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毫不猶疑,叩頭道:「不肖弟子罪該萬死,不敢上瞞真人,弟子實因昔年蒙他救了一命之時,曾與金瑞義弟孫懷玉見面,其時弟子對孫公子印象極深,但孫公子因金瑞之故,對弟子甚是冷淡。七八年來,弟子均隱居山中,便因孫公子之故,無心入世!」
白靈官真人霍地起立,怒道:「混賬!」
太清真人也覺得迷惑起來,心想珠兒對金瑞義弟有情,何必說出來?難道她用情之深,達到不惜違抗師命而出手拯救心上人的義兄地步?這時他也不喝止白靈官,等他詰問一些自己難以啟齒的問題。
白靈官亂髮飄飛,怒氣衝天,大聲道:「姓孫的是什麼東西?他住在哪裡?嘿,嘿……他連你也瞧不上眼,還要怎樣的女人?」
太清真人一聽不對,師弟竟然替珠兒打抱不平起來,這是從何說起?
當下道:「師弟少安毋躁,男女因緣,莫非天意。珠兒,你往下說!」
珠兒珠淚滾滾拋流,心中十分痛苦,她知道假如太清真人和白靈官都冷酷地對待她的話,她必定能夠忍受一切苦難,可是白靈官真人愛護之情,自然流露,這一下子她便吃不消了!
她咽硬道:「師叔,你行行好,痛罵我一頓吧!」
白靈宮虎目暴睜,道:「等會兒,等會兒……你怕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麼?」
太清真人又命她說下去,但珠兒卻歎口大氣,想道:「我忽然發覺自己愛上德貝勒,這種情感的變化如何說得清楚?而且也太褻瀆掌門真人,唉,我如何說得明白?」
靜室中沉寂了一陣,門外的玄法玄明等人,急得在肚中唉聲歎氣。他們是旁觀者清,已發現掌門真人和白靈官真人怒氣已減,尤其要緊的是白靈官。這刻只要珠兒說出動聽的理由,再哀求一下,必定受罰不重,決不用逐出門牆。
珠兒知道自己非說下去不可,只好紊亂地道:「弟子知道金瑞不辭千里而來,為的是見見我,他的情意,實在令人感動,故此弟子拼著一死,放他們出山。他告訴弟子說,守山神猿之死,決不是他所為……」
一提起守山神猿,太清真人和白靈官都有點淒愴起來。白靈宮道:「崆峒那玉亭觀主也少不了一份,你不需替他們辯護!」
太清真人想了一下,道:「玉亭觀主太不懂規矩,本真人不能為了石軒中之故,便不予追究,現在話說回來,你是因為金瑞深情可感,故此把他放走,對麼?」
珠兒道:「是的……啊,不是……弟子也……也……愛他……」她好不容易才說了出來,登時如釋重負,恬然垂首閉目,生似從容赴義光景。
白靈官又跳起來,喝道:「丫頭你瘋了麼?」
太清真人雪白的慈眉輕皺,道:「你目下雖然等候處罰,卻也不可胡說!」
珠兒抬起那張姣麗的面龐,道:「弟子不敢!」
太清真人凝想片刻,徐徐道:「今晚子時以前,金瑞如不畏難,再來看你,本真人准他把你帶走。但你們兩人必須找出殺害神猿的真兇!」
白靈宮真人雙目一瞪,正要說話,大清真人淡淡看他一眼,白靈宮的話硬生生嚥回去,心中想道:「罷了,師兄袒護逆徒,竟有這等便宜辦法。」
珠兒叩首道:「金瑞已被掌門真人掌力震傷,今日怕無法上山!」
太清真人道:「明日晚子時?」旁邊的白靈宮叫了一聲「師兄」,太清真人沒理他,改口道:「那就後晚子時,一共是三次期限。你在入門第三座玄壇殿上坐候,他逾此期限的話,尚有一個機會,便是在七日以內,他尋上觀來,如能連闖五道門戶,仍可把你帶走!」
珠兒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不住叩頭。
太清真人聲音一冷,道:「過了七日。仍無消息或是他闖不過五道門戶,你即永駐苦庵,承傳青師大衣缽!」
珠兒心頭一寒,須知苦庵青大師在那所破舊狹小的茅屋中,住了三十年,不出庵門一步,掌門真人之意,便是要她如此。
「本真人如此發落,你覺得公平麼?」
珠兒叩頭道:「弟子久沐師恩,跡同叛逆,罪該萬死。掌門真人今網開一面,弟子終生已感恩不盡……」 太清真人目注室外,道:「玄法、玄明進來!」
門外的兩名中年道人恭敬入室,太清真人道:「你們率領四名弟子,輪流在觀外守望,如見金瑞,可告以珠兒如此被罰詳情!」
玄法、玄明銜命出去,珠兒叩謝掌門人之後,又向白靈官叩頭。白靈宮頭顱一仰,把額前亂髮掀到後面,雙目望天不理睬她。
