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飄渺,山風蕭蕭,杜天林緩緩睜開雙眼來。
他只覺眼前一亮,強光刺痛了一直緊閉著的雙目,他眨動著雙目習慣了光亮,只見眼前一片彩色。
杜天林吃了一驚,一時之間尚不能回憶起昏迷前一剎那時的經過,他左右偏轉頭頸一望,只見四周都是綠油油的草地,輕風拂面,蒼雲當頂,原來自己睡在露天之中。
杜天林搖了搖頭,慢慢想起自己與賀雲一路到密林中遭毒蛇咬傷的經過,他腦海之中最後的記憶便是賀雲滿懷情意,又怨又恨,淚痕滿面的影像。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自主輕微震動,一種溫柔的感覺慢慢泛上心頭。
不知不覺間,他想著賀雲的倩影,似乎一切思維都為之停頓了下來,數日以來與賀雲相處的種種細節在這一瞬間—件件流過他的心胸,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希望,能夠看見賀雲在自己身邊。
此念一興,他立刻半撐起身來,四下張望,這一看他心中不由大吃一驚。
只覺眼前一亮,原來前面是一塊極大的山坳,密密的長著各色鮮花,但見萬紫千紅,五色蝴蝶紛紛飛翔。
杜天林看了一會,只覺眼花目眩,如入仙境,一時之間,不知是真是幻,不由看得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目。
他看了一陣,想起與那毒蛇相搏之時,四周全是參天巨木,又陰又暗,那來此等景色,看來自己是另到別地了,心中又驚又急,忍不住開口呼道:「賀兄弟……」
他才一開口,只覺喉頭倏地一緊,發出的聲音又沙又啞,低微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真切。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蛇毒未癒,連忙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右肩,只見那三個蛇齒啃嚙的小孔仍在不斷地泛出血水。
杜天林緩緩平息下紛亂的情緒來,試著提氣運息,那真氣才提便散,一時把持不住,四下行向四肢穴道,只沖得渾身刺痛難耐,忍不住呻吟出聲,好不容易才平定一些,但再也不敢輕易相試。
忽然只聽耳畔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小哥兒,你總算醒過來了。」
杜天林吃了一驚,連忙循聲望去,只見左方約七八丈之外,一個白髯及胸的老人盤膝而坐。
杜天林望了一會,覺得那老者面生不識,他不知那老人為何在此,也不知現在自己身在何處。
他在心中思索了一會,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那白髯老人吁了一口氣道:「窮山僻野,總之是絕無人跡的隱密之地。」
杜天林啊了一聲,頓了片刻又道:「請問老先生,在下如何來到這裡?」
那白髯老人嗯了一聲道:「這個麼,說來話長了……」
他微微一頓,忽然轉口道:「小哥兒,肩上傷口還疼痛麼?」
杜天林試著移動手臂,立時一陣強烈的刺痛傳來,他不由雙目緊皺,歎了一口氣道:「疼痛無比。」
那白髯老人嗯了一聲道:「那麼不礙事了。」
杜天林心中一怔,登時意識到自己受傷之後,多半是那老人帶自己至此,卻不明白他所說「不礙事」之言是何意義。
那老者見杜天林面上露出驚怔之色;微微一笑道:「小哥兒,你中了天下罕見的奇毒,那奇毒入血之中,混身陰冷麻痺,卻無痛楚之感,若是重有痛苦之覺,便是那血液中的毒素已經除去了。」
杜天林想到自己中毒時陰冷的感覺,這老人的話一點不錯,這般看來,乃是他動手相救自己。只不知這老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老人的話聲又傳了過來:「小哥兒,你的命可真不小,中了那種奇毒,若是在半個時辰之中沒有施救,奇毒入血一深,便是大羅神仙也救轉不過來了。」
杜天林忙道:「原來是老先生施援,在下這條命可是老先生所賜……」
那老者插口道:「好說好說,總是你命不該絕,老夫終年難出山谷,卻在出谷捕蛇煉藥之際遇上你中毒昏迷,也湊巧老夫明白這種古怪的毒性,否則眼見你毒發也無策可施。」
杜天林道:「老先生義手相援,在下感激不盡……」
那老者微微一笑插口說道:「老夫親見你為了救援同行友伴,不惜犧牲自己,甘冒性命之危,這等行為倒是十分難得……」
杜天林聽他如此一說,登時想起賀雲,連忙說道:「老前輩看過在下的賀兄弟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杜天林緊接著問道:「請問老前輩他此刻在那裡?」
那老者搖了搖頭道:「那個姓賀的小哥兒麼?現下在何處老夫也不知道。」
杜天林不明白他這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老者見他一臉疑惑之色,便又說道:「他為你去尋找藥物去了。」
杜天林啊了一聲道:「什麼藥物,醫治這蛇毒的麼?」
老者點子點頭道:「這蛇毒有附脛走脈之性,毒血雖盡,但氣血卻已受損,非得有『白根草』方可通脛活脈不可。」
杜天林啊了一聲,想起方才自己勉強試著運氣的情形,的確只覺脛脈不動,賀雲一人去尋找「白根草」路上若是遭遇到金蛇幫或是於公子手下的人便苦了,她功力不高恐怕連脫身都極困難。
想到這裡,心中隱隱升起不安的感覺。其實他現下自身毒傷未癒,若是賀雲找不著「白根草」,自己的傷勢便不能治好。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他只想到賀雲的安危,這種想法他自己沒有發覺其中古怪,即使覺察出來了,恐怕也說不出為什麼原因。
那老者見杜天林半響不語,只道他心中懼怕中毒之事。
他微微一頓,對杜天林說道:「小哥兒你放心,那毒血業已除盡,這條命是撿回來啦。」
杜天林面色微微一紅,忙道:「晚輩只是為同伴擔憂一一」
老人嗯了一聲,杜天林四下望了一會道:「請問前輩,此處是什麼地方?」
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兒麼,便是那密林的後山。」
杜天林驚歎了一聲道:「所謂別有天地,此處五彩花朵遍山遍野,真是人間仙境。」
老人面上笑意更濃,並有得意之色,只聽他道:「老夫喚這山谷叫做百花谷,此時季節不對,當那春和影明之際,這五色十彩的花朵更加茂盛無與倫比。」
杜天林暗暗讚歎下已,他緩緩問道:「前輩居住此谷,已有好長時光了?」
老人微微歎了一門氣道:「老夫嫌厭世俗之事,但求終日與山野為友,這一處棲身之地,老夫已渡過了二十年光陰!」
杜天林大吃一驚,這個竟然隱逸此谷中如此長久,見他面上神光隱現,卻又經久不散,竟然不測其深淺,忽然想起那一條被內力隔空擊碎頭部的蛇屍,若是這老人所為,已是超凡入聖的高人了。
一念及此,杜天林心中暗暗思索有什麼蓋世奇人在二十年前便行隱逸,但左思右想,卻始終不得要領。
