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鎮上很難找到一頂四人大轎。
就算有,生死大夫也不會乘坐。
唐漢說得很明白,他喝退蔡二虎,只是為了爭取時間,問問他這位生死大夫願不願意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
他既然不反對飛刀幫這項邀請,自是愈秘密愈好。
難道他真想坐著四人大轎,招搖過市,讓每個人都來看看他這個由「猴子精」一下變為「生死大夫」金至厚的風采?
山腳下,的確住了一個名叫蔡二虎的獵戶。
那是荒山僻谷裡的三間小茅屋。
迎請生死大夫的是飛刀幫「第一」、「第二」兩堂堂主,「子母刀」曹如冰,「穿楊刀」柳燦陽,以及那個冒稱蔡二虎的飛刀弟子黃燕。
生死大夫一腳剛剛跨入茅屋的門檻,迎面撲通一聲,已直挺挺的雙雙跪下兩名壯漢。
這兩名下跪的壯漢不是別人,正是飛刀幫的第三堂堂主「追魂刀」溫良玉,第四堂堂主「流星刀」陳青雲。
生死大夫臉孔一沉,從破鏡片頂端射出兩道充滿怒意的目光道:「是不是付不起診金,想來個軟的,就這樣一跪了事?」
兩位大堂主匆匆磕了個頭,慌忙起立。
追魂刀溫良玉道:「金老前輩恕罪,良玉等絕無此意。」
生死大夫當然明白兩位堂主是基於什麼感情而向他下跪。
再說,他這位生死大夫,又何嘗是為了診金而來?
他所以如此胡扯一通,不過是因為自己也有個心腸太軟的弱點,怕受了感動影響情緒,也許會妨害等會兒對病人的診斷而已。
他冷冷接著道:「救人如救火,廢話少說,快快帶路!」
溫良玉忙道:「是,是,前輩請往這邊來。」
三間茅屋破舊剝落,已不堪風雨侵襲。
雖說如今已是春末夏初的節候,但荒山中氣溫偏低,仍非一名重病患者所能承受。
所以,茅屋後面,已另依巖壁砌了一間小石屋。石屋內點著一盞油燈,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獸皮,重病的飛刀幫主童子飛就躺在這些獸皮上。
飛刀幫主童子飛虎背熊腰,身長八尺,原是個標準的虎男子,道道地地的關西大漢。
而今一眼望去,已比一副剔光了魚肉的魚骨架好看不了多少。
「我用不著查問是誰下的毒手了。」生死大夫搖搖頭,歎了口氣,像告訴自己似的喃喃道:「除了雙龍堡刺龍獨孤威那老混蛋的五陰蝕骨砂,別的毒器絕不會在一個人斷氣之前,令中算者週身潰爛成這副樣子。」
他轉向第一堂堂主子母刀曹如冰道:「中了刺龍獨孤威的五陰蝕骨砂,要保住最後一口真氣,便須以長白老參及當歸雄黃等名貴藥材文火燉鴨日服三頓這些藥材,目前真貨難求,這該花了貴幫不少金錢吧?」
子母刀曹如冰垂下視線,黯然道:「不瞞前輩說,敝幫因財力耗盡,又不敢以非法手段掠奪,已先後將三十八處分舵解散了二十五處……」
生死大夫點點頭,又歎了口氣道:「這就叫做善有善報,你們今天能找到我這個生死大夫,算你們飛刀幫氣數未盡,又撿回了一個幫主。」
躺在獸皮上的童子飛,輕輕蠕動了一下,氣息微弱的道:「金老,童子飛慚愧……」
生死大夫扭過頭去,低喝道:「少他媽的嚕嗦了,你可知道,你這一開口,又得多浪費老夫多少名貴藥材?」
童子飛沒有再開口,深陷的眼窩中,卻止不住湧出了兩行熱淚。
唐漢的酒量到底有多大?
無眉公子張天俊不知道。
也許連唐漢本人都不知道因為他練的是大天心無相玄功,可以任意調整胃納,只要他想繼續喝下去,他隨時可以找個空檔,乘人不備之際,將已喝下去的酒一下子吐得乾乾淨淨。
當然,他也可以任意吸收其中的一部分,讓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了幾分酒意;或是加以誇張,裝成醉爛如泥。
這是他跟無眉公子賭酒,十之八九都能穩操勝券的原因。
他偶爾輸上一次,那只是為了他不願失去一個像無眉公子這樣的朋友。
如果還有其他理由,那便是他希望能藉輸了東道,當無眉公子提出要求時,他可以弄清這位無眉公子忽然趕來無名鎮的原因,以及保持這種遊戲的吸引力,當他需要金錢時,隨時都可以取得一筆不算菲薄的支援。
昨夜,唐漢是由小紅小樓兩重抬進福字二號上房的。
二號上房就在一號上房的隔壁。
福字一、二號上房,只隔了一道月洞門,一道迴廊。
二號上房,也是獨立的院落,院子裡也是一明二暗,一排三間;格式跟一號上房大同小異,收費也是一天白銀十兩整。
唐漢住的是東端臥室,無眉公子住的則是西端臥室。
唐漢昨夜真的醉了麼?
