在地上!」
金瑞強運真力,聚集右臂上,極快地回答道:「晚輩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話聲未歇,又提氣縱上半空。白靈宮騰身追去,一劍戳出。
這一劍又快又毒,而且劍勢蘊蓄不盡,隨時可以變招換式,攻守如意。
金瑞忽然橫移數尺,竟然在空中硬生生轉變方向。
白靈官連人帶劍,衝過了頭,但聽金刃劈風之聲,已襲到右邊腰腿之間。
老道人冷冷一笑,在空中斗地旋轉過來,面對敵人,但見對方劍尖已到了面門。
玄字輩三名道人駭得哼出聲音,說時遲,那時快,白靈官真人竟已一仰頭,退了大半尺,底下一劍已刺向對方小腹之上。
這時只要金瑞不收回招數,雖能在白靈官面上劃一下,但小腹上卻得添個透明窟窿。
金瑞真氣一提,又使出「鳳舞九天」身法,斜斜飛開數尺。他本想飛開尋丈,方始落地換氣,再回攻敵人。誰知這刻內力已竭,僅能飛開數尺,便自墜地。
白靈官在長青谷中四十年,幾乎無日不在松樹上縱躍往來,因此一身輕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換了別人,可真不能在空中轉身發招。
金瑞落地之後,他的人已撲到,一招「所向披靡」,直取咽喉。
金瑞勉力舉劍去架,「嗆」 的一聲,雖然撩在敵劍之上,卻架不開對方重如山嶽的長劍。只好雙目一閉,等候敵劍刺人喉嚨之內。
谷口外突然有人驚呼一聲,同時之間,白靈官已挫腕中止劍去之勢,劍尖離他咽喉只有一線。
白靈官望也不望谷口,冷冷道:「本門師兄有命要活捉你回觀,故此本真人劍下留情!」
谷口這時已出現一個道人,如飛縱到。玄風、玄火兩人齊齊提劍縱過去,攔住那人。
玄風道人朗聲道:「道友請留步,此乃本山大事,不宜過問!」
那道人顯然不是本山之人,只見他一直衝到玄風、玄火兩柄長劍之前,倏然一掌橫掃,掌力如山,掃得玄風長劍一歪,玄火道人大喝一聲,劍如毒蛇般刺過去。刷刷一連三招,凌厲之極。
但對方只用一隻左手,忽劈忽掃,竟然寸步不移,硬是抵住玄火道人的一柄長劍。
玄雷道人大驚失色,急急躍過來,幫忙攔截。
玄風道人也極是訝駭這個年輕道人武功之高,居然能赤手空拳,抓住玄火道人的三劍。
同時對方掌力之重,也親自試過,這時也不客氣,逕從偏鋒攻上,也是一連三劍,凌厲迫攻。
那年輕道人使出巧妙手法,或抓或拍,隨手化解了他的劍勢。
玄雷道人喝道:「道友好俊的功夫,也接貧道三劍看看!」
話聲未歇,已從正面攻上。兩旁的玄風、玄火也揮劍合擊,一時劍光如雨,光華亂掣。
那年輕道人面臨峨嵋派三位高手合攻,竟無懼色,仍然赤手抵擋,拳打掌劈,勇不可當。
霎時間已打了七八招,居然尚能支持。
白靈官真人回眸一瞥,哦了一聲,厲聲道:「師侄們住手,我要會會此人。」
玄風、玄火、玄雷三人聞言不敢不從,一齊收劍躍退數步,但仍然攔住那道人去路。
那年輕道人見白靈官青氣森森的長劍,指著金瑞喉嚨,真怕他手腕一動,便刺入去,因此不敢妄動,朗聲道:「貧道玉亭,一向隱修於崆峒,所以忽然驚擾之故,正與各位所辦之事有關!」
白靈官倏然用手虛虛一點,金瑞微吭一聲,便木立不能動彈。
他洪聲道:「你是崆峒山三清宮的人麼?」
玉亭道人稽首道:「貧道目下忝為三清宮觀主!」
「哦,那麼玉亭觀主是石軒中的師兄弟了?」
玉亭觀主知他四十年禁在長青谷中,大概只聽說崆峒山出了一個石軒中,其餘之事不大知道,便朗聲道:「那是家師!」