老者望了杜天林一眼,忽然緩緩說道:「老夫有幾件事要問問你。」
杜天林應了一聲道:「老前輩請問,在下知無不答。」
老者嗯了—聲,忽然面上色變得十分鄭重,注視著杜天林一瞬不瞬,杜天林被他看得心中又奇又驚,好一會那老者才道:「杜小哥兒,你師門何人?」
杜天林微微一怔,面有難色,那老者嗯了一聲道:「可是有什麼不便相告麼?」
杜天林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老者接口說道:「不瞞小哥兒,方才老夫運功拔你毒血之際,覺察出你體內護脈真氣的阻抗,當時老夫震驚欲絕,只因……唉,只因……」
他一連說了兩個「只因」,卻始終接不下去,杜天林心中驚詫,忍不住接口相問道:「只因什麼?」
老者雙目之中忽然變為黯然神傷之色,他悠然吁了一口氣道:「只因老夫好似在你身上,又看見了二十年前的往事,歷歷如繪現在目前……」
杜天林仍是不甚明瞭,目中疑惑之色不減,那老者微微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是以方才老夫問你師承何人。」
杜天林啊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老人在運功之際,似乎察覺出自己內功路數與他有何牽連,是以才有這一番問話。
老者見杜天林面上露出恍然之色,又微微歎了一口氣道:「當時老夫心中巨震,一口真氣幾乎運轉不靈,好不容易才重新駕馭,越是運功,腦中的影像愈是清晰,小哥兒,你身兼兩門之長,真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杜天林此刻心中思想這老者的來歷,他既能瞧出師門的內功心法,想必與師門有舊,但卻從未聽過師父向自己提起這樣一個人物。
他想著想著,忍不住開口問道:「請問前輩尊姓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即便說出,你也不知。」
杜天林見他推辭不答,一時也不好再說,那老人望了他一眼,緩緩說道:「聽那姓賀的說,你初出江湖不久,看你年紀輕輕,這許多年來想必是苦修武功,足不及世,老夫本想向你打聽打聽當今武林之中的情勢,只怕你也未必清楚……」
杜天林插口說道:「晚輩行走江湖雖僅半年左右,但遭遇甚奇,前輩要問什麼,晚輩若是知曉說不定可以提供些許消息。」
那老者嗯了一聲。援緩問道:「當今武林之中派別分立局面如何?」
杜天林怔了一怔,他不十分明了老者這一句問話的意義,想了一會才道:「在江南一帶有好幾撥人馬崛起,實力極為雄大,相互之間迄今為止並未衝突,但各自暗存精英,似乎均有長遠企圖……」
那老者忽然插口道:「江南—帶原來是丐幫的勢力……」
杜天林道:「前回晚輩路過中州劍會,丐幫仍然有人出現,但威勢似乎已遠在那幾起新興人馬之下。」
老者噢了一聲道:「世事變幻莫測,想昔年丐幫,威勢遍及天下,莫說是江南,便是塞外南疆,也均有力量分及……」
杜天林搖了搖頭道:「只可惜現在丐幫諸俠群龍無首……」
老者咦了一聲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杜天林面色一黯道:「那日晚輩遇著丐幫中一位姓葉的弟子,據他告知,鄭老幫主業已去世。」
老者面上神色驟然一變,似乎不相信杜天林所說為真,呆了好一會,微帶緊張地說:「你……說!那鄭少峰幫主去世了?」
杜天林長歎一聲道:「那姓葉的既為丐幫弟子,豈會將此事胡亂說出,看來果是如此了。」
老者似乎吃驚過度的模樣,好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杜天林心中感慨正多,一時間兩人均無話可說。
過了好一會,那老者長長吁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望著杜天林,緩緩說道:「方纔你提及鄭少峰之死時,面上神色黯然不樂,若是老夫沒有看錯,你與那丐幫關係定然非淺了。」
杜天林搖了搖頭道:「那卻不然。晚輩連鄭老幫主之面也未曾見過,丐幫中也毫無熟人。」
那老者咦了一聲,似有幾分不信,杜天林略一沉吟,又接著說道:「只是那鄭老幫主據說對晚輩有恩,晚輩僅知如此,其中詳細情形卻也不清。」
老者面上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道:「是了,怎麼老夫沒有想起?」
杜天林面露詫異之色,那老者笑了一笑道:「老夫既已知你姓杜,便應連想及此。」
杜天林心中一震,連忙追問道:「前輩但請詳言。」
老者沉默不語,似乎在心中反覆考慮不休,只見他面上神色忽陰忽晴,時而沉思,時而皺眉,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開門說道:「有一位姓戴的人你可曾聽說過?」
杜天林脫口呼道:「可是那戴慶泉?」
老者沉重地點了點。杜天林想起那一日在中州劍會有一個少林和尚忽然告訴自己有個姓戴的人要見自己的事。
當時自己立刻隨他而去,到了一座荒山中,那和尚曾要自己到一棵合抱枯松之下,等日正中天時.松影落在石壁之上,發內力拍擊石壁便得密門而入。
那和尚才告知自己,便遭絕毒金蛇咬死。自己依言得密門而入,原來是—個石室。
那石空之中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人,而石壁牆上滿佈著亂七八糟的掌痕,是一篇文字為人生生用掌力刮去,只剩下一行字寫著:
「施主請候,午夜必歸」
自己當時曾猜測這一行字為那日與狼骨唐泉對峙的少林方丈所留,依言一直等到天明依然沒有動靜,只得不了了之。
這一番經過閃過他的腦際,想起「戴慶泉」三字,心中禁不住一熱,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杜天林這時只覺腦中紛亂無章,許多思路一齊出現在腦中,卻各不相關,霎時間那裡整理得清。
老者這時心中也甚為震動,但口中仍保持平靜地道:「你既知那戴慶泉之名,老夫便不再懷疑你與那鄭少峰的牽連。」
杜天林想了一想,覺得這一些頭緒,終結如何這老者似乎完全明瞭,不由興起一問究竟之心。
他考慮了片刻,仍是忍耐不住,開口問道:「請問前輩,那鄭老幫主與晚輩的牽連,晚輩只是據家師所說……」
老者接著插口問道:「你師父對你怎麼說?」
杜天林想了一想道:「他老人家說,你這一生欠了三樁人情大恩,當時晚輩才十八歲,記憶之中成長之年便一直在深山之中與師父朝夕相處,會欠人恩情?是以晚輩詫異萬分,便請問師父他老人家。師父便說了鄭老幫主之名。晚輩追問細節,他老人家便道此事尚未到讓晚輩知曉的境地,況且他老人家也知之不詳。」
老者啊了一聲,卻接口問道:「還有其餘兩件恩情如何?」
杜天林嗯了一聲說道:「家師也僅提及姓名而已。一位是陸捷恆,還有一位……」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忽然想起這老者究竟是何身份自己絲毫不知,當年師父曾對自己提過,這三樁事都有關種種辛秘,內情極為複雜,自己豈可如此大意,一一說給這老者聽?