珠兒自有道人領她到玄壇殿去,太清真人對白靈宮道:「近三年來,江湖上已得知本派得到海外異卉『攝魂鈴』及南疆毒草『鶴頂紅』,用以護植本派『九幽石蘭』之事。邪派之人,對玄門至寶九幽石蘭不感興趣,卻垂涎那『攝魂鈴』和『鶴頂紅』兩樣罕見奇毒異卉。目下守山神猿屍解,守蘭之責,自極重大,自極重大,師弟可有意負此重任?」
白靈宮真人環眼一閃,道:「小弟不去,這邊的事熱鬧得多!」
太清真人點頭道:「你難得出谷一趟,趁此事未了,留在觀中與愚兄聚聚也好,但這一來說不得要把石室避靜的玄土、玄木兩人召來,關於神猿慘死之事,愚兄情願相信珠兒的話,但崑崙尚有什麼人出道?」
兩個老道在靜室中研討,三日時光,瞬即消逝。看看已到了深夜戍時,金瑞尚未出現。
隱仙觀中處處燈燭通明,遠遠望去,宛如在茫茫黑海中,浮動著一座仙人居住的樓台。
一條人影輕靈如飛絮落花般縱上觀前草坪,相距觀門尚有十餘丈,狐疑遙望。此人孺生裝束,腰插一支尺八長的青玉蕭,舉止瀟灑之極。但儒巾之下,卻用一條黑布蒙住面龐,只露出一對眼睛,精光四射。
兩支外草坪邊的叢樹陰影中,倏然籟籟細響數聲,躍出四名道人。
當先兩位年過中旬,正是玄法、玄明兩人,玄法道長踏前數步,道:「尊駕可是金瑞施主朋友?」
那蒙面儒生尖銳地哼一聲,沒有作答。
玄法道人想道:「他縱是金瑞之友,但怎知我們乃是好意?無怪他不肯回答。」
當下又道:「貧道玄法,奉掌門真人之命,轉告金施主,現有三日之限。金施主只須趕到,便可直入玄壇殿,即第三座大殿中,把敝師妹帶走。今晚子時便到最後時刻,務須從速……逾此期限,七日以內,金施主能衝過五道門戶,亦可把敝師妹帶走。七日之後,敝師妹便須終生長住苦庵,不得出門一步……尊駕即速通知金施主,期限無多,只餘一個時辰不到……」
那蒙面儒生冷冷一笑,道:「三日之限雖已無多,但尚有七日之限!」
說罷,瀟然向觀門走去。
玄法道人心中著惱,對方如此說法,分明完全瞧不起本派之人,但一時又不知怎樣對付此人才好。
那蒙面儒生情知此刻入觀,必無阻礙,是以瀟瀟灑灑,踏入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隱仙觀中。
觀內景物清幽,地方寬敞之極,第一座大殿上闃然無人,只有香煙裊娜,維繞空際。
從旁邊偏殿穿過,又是一座靜寂無人的大殿。他在殿中到處看看,又順著偏殿長廊向後面走去。
第三座大殿光明如晝,一位女郎跪伏在神像之前,背向著他。
她那優美動人背影,在燈光下顯露無遺,卻動也不動。
蒙面儒生把步伐放重,走到她後面,便停下來,凝視著她。
珠兒幽幽長歎一聲,頭也不回,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聲音中雖然流露出淒愴意味,卻極是甜美動人。
「但我現在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你走……」
蒙面儒生驚噫半聲,便自嚥住。
「玉亭觀主一定和你同來吧?唉……我不敢回頭看你,因為我怕一回轉頭,便跟你走出觀去……」
那蒙面儒生聽到玉亭觀主之名,登時渾身一震,眼中射出凶光。
她又幽幽歎一聲,道:「我想了三日三夜,越想越覺混亂,已分辨不出對你是不是全心全意,我怕這樣跟你出觀,竟不能令你一生快樂……」
蒙面儒生上前兩步,已站在珠兒姑娘頎長的背影後面。
他伸出一掌,按在她的肩上。
珠兒緩緩回轉臻首,但還未瞧見蒙面人時,突然背上被人戳了一下,登時天旋地轉,失去知覺。可是她仍然保持著跪向神像的姿勢。
蒙面人退出大殿,一下子便隱沒了。
草坪上的玄明等道人,非常狐疑地瞅著隱仙觀的大門。
那蒙面儒生入觀之後,便沒有再出現。看看時間,離子時已不及半個時辰。
玄法道人低聲對玄明道人說道:「師弟,我心裡不安得很!」
玄明道人應道:「小弟也有同感……那位蒙面人若是金瑞的朋友,聽了我們的話之後,就算先進去告訴珠兒一聲,但也會趕緊出來,去把金瑞喚來才對。」
玄法道人雙臂一振,身形騰空而起,直向觀門撲去,眨眼之間已縱到第三座大殿殿外,凝神瞧時,只見珠兒虔敬異常地跪在神前。
他大大舒口氣,略一忖思,便向後面趕去。
全觀都寂靜無聲,但到處燈燭高燒,甚是光亮。
觀中道侶們今晚已奉命早早安歇,除了另有命令者之外,其餘的人,均不許出房。
就算是奉有特別命令的道侶,此時俱打坐運動,盡量休息。
玄清道人巡查全觀一遍,除了隱仙樓上,有掌門真人及白靈宮真人,故而不必上樓之外,其他各處均無可疑朕兆。