當然沒有。
他當時所以故意要找無眉公子鬥酒,不惜再輸後者一個東道,除了想看看這位無眉公子還會向他提一個什麼要求之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昨夜他非醉不可!
而且醉得越快越好!
因為他如果跟無眉公子一杯一杯拼下去,可能喝到天亮也難分出一個勝負來,那樣將會耽誤很多人的事情。
包括他自己要辦的事情在內。
所以,他在不著痕跡之下,很快的灌醉了自己。
他醉倒後,侯門公子陪無眉公子大約又喝了一個更次。散席後,侯門公子提著一盞燈籠來探望他時,他沉睡得就像一頭死豬,侯門公子推搖不醒,才輕輕噓了口氣,滿意地轉身而去。
當夜,侯門公子為這兩位嘉賓留下了兩名姑娘。
陪伴無眉公子的是「海靈」,陪伴唐漢的是「江玲」。
無眉公子昨夜只有六分醉,擁美同眠,下文如何,不得而知。
唐漢這邊,則不難想像。
侯門公子離去不久,他便磨著牙齒,咿咿唔唔的翻身將江玲姑娘一把樓住;江玲姑娘被他胡亂摸了幾下,便告嬌軀一軟,昏昏睡去。
侯門公子顏名揚掠出福字一號上房時,唐漢於暗處瞧得清清楚楚。
但這位火種子似乎一點也不感覺驚訝。
他好像早知道侯門公子會來這一手,也好像已知道侯門公子今夜要去的是什麼地方,所以他並沒有跟蹤的打算。
他顯然只是為了證實事先的某種猜測,才採取了這種守候行動。
等候門公子去遠了,他毫不遲疑,足尖一點,人如脫弦之箭,立即朝相反方向,騰射而去。
老胡兔肉店後不遠處,有個小池塘,塘旁是叢生的雜樹,樹林裡有兩間小茅屋。這裡,便是「無名鎮之寶」、「方二爺」方老頭的居所。
唐漢推開柴門,躡足走進去時,方老頭飛天豹子歐陽俊正在一盞昏黃的油燈下呆呆出神。
這位天台三傑之一的飛天豹子好像沒有看到唐漢走進來,唐漢也沒跟他打招呼。
裡屋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桌上一盞油燈,椅上一隻藥罐,床上躺著的,則是一名熟睡的年輕人。
黑笛公子孫如玉。
唐漢端起油燈,仔細瞧清孫呼玉呼吸均勻,臉色紅潤,額前包紮得平平整整,傷口附近的皮肉,紅腫業已消退,這才點點頭,悄悄退出。
方老頭望了他一眼,又轉向那盞油燈,點點頭自語似的道:「你小子猜測得有道理,老大那一家的慘遇,的確跟飛刀幫無關。」
唐漢一旁拉開凳子坐了下去道:「你總算想通了吧?」『方老頭道:「飛刀幫上上下下,均以長短刀,或飛刀為兵刃,現經老夫回想起來,事情查驗的結果,老大一家大小三十六口,幾乎沒有一個是死於刀傷,根據這一點,便足可以證明……」
唐漢道:「這只是常識之一。我們應該知道,童子飛跟屠龍劍客紅過臉,固屬事實。但是,這種一時的意氣之爭,是否會轉為不解之仇,也得看看雙方當事人是誰。」
他注視著飛天豹子,又道:「你說,你們老大事後,早就將那一場不愉快忘記得乾乾淨淨;那麼,你不妨想一想,童子飛這個人的度量,跟你們老大比起來又差多少?」
飛天豹子默然無語。
唐漢道:「最重要的一點,你說,事後從火爐中發掘出來的屍體,幾乎沒有一具不帶著暗器的傷痕,這跟刺龍獨孤威,火龍獨孤烈的習性,又恰巧不謀而合。」
飛天豹子喃喃道:「老夫只有一點不明白。」
「哪一點?」
「我們天台三傑跟雙龍堡一向無什瓜葛,這兩個老賊子,何以會狠得起心腸來下這種毒手?」
「我猜大概不外乎兩個原因。」
「哪兩個原因?」
「一是兩兄弟剛加入『武統幫』不久,想求表現。」
「其次呢?」
「其次,也許是你們老大的外號犯了他們倆兄弟的忌諱。」
「什麼忌諱?」
「他們兩兄弟,一個稱『刺龍』,一個稱『火龍』,當時江湖上以『龍』為號的人物不多,而你們老大卻偏偏起了個『屠龍劍客』的外號,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屠龍?屠誰?你想想,他們兄弟兩個心裡怎麼舒服得了?」
「江湖人物的混號,多半是別人喊起來的,如果以這種理由殺人滿門,豈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唐漢輕輕歎了口氣道:「殺人有個借口,已算是不錯的了。像童子飛目前受的活罪,又該怎麼說?」
飛天豹子一怔道:「童子飛怎麼啦?」
唐漢端起桌上那碗冷茶喝了一口,緩緩道:「方纔我來這裡,路過長安藥店,生死大夫金老頭正在晝夜趕製丸散,據說童子飛中的暗器,是一種『五陰蝕骨砂』……」