他一念及此,登時住下口來,那老者聽見「陸捷恆」的名字,神色又似一動,卻不見杜天林繼續說下去。
他略帶詫異的望了杜天林一眼,只見杜天林雙目之中似乎射出警覺的神色,心中一震,裝作毫不在意地嗯了一聲,卻忍住不繼續問下去。
杜天林見他並不再問,心中暗忖道:「那第三個人之名其實便是戴慶泉。我雖已提過戴慶泉之名,但他卻未必想得到這姓戴的也是三個人之一。」
他心中思想,但隨即又轉念忖道:「我要是想從這老者口中間出辛秘之事,他若再有何話問我,我非得一一作答不可,看來他若未問我便不必自行說出。」
他心念一定,便轉口又問道:「家師僅是如此一提,那鄭老幫主對晚輩究有何恩,前輩知不知曉?」
他問這句話,原本以為那老者多半是不會說給自己聽的。但那老者卻點了點頭道:「這個老夫是知道的。」
杜天林未料到他會如此爽快地相答,連忙問道:「可否賜告晚輩?」
老者雙目注視著杜天林,好一會才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老夫自己也不知此舉是對是錯,不過老夫一見你便有一種有緣的感覺——」
他略略一頓,接著又道:「試想若非有緣,老夫隱逸百花谷中二十有餘年,卻在今日遇上你,從你身上發覺昔年種種淵源,老夫以為這是上天有意安排,這些事情也到了說個一清二楚的時候啦!」
他說得感慨萬千,杜天林默默地聽著,想到這一番遭遇果然是又驚又巧,自己這一條命在西疆八玉山莊中被人打下山崖迄今又一次自鬼門關中撿拾回來,他內心也不由慨然默思,半晌不發一言。
老者頓了一會,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望著杜天林,面上神色嚴肅無比,一字一字地問道:「首先老夫要問你一句,你的師父可是姓白?」
杜天林心中飛快地忖思:「他既說出姓白之話,可見已由我內功緣脈得知,我若再是推而不答反倒不美,他既已猜知我便回答他吧。」
心念一定,緩緩點了點頭道:「不錯,家師姓白。」
老者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道:「那麼老夫所知道的經過便是你所想知道的事情了。」
他雙目漸仰,遙遙注視著天空,閃動出深眺的光芒,似乎他的思維已在這剎那間回到許多年前……
二十年前,一個月明之夜。
在江南的郊原之中,一個三十開外的漢子孤獨地行走著,淡淡的月光灑在他的面孔上,只見他一臉均是愁容。
他心事重重,漫無目的地走著,寬厚的背上斜插著一柄長劍,沿著荒僻的小道一步一步邁進,一直走到一個小山丘邊,他倏忽住下足來,仰天長歎一聲,似乎想藉此發抒心中鬱悶。
他獨自站立了一會,然後忽地氣喘起來,氣喘一發,他面上立刻痛苦萬分,蹌蹌踉踉走了幾步,走到一棵大樹之—下,盤膝跌坐,努力駕馭真氣以求疏通經脈。
他的內傷顯然不輕,雖然運氣抵禦,仍是氣促不已,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逐漸平息下來,只見他額角鬢際儘是汗水,他並不停止運功,繼續調轉真氣,不一會頂心開始冒出絲絲白煙。
這人的內功造詣已至駭人的地步,他又運了一回功,大約勉強將內傷壓抑下來,緩緩站起身子,忽然聽得左方不遠處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二弟,這地方你有把握麼?」
那漢子心中一怔,輕輕收回即將踏出的足步,心中暗暗忖道:「這等荒郊,又在夜深之中,這兩人不知是何來路,我且留神聽聽。」
他無聲無息地站在大樹之下,這時那個被稱為「二弟」的緩緩回答:「老大,那地圖上說明得相當詳盡了,雖說沒有十成把握,但咱們總得試一試。」
中年漢子只聽那兩人口音十分生硬,好像不是中原的人物,勉強操中原言語相談。
他心中暗暗驚疑,猜不出這兩人是何路數,還有什麼地圖、地點之類,也是聽不明白。
一陣寂靜之後,那中年漢子有些不耐,輕輕移動足步,準備繞過去看個究竟。
他才一移步,那知足下所踏乃是長年所積枯葉殘枝,只因方纔他內傷驟發,急切間未曾留意足下,這一移步,枯枝立刻發出「吱」的一聲。
中年漢子大吃一驚,慌忙停步,但那邊兩人好犀利的耳目.呼地一聲,一左一右各自遷回撲至,中年漢子想要閃身已是不及。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左右兩人年齡均在四十以上,相貌甚是陌生,左首一人身材短小,右首一人則是又瘦又長。
兩人掠轉過來,看見中年漢子一個人站在當地,不由對望了一眼,面上露出又驚又疑的神色來。
中年漢子心中暗暗忖思道:「我且探他一探再說。」
心中思索,口中緩緩說道:「在下路經此處,原以為荒山野地別無人跡,卻不料兩位先在此地,倒是在下打擾了。」
那兩人對望了一眼,左首—人面色—沉道:「敢問這位朋友尊姓大名?」
中年漢子拱拱手道:「在下白回龍。」
那兩人想是並未聽過這個姓名,右方那身材細長的沙聲說道:「姓白的,你有什麼方法使咱們相信你是路過此地?」
他口氣凌人已極,白回龍此時心境原本不好,聞言大怒,冷笑一聲道:「這句話閣下說得甚是無理,白某尚未問你們兩人在此作些什麼竟然如此神秘,只因……」
他的話猶未說完,那兩人面色突變,似乎對白回龍所說之言十分忌諱,那居右一人一步跨上前去,大吼道:「姓白的,你說什麼?」
白回龍冷笑道:「看來兩位在這兒干的不會是好事了。」
右首一人怒光四射,厲聲道:「你這可是一一」