他又回到觀外草坪上,欣慰地向玄明微笑一下,道:「那人功力真高,竟在不知不覺中出了觀,以師妹那種安詳的樣子看來,金瑞定能在子時以前趕到。」
玄明道人頷首道:「無量壽佛,那就好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離子時已餘一盞熱茶時分,觀中走出三人,各佩長劍,卻是峨嵋派第十七代玄字輩弟子中出名的三位高手玄雷玄火玄風。
他們走到玄清玄明前面,三個人六隻眼中,都露出閃閃之光。
玄清道人搖頭道:「沒有,他尚未來……」
玄明道人異常小心地默算時間,突然長吁一聲,道:「再數十下,點樓便要報出子時!」
這時觀門又出現一個道人,只見此人留得好一部修髯,泰半灰白,背上插著一支長劍。
玄法道人輕輕啊一聲,道:「玄鏡大師兄也出來了!」
大家回頭瞧看,那長髯老道肩頭微晃,已到了草坪中間,再一動便到了他們面前。
眾人俱向他稽首行禮,甚是恭敬。原來太清真人座下有三名嫡傳弟子,隨侍太清真人已逾四十年以上。論起人門習武時間,這個最老的玄鏡道長,比白靈官還要早上三四年。除玄鏡以外,便是玄鍾道長,玄鈸道長兩位。真正說起來,他們才是玄字輩武功最強的人。
但因這三位法號均以金字為旁的峨嵋高手,二十年來均在用心修習各種上乘武功,最近更在石室之內避靜,修煉玄門無上心法。觀中道侶,有許多人門已達二十年之久,也未見過這三人。
玄鏡道長氣派威嚴,雙目神光湛湛,稽首還禮道:「各位師弟好?看來師妹之事,無法善罷干休了!」
玄法道人唱道:「萬事俱有天數,掌門真人該是慈悲為懷,留下方便之門,但定數難移,奈何,奈何……」
玄鏡道長微微一笑道:「各位師弟回觀去吧,子時鐘聲立即便響了。」
眨眼間草坪上已沒有人影,鐘樓上一名道人,手捏鍾繩,已準備嗚鍾報時。
你驀在一陣亂鐘,隨風而至,全觀之人,都屏息以聽。
入觀第一座大殿上,雖然極為肅靜,但人影幢幢,為數不少。
當中是太清真人,手持拂塵,後面有四名道童侍立。旁邊是白靈官真人,手持亮銀棍。
另外八名弟子,分作兩排,肅穆而立。左旁是玄鏡玄鍾、玄鈸和玄法等四人。右排是玄風、玄雷、玄火和玄明等四人。
太清真人肅然道:「天屏谷亂鍾報警,為本門開山立派以來未有之事,留守在天屏谷的弟子,傷亡已在四人以上!」
白靈官真人發須蝟立,含怒道:「都是崑崙派惹出來的事,天屏谷中留守弟子,雖然不算本觀一流好手,但有凌鐵谷帶頭,實力不弱。敵人尚能大恣殺戳,定是崆峒派那個小雜毛……」
大殿中除了白靈官真人以外,誰都不敢出聲。此時殿內餘音繚繞,震人耳鼓。
太清真人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妄加猜測。玄鏡,你率玄法、玄明兩人速赴天屏谷馳援,以本門鐘聲報事之法,報告一切!」
玄鏡道長稽首道:「弟子敬領法諭!」
玄法道人忙道:「稟告掌門真人,半個時辰以前,弟子等曾經見到一個蒙面儒生,出現觀前。弟子等將師妹之事告他,此人便徑行入觀,隨即失去蹤跡,如今想來,恐與天屏谷告警之事有關!這蒙面儒生眼神極足,腰插一支青玉蕭,舉止極為瀟灑!」
太清道人環顧眾人一眼,徐徐問道:「你們懷疑此人是誰?」
玄雷道人最近方始返山,故此江湖之事最是熟捻,沉吟道:「腰插青玉蕭……難道是宮天撫?」
「宮天撫?」太清真人沉聲道,「若然是他,便無怪能闖我天屏山,傷我弟子了……」
白靈官真人大怒道:「宮天撫是什麼東西?撞到我手上時,非把他一棍打死不可……師兄,讓小弟馳援天屏谷如何?」
須知太清真人以前本來想命白靈官代替兩頭神猿以看守那「九幽石蘭」,但白靈官認定邪派能手雖然覬覦「迷魂鈴」和「鶴頂紅」兩樣奇異花卉,但決不敢因此而得罪峨嵋派,是以不曾去天屏谷守護。偏生今晚果真在天屏谷發生大變,老道人心中這份難受,比別人最少要多上一倍。
太清真人道:「師弟不須著急,本山仙迷嶺捷徑,數百年來均能保秘,來人傷我弟子以後,再取毒草逃走,我們仗著捷徑,無論如何也追得上……」
他停一下,白眉微聳,決然道:「假如今晚之人,真是宮天撫的話,本真人決不留情!」
白靈官十分詫異,問道:「幾十年來,從未見過師兄嗔恨,這宮天撫是何來歷?」
「十餘年前,因武林邪派中那些出名的魔頭,被賽蘇秦張斯說動,各以本身擅長心法,一同傳授與張斯的孫子,也就是前幾年與宮天撫同時在江湖忽現蹤跡的無情公子張鹹。其時正派中好幾個人,設法應付,也採用這個方法,選中了一個和前朝皇室極有關係的小孩,便是如今的宮天撫。他本來不是這個姓名,是後來才改的,詳細身世我也不便深究,少林方丈白雲大師派鐵心大師專程來與我商量,由我請動本門前輩赤陽子老人家傳他武功……但想不到他藝成之後,所作所為,均非我輩中人行徑。今晚甚且傷殘本門弟子,故此決難饒恕……」
