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慕容冷笑一聲道:
「當初我到宮裡去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家務,那時家父與長谷一夫之戰並未落敗,只是為避免與卓少夫衝突,才叫我跟人家前去,那時家父委曲求全是為了什麼?」
凌雲想了一下才道:
「那自然是為了爭取時間以對抗七海劍法。」
司空慕容冷然道:
「這只是一個原因,最大理由是為大俠。」
凌雲一怔道:
「怎麼是為了我呢?」
司空慕容哼了一聲道:
「家父留交給大俠的那套劍法,只有大俠才能充份地發揮施展,家父自己雖然研創那些劍式,本身並不曾練習,為的是將大俠培育成天下最高的劍手,這件事家父本不准我說出來。」
凌雲怔了半天才道:
「這……司空堡主為我所作的犧牲太大了……」
司空慕容冷笑道:
「大俠不必感謝家父,他是個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劍術而不知其他,他一心一意只想爭取時間的餘裕而為那套劍法找到一個適當的傳人,可是我為了大俠能安心練劍,必須要留在宮庭中受罪,大俠居心何安?」
凌雲呆了半天才道:
「我不知道小姐是為了我在受委曲……這使我太不安心了,假如早知道……」
司空慕容立刻道:
「現在大俠已練成了,是否還要我繼續留在宮中受罪呢?」
凌雲正色道:
「那自然不必了,只要小姐說出如何才能使你脫離宮庭,在下一定全力以赴。」
司容慕谷微露感動之色,輕輕地道:
「不必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
司空皇甫一歎道:
「容兒!你既然用不著凌老弟為你出力,何必要把事情說穿呢?」
司空慕容冷笑道:
「我只想看看他有沒有良心?」
說完轉身昂然而出,司空皇甫輕歎一聲,敢跟在她後面走出去,凌雲呆呆地站在原地。
雷始平冷笑一聲道:
「你相信她的話嗎?」
凌雲點頭道:
「這是事實!怎麼不信呢?」
雷始平冷笑道:
「這要是事實就怪了,司空皇甫留下的那套劍法固然精妙,卻不一定只有你才學得好,我跟你同時在練的,好像我的成績比你還好一點呢?!」
凌雲神色一動,隔了半天才道:
「你的天資比我聰慧多了,我怎麼能跟你比呢。」
雷始平微微一笑道:
「雲!也許我們的緣份快盡了。」
凌雲大為著急,連忙道:
「始平!你怎麼這樣說呢?」
雷始平又是一笑道:
「我知道你有一件事情瞞著我,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用以證明你對我的信任,可是我這個希望是破滅了,一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告訴我真話,司空皇甫留給你的劍法,真是我們共同學習的那一套嗎?」
凌雲臉上燒得像火一般的燙,幸虧是在夜色中,否則他臉上的紅色一定會使人看來吃驚。
囁嚅了半晌,他才沉重地道:
「不是!」
雷始平卻是出奇的鎮靜,微微一笑道:
「你另外還有一套奇妙的劍法,藏在靜室的壁洞中,每天你利用練氣的時間,偷偷地練那劍法是嗎?」
凌雲失大叫道:
「始平!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雷始平笑道:
「我當然知道了,夫婦之間,怎麼可能有秘密存在,我只是不忍心說破你而已。」
凌雲呆了半天才道:
「始平!請你原諒,不是我存心要瞞住你,實在是長谷一夫曾再三告我……」
雷始平笑道:
「我全知道!他說我野心太大。」
凌雲連忙道:
「那是他對你不瞭解,可是他把生命都托付在這件事情上,我實在是不得已。」
雷始平用手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道:
「你不用急成這個樣子,我全知道,而且我也不怪你。」
凌雲這才定了心,連忙道:
「始平!你真的不怪我?」
雷始平微笑道:
「當然真的,我對你一向心口如一,絕不會瞞著你一點事情的。」
凌雲又是慚愧,又是感動,捧著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喃喃地道:
「始平!你太好了,我很對不起你。」
雷始平抽回手笑道:
「別再孩子氣了,這是你第一百零九次說對不起,不過在清醒的時候說還是第一次。」
凌雲怔然莫明所以,雷始平又笑著道:
「自從我們進入那個谷地練劍後,共有一百零八個晚上睡在一起,每一個晚上你都夢中向我道歉,把一切的內情都告訴我了。」
凌雲怪不好意思地道:
「我真是這樣嗎?」
雷始平嫣然一笑道:
「是的,也虧得這些夢話,使我知道你對我用情多深,否則我會原諒你才怪。」
凌雲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怔然中,旁邊傳來一聲輕咳!二人連忙回頭一看,卻是卓少夫含笑負手而立。
雷始平頗為生氣地道:
「卓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卓少夫笑著道:
「那邊比劍場子已經準備好了,下官是來催促二位大駕的,誰知二位正好在談私話,下官不敢打擾,等了半天,才忍不住……」
凌雲大為緊張,連忙問道:
「卓大人,你聽見我們的談話了?」
卓少夫笑著搖頭道:
「下官若說沒聽見,二位也不會相信,不過請二位放心好了,下官縱然聽得一言半語,也不明白二位究竟說的是什麼,因此二位大可當作下官沒有聽見,二位若是話說完了便請快點過去吧。」
說完他倒是領先走了。
凌雲擔憂地朝雷始平望著。
「不要緊,那些話並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最主要的是不讓我知道,讓他聽去有什麼關係呢。」
凌雲雖然沒有作表示,心中卻擔上一層憂慮,默默地隨在雷始平身後走了出去。
穿過一片疏林之後,來到一塊廣大的草原前面,倒底是皇家行事,氣派便自不同,這一個私鬥的場面,也安排得十分的隆重。
草原正中劃出一塊三四丈見方的空地,算是比劍的道場,四周都是勁裝的佩劍衛士,按序肅立。
每隔三尺,就插著一支紫銅的火燎,獸頭形的銅斗中注滿了油,安著棉團制的燈蕊,燃起尺許高的焰苗。
幾十枝火燎把場中照得如同白晝,七王子獨據一張虎皮交椅,旁邊是卓少夫的座位,再旁邊則坐著兩名中年的扶桑劍手,另外還有三四個中年以上的長衣健客,那師爺也佔了一席。
這幾個人雖然穿著斯文,可是他們一個個目射神光,望上去就知道是身蘊奇技的高手,他們夠資格在這種場合中撈到一個座位,足見他們在宮庭的地位不尋常。
王子的身後則分兩列站著十六名跨刀的大漢,那應該有十八個的,可是被雷始平鐐掉了兩名。
在另一邊的相對地位上,司空皇甫與司空慕容各佔了一張座位,還有兩張空椅子,顯見是為凌雲夫婦所留。
那四席一列並排,司空慕容坐在最邊上,司空皇甫靠著她,雷始平選了最左邊的位子,讓凌雲與司空皇甫相鄰。
當他們坐定之後,七王子笑著一個黑衣的東瀛劍手道:
「兵衛先生,你們可以開始了。」
那個扶桑劍手領班聞言站了起來,先朝七王子躬身作了一禮,然後回頭對另一邊朗然發話道:
「是那一位殺死敝邦劍手長谷一夫的?」
司空皇甫與凌雲同時站了起來,也異口同聲地道:
「是我!」
兵衛正雄怔了一怔才道:
「難道是二位同時下手的?」
語很不禮貌,凌雲搶著:
「那天在劍堡中,司空堡主比過一場先走了,長谷一夫是跟我一起離開的,走到半路上,我們又打了起來,是我殺死他的。」
兵衛正雄點點頭道:
「聽起來還合理,方才司空堡主說長谷一夫是他殺死的,在下實在無法相信。」
司空皇甫見凌雲已搶著把責任擔了過去,遂一笑道:
「長谷一夫雖然傷於凌老弟之手,呆是他先跟我決鬥了一場,身上受了幾處輕傷,所以對長谷一夫之死,我也有一半的責任。」
兵衛正雄哈哈大笑道:
「長谷一夫雖然不是敝邦最高的劍手,要說他死在一年青人的手中,在下實在難以相信,現在經堡主這一說,在下才無可懷疑了,至於責任問題,既是二位同時承當了,在下也只好找二位共同擔當了!」
司空皇甫用肘部輕輕一碰凌雲道:
「這傢伙對老弟頗為輕視,老弟暫時不必介意,等一下好好給他點教訓。」
這時兵衛正雄又開口說話了。
「敝邦寺田與長谷一夫兩位劍手雖然是奉了七王子之劍出來辦事而死於二位之手,可是這是一件私事,今天在下也是以私人的立場,請二位還我一份公道。」
司空皇甫淡淡一笑道:
「閣下僅管勾出道兒好了,我與凌老弟都毫無考慮地接受下來。」
兵衛正雄朗聲一笑道:
「貴國江湖中有一句話:『血債血還』,在劍下喪的性命,自然是用劍討回來。」
司空皇甫立刻道:
「好極了!但不知閣下要如何賜教?」
兵衛正雄傲然道:
「長谷一夫的劍法不但在兄弟之下,比這位鈴木劍手也低了一級,可是長谷一夫已經勝過司空堡主一場了,今日之戰,為了公平起見,就由二位同時與鈴木劍手比鬥好了,鈴木君!準備出場。」
另一個白衣的扶桑劍士嗨地應了一聲,抱劍走到場中,先朝七王子作禮,然後才道:
「二位請!」
這一番舉措實在太目中無人了,連七王子都皺起眉頭表示不滿,只有卓少夫輕描淡寫地道:
「兵衛先生!你這個方法似乎太吃虧了,司空堡主在江湖中有劍皇帝之譽,凌大俠是年青一代中最強的劍手。」
兵衛正雄仍是傲然地道:
「在下只知道一個事實,那便是劍皇帝曾敗於敝邦三級劍士之手,現在敝邦以二等劍士出鬥,理應對他們多優待一點。」
凌雲實在受不了他的傲態,正想把事實說明,司空皇甫已碰碰他的手,叫他暫時忍受一下,然後笑道:
「兵衛先生實在太客氣了,倒教我們很不好意思,不過在下雖負劍皇帝之虛譽,自從遇見凌老弟之後,對這位年青劍手的高超劍法在傾服之餘,只有甘持下風,劍帝之尊號已經轉讓給他,在下也不敢與新任劍帝同時出手應戰,假如先生不反對的話,就由在下先向鈴木先生討教一場如何?」
兵衛正雄聽後,倒是微微一怔道:「哦?有這種事情?那兄弟的確太失禮了,司空堡主既是說法,兄弟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司空皇甫正待出場,雷始平卻搶先出了場,她表現得很乾脆,嗆然一聲,長劍出鞘道:
「司空堡主與拙夫乃中原先後兩任劍帝,與你們這些海外名不見經傳的傢伙動手實在太大才小用了,我只是中原的一個無名女流,可是我很看不慣你們這種自驕自狂的態度,所以先出來會你們一會,假如你們連我都打不過,就別再厚著臉皮向中原的劍皇帝叫陣了。」
說著也不等對方同意,就用劍指著鈴木叫道:
「喂!你快把劍拔出來。」
鈴木不作表示,兵衛正雄卻怫然怒道:
「這是從那兒鑽出來的野婆娘?」
卓少夫哈哈一笑道:
「兵衛先生:你別有眼不識泰山,凌夫人劍術之精,恐怕不在貴邦任何人之下,王子手下龍虎十八衛士,一招不到就被她傷了兩個,連邢師爺也吃了大虧。」
兵衛愕了一下才道:
「這一說又是在下失禮了,鈴木君,你就向夫人討教幾招吧!」
鈴木應了一聲,神情顯得頗為不屑,淡淡地道:
「請夫人賜招!」
雷始平冷笑一聲道:
「你拔劍呀!」
鈴木傲然道:
「夫人只管出劍進攻好了,在下臨時拔劍還來得及。」
雷始平對他的狂態反感極深,可是她居然忍住了,輕輕招呼一聲道:
「先生多擔待了。」
說得慢,動作卻快,劍光一閃,直掃鈴木的心窩,竟是又急又狠,鈴木大吃一驚,連忙退後一步,避開正鋒。
同時伸手去抽腰間的長劍,可是雷始平的動作還比他想像的快,腳步一移,長劍再度刺出。
鈴木的劍只拔到一半,驀地手上一涼,那是雷始平的劍攻到了!幸好她是平過劍身,用劍葉拍在他的手指上,使他只感到微微作痛,而雷始平已後退了好幾步,揚聲大笑道:
「鈴木先生,照規矩,你現在就應該滾下台了,可是我不願意就此算贏了,你們扶桑劍法中,頗有幾手可取的招式,我希望你賜教時不要小氣,捨不得使出來!」
鈴木臉色通紅,一言不發。
兵衛正雄也不禁改容道:
「凌夫人劍道之精,不下於鬚眉男子,鈴木,你要好好地請教一下。」