那左首一人不待他說完,一拍他肩頭,冷然道:「二弟,先別多說。」
那細長的漢子立刻住下口來,左首一人望了白回龍一眼見白回龍面帶冷笑,站在三丈之外,肩頭一柄長劍斜斜背著時倒看不出深淺來。
那人嗯了一聲,忽然對那「二弟」說道:「二弟,以你之見這人可是路過的麼?」
那細長的漢子微微一怔道:「這個——怕不如此簡單。」
那左方一人嗯了一聲道:「那麼咱們怎麼辦?」
右方一人道:「即便果是路過,現下也行疑心,咱們可不能冒險洩漏消息一一」
左方一人又嗯了一聲道:「所以愚兄之意是……」
右方一人接口冷冷說道:「不能留下活口,大哥你說是麼?」
他們兩人一問一答,顯而易見地根本沒將白回龍放在眼內了,兩人漢語原本生硬,這時卻硬充流利,說得一快,登時全是雜聲亂調,令人厭煩之至,白回龍便是再好的修養,這時也是忍耐不住,冷笑一聲道:「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兩個蠻人,若要在中原行動,先去學習說話也還不遲。」
那兩人一言不發,忽然之間兩道烏烏的光芒繞空而起,在月光下就像兩條黑影。
白回龍忽然感覺一股極為強勁的力道突襲而至,不由大吃一驚,他未料到那兩人出手如此快速,而且是兩人齊出,霎時間反擊已是不及,只得急退一步。
只見兩道烏光一奔頂門,一奔下盤,距離自己身體猶在半丈之外,強大的壓力已逼使自己行動不便。
白回龍萬萬不料這兩人的功力已高強到這等地步,而且分明是非要致自己於死地而後已,是以一出手便用足全力,以此看來這兩人在此幹的勾當必然重要了,否則大可不必如此拚法。
但此刻白回龍卻無暇想這許多,他只覺陷入了生平罕見的危險之中,最吃虧的是自己在這種措手不及的形勢之下,又失去了先機。
他只得又一次向後退去。
只聽右首一人陡然發出一聲怪嘯,手中烏光陡然一歡,白回龍這時才有暇瞧清原來是一條烏鞭。
只見那右方一人烏鞭才止,陡然向後猛撤,左方那人大吼一聲,身形一矮,他身材原本低矮,此時一定身形,整個人幾乎貼在地上,急掠而過,手中烏光一點而出,貫足了真力,真像一根鋼棍點向白回龍小腹要害。
白回龍正待向後仰身,卻覺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牽制自己的上半身無法移動,這才知道那右方一人突撤烏鞭原來是配合下盤急攻,發出吸引之力限制自己閃避之路。
這一剎時之間,白回龍已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不服,這兩人在三招之內居然制自己於必死之境,這種不服之感促使他一拚的決心。
他只覺強大的真氣衝入體內。陡然之間整個身體斜跳而起,拚著雙腿遇受那烏鞭一擊,左右雙掌齊揚,猛然一貫而下,霎時間風雷之聲大作,內力暴沖而出。
那正在進攻下盤的漢子烏鞭已點近白回龍雙足之前不及兩尺,但他萬萬不料白回龍內力造詣竟爾如此高強,距離如此之遠仍能一舉死敵,換句話說,自己這一鞭如若點實了,對方的左右劈空掌便要擊在自己的背心之上。
聽那劈空掌風破空之聲,那漢子便知若是力道沾身,自己能生還的希望十分渺茫,這一剎時他由必勝之境反倒陷入下風,只因他忘記估計一件事一一他的對手是舉世罕見的內家高手。
那漢子估量輕重,不敢再遲疑分毫,呼地開聲吐氣,猛然向後一滾,急退閃開。
白回龍只覺下盤壓力一輕,自己雙掌擊空,半空遙遙打在地上,只聽砰的一聲,霎時塵砂四下飛揚,平地竟生生被擊出一個淺淺土坑!
白回龍身形在半空中一折,向後飄出兩丈,大大地喘了一口氣,那兩個漢子震驚不止,他們不料這個三十左右的漢子—身內功竟已到了這種境地。
白回龍吸氣平靜了一會,激動地望著那兩個漢子,一字一字沉聲說道:「原來兩位來自海南,這『倒吸入微』的功夫,白某今日終算開了眼界了!」
須知海南一脈武學甚為詭異,據傳高明不在中原之下,只因極少在中原一帶出現,是以雖有多種傳說,卻無人能親目一見,今日白回龍在九死一生之下陡然想起這『倒吸入微』的功夫,那細長的漢子竟能夾在烏鞭之中運用自如,看來這兩人的功力便在中原也至少是一門宗師之境了。
那兩人冷笑一聲道:「姓白的,可惜你一身內功,今日是死定了的。」
白回龍想起自己的內傷,莫說此刻有傷在身,便是在全盛之時,以一敵二也是必敗之境,不過也許還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此時連脫身的希望也都沒有,可笑自己連究竟為的什麼事也不知曉。
但此刻已容不得他多作思考,聞言退後一步,反手一閃,「嚓」地一聲抽出背上的長劍。
他此刻只希望能傷了對方一人,則脫身便沒有問題,是以緩緩吸滿真氣,默禱不要中途傷發散氣,便是必死之數。
他略一抖支手中長劍,劍鋒嗡嗡一響,猛然一拔身形,就如一隻大鳥一般飄然飛了過去。
他身居半空,長劍斜伸而下,不住閃動,劍尖之處發出嘶嘶劍氣,到了左方那人身前不到半丈之處,猛可一劍直劈而下。
霎時之間只見滿天全是劍光,那左方一人雖是凶狠也不敢正攖其鋒,急向右半側退開。
右方那人大吼一聲,右手烏鞭來不及施展,左手握拳虛空向上一衝擊出,一股內家真力直襲向白回龍的腹部要害。
白回龍目的在傷敵,攻勢須要集中一人,是以他不願被那細長漢子牽制,急切之間在半空真力一轉,右掌向後猛發一掌,堪堪把那細長漢子的拳力點向左側,自己的身形絲毫不受影響地前飛而去。