白靈官真人道:「這廝既是集武林各正派武功於一身,玄鏡等三人力量不覺得單薄麼?」
太清真人道:「師弟說得對,雖然玄鏡已有數十年苦修之功,但官天撫不比尋常之人。玄鏡他們到天屏谷去多半不會碰上,否則擒捉不住,讓他逃走,天下之大便不易再找到,此行最切要者,便是查看谷中情形,即速以鐘聲報告,為師將要自行出手!」
玄鏡道長涵養之功極好,稽首領命,然後帶了玄法、玄明兩人,急赴天屏谷去。
太清真人緩緩道:「現在本真人分派五道門戶之人,大家留心!」
報告子時的鐘聲悠揚飄送入耳,卻已遲誤了一點時候。
玄鏡道長領先疾馳,只越過一座山嶺,便把玄法、玄明兩人拋了十丈之遠。
他深恐兩位師弟走單之後,碰上對頭,會吃大虧,便放緩腳程。
玄法、玄明兩人趕上來之後,玄法道人邊走邊道:「好久沒見到大師兄,功力又深厚許多!小弟真是慚愧,入門已近三十年之久,不但遠比不上師兄,連玄雷等幾位師弟,都比我強勝得多!」
玄鏡道長笑道:「你專心於玄門經典,武功一道,自然不免略為荒棄。其實武林之中,盡有苦心練上五六十年的人,依然十分淺薄,以師弟你這等造詣,在江湖上足可以縱橫一時,更別說用來防身保命了。」
三人又翻過一座山嶺,忽見一條人影,極為迅疾地從樹木山石後面轉出來。
玄鏡道長修為日久,功力深厚,目光一掠,已看出是個年輕儒生。
雖是匆匆一瞥,卻也看清那儒生背插長劍,長衫飄飄,動作輕快,勉強可稱瀟灑。面目淳樸,端正有餘,而談不上俊俏風流。
玄鏡道長心中暗忖,想道:「可惜沒問清那宮天撫相貌,此刻意分辨不出……」
轉念之際,長髯飄拂,人已攔住那儒生去路。
儒生前衝之勢極疾,但此刻驀然收步,身形便釘住在地上,連晃也不晃。
玄鏡道長點頭道:「尊駕武功不同凡俗,令人心折,貧道多年來已未曾動過手,如今卻頗技癢,尊駕何妨少留片刻,賜教幾手如何?」
那儒生囁嚅一下,道:「道長有此雅興,小可本應勉力奉陪,但此刻身有要事……」
玄法、玄明兩人幾乎一齊動手拔劍,黑暗中但聽「鏘鏘」兩聲,劍光閃動。兩人俱不約而同地分頭躍過去,包抄在儒生退路。
玄鏡道長不笑不怒,徐徐道:「印證武功,最是容易,尊駕雖有心容讓,但貧道一掌打出,尊駕勢非動手不可,是以何不爽快答允?」
儒生見進退均難,眉頭輕輕一皺,倏然朗聲大笑道:「既然道長堅持,小可不便過卻,就清道長指點幾手掌法如何?」
玄鏡道長性情沉穩,心細如髮,已看出對方眉頭皺時,有點古怪。當下道:「今晚有幸得會高人,希望能夠盡興,尊駕萬勿使貧道失望才好!」
儒生聽了,眉頭又是一皺,口中打個哈哈,道:「但願如此,小可要放肆了。」
語一出口,身形已欺到玄鏡道人身前,一掌劈去。
玄鏡道長正要試他功力,是以不避不讓,一招「萬木蕭蕭」,右掌暗蘊八成真力,迎擊敵掌。
兩掌一交,「蓬」地一響,儒生身形微晃,但掌勢忽變,疾如靈蛇般纏腕扣脈。
玄鏡道長右掌一縮,對方鐵掌一翻,順勢發出一股掌力,迎胸擊到。
這儒生招數固然奇詭驚人,但手掌翻覆間能發出如此雄渾掌力,才真個令人吃驚。
玄鏡道長心中雖然一震,但面上表情毫無變化,功運前胸準備硬接一掌,口中道:「這不是少林心法翻雲手麼?」
儒生的掌力已到了玄鏡道長前胸,見他不閃不避,眉頭一皺,撤回一半力量。
指顧之間,這一股蘊含五成真力,以少林秘藝翻雲手法發出的劈空掌力,已擊在玄鏡道人前胸之上。玄鏡道長先是運氣硬拒,隨即迅疾無倫地吸氣塌胸,腳下不動,前胸已縮退了尋尺。
人影倏分,各備撤開數尺,大家心中有數。儒生含笑道:「道長功力深厚,令人佩服,但小可眼拙得很,竟想不起道長法號!」
玄鏡道長拂髯道:「尊駕雖不敢自報姓名,但貧道卻可以先行奉告。貧道玄鏡,乃峨嵋第十七代弟子中年紀最老的一個!」
儒生啊了一聲,道:「這樣說來,道長是太清真人門下首座弟子,無怪如此高明……」
說到這裡,雙眉微剔。玄鏡道長立即接口道:「尊駕此刻方始認為貧道可堪印證麼?」
儒生笑笑,道:「道長不要多心,接招!」
人影倏合,儒生左掌一圈,虛劈虛拿。右掌出其不意砸奔對方左肋,快如電光石火。
玄鏡道長面不改色,卸步錯身,左臂一振,施袖揚處,發出一股潛力,斜斜逼去。儒生右掌一歪,掌勢落空。眼前一花,對方雙掌箕張,十指如鉤,迎面抓到。