玄風等三人都幾乎驚噫出聲,若是石軒中親自到此,能夠抵住他們三人合擊,還說得過去。但對方竟是石軒中徒弟,便已如此了得,怪不得石軒中能夠號稱「劍神」。
玉亭觀主向來尊賢敬老,因那白靈官真人不但年紀甚老,而且又與師祖同輩,是以他說出這等倚老狂言,也不計較。
「白真人請聽晚輩幾句話。」他從容說道,「貴山兩頭神猿慘遭不幸,實在因晚輩身上有一樣寶物,名曰『龍環』,具有伏獸的靈效,是以它們雖已通靈,仍然在無聲無息中被人暗算致死!」
白靈官雙目大睜,凝瞧著前面的年輕道人,心中無限仇憤,移了一半到他身上。
玉亭觀主又道:「晚輩無心之咎,深自歉疚,也曾向太清真人坦誠告罪,幸蒙宥恕,是以此刻也斗膽向白真人直陳。」
白靈官亂須籟籟顫動,顯然是極力抑壓住胸中怒氣。
「你這等說法,莫非要本真人連這兇手也一併釋放?」
玉亭觀主為難地沉吟一下,才道:「這樣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但相信自真人決不肯隨便放他。晚輩所以急急趕入谷來之故,便因恐怕白真人劍下不留情,一下把他殺死,以致他含冤不白,兼且從此貴派與崑崙結下不解之仇,實非武林之福。」
白靈官峻聲道:「你急趕入谷來,趕得真巧,不遲不早,正好在他束手就擒之時。咄!
我且問你,假如他捱過二十招,揚長出谷,你可還現身不現?」
玉亭觀主愣了一下,然後道:「出家人不敢打誑,如若金施主僥倖招架過去,晚輩不會現身!」
白靈官冷笑一聲,大喝道:「答得真輕鬆,你一心一意為了他的性命而擔憂,但你可曾想到,本真人乃是以一生威名,作此承諾?」
他的聲音極是宏亮,這幾句話說得宛如巨鐘急鳴,四山皆震。
玄字輩三位高手都覺得師叔所說極是,一齊憤慨起來,怒形於色。
玉亭觀主愣了片刻,輕喟一聲,道:「晚輩的確慮不及此,無怪真人不悅。」
「這一爭暫且不提,你出面干涉,定然與此人有極深交情,但你是否一直與他在一起?
你可敢用人頭擔保不是他下的毒手?」
玉亭觀主又怔又愣,簡直無從回答。
白靈官聲如洪鐘般仰天大笑道:「好一個崆峒派三清宮觀主,掌領一派門戶,作事居然如此糊塗。」
玉亭觀主被他奚落得面目無光,卻又無法反駁,真是進退兩難。
白靈宮真人側顧玄風等人道:「師侄們,以你們看來,人家是怎麼樣的交情,才會甘犯江湖大忌,闖人此谷?」
玄風道人大聲道:「最少得要生死之交才行!」
白靈官回眸問道:「玉亭觀主,愚師侄說的可對?」
玉亭觀主就事論事,便點頭道:「說得不錯……」他本想解釋一下自己如何素稔金瑞的為人,知他不會作出這等不光明之事,是以才會闖入谷來。出發點僅僅是免得崑崙、峨嵋兩大正派由此結下不解之仇。
但下面的話尚未說出,對方已大喝一聲,響如霹靂,震得谷中數人耳朵全都嗡嗡作響。
「既是生死之交……」 白靈官咬牙切齒地道,「那麼你就陪他一道走好了!」
話聲一歇,身形一晃,已掠過三名道人,欺到史思溫面前。揚手一劍,直取中盤。
史思溫明知對方功力卓絕,劍術精奇,這一劍必須揮劍封拆,否則吃對方劍勢使開,便非落敗不可。但如若動手,勢必拼出高下,方能罷手,這麼一來,如是自己贏了,那麼這場誤會,決無法解釋清楚。故此不想動手,疾忙閃開。口中一面大聲道:「真人暫釋雷霆之怒,晚輩……」
「不必惺惺作態!」他大喝道,手中劍已化為「斗轉星移」,橫撒出一排劍影,電急迫攻。