那細長的漢子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見此時同伴形勢極為不利,是以精神一奮,也是一躍而起,迎著白回龍一口氣發了七招。
白回龍在半空,劍光連閃,那細長漢子一連七招完全落了空,但是白回龍終因如此一阻,落在地上。
呼地一聲,那細長漢子也到了地上。白回龍心中對他十分氣忿,不待他雙足立實,反手倒削出一劍。
這一劍削出部位極為古怪,劍影密密相扣,有如巨浪裂岸而湧,霎時已攻入那細長漢子身前不及三尺之近。
那細長漢子似乎早已料知白回龍會如此攻擊,是以身形甫一落地,立刻一抖右手烏鞭,在身前布下一道烏光,白回龍一連數劍戮出,「叮」,「叮」數聲全部反彈而回,劍身逼出內力將那細長漢子震出好幾步,但仍是傷其不得。
這一個空擋之中,那矮小的漢子一步跨了過來,「呼」,「呼」烏鞭連揚,滿天都是鞭影的呼聲,白回龍心知此刻若是與他對攻,一待那左方一人趕回聯手,自己立將陷入險境,倒不如先採守勢也好運氣支持一時。
心念一定,並不出招反擊,一連退了四步,施展開一套困守的劍法,一面苦思出奇制勝之策。
他這心神一分,那知那矮小漢子功力深厚之極,三招一過,白回龍立覺敵勢逼體,險象環生。
他心中一震,奮力攻出三劍才扳成平手。
那矮小漢子右鞭左拳,遠點近拍,配合得甚為得當,他一連攻了十餘招,始終不見白回龍反擊,不由膽氣一壯,長嘯一聲,掌鞭暴伸暴揚,全成了進手招勢。
簍時間漫空都是他的掌勢鞭影,招勢奇特,拳力蒼勁,委實是少見的高手。
但他心中卻開始暗暗吃驚,因為他的攻勢雖然越來越強,但是白回龍卻始終是那幾招守式,自己的百般攻勢直如碰到一片綿綿密密的劍幕,分毫不能得逞。
這時那細長漢子一聲怪笑,呼地欺身過來,呼地舉鞭便打,一抽而出,硬攻入戰圈之中。
白回龍只覺手中長劍一震,當下雄心奮起,劍氣陡盛,已是轉守為攻,最精妙的劍法接踵而出。
霎時戰圈擴大到數倍之外,五丈方內,無處不是白回龍的劍光,兩道烏光被劍光夾在內圈,卻不時反透出來反擊。
漸漸的,白回龍只感到劍上的帶力愈來愈大,他奮力攻出三劍,這三劍可全是最精妙的殺著。
可惜他劍上有如挑著一座巨山,交接反削之際,略一遲頓,良機已失,這三招全落了空。
那細長漢子長笑一聲道:「大哥,咱們可不能放手!」
這句話又激起了白回龍的豪氣,他揮袖揩了一下汗水,長嘯一聲,忽然左掌緊沿著劍身急拍而出。
這劍中出掌,掌中夾劍之術乃是他生平絕技,果然那兩個漢子只覺劍風之中滲出內力,不由一起問外退開.十招一過,已退在五丈圈外發招。
但白回龍心中明白,這樣打法最為費神,加上自己的內傷未癒,他最多再能支持十招,那就是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就在這危急一發的時候,驀然之間一聲宏亮無比的吼聲,宛如晴空焦雷一般震撼著四周的林木:「那以多欺寡的傢伙,喂,你快給我住手!」
只見林中那邊走出一個身體高,體魄闊的漢子,他大踏步走了過來,面上卻蒙著一方黑布。
那兩個海南來的漢子立刻住手後退了一步,十分吃驚地望著這個蒙面的大漢,白回龍急喘幾口氣,心中暗暗感謝這個仗義出手的大漢,但卻又怕他功力不行,白賠上一條性命。
這本是人之常情,依白回龍的性格,平日行走江湖,若是遇上不平,立刻插手相助的是常有的事,也算不得什麼,但此刻在已然絕望,而又極不甘心的關頭,對助拳的人,白回龍心中這一份感激真是刻骨入懷,再也忘之不了。
那矮小的漢子望了望蒙面大漢—眼道:「你是什麼人?」
那大漢冷笑道:「我是什麼人,你不需要知道,若是我要告訴你,也不會以黑巾覆面了!」
那矮小的漢子雙眉—皺,冷冷地道:「二弟,這小子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大漢仍是冷笑不絕,一字一字說道:「大話吹得容易,你有種便試試瞧。」
白回龍聽得,心中暗暗好笑,這蒙面漢子好生狂傲,一共說了三次活,句句都帶有刺兒,看來那兩個漢子已然忍受不住了。
果然那矮小漢子的面色沉了下來,月光下顯得青森森的殺氣盈然,他看了白回龍一眼,沉聲道:「二弟,你解決這人,那個我去料理。」
他活聲方落,一步便跨到那蒙面大漢的身邊,冷笑一聲說道:「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心黑手辣!」
那蒙面漢子一言不發,這邊那細長的漢子對著白回龍走近一步,立了一個架式便待發招。
白回龍吸了一口氣,突然只覺心中一痛,暗呼一聲完了,想必是方才驟運內力,傷勢復發。
這當口內傷復發,白回龍不由暗歎一聲,自己若是傷在對方手中,對方再以二敵一,那蒙面漢子勢必立刻陷入危急之境。
他一念及此,幾乎忍不住出口呼喚那蒙面人先走一步,但只覺心口疼痛不休,張開發話立將氣散四脛,目下只憑一口真氣強行壓制,面上盡量不露神色。
這時那矮小漢子左掌一抬,猛地對準那蒙面漢子一擊而出。
那大漢不閃不躲,直待那掌勢及胸不及半尺,突地一沉左肩,左臂閃電般一翻而出,硬架而上。
那矮小漢子這一式原本是虛招,一見對方防範,立刻,右手一振,烏鞭有如一條靈蛇直點而出,擊向大漢右膝部位。
那大漢陡然大吼一聲,右足揚在半空,對準那鞭梢一足踹了下來。顯然想要踩踏著烏鞭。
矮小漢子腕間一運勁道,烏鞭一晃,在半空掃了一段弧形,反射而上。
說時遲,那時快,那大漢似乎料定他會如此變招,右手如飛一把抓下,端端正正抓住了烏鞭尖端。
只聽「噹」的一聲,原來那大漢右掌配帶了護手之物,是以才敢托大硬碰硬抓那烏鞭!