飛天豹子不覺又是一怔道:「『刺龍』獨孤威的『五陰蝕骨砂』?」
唐漢苦笑道:「你們老大,屠龍劍客,名號上多少還犯了點忌諱,飛刀幫跟雙龍堡,路隔千里,井水不犯河水,獨孤威又憑什麼理由要向童子飛暗施毒手?」
「童子飛中了獨孤威的五陰蝕骨砂,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命是保住了,飛刀幫上下受的損害,即使鐵石心腸也會為之鼻酸。」
飛天豹子切齒道:「老夫若是碰上這兩個老賊,一定叫他們不得好死!」
唐漢搖頭道:「這種想法要不得。」
飛天豹子一呆道:「你小子這話什麼意思?兩個老賊罪案如山,難道我歐陽俊不該找他們算賬?」
「不是不該。」
「該怎麼說?」
「不是時候。」
「什麼叫不是時候?」
唐漢正容道:「歐陽前輩也許忽略了一件事。須知武統幫經多年來秘密的慘淡經營,根基已經穩固,內部組織,已儼然一個小朝廷,獨孤兄弟,只是該幫的左右將軍,比這兩兄弟高明的人物,數以百計。要跟這樣一個邪幫抗衡,決非三五個人的力量所能成事。例如前輩您,以及晚輩和無眉公子等人,都只能說是起事之初,一股脆弱的骨幹。我們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意念,都對今後整個武林的命運,有著莫大的影響。」
他又喝了一口冷茶,接下去道:「您老的脾氣,晚輩非常清楚。人各有志,如果您老念念不忘的,只是屠龍劍客滿門的血債,願以一條老命快意恩仇,晚輩除了惋惜之外,也沒有話說。」
飛天豹子隔了片刻,才望著唐漢冷冷道:「若依了你小子,又該如何?」
「珍惜並保存我們這一小股力量。」
「坐視該幫胡作非為?」
「我沒有這樣說。」
「你打算怎麼說?」
「有一個很明顯的趨勢,無名鎮地勢孤立,屏山為障,有險可守。目前的無奇不有樓,很可能就是武統幫未來的根據地。」
「是又怎樣?」
「憑此而論,該幫的實力,必定會於短期內向無名鎮逐漸集中,您老目前身份,是一個很好的掩護。晚輩不反對您老以非常手段,暗中撲殺該幫的爪牙,但必須要像晚輩處置冷血殺手萬人屠的手法一樣,決不意氣用事,安全穩當第一。」
「能製造一點矛盾,讓對方來個狗咬狗,則更佳妙?」
「全對!」
唐漢含笑起身。
「走啦?」
「回去睡覺。」
「天都快亮了,還睡什麼覺?」
「如果你曉得我回什麼地方睡覺,跟什麼人睡覺,你就不會這樣說了嘻嘻。」
唐漢昨夜的東道輸得很明顯,無眉公子這次沒有賣關子,他提出的要求是:限唐漢在天黑以前,讓他有機會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風流娘子!
唐漢的回答非常乾脆:沒問題!
如果唐漢上次提出的保證不是信口開河,這一要求對唐漢可說相當寬厚。
不過,無眉公子的想法卻不一樣。
他認為唐漢說話一向不負責任,到目前為止,這小子根本就不清楚風流娘子那女人的下落,而小子也絕想不到他會以這個要求為贏得的東道,他要當著侯門公子面前,叫這小子好好的出一次丑!
現在離天黑當然還早得很。
所以,侯門公子接著宣佈:白天,各玩各的。今晚,還是他作東,不過宴客地點將改在百花院。
「給你一個翻本的機會。」他朝唐漢笑笑:「今晚你們可以再拼一下,還是由我來當證人。」
唐漢望向無眉公子道:「聽到沒有?十萬兩銀子好先準備準備了。」
無眉公子道:「哼哼!」
侯門公子又朝唐漢笑了一下道:「到時候要不要我替那位岑姑娘多安排一個座位?」
唐漢居然不假思索,笑答道:「沒問題!」
大廟口今天很熱鬧。
原因是廟前廣場上,突然來了一批叫賣綾羅錦緞等高級衣料的布販子。
這些布販子帶來的衣料,不僅花式齊全,而且價錢也很公道。
這是不得了的一件大事。
因為無名鎮上雖然也有兩家布店,但賣的都是一些深色粗土布,鎮上的姑娘太太們,若是想添件出色像樣的衣裳,大部分都必須托人去省城裡購買,布料長短,顏色深淺,價錢高低,經常都無法盡如人意。
所以,消息一傳出去,不到半個時辰,百花院、美人窩、夢鄉,以及胡大娘院子的一些姑娘們,便將十幾名布販子圍了好幾層,一時鶯聲燕語,爭先恐後,如趕盛集。
一些來遲了的大姑娘少奶奶們,便只有流連徘徊,嬌嗔向隅的份兒。
鎮上的男人,今天也特別起勁。
女人看布料。
男人看女人。
偌大一片廣場,就這樣慢慢被一片人潮所吞沒。
大廟口每次出現這種壯觀的場面,第一個受益的人,便是出賣黃酒茵香豆的槓子頭呂炮!