玉亭觀主看看這招躲避既不行,招架又不得,心中陡然掠過「天玄秘篆」 中一著奇招,身形向左方疾倒下去,右腳猛踢對方下盤,同時以左手支地。
這一腳踢不中是意中之事,白靈官果然挫腕沉劍,電抹咽喉。
誰知史思溫身形已仗著左手支地之勢,急旋開去,恰好避過這一招。
但其間只差一發,險些喉管上開了一個洞口,奇險無比。
白靈宮沉聲喝道:「好身法!」手中長劍已施展出「掃蕩乾坤十五訣」,緊緊追逼。
史思溫根本沒有機會還手,只能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五招過去,史思溫已手忙腳亂,空有一身武功,卻無法施展。
他雖然極為沉穩,但此時也大為氣餒,心想不出五招之內,自己非傷在對方劍下不可。
以對方劍法之毒辣,能夠不死在當場,已真是大大的運氣。
玄字輩三位高手眼見本派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竟具如此威力,不由得都聚精會神,盡力偷學其中的三招兩式。
一條人影有如星隕虹瀉似地由谷口飛縱人來,眨眼間已趕到谷中。
直到此人撲到白靈宮和史思溫交戰之處,玄字輩三位高手這才矍然發覺。
玄風站得最近,疾忙揮劍攔截,他乃是峨嵋高手之一,隨手一劍,威力也極大,那人影也疾出一劍抵禦,「嗆」 的一聲,兩劍相交,玄風道人竟被震退七步之遠。
玄風道人既被震開,玄火玄雷兩人一方面驚訝,另一方面相距數步,已來不及攔截。
這條人影好快,眨眼間已落在交戰中兩人身邊,劍光起處,幫史思溫擋了半招。
玄字輩三位高手此時,已看清楚來人是誰,幾乎都驚咦出聲。
白靈官被來人擋了半招,攻勢微挫,玉亭觀主史思溫已錯開數尺,緩過手來。
兩人一齊打量來人,卻見是一位長身玉立,眉黛凝春的美麗姑娘。
白靈官咦了一聲,道:「珠兒,你幹什麼?可是瘋了?」
她那對晶瑩迷人的眼睛中,抹過一層愁色,斂衽道:「師叔請釋雷霆,珠兒有下情奉稟!」
她隨即在懷中取出一柄短短的金劍,高舉過頂,肅然道:「茲奉掌門真人之命,將這兩人帶走。」
白靈官真人見了金劍,連忙躬身稽首道:「敬領法諭!」
珠兒直到這時,目光才掃過木立不動的金瑞。她極快的一瞥,已看出他一點也沒有受傷,芳心放下一半。
她回身對史思溫道:「玉亭觀主可肯隨我走麼?」
史思溫稽首道:「悉聽姑娘吩咐。」
她淒涼地微笑一下,疾躍過去,玉手輕輕拍在金瑞身上,解開穴道。
金瑞大咳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晃幾下。
珠兒一伸玉手,把他攙住,脫口道:「啊,你已被掌門真人掌力震傷了!」
白靈官和玄字輩三人都莫名其妙,想不透珠兒何故不怕對方逃走,還露出關心之意。同時因金瑞這一口鮮血,方始明白他早已負了內傷,是以適才走不上十五招,便是力竭落敗的真正緣故。
珠兒又對史思溫道:「玉亭觀主可否背負貴友同走?」
史思溫毫不猶疑,飛縱過來,把金瑞背起來。金瑞還待推辭,但一來全身酸軟無力,二來史思溫根本不容他分說。
珠兒向白靈宮道:「師叔請恕珠兒放肆,這就先走一步。」
白靈宮稽首道:「你既請出掌門金劍,一切自可便宜行事,但凡事你須三思才好……」
珠兒沒有做聲,逕向谷口疾奔而去,史思溫背著金瑞,展開腳程,也跟著出谷。
三人已出了谷後,玄雷首先問道:「師叔,那不是回觀的方向呢!」