那矮小漢子只覺鞭頭一緊,一股強大無比的內勁徑直沿鞭轉到手心,他暗呼一聲不好,急忙想發出內力相抗。
但他一步之差,全盤皆墨,內力猶未發出,只覺掌心一熱,虎口刺痛,不由自主放開鞭柄,那條烏鞭已到了蒙面大漢手中!
蒙面大漢出手如電,雖說他手中戴有鋼鐵護手,出奇制勝,但在一招之中即令那矮小漢子烏鞭出手,委實令人震驚已極。
那細長的漢子尚未對白回龍發招,眼見老大長鞭已然出手,不由大吃一驚,怔在當地不知所措。
須知他們兩人功力極高,平日自視甚傲,這時突逢敗績,一時之間真是不知要如何應付才好。
那蒙面大漢冷笑一聲道:「你兵刃沒有抓牢,這回不算,咱們再練過。」
這句話可將那矮小漢子給損慘了,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又急又怒,好一會,他憤然問到:「青山不改,緣水長流.朋友你姓什麼?」
那蒙面人仰天冷笑說道:「這個你不用問。」
那矮漢子面色又是一青,猛地一頓足,身形倒掠而去,口中沉聲吼道:「二弟,咱們先走!」
那細長漢子身形一晃也自急跟而去,幾個起落之間,兩人的身形均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回龍眼望著那兩人遁去,只感覺心情一鬆,開口說道:「兄台……」
他才一出聲,心中—陣疾痛,再行閉氣已自不及,一跤跌倒在地,立時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白回龍緩緩地醒轉過來,他只覺背心之上一股熱流源源不絕輸入體內。
登時他明白那蒙面人正以內力為自己治療內傷。
他心中好生感激,不由微微激動,但總算仍能控制情緒,努力運氣。藉那蒙而人外來之力,將真氣集於胸,再運行四脛八脈,一連好幾次,只覺內傷業已通暢,緩緩收住真氣,一躍而起。
只見那蒙面人隔著布巾揩拭了一F汗水,笑著對白回龍道:「兄台好深的內力。」
白回龍弓身一禮道:「兄台仗義助拳在先,又為在下治療內傷在後,這等恩德……」
他尚來說完,那蒙面人已自哈哈笑著打斷他的話說道:「那裡的話,若非兄台內傷在身,那兩人雖是合手,也奈何你不得。」
白回龍忙道:「在下白回龍,敢問兄台尊姓大名,此恩此德容當日後相報。」
那蒙面人微微搖頭道:「白兄那裡的話,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白回龍轉念想到:「他既以黑巾覆面,想必是不願以真實面目示之予人,我還是不必追問才是。」
那蒙面人忽又說道:「白兄如何與這兩人衝突起來的?」
白回龍歎了一口氣道:「在下路經此地,那兩人現身相攔,態度強橫,在下忍耐不住,糊里糊塗間便和他們交起手來。
蒙面人嗯了一聲,白回龍接回說道:「不過在下感覺這兩人似乎正在進行什麼陰私秘密,心虛得緊,否則再是強橫也不會無緣無故對在下全力下手。」
那蒙面大漢嗯了—聲道:「不錯。只是猜不透這兩人是何來路,中原道上什麼時候又出了這麼兩個絕頂的高於……」
白回龍道:「兄台說得不錯,這兩人乃是來自海南一脈!」
那蒙面人震動子一下,雙目之中閃過光芒,他啊了—聲,喃喃自語道:「原來是海南來的人。那倒說得通。」
白回龍咦了一聲忍不住問到:「兄台知道他們兩人麼?」
那蒙面人卻是不答,好—會都沒有說話,忽然。他右手一伸,將露在面上的黑巾一把扯了下來,
白回龍吃了一驚,月光之下看得清楚,只見那大漢生得粗眉大眼氣度甚為豪邁,—望而知此人生性直爽剛強,是大開大闊的性情。
那大漢對白回龍笑了—笑道:「非是在下不願說給白兄知道,只是此事甚為曲折,牽連甚廣……」
白回龍連忙接口道「兄台那裡的話,在下並無打探之意,只是一時好奇之心,既是如此,兄台快請莫講。」
那大漢鬆了口氣,哈哈一笑道:「白兄的確是快人快語。」
白回龍緩緩直起身來道:「兄台仗義相援,白某感銘五內今晚兄台既是急務在身。白某日後若有再見之機必當相報。」
他說得誠墾堅定,倒不容那大漢推讓,那大漢似乎心中對白回龍印象甚佳,望著白回龍好一會,忽然開口說道:「白兄,不瞞你說,在下與你有一見如故之感。若是白兄不棄,咱們是好朋友,還怕日後沒有見面之時麼?」
白回龍面露喜色,忙道:「正是,正是,不過……」
他心想既是好友,連對方姓名都不知曉,是以脫口便想相問,但又想起也許對方有難言之隱,連忙停下口來不語。
那大漢似乎已猜出白回龍的心意,哈哈一笑道:「白兄,在下姓鄭,草字少峰。」
白回龍只覺心頭狂跳,鄭少峰,原來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丐幫幫主,難怪功力高強如此,難怪生性豪放如此,難怪……
他半響也說不出話來,鄭少峰微微一笑,抱拳一禮道:「白兄,在下先行—步,後會有期。」
白回龍忙回了一禮,鄭少峰轉過身便大踏步去了,白回龍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暗暗忖道:「人道丐幫鄭幫主有如天際神龍,今日一見果是不差,只不知他與海南兩人之間有何牽連?」
日後白回龍便退隱山林之間,再也沒有機會遇上這個只見過一面而內心極為景仰的鄭幫主。
杜天林聽完老者所說的經過,心中恍然忖道:「師父生性點滴之恩必志於心,那鄭少峰兩度相援,難怪他對我說鄭老幫主是他生平一大恩人,推及於我,便是我也須隨時報答於他,料不到鄭幫主業已過世了,師父若是知道,怕不又傷心歎惜。」
杜天林思念一轉,又暗想道:「當日師父向自己提及鄭老幫主之名時,我曾問過其中經過,師父不曾回答,我還以為其中另有隱秘,若有像眼前老者所說如此經過,師父為何不說與我聽呢?」
心念一轉,立刻開口說道:「若是如此經過,家師當時為何不向晚輩直言?」