玄法道人朗聲道:「他這一招『拂雲探月』,源出武當……」
話猶未畢,儒生振臂一躍,極為巧妙地從十指影中彈上空中,玄明道人評道:「他怕要用崑崙心法了……」儒生聽得分明,朗笑一聲,倏然下落,卻是頭下腳上,罩向玄鏡道長頭頂。
玄鏡道長識得厲害,雙手齊揚,呼呼兩聲,先後拂出兩股無形潛力,上擊敵人。
但見儒生身形乍起乍沉,玄鏡道長那麼厲害的「乾清真力」,竟傷他不得。
玄法、玄明兩人居然認不出對方身法,屬於何派。玄鏡道長袍袖猛揮,又連發兩股乾清真氣,口中喝道:「尊駕武學之博,本來驚人,但連泰山一梟五格的看家本領也使出來,難道是黔驢技窮?」
話聲中續又發了兩袖乾清真氣,把儒生迫在半空,無法下落。
儒生似是激起豪情,長嘯一聲,左掌猛劈出來,激起一股狂飆,居然抵住玄鏡道長數十年苦修成功的玄門心法「乾清真氣」。身形跟著翻滾下落,右掌一式「北海擒龍」,先劈後拿,勁風颯然間,五指已堪堪抓到玄鏡道長頭上道冠。
玄法、玄明兩人不禁微微失色,敢情對方這一招又叫不出名堂來。
玄鏡道長苦修了數十年,日後峨嵋掌門大位,便是要他繼承,功力眼光,無不高人一等。此時本可測頭讓開,順勢反擊。但在這剎那之間,已發覺對方五指指尖射出數縷冷風,心頭微凜,退開數尺。
儒生飄然落地,玄鏡道長冷冷道:「尊駕能把正邪數家武功,揉合施展,貧道甚為佩服,且再接接貧道兩袖乾清真氣如何……」
話聲未歇,頷下灰白長髯無風自動,寶相莊嚴。跟著雙袖輕揮,飄飄揚揚,交替拂出。
和風微動,大有春回人間景況,儒生屹立如山,也自雙掌連環推出,發出劈空掌力。
片刻工夫,狂飄大作,左近葉飛枝折,聲勢猛烈異常,玄鏡道長舉止從容,寬袍飄揚,大有乘風而去之勢。儒生卻面色凝重,雙足深陷地上,深達四寸。
玄鏡道長此時已把一身功力施展出來,仍然未曾把對方擊敗,不禁既凜且怒。尤其是他這兩袖乾清真氣,雖是專克各種外門奇功。但對方縱是正派中人,如非久已修習佛道兩門正宗降魔心法,內力縱然深厚,也難抵敵他這兩袖乾清真氣。
雙方動作漸緩,一抽一掌,均是同時發出。那儒生掌上的劈空真力,時剛時柔,高深莫測,看來一時三刻,尚不致於落敗。
玄法道人朗聲笑道:「玄明師弟,我們如果仗劍上去,豈不是唾手而得……」
儒生心頭一震,腳底登時下沉了一寸。
「但我等須謹守本門與武林中的規矩,故而無法動手……」
儒生驀地吐氣開聲,嘿地一喝,右掌全力一擊,但玄鏡道長的乾清真氣遇強則強,對這一掌絲毫無動於衷,僅黨真氣去勢微微一挫。
說時遲,那時快,儒生左手改掌為指,虛虛一點,陡然間已把那交織如網的乾清真氣戳破,人已乘隙縱出兩丈之外。
玄鏡道長第一次嗔目喝道:「達摩三式果真功參造化,但貧道還要看著尊駕尚有什麼蓋世奇功……」雙袖輕擺,龐大的身形劃空飛去,疾撲敵人。
玄清道人說道:「大師兄,只有石軒中識得達摩三式……」
儒生極快地橫移兩丈,手撫肩頭長劍。玄鏡道長一撲不中,身形陡然停住,口中道:「為兄知道是石軒中的防身絕藝……」
儒生雙眉軒處,朗聲道:「道長指教幾招劍法如何?」
玄鏡道長納悶想道:「此人舉止老成,雖然性命相搏之時,猶不失禮,宮天撫豈能有此風度?」
口中應道:「貧道正要請教」
儒生這時才亮出長劍,沉凝山立。玄鏡道長撤出長劍,拂髯道:「此劍相隨貧道已達四十餘年,今晚尚是首次出鞘與外人爭鋒……」跟著彈劍一嘯,縱到儒生面前,劍吐寒芒,一招「中分鴻蒙」,直取對方中盤。
儒生長劍斜豎,俟得敵劍已到,方始斜斜向外一抹,時間部位拿捏得粟米不差。
兩柄長劍極迅速地一沾則分,雙方均已覺出對手劍上內力沉雄,玄鏡道長抖擻精神,運劍如風,腳下反踏天罡,刷刷刷一連數劍,辛辣無匹,把儒生逼退尋丈。
跟著再使一招峨嵋絕學「法網金鐘」,劍光由下而上,挑戳出去。
儒生一連抵了數招,均是尋常劍法,身形儘管被對方迫退,但步眼身法絲毫不亂。玄鏡道長使出一式「法網金鐘」之後,只見他雙目含威,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腳下一錯,極古怪地轉了一個方位。同時之間,手中長劍吐出朵朵劍花,一半防身,一半攻敵。
玄鏡道長疾然收劍退開數步,沉聲道:「尊駕使得好一招玄陰十三勢的『鬼眼虛眨』,可是從碧雞山上學來?」
儒生長笑一聲,並不明答。笑聲含勁斂氣,人耳震心,分明適才幾番接戰,真力仍無絲毫虧損。
玄鏡道長長髯微飄,面上神情不改,沉聲道:「尊駕可識得官天撫?」