白靈宮沉聲道:「我早知道了,玄風,你立即趕回觀去,把經過詳稟掌門真人。我和玄火、玄雷立刻到前山山麓,兜截他們去路。只要珠兒離開了他們,便可下手把他們擒回來。」
且說珠兒帶領史思溫,越過兩座山嶺,已走入仙迷嶺內。
但見眼前俱是陡峭已極的矗天峭壁,以他們的身手功力,也不得不沿著峭壁下的羊腸小徑盤旋,轉來轉去,眼前景物幾乎完全一樣,岔道極多。
珠兒平日走熟,故此儘管這仙迷嶺極難辨認道徑方向,她卻絲毫不須停滯。
到了出口處,她停住身形。史思溫也跟著停步,而且很快便把金瑞放下,讓他靠壁而立。
她轉身瞧一眼史思溫,道:「多勞玉亭觀主了!」
史思溫道:「貧道與金兄乃是好友,理應效勞,倒是姑娘解圍恩德,使我感激……」
她的眼光移到金瑞面上,隨口道:「觀主別客氣。」
史思溫立即道:「此嶺形勢之險奇,天下罕見,貧道就在附近瞧瞧……」說罷,便走開了。
金瑞也是目不轉瞬,凝視著相思了七八年之久的心上人。
但覺眼前玉人,比以前更覺美麗,而且因已成熟,完全沒有昔年那分稚氣,備覺動人。
珠兒先垂下眼光,輕輕道:「你身為貝勒,何苦不在京城享受繁華,卻來此處闖禍?」
金瑞慨然笑道:「這一場無妄之災,得你一言,已值得嘗受!」
他歇一下,又道:「我早已看破過眼煙雲似的繁華,故間設計裝死,還我自由之身。是以特來峨嵋見見你,想不到果真得此機會,與你敘舊……」
她道:「恐怕代價太大了……」說罷,囁嚅著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來。
金瑞靠著石壁裝出夷然的樣子,道:「你可是還記得我那義弟孫懷玉,想知道他的近況麼?」
珠兒點點頭,驀地覺得自己太過殘忍,明知他深愛自己,因此不辭千里而來。同時他定然也明白她對孫懷玉的私心愛戀,這刻竟要他提及孫懷玉,豈不是等如故意令他傷心!
金瑞道:「我那義弟文武全才,已由兩榜出身,最近外放,視察河南,聲名傾動朝野,前途無限。膝下已有兩兒,生活甚為美滿……」
她情不自禁地凝眸癡想了好一會,才輕歎一聲,道:「人生如朝露,轉眼已七八寒暑逝去!他能為朝廷效力,做個好官,忝為故友,也覺得心中安慰!」
金瑞這一次南來,本想見到珠兒以後,便傾吐心事,假如她不能相愛,便從此斷絕世緣,回到崑崙或是另尋名山,皈依三寶。
這刻本待把心事傾吐,但見到她提起孫懷玉時,如此情形,便把滿腹心事,吞回肚中,輕輕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珠兒聽得清清楚楚,微微一驚,抬目看時,只見金瑞堂堂一表,方面大耳,隱含威稜,然而他口中親自說出自己淒涼的下場,竟是與他的相貌全不相伴。
這一剎那間,珠兒但覺萬千感慨,有如巨浪排空,衝擊心岸。
以金瑞的文才武功,軒昂氣宇,還有那如海深情,誰家紅袖能不相憐?況且他身為貝勒,出人帝-,威高權重,這種地位,亦非凡夫俗子可比。
然而天下事便那麼奇怪,他為了山林間一個女子,捨棄了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得……
珠兒這是第一次替金瑞著想,芳心中充滿了憐惜情緒。
她裊娜地走過去,伸出玉手,與他相握,幽幽道:「你心中可會怪我?」
金瑞軒眉一笑,道:「普天之下,古往今來,關於男女間的事,原本就不可以強求,我怎能怪你?」
他的男子氣概,更加打動她的芳心,忽然間她發覺自己已愛上這個男人!