老者歎了一口氣道,「令師言出必行,乃是真君子,這其中另有道理的。」
杜天林啊了—聲,老者緩緩說道:「當時鄭少峰臨去之前,曾要求令師不要說出此事,雖未說出原因,但令師一口答應,二十年來果是守口如瓶,連你是他所傳弟子,他亦絕口不提。」
杜天林啊了—聲,忍不住脫口問道:「只是前輩,你如何知道此事經過?」
那老者似乎知道杜天林會有如此一問,他微微—笑道:「老夫與鄭少峰交往多年。」
杜天林啊了一聲,本想問一句那海南兩人所說「地圖」,「地點」之事究意為何,但轉念思及師父當年都沒有多問,事隔多年,自已是何身份豈可冒然相問,一念至此,便住口不語。
那老者頓了一頓.忽然又道:「鄭幫主說令師內力造諧極深,這二十年來心潛苦修,恐怕更是爐火純青了。」
杜天林想起師父深淺莫測的模樣,他老人家的內力到底已經到了什麼境地,就是連自己也弄不清楚。
老者搖搖頭道:「二十年來世事變化千千萬萬,可是武學一道,恐仍是強者益強,關外仍是郭家的名頭吧?」
杜天林點點頭道:「郭以昂先天氣功天下無雙。」
老者由衷地點了點頭說道:「邊疆武學自成一路,而能與中原抗衡不相上下的,除了郭以昂外,便算是海南源流了。」
杜天林點點頭道:「海南武學詭譎難測,奇幻無方,全是自成一路,毫無蹤跡可循。」
老者咦了一聲道:「令師既未向你提過海南之人,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杜天林道:「日前晚輩曾目睹一個海南高手施展,那功力之強真是令晚輩不能置信……」
他想起那白衣人在谷三木的山洞前揚威連傷大忍禪師及八玉山莊莊主事,那海南的武學委實令人歎為觀止。
老者面上露出極為震驚的神色,連忙問道:「海南的高手又入中原了麼?」
杜天林想到那海南高手乃是至西疆找谷三木,但此事最好不必透露,是以只含糊地點點頭。
老者又現出沉思的神色,似乎杜天林提起「海南」高人的一句話使他大大感到興趣。
過了一會,老者突又說道:「當今武林之中以誰為尊?」
杜天林呆了—呆,脫口說道:「灰衣狼骨,蓋世金刀……」
老者嗯了一聲道:「二十年來,這幾人有否在武林之中出現過?」
杜天林搖了搖頭道:「據傳聞之言,這幾人都是神仙般的人物,絕少有人見過他們的真人實面。」
老者嗯了一聲,面上又現出沉思之色,口中不住喃喃自語道:「那海南—脈再入中原,這幾人豈會袖手旁觀?」
杜天林聽得心頭一震,原來那海南一脈有如此重要。
老者想了一陣,似乎不得要領,杜天林無意之間抬眼一看,只見那老者面上閃動著洋洋豪氣,似乎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表情。
這時山谷間微風送拂,花香宜人,驀然之間,一陣嗚嗚的簫聲傳了過來。
那簫聲及遠不散,平平穩穩,清清晰晰地傳了過來。
杜天林怔了一怔,抬目一望那老者,只見那老者面色大變,連雙手也顛抖起來。
杜天林大吃一驚,那簫聲之中淡淡帶著一種淒涼的韻味,使人一聽,不由自主就生出一絲悵然之感。
杜天林內功根基穩固,這時竟然為這古怪簫聲所散發出的幽怨氣氛所控制,不由聽得癡了。
那簫聲漸漸變成平穩的嗚咽,似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老者面上神色蒼白,他低聲對杜天林道:「你要留神。」
杜天林低聲道:「前輩,這簫聲何來?」
老者微帶緊張的說道:「這乃老夫生死關頭,老夫的生平大對頭來了。」
杜天林道:「這簫聲如此飄遊於山谷之中,難道來者不止—人麼?」
老者歎了一口氣道:「這是最高的『青雲流水」曲,內力運入簫散出,數十丈外傷人於無形,簫聲飄渺無定,那裡聽得出那吹簫人的方位!」
杜天林怔了半晌,喃喃說道:「原來竟有這種功夫。」
老夫面上緊張之色有增無減,他傾神聽了—會,微微吁了一口氣道:「來人遲遲不肯現身,便是在猜忖你是什麼身份。」
杜天林點了點頭:「現下簫聲清悠,淡而無威,來人尚未有傷人之意。」
老者四下不住打量,只見這時藍天一碧,那有可資隱藏之處,他歎了一口氣道:「你內傷未治,毒勢末愈,等會簫聲一變,你立將心脈崩裂,傷發而亡。」
杜天林見老者說得如此嚴重,也不容他不相信,他忍不住問道:「這來人與前輩仇怨深重麼?」
老者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對頭來頭不小,功力強極,老夫便是全力施為,也未必能佔上風,況且老夫始終對她有相讓之心,無奈她苦苦相逼……」
這時那簫聲忽然轉高,打了一個轉兜,杜天林只覺心頭一震,老者立時嚇然色變,低聲道:「來了!」
他略略一頓,一口真氣直衝而上,他張口大呼道:「聞簫聲如見其人,羅仙子既來之何不現身?」
他內功深厚之極,聲音平平穩穩直轉而出,果然那簫聲兜了兩個轉便停止住了。
杜天林聽那老者呼喊「羅仙子」之名,心中吃了一驚,原來這個對頭是一個女子。
山邊寂靜無聲,並無回答。
那老者再次開口說道:「羅仙子你親目可見老朽身邊有—少年,這少年誤入谷中遭『毒線兒』所傷,毒勢末治,你若吹簫,豈非要害死這少年麼?」
那山邊寂靜依然。過了一會才傳過一個清幽的聲調,一字一字說道:「你叫他閃開。」
老者微微苦笑道:「此子內傷甚重,一時之間那裡能夠走得很遠,何況你這簫聲無孔不入,數十丈之處猶如目前……」
他話未說完,那清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坐花陣你不是視為生平得意之作麼?」
老者怔了一怔,猛地一拍大腿道:「羅仙子一言驚醒夢中人,請稍候、稍候!」
他說著轉過頭來,對杜天林說道:「小哥兒,你都聽見了吧,快跟老夫來。」
杜天林說道:「要到陣式之中相避麼?」