這個無名鎮上的大人物,今天可樂開了。
一大桶黃酒以及一大桶茵香豆,不上一會兒工夫,便賣了個桶底朝天。
比那些布販的衣料,賣得不知快了多少倍。
以男人為顧客的生意,總是好做得多,尤其是當著有女人在場的時候。
喝廉價黃酒,配茵香豆,品評標緻的女人,有幾個大男人願放棄這種惠而不費的享受?
槓子頭呂炮健步如飛,很快的又回去擔來兩大桶黃酒和茴香豆。
近晌午時分,熱潮過去了。呂炮已賣出三擔酒和豆子,生意也逐漸稀鬆下來。
這時蹲在酒擔子旁邊的酒客,只剩下兩名短衣中年漢子。
這兩名漢子,酒量都很驚人,兩人都已喝下三大碗黃酒,如今喝的都是第四碗,居然仍看不出多大酒意來。
呂炮生意一閒,一張嘴巴就閒不住了。
「兩位不是本鎮人吧?」他問兩個漢子。
一名漢子回答道:「不是。我叫羅石山,」他叫佟八雙,我們是省城裡十字大街四方鏢局的夥計。」
呂炮立即點頭道:「我猜兩位也是吃的這一行飯。」
佟八雙笑笑道:「我們哥兒倆雖然是第一次前來貴鎮,不過,對你呂兄弟的大名,卻是聞之已久。」
無名鎮上,除了一位白大爺,便數「槓子頭」呂炮和「無名鎮之寶」方老頭的「名氣』最為「響亮」。
省城裡,尤其是吃鏢行這一行飯的人,知道無名鎮上有個槓子頭呂炮,自是算不了什麼稀奇。
所以,呂炮一點也不在意,順口道:「兩位到本鎮來,有何貴幹?」
「找人。」
「找誰?」
「說出來你呂兄也不會認識。」
呂炮有點火了。這兩個傢伙既然明知道他是無名鎮上的槓子頭呂炮,居然還會說出這種話來,你說氣人不氣人?!
無名鎮上有他呂炮不認識的人?有他呂炮不知道的事?
「萬一我姓目的認識怎麼說?兩位要不要打個賭?」
「怎麼個賭法?」
「多了我也賭不起,就賭兩位的酒錢如何?」
「我們如果贏了,酒錢免費?」
「不錯,輸了就加一倍!」
「我們的酒錢共計多少?」
「兩錢八分。」
「賭了!」
「說吧。」
佟雙道:「我們要找的是兩個人,一個名叫謝雨燕,一個名叫高凌峰。」
呂炮笑了:「這兩個人一個外號『玉樹公子』,一個外號『多事公子』,對不對?」
佟八雙望著羅石山道:「我們是不是輸了?」
羅石山道:「廢話!付人家銀子。」
佟八雙摸出銀包,付了五錢六分碎銀,呂炮老實不客氣的收下了。
佟八雙道:「呂兄見過這兩位公子?」
「當然見過。」
「什麼時候?」
「好幾天了。」
「在什麼地方見到的?」
呂炮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已經記不清了,兩位找他們有什麼事?」
無名鎮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只要運氣來了,幾乎時時刻刻都有賺進銀子的機會。
像名流大客棧的孫猴子,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跟這兩個傢伙還是第一次見面,一點交情也沒有,他為什麼要有問必答?
為什麼要為這兩個傢伙免費服務?
嘿嘿!你們乖巧?我是傻瓜?
「事情是這樣的。」佟八雙道:「我們鏢局裡最近到了一批銀兩,是鎮江方面交運過來的,收款人便是這兩位公子,但我們卻到處找不著他們二位。」
呂炮同情地點點頭,心裡顯然在想:唔,果然有點油水。
佟八雙又接著道:「這件事呂兄是不是可以幫個忙?」
呂炮沉吟道:「很難。」
羅石山輕輕歎了口氣道:「既然這位呂兄都說難,那就恐怕沒有什麼希望了。」
呂炮道:「也不盡然。」
佟八雙面露喜色,轉向羅石山道:「聽到沒有?這位呂兄好像有辦法。」
羅石山搖搖頭道:「什麼辦法?他不過是喜歡抬槓,成了習慣,隨便說說而已。」
呂炮豎起了眉毛道:「怎麼樣?要不要再來打個賭?」
羅石山道:「賭什麼?」
呂炮道:「賭我知道那兩位大公子如今住在什麼地方!」
「還是老注子?」
「加一百倍。」
「二十八兩?」
「不,五錢六的一百倍,五十六兩!」
「如果你輸了找不到人呢?」
「如數照賠!」
大概數目太大了,羅石山有點拿不定主意,轉臉望著夥伴,希望佟八雙表示意見。
佟八雙皺眉道:「打賭不過是好玩罷了,幹嘛要賭得這麼凶?」
呂炮一聲不響,開始收拾酒擔子。
羅石山輕咳了一聲道:「萬—……呂兄……咳咳,這麼一大筆銀子,呂兄……咳咳……