她的美眸中流露出柔情蜜意,輕輕道:「你趕快逃出去,在敘州等我」
金瑞虎目陡然放出光華,喜不自勝,但他為人沉著,只在心中歡喜,並不胡亂說話。
他想一下,伸手抱住她的纖腰,道:「這些年來,不論是白天黑夜,我總想起你的一顰一笑,但即使在夢中,也不敢希冀你會說出這句話……」
她溫馴得有如綿羊般貼伏在他懷中,悄聲道:「我錯了,其實你留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只不過我時時提醒自己把你的聲音笑貌忘掉,而去假定自己紅顏命薄,告訴自己說我得不到一個男人的垂顧……啊!我也不知自己為何這樣……」
他們擁抱在一起,喁喁細語。在峭壁轉角那邊的小徑上,史思溫本來盤膝跌坐,但因內功高深,耳目極靈,故此他們的對話都聽到了。
他一直聽到珠兒說自己錯了之時,忙忙一躍而起,在石徑上踱來踱去,免得再聽到人家的情話。
這刻他已忍不住思念起上官蘭來。
他覺得金瑞十分幸福,一個人要是苦戀了七八年之後,正在絕望之時,忽然山回水轉,玉人投懷,這種快樂一定可以維持一生之久。
而他和上官蘭之間,雖說有點誤會,但其實兩情繾綣,誤會不難解釋。可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卻是當年的誓言和這一身星冠羽衣。這卻是他們兩人的力量無法逾越的障礙。
他大大歎口氣,忖道:「我總得想個法子忘掉她才好,免得誤了修道!但如何能夠忘掉她呢?」
金瑞已大聲叫他,他連忙收攝住紊亂的思緒,走將過去。
珠兒艷麗的面上綻開極為動人的笑容,史思溫含笑向她點頭時,紅暈立刻泛起來,備覺嬌艷動人。
金瑞道:「她已相信那兩頭守山神猿不是我殺死的,因此這就回去設法為我解釋……」
史思溫道:「那好極了,貧道也確信以金兄為人,決不會出此手段」
「她現在先把我們送下山去,因為她師叔不能擅自離山,但可能在山麓伺機攔截……」
史思溫為人樸實謙和,雖然明知自己適才未曾施展,要是真拚起來,決不怕白靈官真人。
但口中卻不說出來,道:「那就最好不過,珠姑娘有掌門金劍,白真人決不敢違抗出手。」
說到這裡,不覺猶疑一下,原來他是想到自己要不要把岳小雷的秘密說出來。
珠兒匆匆道:「那麼我們快點動身,免得掌門真人親自出觀,我的金劍便不管用了……」
她當先向嶺外走去,史思溫再次背起金瑞,緊緊跟隨。
不多久工夫,已到了前山山麓。
這時白靈官真人率同玄風、玄火兩人,早已守住出山之路。可是因見珠兒仍然陪著他們,料她必會用掌門金劍喝退自己,便索性忍氣不現身攔截。
他們離開峨嵋山之後,珠兒才告別回去。
史思溫雇了一輛大車,把金瑞送到敘州,找到珠兒說的「四海老店」住下,細查金瑞的傷勢,發現雖然不嚴重,但必須休息保養一年半載,方能恢復原有功力。在養傷這段期間,決不能強運真力與人動手。
金瑞倒想得開,他除了和峨嵋派誤會之外,沒有什麼仇人,是以武功暫時失去,並不要緊。
但史思溫卻想到玄陰教勢力遍佈天下,雖說除非他們出動內三堂高手以外,全然不怕,可是如若自己飄然他往,金瑞便危險了。
他也不說出來,暗中決定等到珠兒來會面之後,這才離開他們。
一下子等了兩天,金瑞已沉不住氣,眉頭緊鎖,在房中踱來踱去。
史思溫明白珠兒擅用掌門金劍,放走金瑞這件事決小不了,但為了免得金瑞更加擔心,便勸解說珠兒既然決定出山跟隨,定然有許多瑣事料理,兩三日工夫總是要的。
等到第三日傍晚,金瑞愁慮之極,史思溫也覺得事非尋常,兩人開始商議此事。結論一致認為珠兒可能因觸犯門規,受到重罰。
史思溫便要入山一探,可是丟下金瑞在敘州,也是不妥,玄陰教或對峨嵋派只須派一個粗通武功之人,便可致金瑞死命。
猶疑了好久,金瑞弄清楚史思溫的顧慮,便道:「觀主所慮極是,看來我的寶貝不能不動用了。」
史思溫當真不知他有什麼寶貝,而又如何動用法?