老者站起身來向外行去,口中說道:「那陣中風雲色變。與外隔絕,你決聽不見簫聲。」
杜天林原來對陣法甚有心得,自是知道其中奧秘,立刻跟隨那老人行去。
那老人一直向山溝花叢之中疾行,杜天林跟著他走得快了,不由有點氣喘。
走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只見不遠處是一座小小的斜坡,斜坡之上種植著各色的花朵,交植生長,遠遠望去完全是一片五花十色,好看之極。
來到近處只見那花叢之間相隔了距離,杜天林是行家,—望便知暗含乾坤,雖是內容尚不能一目瞭然,但見那花叢左右相繞,四角穿內翻外,便知這陣法甚為不簡單。
來到陣前,那老者急急說道:「你快入陣去吧。這陣式復奧,你東西任意移動,立刻陷入陣中與外界隔絕,到時候若是羅仙子退走,老夫再來接你……」
他說得十分匆急,說了立刻反身而去,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這老者方寸已亂,說話也欠周詳,若是那羅仙子得手傷了你,我豈非永久困在陣中?」
但他心知那簫聲厲害,不入陣決計支持不住,好在自己略有把握,到時即算困於陣中,也有希望能脫身而出。
他心念一定,便待舉步入陣,這時那清越的聲音又傳子過來:「少年人,你快入陣吧,我不願傷害你。」
那老者聽了此話,停足回過頭來望了望杜天林,似乎奇怪他為何還不步入陣中。
杜天林打定主意,一步便踏入陣中。
才繞過數堆石子,只覺方位一變,眼前一黑,漫天烏雲,竟然分不出東南西北。
杜天林心中—凜,連忙住下足來,回首一望,外界景物仍是可見。
杜天林心中暗忖:「現下簫聲未起,我尚不忙深入陣中,此處仍可遠望,倒要瞧瞧那羅仙子究竟是何人物,能使那老者懼怕如斯。
須知他心中已知那老者一身內功高強無與論比,而且從他的口氣之中,與鄭少峰,自己師父都是同輩論交,那羅仙子名不見經傳竟有此等威勢,心中大為驚異。
他從花叢之間望去,這時只見那老者又走向原地,面色沉重,雙目觀天,神情漠然之中似哀似喜。
這時簫聲仍無,忽然對面山壁之間白影一閃,一個白衣女子悄然而現,如同騰雲駕霧一般飄了過來。
杜天林吃了一驚,連忙注視著那個白衣女子,這時距離尚遠,面貌如何看不清切。
那女子雙足離地半尺,平平穩穩飛出了三丈之遙才落下地來,杜天林不由暗暗歎息了一聲。
武林之中輕功高手所謂的「登萍渡水」,「踏波而行」等等,所憑的全是極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掠行而過。
此時那白衣女子平平穩穩地以離地僅半尺的高度,緩緩飄行了三丈之遙,這等驚人輕功,即使不比相傳中達摩師祖的「一葦渡江」但也夠驚世駭俗的了。
那白衣女子來到近處,杜天林可以看清,只見原來是個中年美婦,氣質極高,雙目之中不怒而威,冷冷地注視著老者。
那老者歎了口氣道:「羅仙子,—別五年,你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羅仙子哼了一聲道:「躲到深山大谷之中潛修功夫,準備今日之約呀!」
老者默然無語,那羅仙子又是冷笑一聲道:「如此咱們也不必多說了。」
老者忽道:「你我這許多年來隱逸山林之中,避不出世,為的到底是啥?每次見面便要拚鬥不休,老實說老夫已經厭倦了。」
那羅仙子道:「厭倦了便又如何?」
老者道:「老夫自認甘拜下風,今日咱們不必動手了。」
羅仙子冷笑一聲道:「沒有這麼簡單。」
老者雙眉一皺,忍氣說道:「依你之見,要如何方成?」
羅仙子笑了一笑道:「這百花谷地勢不錯,氣象千萬,你若是忍敗服輸,這片山谷便屬我所有,你再重找地方吧。」
老者似乎大怒,面上隱現怒色,他望著羅仙子一瞬也不稍瞬,好一會才道:「你不覺這話有些過份了麼?」
羅仙子冷笑道:「若是你不答允,那倒乾脆,咱們動手便是。」
老者歎了一口氣,忽然仰大大笑起來。
羅仙子微微一怔,不知他大笑為何。老者大笑不絕,笑聲直震山谷石壁簌簌作響,好—會才停了下來。
羅仙子雙眉一軒,冷冷說道:「你大笑為何?」
老者大聲道:「你每次總是千方百計逼老朽與你交手,今日此次老夫偏不讓你如意。」
羅仙子怔了一怔,奇聲道:「那你是說—一」
老者大笑接口道:「這百花谷送你便是,老朽絕不留意。」
羅仙子似乎吃了一驚,她不料那老者竟然會答應這—個要求,一時之間反倒無話可說,怔怔地站在當地作聲不得。
老者又笑道:「老夫將這山谷送你,也不再隱什麼居,埋什麼名,明日起便重入江湖,看看這二十年中又是怎樣—番氣象!」
羅仙子呆了—呆,脫口叫道:「你……你要重入江湖!」
老者笑道:「正是如此!」
羅仙子怒聲說道:「好,好,好,你忘了那件事?」
老者大笑一聲道:「這到不會。」
羅仙子冷然說道:「我不相信你會有心重出江湖,除非那三人全部出現武林……」
老者人笑道:「羅仙子,你說的不錯,事情正是如此,這一下你可沒有料著吧!」
羅仙子先是大吃一驚,繼之而來的是無比的怒火,她怒哼了一聲說道:「只是,老兒,你要想想看,今日你還出得了這片百花谷麼?」
老者面色陡然一沉道:「羅仙子,你說話不算數麼?」
羅仙子理也不理,突地身形向後—移,平平飛開了五丈左右,右手一橫,那簫聲已然揚起。
這一次她乃是全力施為,簫聲一拔,立刻震人心弦,突突狂跳,杜天林在花陣之中只覺心中一熱,連忙向陣式中心急行而去。
他轉了幾轉,果然不再聽見那簫聲,心中登時一鬆,但覺四周黑暗一片,不見天日,一時想要盤算脫陣豈是易事,只得耐心坐下等候,心中也不知陣外那兩人鬥得如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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