拿得出來?」
呂炮道:「笑話!」
他從貼身腰袋裡,摸出一個已被汗水泡黃了的小布包,抖抖索索的解開,露出一雙金手鐲,揚臉道:「這個折合了夠不夠數兒?」
佟八雙道:「你渾家的東西?」
呂炮道:「那用不著你管,就算是偷來的、搶來的,也跟你無關。要賭,廢話少說,拿銀子出來!」
佟、羅二人又商議了一下,大概因為兩位公子非找到不可,便以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另加六兩零數,湊足了賭注,一起放在酒擔子上。
呂炮挑起擔子,下巴一甩道:「走!跟著我來。」
大廟後面,是條小巷子,胡大娘開的窯子就在這條小巷子裡。
穿過這條小巷子,便是一片荒山。
呂炮領著兩名鏢局夥計走去的地方,便是巷子後面的山區。
緊跟著呂炮的佟八雙越走越起疑,忍不住追上一步,問道:「謝、高兩位公子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們放著好好的客棧不住,跑來這片荒山中幹什麼?」
呂炮扭頭一笑道:「你們不相信?」
佟八雙道:「要不是賭了這麼大的東道,我們早就掉頭回去了。」
呂炮又笑了笑,道:「老實告訴你們,你們的東道輸定了。」
佟八雙道:「兩位公子真的住在這片荒山中?」
呂炮道:「當然假不了!他們前幾天不曉得跟什麼人交手受了重傷,如今就藏在前面一個山洞裡療治調息。」
佟八雙道:「你親眼看到的?」
呂炮笑道:「不是親眼看到,我敢跟你們打賭?你們以為我槓子頭一天能賺幾個子兒,真的輸得起這一老把銀子?」
佟八雙也勉強笑了一下道:「這兩位主顧很重要,只要咱們找到了人,咱們也不算太吃虧。」
呂炮說的果然一點不假。
轉過一座山頭,踏著亂石走下去,淺谷中果然有個山洞。
洞前草地上,兩名年輕人正仰躺著曬太陽聊天,遠遠望過去,僅憑衣著和側影,便不難判定,這兩名年輕人無疑就是他們想找的玉樹公子謝雨燕和多事公子高凌峰!
一行走近,表兄弟倆聽到腳步聲,不約而同,雙雙霍地一躍而起。
這對表兄弟當然都認得槓子頭呂炮這個黃酒販子,但當兩人看清呂炮身後還跟著兩名陌生的漢子時,表兄弟兩人臉色均不禁微微一變。
呂炮機警過人,他見表兄弟倆神色不對,便知道事有蹊蹺,忍不住轉向佟羅兩人道:
「你們不是城裡四方鏢局的人?」
羅石山陰陰一笑道:「四方鏢局?嘿嘿!他們局主尹老頭兒,就是替咱們哥們提草鞋都不配!」
呂炮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道:「你們說話不老實,這種東道賭了也沒意思。算我槓子頭倒楣,銀子你們拿回去,我可要走了。」
他將對方放在酒擔子上的五十六兩銀子,取起放去地上,挑起酒擔子便跑。
那兩名身份不明的漢子,居然沒有加以攔阻。
不料呂炮返身才才只邁出兩大步,耳邊便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站住!」
呂炮一個哆嗦,乖乖站住。
他站定了,才慢慢抬起頭。如今,擋住他去路的,是另外兩名壯漢。這兩名漢子雖沒見過,看上去卻很面熟。
呂炮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來了。兩人正是方才大廟口那批市販子中的兩個!
原來自稱鏢局夥計的兩個傢伙,跟今天那些布販子,都是一夥的。
這是其中一個臉如核桃殼般的漢子沉喝道:「這就是你這廝貪財的報應,現在替老子站去一邊,等解決了那兩個小子,老子還有話要問你。你他媽的最好老實一點,只要稍為動一動,我們就會要了你的狗命!」
呂炮百依百順,立即遵命退去一旁。
羅石山和佟八雙已分別製出一對烏鋼虎爪,正以捉對兒的姿態,分別釘牢玉樹公子和多事公子。
玉樹公子氣色極佳,一身功力顯已完全復原;多事公子的臉色則仍然透著一抹蒼白,內傷似乎尚未痊癒。
羅石山道:「只要你們說出我們萬頭兒那天究系死於何人之手,我們並無意一定要跟你們這對表兄弟為難。」
萬頭兒是萬人屠?
原來這四個傢伙,竟是雙龍堡十八虎衛中的另外四名虎衛?
羅石山,羅「十三」?佟八雙,佟「十六」?