金瑞道:「最近這次我由崑崙山要踏人中原之時,家師除了勉勵一番之外,還贈我一個絲囊。家師說絲囊中有一顆丹藥,乃是他數十年前隱居崑崙時,以山上芝圃中一本千年肉芝,再配以海內外百餘種靈藥煉成,因有奪天地造化之功,故此極為珍貴,只煉成五丸。這數十年間他因各種淵源,已送出三丸,這次特地送一丸給我,帶在身邊,非到性命垂危之際,不可浪費服用。」
史思溫道:「令師一代高人,心如日月,這等至寶也肯送人,實足以使後輩聞風景仰。
這等救命至寶,按說金兄目前內傷,實在不需耗費如此珍貴的靈丹,可是目下時機緊迫,似無兩全之法。」
金瑞道:「我確實捨不得隨便糟蹋掉,但看來似無別法了。」
說著,從囊中取出一個小絲囊,大如鴿卵,乃用五色彩絲織成。
他取出之後,擺在桌上,恭恭敬敬跪下叩首,謝過師恩,然後起來取囊在手,道:「此丹由家師定名為芝圃仙珠,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煉這等靈藥時,最干造物之忌,魔障沓至,稍一不慎,便走火入魔,連家師那等胸襟修養,提起時也現出肅慎之色呢……」
史思溫道:「正因如此珍貴難得,令師尚肯贈與別人,更見前輩風儀,令人傾心……」
金瑞笑道:「不瞞觀主說,我實在極為崇敬家師,是以觀主盛讚之詞,深合我心,不曾代家師謙遜,觀主萬勿曬笑!」
史思溫肅然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金兄何須以世俗禮法相論!」
金瑞仰天大笑數聲,然後動手去解那五色絲囊。解開囊口,倒出丹藥時,登時滿室清香,令人心神大為舒爽。
那顆丹藥用金黃色的柔軟絲絹裹住,再拆開時,裡面尚有一層青絹裹著。
外面那塊金黃色的絲絹,攤開時約是半尺見方,史思溫提醒他道:「金兄,絹上似乎有字跡呢,莫非是令師註明服法?」
金瑞恭謹拜閱,忽然大喜道:「觀主請看,家師仙機莫測,居然在絹上留下療傷絕妙法門,生似已知區區今日不該動用靈丹似的……」
史思溫微微一笑,卻不過去閱看。
金瑞看完之後,便把那一丸珍貴異常的「芝圃仙珠」收回五色絲囊之中,藏好之後,捧著那方黃絹,過來送給史思溫觀看。
史思溫至此不須推辭,凝神看時,只見絹上用工整隸楷寫著許多朱色細字,開頭便說道:
「本門秘傳療傷心法,向不輕傳弟子,蓋因心法神奇,上干天忌,且須功力卓絕之士,方能施為,不致兩誤。此次汝踏入江湖,功力已非昔比,如在有利環境下,尚可勉予一試。
所以不早傳汝之故,誠恐汝仗恃此一心法而遺忘芝圃仙珠也。倘汝有難,必無時間細閱絹上心法,遂可及時救汝一命。如有高人以此為汝療傷,卻以此一心法略表謝忱,唯本門心法,幸勿輕易轉傳他人耳!崑崙鍾老人書。」
下面便是療傷法門,詳細說明如何運功化氣,下手時應取何穴。其中又分受傷時敵人所用的是陰力或陽力,因而救治之法不同。
史思溫只粗通刀創砍傷療治之法,對於這等內家絕高療治內傷的心法,幾乎是一竅不通。
是以毫不知道這種崑崙秘傳心法,與平常的內家手法有何不同。
但這樣也好,因他胸無成竹,下手時不致混淆,也不會懷疑下手便攻死穴,有什麼危險。
他默默記熟之後,便笑道:「想不到金兄之傷,使貧道得獲貴派不傳心法,除卻盡心效勞之外,尚不知如何向令師致謝!」
金瑞道:「以觀主宅心仁厚,這等救命秘法,我只怕觀主不肯學哩!」
他們先把那方黃絹毀掉,以後關好房門。
兩個人盤膝坐在床上,彼此同時攝神定慮,金瑞但覺胸中煩躁,無數雜思紛至沓來,不似平日雙目閉時,便能入定,神遊物外。
史思溫以崆峒心法,將全身真氣練到至純之境,倏然睜目喝道:「生死乃天命,魔障從心生」
喝聲不大,但鑽入金瑞耳中,卻有如霹靂般震撼天地,心神登時澄寧。
史思溫驕指虛虛向金瑞胸前「璇璣」、「紫宮」、「中庭」、「巨闕」及左右「神封」
六大穴點去,指風銳烈之極,宛如有形之物,擊在他胸前六大穴上。
金瑞但覺胸中一陣舒暢,早先的煩躁不寧,登時完全消滅。
他的功力本來深厚之極,六大穴道一旦通暢,便立即由渾入虛,靈台清澈空明,能夠一如平日地運行起內家吐納之功。
史思溫雙膝微振,身形平飛起來,從金瑞頭上躍過,落在他背後,伸出兩指,按在他背上第二十二節背椎骨上的「命門穴」,再依照絹上運功化氣之法,逼出一股熱流,逆脈上衝「為令」、「神庭」。