鈴木拔出了腰劍,把劍鞘丟過一邊,而且把寬大的外衣脫掉了,身上任何能妨礙行動的佩物全都除下,最後他頭上的長髮束緊,才算是準備妥當。
雷始平知道對方的劍術並不簡單,剛才之所以能贏他一招完全是人家輕敵大意與看不起自己是女人。
現在人家這麼隆重地準備,她就不能作等閒看了。
鈴木抱劍作了一揖,肅容道:
「夫人!請再賜教。」
雷始平輕倩地一笑道:
「先生何前倨而後恭。」
鈴木對於她尖刻的諷刺絲毫不生反應,仍是十分恭敬地道:
「在下有目無珠,以至於對夫人多有失禮,自取其辱,這一場在下當盡畢生所學,以領教夫人之神妙劍法。」
雷始平微笑道:
「假如你是用這種態度來決鬥,我就不想奉陪了,因為我對於必勝的仗,打起來不感興趣。」
鈴木微感難堪地道:
「夫人請莊重一點,在下自有生以來,這是最隆重的一次,十年前在下在敝國君主前作御前比時,也沒有這樣經過。」
雷始平一笑道:
「就因為你太正經了,我才提不起興趣,也不敢預言有必勝的把,你若是能放得輕鬆點,我或許會改變想法。」
鈴木搖搖頭道:
「夫人的話太深奧了,在下聽不懂!」
雷始平笑道:
「這沒有什麼深奧的,先生是個劍道中的高手,應該知道那種情形這下,才能把一個人的劍技發揮至十成威力。」
鈴木正色道:
「天下劍技雖異,道理自然一樣的,那就是心平氣和,神無旁驚,才能達到那個境界。」
雷始平點頭道:
「這就對了,剛才你是太輕鬆了,所以才輕易地為我所取,現在你又大緊張了,患得患失之心太重,同樣地會使你的技術受到影響。」
鈴木輕輕一歎道:
「夫人之論的確高明,猶在臨敵之先,對我作一番開導,尤見心胸光明,只……可惜我無法做得令夫人滿意,因為這是我在人世的最後一次比了,身為劍士,量應視死如歸,只是我的修養還沒有達到這個程度。」
雷始平微愕道:
「現在我聽不懂先生的話了,我們只是在切磋劍術,並不一定要分出生死才定勝負。」
鈴木不說話,兵衛正雄卻代他回答道:
「夫人出身上國,天生就泱泱心胸,敝邦處海島,對於生死二字的看法略有差異,一個武士的一生紀錄上,不允許有一次敗績,所以上一次鈴木君在夫人劍下失利,已經決定了他失敗與死的命運。」
雷始平怔了一怔,想起在劍堡中時,那個名叫寺田的劍士,也是在這個原因下自絕而死,笑問道:
「那鈴木先生何必多此一舉要找我再度比劍呢?」
鈴木苦笑一下道:
「同為一死,卻有榮辱之分,在下再找夫人一戰,最理想是能擊敗夫人,洗刷失敗的記錄而後自裁,否則就希望能死在夫人劍下。」
雷始平想了一下道:
「我不想失敗,也不想殺人,唯一的辦法只有拒絕這一戰了。」
鈴木大感恐慌道:
「夫人千萬不能這麼做!」
雷始平微怒道:
「我是為著上天好生之德,想留下你一條命,難道你自己不想活嗎?」
鈴木苦笑道:
「我想活,但是生路已絕,夫人拒絕再戰,在下只有含辱切腹,那是最慘的死法,請夫人念在同為劍道中人,讓我死得光采一點吧!」
雷始平見他說話之時,情真意切,不禁大為感動,對鈴木躬身作了一禮道:
「既是如此,我也盡其所能,陪先生一戰!貴邦這種精神雖然殘忍一點,卻正是強國興邦之道。」
兵衛正雄傲然奪道:
「凌夫人說得太客氣,敝邦人微地窄,要想自衛自強,非具有這種殺身求榮的決心不可,我們從小受的就是這種教育,怕以才能以三島之地,維持海外百年的基業而不墜。」
凌雲不以為然地道:
「我不同意,世上最偉大的力量,不是戰鬥的精神,君子服人以德,德之所被,雖一人而可御天下。」
兵衛正雄笑道:
「凌夫人是說的王道,我們宗旨是霸道,見仁見智一輩子也無法得到結論,因此在下也不想多說話,好在今天是論劍,這些王霸的道理,留給讀書從政的人去研究!鈴木君你可以開始了。」
鈴木再度獻劍道:
「夫人請!動手的時候,萬望夫人莫再存有顧忌之心,因為我是個死定的人,動手時,只有一劍在心,其餘都丟開了,夫人卻犯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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