玉樹公子衣袖微微一抖,右手已多了一根長約八尺,烏金髮亮的軟鞭。上次跟冷血殺手萬人屠相遇時,他們表兄弟倆已經受過一次教訓,這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多事公子高凌峰一向沒有使出兵刃的習慣。
他擅長的是輕功、暗器、擒拿和點穴手法。他見謝雨燕掣出了軟鞭,立即暗暗吸氣運功,準備配合表哥的行動,隨時展開攻擊。
謝雨燕目蘊精光,持鞭冷冷道:「殺死萬人屠的人,就是我玉樹公子謝雨燕。誰要想替姓萬的報仇,只管請便!」
羅石山側目將這位玉樹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兩眼,以充滿不屑的神氣,嘿嘿冷笑道:
「就憑你小子這瘦瘦弱弱一副骨架,真有這等能耐?」
謝雨燕冷冷道:「如不相信,何不出手試試?」
羅石山道:「當然要試!」
他不是個喜歡多說廢話的人,一句當然要試出口,一對尺半長的虎爪也跟著出手。
虎爪,是短兵器中的一種。
這種短兵器,最利於貼身拼纏,要訣便是一個快字。
所以他身形一動,右手虎爪印已逼近謝雨燕面門。
這種虎爪系精銅鑄造,堅實鋒銳無比,只要一經搭實;任你功力如何高強,也難逃皮翻肉綻,筋斷骨碎之厄。
謝雨燕自然識得這種奇門兵刃的厲害。雙肩微微一晃,身形斜斜引開。雙足略一沾地,旋即欺步復進。
軟鞭一搶,帶起層層疊疊一串鞭影,有如飛輪般,或大或小,忽上忽下,不是罩向羅石山的雙爪,便是罩向羅石山的頂門。
這位玉樹公子如今施展的,正是他那套仗以列名武林五大名公子的飛花無影鞭法。
羅石山一出手,佟八雙也跟著發動。
多事公子高凌峰雖然手無寸鐵,體力尚未完全復原,但仗著身形靈活,不時以零星暗器化解敵人的攻勢,佟八雙空其一身蠻勇,急切間亦對這位多事公子無計可施。
一旁觀戰的兩名虎衛,眉頭愈皺愈緊。
核桃臉的那名虎衛忽然扭頭說道:「十四哥,我看這兩個小子比咱們原先估計的要強多了。」
十四號虎衛點點頭,唔了一聲道:「如此統鬥下去,十三哥這邊還不怎麼樣,十六弟遲早恐怕要吃虧。」
核桃臉道:「可不是麼,姓高的小子雖然帶著病容,武功也不及姓謝的,但這小子油滑得很,暗器手法不弱,十六弟一不留神,即有中算危險。」
十四號虎衛道:「照目前這種情況看起來,若說萬頭兒是死在這對表兄弟手裡,似乎也並非全無可能。」
核桃臉道:「其實,人都死了,追究下去,不僅不會有結果,而且也無甚意義,我看不如先宰了這兩個小子,反倒實惠些。」
十四號虎衛點頭道:「是的,愚兄亦有此意。」
核桃臉欣然道:「那還等什麼?幹他娘的,走!」
就在這兩名虎衛分別亮出一把利斧和一口單刀,正待落場之際,槓子頭呂炮忽然插嘴道:「如今場子裡是半斤八兩,你們二位一過去,那兩位公子哥兒就要凶多吉少了。」
核桃臉愕然道:「這老小子這話什麼意思?」
十四號虎衛微微一笑道:「你忘了?他是無名鎮上有名的槓子頭,這老小子嘴巴又臭又硬,一刻也閒不住;你可以砍了他的頭,可沒法叫他不說話。」
核桃臉忍不住打了哈哈道:「聽說這老小子為了打賭,甚至會把圓的雞蛋說成方的,要不是老子們有事待辦,我倒真想跟這老小子打個賭,逗逗樂子。」
呂炮搶著接口道:「想打賭麼?好極了,橫豎場子裡一時高下難分,打個賭再過去還不遲。」
兩名虎衛說什麼也無法相信這位槓子頭死到臨頭,居然還有這份「雅興」。
核桃臉一怔止步,道:「賭什麼?怎麼賭?」
呂炮一臉正經道:「賭注大小隨意,我賭場中這兩位公子哥兒今天一定死不了。」
核桃臉不覺又是一怔道:「你你賭兩個小子今天一定死不了?」
呂炮道:「不錯!」
核桃臉道:「你老小子方才是怎麼說的?」
呂炮道:「方纔是方纔,現在是現在。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早晚市價不同,這便是打賭的樂趣。」
核桃臉轉向十四號虎衛道:「十四哥,你聽不聽得懂這老小子在說些什麼鬼話?」
十四號虎衛笑道:「你沒聽人說;這老小子一旦抬起槓來,能夠把活人氣死,把死人氣活?」
核材臉道:「我怎麼想,也想不透這老小子為什麼會賭兩個小子死不了。」
十四號虎衛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先想透它?如果你想知道究竟,下賭注就是了。」
核桃臉果然又轉向呂炮道:「老小子,這一注你想賭多少?」
「全部。」
「什麼叫全部?」
「帶不走的,全部留下。」
「什麼叫做帶不走?」
「等會你就知道了。」
鬥場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接著有人破口大罵。
尖叫和破口大罵的人,都是佟八雙。
這邊的兩名虎衛料得一點也不差,佟八雙一不留神,果然中了多事公子高凌峰一支小銀鏢。
這支小銀鏢射中的部位,是佟八雙的左手背。
手背不是要害,但由於疼痛難忍,顯然已減低佟八雙不少氣焰。
核桃臉也忍不住開口罵道:「操你奶奶的,都是這老小子害人!」
當下顧不得再跟呂炮嚕嚕嗦嗦的打什麼賭,單刀寒光一閃,騰身便向場中竄去。
呂炮大叫道:「不行!你這一過去,我的東道就輸定了!」
核桃臉當然不會理睬他。
呂炮一時情急,突然掄起扁擔,向核桃臉雙腿掃去。
這位槓子頭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這一扁擔掃得又快又猛,核桃臉雙足剛剛離地,竟遭他斜刺裡掃個正著。
扁擔不是武器。
但是,誰都不難想像,一個人雙腿被一根桑木扁擔奮力掃中的滋味。
撲通!