第二關一打開,金瑞但覺渾身毛孔大放,自行呼吸,真力逐 漸恢復。
等到史思溫指上那股熱流,行遍全身經脈,復又上達十二重 樓然後重返氣海。
金瑞全身舒暢,但覺比之未傷以前,氣脈更加通暢。
史思溫收回兩指,依照絹上所示,默默用功,補益所耗的真 元。崑崙山不傳心法,的是不同凡響,半個時辰不到,兩人一齊 睜開眼睛,輕鬆地舒一口氣。
金瑞道:「觀主不捨耗損真元,為我療傷,此思此德,不知何 以為報?」
史思溫笑道:「全憑金施主功力深厚,方能如此容易,貧道除卻開始打通六大穴道之時,略感吃力之外,其後便毫無困難。倒讓貧道學了秘法之後,又得到實際下手療治的經驗。」
兩人下床在房中走動一下,金瑞道:「現在我的功力似乎比以前更覺精純、若然太清真人再度與我交手,必感驚訝不已。」
史思溫吁口氣,道:「貧道蒙太清真人折節下交,情義如山,這宗事非向太清真人解釋清楚之後,不能貿然離去。」
金瑞歉然一笑,道:「為我之故,累觀主蒙受誤會,於心極是不安!」
史思溫笑道:「金施主如與貧道客氣,便是看不起貧道。目下倒是如何解釋誤會一事,頗需小心商議!」
金瑞想起珠兒,便心亂如麻,茫然道:「對啊,怎生解釋這場誤會,還我清白?咳,她回觀去說不定已遭掌門真人處罰……」
史思溫道:「現在已是酉戍之交,我們如立刻動身,趕上峨嵋,則大概子時左右,便可到達隱仙觀。貧道認為不妨分作兩路,你赴隱仙觀,暗探珠姑娘下落遭遇。貧道則赴天屏谷,找她師妹凌紅藥,問問內情。不過在事情未弄清楚以前,我們決不能加深誤會,金施主以為對麼?」
金瑞因心情紊亂,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便道:「觀主所說極是,但如若碰上觀中之人或是那凶神惡煞似的白靈官真人,想不動手,似無可能!」
「我們必須喬裝探山!」史思溫堅定地道,「但又須把衣物帶在身上,以便需要出面見人時,能夠還我本來面目。」
他歇一下,又道:「以貧道推測,峨嵋山中一定戒備甚嚴,隨時有動手可能。但以我等武功,不是自誇,想走的話,還不算十分困難,是以必須喬裝入山,務令對方一下子看不出我們是誰,我們三招兩式之後,便趕緊開溜,大概總辦得到!」
金瑞連連點頭道:「對,對,我們決不能再加深誤會,只好逃走……」
史思溫沉思片刻、又道:「我們不熟峨嵋山中形勢,只好辛苦一點,以天屏峰峰頂作為會面聯絡之處,天亮以前,務必在峰頂碰一次頭!」
「還有那位馮施主,我們上山時得通知他一聲,著他離開峨嵋,就到這四海老店等候我們便了。」
兩人計議既定,便一同出發。他們預定在子時左右,到達峨嵋後山。殊不知今晚的子時,對於那位芳華虛度,千嬌百媚的珠兒姑娘卻重要無比。
她仗著掌門金劍,把金瑞史思溫送出山後,剛剛走到半山,便見到四名中年道人,各佩長劍,迎在前面。
這四名道人兩個是她同輩師兄,兩個低她一輩,臉上都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她摸摸懷中金劍,淡淡一笑,走到他們身前不及五步之處停住。
右首一個道人稽首道:「師妹你可知已闖下大禍了麼?」
珠兒道:「師兄們儘管教訓,妹子不會取出師伯的金劍!」
第二個道人歎口氣,道:「愚兄們心中只有難過,師妹別提什麼教訓了。」
第一個道人肅然道:「師命在身,不敢稽延,師妹恭聽掌門真人法諭!」
珠兒盈盈跪下,只聽那道人嚴肅道:「掌門真人口諭峨嵋第十代弟子玄法、玄明,及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四人,追繳本門鎮山金劍回觀,並即將目無尊長,大膽妄為之十七代逆徒珠兒逐出峨嵋,屏諸本派門牆以外。凡本派弟子,自今而後,均不許與逆徒來往。」
珠兒滿面珠淚,紛紛灑下,哀聲道:「師兄,掌門真人這等狠心麼?」
玄法道人神色慘然,但口中卻冷冷道:「你不可妄論師長,即速繳上金劍,出山去吧!」
須知她一被逐出門牆,不但武林聞風不齒,多方疑論譏評。最慘的是她此後不能再回到母親身邊,除非陰無垢敢違逆掌門法旨,準備脫離峨嵋門戶。
玄明柔聲道:「師妹交出金劍之後,快出山吧,等掌門真人怒氣稍息,事情尚有挽回餘地……」
珠兒哭了一陣,暗想此事一傳出去,縱然日後太清真人收回成命,但武林中已不知有多少種誹謗說詞。她焉還有面目見人?