儒生聞言怔一下,點頭道:「在下識得此人,但……」
玄鏡道長淡淡道:「很好,貧道如今想知道尊駕身兼多少派的絕藝?」
老道人言中之意,不啻當他做無情公子張威看待。只因出觀之際,掌門真人恰好提到宮天撫及張威兩人,分兼天下正邪兩派名家高手絕藝的話。
玄法、玄明兩人也暗自明白,只有那儒生狐疑地皺皺眉頭。
玄鏡道長長劍一揮,再度進攻。這次他施展出本門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但見劍光宛如黃河之水,從天而來,激盪起千百縷足以制人死命的劍風,籠罩住對方身形。
儒生一向不現喜怒之色,此時以玄陰十三式、碧螺劍法、萬里飛虹尉遲跋的「飛虹劍法」,星宿海的「青竹杖法」等各家心法絕招,各取一二招,抵住對方凌厲無比的攻擊。這些招數,雖然各盡詭奇邪異之能事,但比起峨嵋鎮山之寶「掃蕩乾坤十五訣」,一正一邪,大見失色。十招不到,玄鏡道長攻勢越見凌厲,漫天劍影,光璇電掣。極是懾人心魄。
儒生看看不對,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既訝且佩的神色,驀地長嘯一聲,高入雲霄,跟著劍法一變,由極為詭奇邪異而變為方正淳樸。正是由極邪而突變為極正。
這兩種極端居然集於一身,玄法、玄明兩人不禁為之驚喝出聲。
儒生全神馭劍,絲毫不苟,三招過去,從容突破對方劍網。看似徐緩不迫,其實神速無比,晃眼之間,騰身向左方黑暗中縱去,一躍三四丈,霎時已失去蹤跡。
這等劍法和輕功,與及絕世罕睹的收攝心神的造詣,環顧當今武林,決不出前十名以內。
玄鏡道長捧劍微怔,目注黑沉沉的遠方,迷惘尋思。
玄法、玄明兩人不敢驚動,靜立一旁位候。
過了片刻,玄鏡道長輕喟一聲,道:「師弟們可看出此人來歷?」
玄明道人道:「大師兄早先曾點出他是無情公子張鹹,不知可是?」
玄鏡道長搖搖頭,道:「非也,此人定是石軒中嫡傳弟子,崆峒山當今掌門玉亭觀主史思溫。為兄久聞崆峒山秘藝『伏魔劍法』,數百年來稱尊天下,玉亭觀主只用了三招,便脫出為兄掃蕩乾坤十五訣的多羅地網中,方信前輩之言,毫無虛假或是誇大。」
玄法道人肅然道:「大師兄法眼自然不錯,但愚弟尚有所疑。聽玄雷師弟他們說過,玉亭觀主被師叔以掃蕩乾坤十五訣,五招過處,打得手忙腳亂……」
玄鏡道長道:「師叔武功雖高,但與為兄相去不過一線,玉亭觀主如使出他本門心法,當不致如此……」
他雖是淡淡數語,其實都有根據。前三日的晚上,白靈官真人和史思溫動手的情形,他早已聽師叔親自詳細說過,故此得知史思溫沒有用出「伏魔劍法」之事。
玄鏡道長又道:「玉亭觀主功力未及為兄,尚且從容而去,若然換了石軒中親自出手,這三招伏魔劍法的威力,當不止此,善哉,善哉,師弟們即速隨為兄到天屏谷去。本門今晚遭逢之事,如若牽涉崆峒派在內,恐怕師尊老人家不得不出山了……」
玄明道人道:「史思溫身入玄門,已作道裝。適才那人卻是儒生打扮,會不會是宮天撫?他學過崆峒伏魔劍法也說不定?」
玄鏡道人不置可否,當先向天屏谷馳去。不久工夫,他們已抵達天屏谷。
天屏谷中本來由隱仙觀調了七名道人守護玄門至寶九幽石蘭,加上凌鐵谷凌紅藥兄妹,實力不弱。尤其是由隱仙觀派去的七名道侶,擅長七人聯劍,布成「七煞劍陣」,縱有敵人強如史思溫,能夠破去七煞劍陣,也須在五百或是千招以上。
入谷之後,凌鐵谷和兩名道人迎將上來。玄鏡道長環視谷中一眼,但見湖後幾幢樓房,均透射出燈火。
凌鐵谷乃是太清真人關門弟子,由鐵仙觀派來的七人卻是十八代水字輩的弟子,相差了一輩。是以這時由他帶領,見到大師兄之後,便跪拜行禮。
玄鏡道長命他們起來,一同繞湖深入,穿過桃溪李徑,直達那座石頭所建的兩層高樓之下。
門口石階上,高插火炬,照得雪亮,只見四名道人僵臥階上,面目手足露風之處,均呈紫紅顏色。
玄鏡道人心中一陣慘然,走過去稽首行禮之後,然後審視他們被何種功夫擊斃。
那四名已經僵死的道人五官七竅之中,微微滲出血跡,但從眉目緊閉之狀看來,卻甚為安詳。
玄鏡道長看了一下,又摸摸他們前胸,歎口氣道:「本門的三陽神功擊斃敵人時,雖然胸骨盡碎,但眉宇寧溢安詳,正與他們相類。但此人功力未足,胸骨只有大半碎裂,同時碎得不均勻。以貧道想來,這個仇敵乃是在本門三陽功力之外,又附加一種烈火毒焰之類的惡毒真力,故此他們遭遇暗算之後,面目手足露風之處,呈顯紫色顏色。」
說以這裡,凌紅藥和另一個道人從樓內出來。那道人身上負傷,動作微帶顛跋。