核桃臉人從半空中帶著一聲慘嚎摔落,落地後,就伏在那裡無法動彈,兩條小腿向前倒彎,壓在兩條大腿下面,原本是堂堂六尺之軀,這時看上去,竟像個身長不滿五尺的侏儒。
十四號虎衛幾乎瞧呆了,等他聽到核桃臉的哀吟之聲,才像從長夢中突然驚醒過來。
他衝向呂炮,揚斧便劈:「我操你娘的,操你祖宗十八代!」
呂炮掉頭便跑,邊跑邊叫道:「誰叫他跟我打賭的?我槓子頭跟人打賭,從來沒輸過,可不能任他壞了我的名頭。」
他奔跑的速度,當然無法跟一名虎衛的輕功相提並論。
十四號虎衛僅僅兩個起落,便將兩丈開外的距離一下縮成三尺不到。
「奶奶的,你跑?」
利斧再度揚起,照準呂炮後腦門一斧劈下!
呂炮腦袋一縮,大叫道:「救命!」
他以前大概也是見過人家耍弄長棍一類的把式,口中喊著救命,旋身又是一扁擔掃了出去。
不曉得是這位槓子頭真的懂個三招兩式,還是十四號虎衛太大意,這一扁擔居然又沒有落空。
十四號虎衛像受驚的青蛙跳入池塘似的,雙臂張開,身子向前一傾,叭的一聲,仆伏下去。
雙龍堡兩名身懷絕藝的虎衛,就這樣簡簡單單的被無名鎮上一個黃酒販子兩扁擔給擺平了!
另一邊,場子裡纏戰的雙方,自從佟八雙中了一鏢之後,情勢本就已對佟羅二人不利,如今因這邊兩名虎衛雙雙折腿,更使佟羅兩人心驚膽寒,鬥志完全喪失。
羅石山因扭頭掠顧分神,第一個先遭謝雨燕一鞭卷緊脖子。
鞭起,人起。
鞭落,人落!
活生生一個羅石山,一轉眼便給摔成一團大肉餅!
多事公子高凌峰眼看已無後顧之憂,立即跟進。右手銀鏢,左手鐵丸,如蜂飛蝶舞,毫不保留地一齊出籠!佟八雙閃避不開,踉蹌絆出幾步,終告栽倒!
佟八雙雖然受傷倒地,卻未絕氣,謝雨燕趕過來又補了一鞭,戰事方告全部結束。
名震一時的雙龍十八虎衛,至此又去四個。
高凌峰的臉色更蒼白了,但雙目中卻煥發著愉悅的神采,他喘了幾口氣,才遙指著槓子頭呂炮,道:「表哥,你瞧,要不是這位呂大仁兄……」
謝雨燕收起軟鞭道:「我們快過去謝謝人家!」
這一邊,槓子頭呂炮正在忙著收取他的賭注。
他一面抄搜著兩名虎衛身上的暗袋和荷包,一面笑著道:「這就叫做:『帶不走的,全部留下』!現在兩位該明白我方才說這兩句話的意思了吧?」
十四號虎衛掙扎著從地面上扭轉臉孔,呻吟似地道:「老實告訴我,姓呂的,你他奶奶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呂炮笑道:「打賭名人,抬槓專家!」
十四號虎衛語氣一轉,像哀求似的又道:「不,你一定得告訴我,否則我死不瞑目。」
呂炮嘻嘻一笑,正待開口之際,忽然瞥及謝雨燕和高凌峰兩表兄弟正朝這邊走來,連忙挑起酒擔子道:「這表兄弟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捨命換來的賭注,要給這兩個小子搶跑了,那可大大的划不來,咱家得快走才是!」
他走得不慢,一霎眼工夫,便出了山坡。
「呂兄慢走。」
「呂兄留步!」
呂炮聽如不聞,頭也不回一下,身形迅即於坡後消失。
呂炮走出大廟後的小巷子,腳步立即放緩。
他從容的回到了他的住處。
那是大發財小客棧後面兩間舊茅屋,由於茅屋旁邊就是豬舍,老遠使可嗅到一股衝鼻的怪味。
好在這位槓子頭人緣欠佳,平時連鬼影也不會上門,否則他的黃酒茵香豆,是否有人光顧,實在頗成疑問。
呂炮放下酒擔子,走進堂屋。
房屋裡一人含笑起身相迎。
如果有人跟著這位槓子頭回家,跟著這位槓子頭跨進堂屋,這時一定會嚇得目瞪口呆,以為自己是白日見鬼。
因為如今起身迎接呂炮的這個人,頭戴一頂舊氈帽,敝衣粗帶,足登草鞋,竟赫然又是一個槓子頭呂炮!