轉念又想到自己所作所為,的確太過荒唐,怪不得掌門真人會大發雷霆之怒。這等處罰,事實已是從輕發落。
她想來想去,都是自己不對,其實如若當時把德貝勒帶回隱仙觀,再替他向掌門真人分說求情,掌門真人斷無不分黑白,便把他處死之理。自己仗金劍把他們放走,反而惹起天大風波,還能怪誰?
玄法催她道:「師妹,你別難過了,說不定掌門真人另外派人來,見了這等情形,愚兄等回去可吃不消呢!」
數丈外草叢黑影中一聲冷笑,玄法、玄明等四人臉色大變。玄法道:「師叔在那邊呢!」
玄明道人毅然道:「不要緊,師妹快把金劍交出,愚兄等拼受這場責罰便是了!」
珠兒忽然站起來,從懷中取出金劍。
玄法道人移前一步,伸手來接。
珠兒厲聲道:「掌門金劍在此,你們即速跪下聽命」
四名道人目瞪口呆,卻都如言跪下。珠兒道:「諸位一定知道本門規矩是持此金劍者有如掌門親臨,對麼?」
玄法道人峻聲道:「不錯,但師妹你……」
珠兒不等他說出難聽的話,已大聲道:「那麼十七代弟子玄法、玄明,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聽命,立即起來,護送我安抵隱仙觀,謁見掌門真人!」
玄法、玄明等四名道人,不敢違拗,齊齊起來稽首行禮,便兩前兩後,夾簇著珠兒婷婷倩影,同往隱仙觀疾馳而去。
草叢中驀地出現一條龐大人影,宛如夜鳥橫空,迅疾無倫地掠過眾人,直向隱仙觀方面隱沒不見。
玄明道人眼見隱仙觀在望,便闇然道:「師妹,你雖是好意,怕愚兄等返觀受責,是以仗著金劍命愚兄等送回觀去,但你可曾想到,師叔已早一步趕回觀去,掌門真人縱然有心,從輕發落,但在師叔盛怒之下,只怕未能曲予袒護呢。」
珠兒眼珠一轉,淚珠險些兒掉下來,幽幽道:「師兄放心,妹子早已想到這一點了」
玄法道人微覺愧赧,暗想自己剛才差點兒錯怪了師妹,心念一轉,便慨然道:「愚兄等看著師妹長大,心中實甚疼愛,今晚之事,師妹免不了一場重罰,但有愚兄等在,終必設法懇求師尊。」
珠兒卻感到一種不祥的兆頭,不禁心驚肉跳。
眾人踏入隱仙觀中,但見處處燈火,明亮如晝。所經之處,觀中道侶都肅然目送他們。
到了隱仙樓頂層,就在觀主靜室外停步。
玄法道人恭容進室,只見太清真人一如平日靜坐榻上。師叔白靈官真人,則坐在一旁的矮墊上。
他正要稟告,太清真人道:「為師已知悉了,可命她進來!」
珠兒奉命入室,雙手捧著金劍,膝行到太清真人榻前,然後高舉過頂,道:「不肖弟子敬呈金劍,伏乞掌門真人查驗!」
太清真人抬掌一招,相隔數尺,那支金劍卻從珠兒手中飛過來。
老道人接住金劍,籠在袖中,感慨地道:「本真人自從接掌門戶,忝為一派之主,四十年,從未清出金劍法器。孰知首次使用,便出差錯,古人所謂『權柄不可假人』,的是至理名言。」
珠兒惶恐叩首,不敢做聲。
白靈官真人氣虎虎地瞪著她,怒聲道:「逆徒枉我多年愛護,今是居然偏護外人,那金瑞究竟是你的什麼人?」
太清真人道:「師弟息怒,待為兄問她!」
白靈宮真人雖然桀驁不馴,脾氣暴戾,但師兄之言,卻不敢違背。
太清真人道:「你說過金瑞對你有救命之恩,本真人當時掌下留情,並且取消最後一掌之諾,算是為你報恩。昔日因果已告一段落,你何故尚仗恃金劍,逼你師叔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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