凌紅藥斂衽行禮之後,便挨到大師兄身旁,扯住他的寬袖,面上露出猶有餘悸之色。
玄鏡道長溫聲道:「小師妹別害怕,掌門真人已知此事,對頭必難活出此山。」
那道人行禮稟道:「弟子水光,今晚最先發現敵蹤,但其時尚不明敵人來意,方要質問,那廝一言不發,冷笑一聲,突然劈出一掌,真力雄渾。弟子驟然間沒有完全閃開,挨到一點掌風,摔開尋丈,人已有點昏昏迷迷。其時彷彿見到水竹師兄等四人一齊出現,四柄長劍一齊進攻,那廝赤手空拳,封拆了六七招。水竹師兄等四人已用出「七煞劍陣」,卻無法近得那廝身軀。最後那廝雙掌連揚,水竹師兄他們慘呼數聲,先後仆地。
「那廝似乎不熟路徑,四下搜索了一會,才找到地下的『幽冥石室』。適才弟子與紅藥師叔進去幽冥石室內瞧過,那玄門至寶『九幽石蘭』及七株『迷魂鈴』,三盆『鶴頂紅』均失去蹤跡……」
他本來還要說些「罪該萬死」之類的話,玄鏡道長已截住問道:「那廝可是儒生打扮?是不是蒙住面目?」
水光道人道:「正是一個蒙面儒生!」
「他帶著長劍?抑是腰插青玉蕭?」
水光道人怔一下,凝眸尋思,但此事突如其來,晃眼便自完結,此刻回想,已覺模糊不清。
玄鏡道長溫煦地道:「你想不起便作罷,不須妄下臆測之詞!」
水光道人羞愧垂頭,道:「謝謝大師伯包涵!」
玄鏡道長注意到凌鐵谷羞憤之色,當下一面率眾巡視一番,一面向凌鐵谷道;「今晚之事,罪咎不在守谷之人。須知敵人敢來本山生事,必定是武林中有數人物,看來連我和師叔都擔承不起呢!」
凌鐵谷道:「本門數百年來,從來無人敢上山滋事,小弟守谷有責,今晚卻連仇敵影子都沒見到,教小弟有什麼面目見人?」
鐘聲忽起,時快時慢,迴盪於林巒嶺表間。
玄鏡道長灰眉輕皺,道:「小師弟你勇於負責,認錯自咎,態度很對。不過毋須自責過深,這件事發生時,適好是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十年閉關期滿之後不久,天意玄深微妙,善哉善哉……」
眾人都不明所指,默然肅立。
玄鏡道長雙目中射出懾人寒芒,道:「玄法稟報已畢,我們立即由仙迷嶺捷徑出山,守伺敵人歸路。我就不信本門七煞劍陣困不住來人,你們恰有七人,正可一試……」
眾人一同馳出谷去,剛剛到達仙迷嶺外,便聽隱仙觀傳來悠揚鐘聲。
玄鏡道長停步略一沉思,便道:「觀中已經發生事故,我等盡速穿出仙迷嶺外,耐心等候,必有所獲!」
這時眾人都想回去瞧瞧,但玄鏡既說不回去,誰也不敢出聲。
隱仙觀外表上安謐如故,鐘聲悠揚數響之後,便戛然中止。
離觀前草坪尚有半里之處,一個鄉農裝束,頭戴竹笠的人,徘徊一下,便向燈火通明宛如仙山樓閣的隱仙觀奔去。
這農人身形出去十餘丈後,旁邊一棵巨樹樹上突然縱下兩人,俱是道門中人,手橫長劍,凝目注視那人身影。
其中一個道人低聲道:「這廝身法好快,本觀已布下七七四十九處暗樁,方圓五里之內,飛鳥也難逃耳目,但這廝卻迫到一里之內,才被前一站發現。師弟,我們如非接到暗號,恐怕稍為大意,便讓他不知不覺中闖過!他聽到觀中示警鐘聲之後,心中不知作何臆測?」
另外那道人低低道:「他一定不知道業已敗露了行蹤,否則還敢闖觀麼?大概他認為觀廟鳴鐘,乃是常事呢。」
那道人輕笑一聲,道:「師弟也許猜對了,剛才我見那廝手中握住一件長形之物,用粗布包裹住,怕是他的獨門兵器!」
「小弟瞧著倒像是把長劍!」
「不,不對,若是長劍,他反正人觀不存好心何必裹起?定是獨門兵器無疑。」
兩名道人正在猜測不休時,那個鄉農裝束的夜行人,已到了觀前那片草坪邊緣。
他把竹笠壓到眉際,遮住大半面目,然後觀望形勢。
忽見那座三層高的隱仙樓樓上的燈火首先熄滅,跟著全觀燈火,一處一處滅掉。
他訝然觀望片刻,只見偌大一座道觀,只剩下前面一座大殿燈燭依然明亮,其餘的屋宇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又隔了片刻,三座大殿的燈火仍然不曾熄滅,但這時草坪上已甚為黑暗,只有最近觀門的兩三丈內,殿中燈光透射出來稍為照得亮一點。
這人驀然向草坪上縱去,避開當中,疾撲到觀側,牆頭上突然火光大亮,同時有人沉聲道:「請走正門!」
那鄉農蹤跡陡然暴露,呆了一下,抬頭望時,牆頭不見人影,卻露出七柄寒光奪目的劍尖。
他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向觀門那邊拋去,落在三丈左右的牆根下,人卻向相反的一邊躍去。