兩個槓子頭呂炮,相對哈哈大笑。
沒有殺人的呂炮先開口道:「當一名黃酒小販的滋味如何?」
殺了人的呂炮道:「過癮之至。」
沒有殺人的呂炮眼珠子一轉,忽然壓低聲音道:「我敢打賭,你老弟今天代裝呂某人的模樣,並以五十兩銀子租下我的酒擔子,一定不是只為了嘗嘗當一名酒販子的滋味!」
從語氣上不難聽得出來,這個沒有殺人的呂炮,顯然才是貨真價實的正牌槓子頭。
殺人的假呂炮笑笑道:「我也敢打個賭。」
呂炮道:「賭什麼?」
假呂炮道:「賭你把酒擔子租給我,並且同意我以你的替身出現,絕不是只為了貪圖我那五十兩銀子!」
呂炮不禁瞪大了眼睛道:「除了輕輕鬆鬆的發筆橫財,我還貪圖個啥?」
假呂炮道:「你貪圖的是『樂觀其成』!」
呂炮眨了眨眼皮道:「今天幾擔黃酒,你是零沽了出去,還是被你自己喝掉了?」
假呂炮只當沒有聽到,接下去道:「當我向你洽租酒擔子時,你其實就已知道了我的用意。我今天在大廟口玩的這套把戲,實際上也正是你一直想做,而始終有所顧忌,以致遲遲下不了手的事情。」
呂炮道:「你今天玩了一套什麼把戲?」
假呂炮道:「哄死了四頭大瘟貓。」
呂炮道:「你殺死了雙龍堡的四名虎衛?」
假呂炮道:「是他們自作聰明,自己找上門來的。」
呂炮道:「你認為我呂某人也有除去這些虎衛的願望?」
假呂炮微笑道:「難道你不想?」
呂炮詫異道:「我槓子頭只是無名鎮上一個無拳無勇的黃酒販子,就算這些虎衛個個都不是東西,我呂某人又憑什麼敢跟這些江湖上的有名人物作對?」
假呂炮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你當然不敢。一個拐跑了天雷門拳門人天威老人獨生掌珠的天雷門劣徒,埋名隱姓還來不及,又怎肯為了小表妹受的一點小小委屈,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呂炮臉色一變,怨目嗔叱道:「你的醉話說完了沒有?」
假呂炮點點頭道:「快說完了!」
他朝布幔低垂的裡屋溜了一眼,輕咳了一聲,緩緩接著道:「等會兒請轉告你那位美麗的大表妹,她的麻煩,有我負責。侯門公子顏名揚今晚在百花院大宴住賓,我已代她接受了主人的邀請,希望她到時候別讓我這個火種子下不了台。」
當天晚上,唐漢像變戲法一般完成了他對無眉公子張天使的承諾。
他真的為無眉公子找來了那位已失蹤了好幾天的風流娘子!
天黑不久,酒席排開,客人尚未完全到齊,風流娘子岑今佩即如花蝴蝶似的,帶著一臉迷人的笑容,裊裊婷婷,翩然蒞臨。
當這女人出現時,無眉公子的表情實在很難形容。
他望向唐漢的眼光,驚疑之餘,已近乎崇拜。
他找借口將座位移來唐漢身旁,顯然很想知道,唐漢是從什麼地方以及用什麼方法找到這女人的。
但是,唐漢不理他,只顧跟那位太原馬場主人花槍金滿堂大談賭經。
這一晚,筵開三桌,無名鎮上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物,幾乎都到齊了。
該到而沒到的客人,仍然是昨天尚未找著的三位名公子:玉樹公子謝雨燕、多事公子高凌峰、以及黑笛公子孫如玉!
燕京三鳳,亦在被邀之列,而且跟風流娘子岑今佩被安排在同一張桌子上。
然而,說也奇怪,這四個私下裡彼此疑忌得有不解之仇的小娘們,在酒席上竟親熱得像親姐妹似的,一姐姐長,妹妹短,一杯來又一杯去的,熱絡得不得了。
主人侯門公子顏名揚以及無眉公子等人看在眼裡,都為之暗暗納罕。
外間傳說的種種,難道都是謠言?
只有唐漢面露會心的微笑,四個小娘們會化「敵」為「友」,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
今晚,無眉公子表現的風度也不錯。
他沒有找唐漢鬥酒,也沒有跟唐漢抬槓;院子裡那個昨晚跟他睡過覺的雅芳!」娘坐來他身邊時,這位名列武林五大名公子之首的無眉公子,居然漲得滿臉通紅,顯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平常那股瀟灑勁兒,不知道都到哪裡去了。
惟有唐漢惡習難改,美人窩那個江玲姑娘來到後,他迫不及待的又摟又抱,又親又嗅,火爆得就像是已八百年沒碰過女人。
依了玉鳳錢宛男的脾氣,這丫頭如今就是走過來一掌劈了這名美人窩的紅妓,也絕不會有人感覺意外。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這位玉鳳對唐漢跟江玲姑娘之間的種種火熱動作,居然只是遠遠的瞇著眼瞧,臉上既無怒意,亦無醋意。
到後來,她轉過頭去不知跟風流娘子低低說了幾句什麼話,幾個小娘們竟切切格格的,全給笑彎了腰。
這是一次場面盛大豪華,氣氛融洽,舉辦得極為成功的宴會。
江湖上不分男女老少,如果每個人都能像今晚這樣和睦相處,那該多好!
江湖上無止盡的思恩怨怨,打打殺殺,究竟是哪一類人製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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