石子落地發出低微響聲,生似有人墊腳換步。
但那邊牆頭毫無動靜,這鄉農在這一邊腳方沾地,火光又起,牆頭又露出七把閃閃生光的劍尖,另一個人含水斂勁的口音道:「尊駕為何不敢走正門?」
那鄉農登時明白牆內埋伏人數不少,均是由另一處指揮,是以不受自己愚弄。
他朗朗長笑一聲,清如鸞鳳,山鳴谷應。
笑聲蕩漾中,他的人已大踏步走向觀門。
卻見觀門簷下不知幾時已掛上一個巨大的白色燈籠,燈籠上面寫著「隱仙觀」三個紅字。
觀門閉住,浮動著門禁森嚴的氣氛。
這鄉農剛剛跨上門口台階,觀門驀地無聲無息地敞開。
四個清秀道童魚貫走出來,面容甚是嚴肅。
頭一個道童懷中斜抱一口三尖兩刃刀,寒芒奪目。第二個兩臂各纏著一條蛇形軟鞭。第三個反手握劍,劍身貼著手肘。第四個道童雙目神光湛湛,手持一支雪白拂塵,神態最是從容。
鄉農打扮的夜行人目光一掃,已明白這四個道童手中的兵器,已顯示出功力強弱深淺。
頭一個使刀自是四人中最弱的一環,其次使外門奇形兵刃「雙蛇鞭」較高一點。第三個用劍的道重又高了一點,因為劍是百兵之祖,易學難精。第四個道童能用極為柔軟的拂塵,必須內外兼修,已有相當火候,才配用這等柔軟之物做兵器。
這四個道童出門之後,分兩行排列,把對方夾在中間。
那鄉農目注門口,等著還有什麼人出來。
那個手持拂塵的道童脆聲道:「掌門真人曾有七日期限之諭,尊駕未逾期限,本觀前三座大殿共有五道門戶,尊駕無妨放膽一闖!」
他哦了一聲,問道:「四位小道長就是把守第一道門戶?」
四名道童一齊稽首,便凝立如石像,表示已不再開口。
那鄉農劍眉一皺,不知所謂「七日之限」是什麼一回事。
放目一瞥,只見四名道童凝立如山,冷傲迫人。當下忍不住朗聲一笑,退到台階下面草坪上,道:「四位小道長下來賜教如何?」
那四個道童一齊步下台階,執劍持拂的兩個並排攔在當中,那兩個用刀使鞭的道童卻分開兩旁,稍為上前一點。
鄉農裝束的人所戴竹笠仍然低壓眉際,沒有露出面目。抖手把手中那個長形包裹解開,赫然是柄長劍。
他的動作好快,長劍方現,口中低喝一聲:「小道長們小心……」便已微聞「嗆」的一聲,劍光暴現,劃出一道長虹,分襲相距六尺以上的使刀使鞭兩童。
四名道童都微微一怔,那鄉農劍光陡收,身形仍然站在原來位置,分毫無差。
持拂塵的道童哼了一聲,左右兩重刀鞭齊飛,回襲敵人。
那鄉農左掌右劍,一齊施為,把對方一刀雙鞭震開。只見正面的兩重劍起拂揚,動手攻來。本來是長劍先動,但那一蓬雪白塵尾竟先捲到,疾搭自己長劍。
不論是什麼人處此境地,都自然而然會先避開對方拂塵,免得捲住長劍,不能施展。
但這鄉農卻凝劍不動,等到拂塵搭在劍上,驀地劈出左掌,一股沉雄掌力,猛撞使劍道童。同時右手長劍運足內力,向外門一帶。
那個使用拂塵的道重內力不敵,移了半步,隨即已運全力穩住身形。
旁邊一刀兩鞭,挾著寒風夾攻而至。那鄉農健腕一抖,長劍拂塵立時鬆開,那道童退了半步,又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這鄉農長劍輕揮,奇快無倫,把正面的長劍和左右一刀兩鞭完全封住。
他沉聲喝道:「四位小道長再不讓路,區區可要硬闖!」
使刀的道童怒道:「你闖吧!」那個手持拂塵的道童接口喝道:「讓他過去!」
其餘三童微微一怔,使拂塵的道童自己先已閃開一邊,他是四童之首,這一閃開,那三人便跟著動作,分為兩列,讓出當中道路。
那鄉農望那為首道童一眼,沉聲道:「小道長機智過人,料敵如神,異日成就不可限量。區區今晚承讓了……」這人話聲雖是低沉,但威嚴有力,具有一種懾人氣派。
為首道童冷冷道:「尊駕請吧!」
鄉農大踏步從觀門進去,放目一瞥。那大殿內燈火通明,卻無人影。大殿右側有道側門,可通殿後。
他一直向側門走去,離門口尚有兩丈,人影閃處,出現三位中年道人,俱是一式背插長劍,舉止輕捷異常。
這三名道人正是峨嵋派號稱玄字輩的三高手玄風、玄火、玄雷。
玄風道人肅然道:「貴客留步,這裡便是第二道門戶」
那鄉農橫劍停步,問道:「敢問五道門戶以後,有何奇景?」
玄雷道人冷笑道:「尊駕問也多餘,何不省點氣力!」
玄火道人卻道:「施主頭上竹笠,掩不住原來口音,既是正主,貧道不妨奉告,闖過五道門戶之後,施主便可滿意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