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公子顏名揚也來到了無名鎮,住的是名流大客棧那座風流娘子岑今佩曾經住過一段時期的福宇一號上房。
這位侯門公子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引起一陣轟動。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在武林五大名公子中,這位候門公子雖然排名榜末,事實上卻是五公子中名氣最大的一個。
因為這位候門公子不僅有一個三代公卿的輝煌家世,本身的人品、武功、才華,也無不為人所景羨、稱道。
名流大客棧為了接待這位貴公子,全棧上下,一片忙碌;尤其是福字一號上房,更幾乎是每一根柱子每一塊地磚都被皂莢水洗刷得干干淨淨。
鎮上其他的行業,如醉仙樓、太白居、黃金賭坊、百花院、美人窩,也無不大為整頓收拾。
侯門公子到了無名鎮,以上這些地方,遲早必會受到光顧。
只要這位侯門公子上門光顧一次,至少也抵得上一個月全月的營業,為了歡迎這位出手豪闊的武林名公子,當然事先就得有所准備。
如今是四月十八,本月初五的交易日早過去了,離下個月初五的交易日還早得很,這位侯門公子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前來無名鎮?
這位侯門公子也是為了想參加無奇不有樓每個月一次的奇異交易來的?
他會為無奇不有樓帶來一宗什麼樣的交易?
在無名鎮上,最好的酒,是名流大客棧的“入骨香”;最好的菜餚,是醉仙樓的“全翅席”;最漂亮的女人,是百花院的“海靈”“曉晴”“雅芳”,美人窩的“萍萍”“嬌嬌”
“江玲”。
如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餚,最漂亮的女人,全都已集中在名流大客棧的福字一號上房。
侯門公子顏名揚住進名流大客棧之後的第一道指示,便是吩咐棧伙准備酒菜、女、樂。
他宣布今晚要接待幾位知心老友,好好的吃吃、喝喝、敘敘、聊聊。
他只擺了一桌酒席,因為他只請了五位客人。
這五位客人正是:無眉公子張天俊、玉樹公子謝雨燕、黑衡公子孫如玉、多事公子高凌峰、以及浪子之王火種子唐漢。
但是,夜幕低垂,紅燭高燒,酒、菜、女人、弦管全備齊了,他請的客人,卻才只到了一個無眉公子張天俊!
紅、橙、黃、綠、青、藍、紫。
這裡指的不是七種顏色。
它,指的是侯門公子的七名書童:小紅、小橙、小黃、小綠、小青、小藍、小紫!
這七名書童,年紀均在十二三歲左右,個個生得眉清目秀。慧黠靈巧、機價無比。
他們名義上是侯門公子的書童,實際上無疑是侯門公子的七名入室弟子。
當他們空閒下來的時候,侯門公子一定會逼著他們讀書、習字、學棋、操琴、繪畫、練武。
所以,這七名書童年紀雖然不大,卻個個知書識禮,個個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等閒三五名漢子,休想占得了這些小鬼頭的便宜。
今天被派出去提柬邀客的,是七僮中的小紅、小橙、小黃、小綠、小青。
小紅已將無眉公子張天俊請來了。
其余四重呢?
侯門公子望著閃動的燭花,正蹙額迷惑間,衣分橙、黃。綠、青四色的四名書童,竟不約而同,相繼拭著汗水,氣喘吁吁的從院子裡走了進來。
侯門公子一眼便看出四童顯然都沒有請到他們想請的人。
他等四僮站定後,先朝橙衣童子點點頭道:“好,一個一個來,小橙,你先說。”
小橙道:“玉樹公子謝雨燕謝公子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鎮上一個叫夢鄉的小酒家。據說幾天之前,謝公子跟雙龍堡十八虎衛統領冷血殺手萬人屠,曾在夢鄉後院交過一次手,事後謝公子就忽然失去了蹤影。”
侯門公子神色一緊,關切地道:“那一戰雙方勝負如何?”
小橙道:“詳細經過,沒有清楚,據說事後院子裡只躺著冷血殺手萬人屠一具屍體。”
侯門公子雖然松了口氣,臉上卻同時浮現一絲懷疑之色。
他轉向無眉公子張天俊道:“武林七大名殺手之一的冷血殺手萬人屠居然不是小謝的敵手?小謝的一套飛花無影鞭法和四象掌法真有這麼厲害?”
無眉公子緩緩搖頭道:“小謝的鞭法和掌法無論有多厲害,都不可能是這位冷血殺手的對手!”
侯門公子道:“否則這話怎麼樣說?”
無眉公子沉吟道:“事後我也想了很久,我覺得這裡面一定另有文章。”
小綠忽然於一旁插口道:“據說多事公子高凌峰高公子當時也在場。”
侯門公子道:“誰告訴你的?”
小綠狡黠地笑了笑,道:“我是花了十兩銀子,向裡面一個老姑娘偷偷打聽到的。”
好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這麼一點年紀,居然已學會了成人常用的手法。
侯門公子點點頭道:“這還說得過去。”
小橙像受了委屈似地叫道:“不行,小綠不走正路,公子應該處罰他,公子說過,有些事情,我們寧可……”
侯門公子揚手阻止小橙繼續說下去,表示這件事他會另行處理。
小綠扮了個鬼臉,低聲道:“哼,不要臉,昨天輸了人家兩盤棋,今天就這個樣子,小氣鬼,喝涼水。”
侯門公子又望向小黃道:“你請的客人呢?”
小黃道:“黑笛公子孫如玉孫公子住的是本棧壽字五號上房,據說孫公子每天都會一個人去郊外山區中瀏覽風景,昨天也是一樣。但奇怪的是,孫公子昨天上午出門之後,就一直沒有回客棧。”
侯門公子道:“你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小黃道:“怎麼沒有?我一個下午,腿都跑酸了,方圓十多裡的山區中,每一片叢林,每一個巖洞,我都搜索過了,要不是為了找人,我至少可以逮到五六只大兔子……”
小藍掩口吃吃道:“長耳朵、大門牙,自己像個兔子,就時時刻刻想到兔子。”
侯門公子又轉向小青道:“你請的火種子後少俠怎麼說?”
小青正想開口,眼光一瞥小黃,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侯門公子寒臉道:“什麼事好笑?”
小青忍了又忍,低下頭去道:“他們不該笑小黃像個兔子……”
除了小黃,小紅、小橙、小藍、小紫全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黃的長相並不難看,但如果仔細看看他那一對大耳朵,和兩顆稍稍凸出的大門牙,的確叫人無法不承認他實在像個兔寶寶。
侯門公子本來也想笑,但為了有無眉公子這位佳賓在座,不得不故意板起面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都想討打了,是不是?”
笑聲一下全部停止了。侯門公子瞪著小青道:“快說!”
小青雙肩仍在微微晃動,兩眼望著地面道:“今天中午,有人看到唐入俠在鎮尾老胡兔肉店裡喝酒,但等小青趕去時,兔肉店已經關了門。”
侯門公子道:“以後呢?”
小青道:“以後小青又跑了好幾個地方,問了很多人,結果小青攤開雙手,露出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氣。
侯門公子再度轉向無眉公子道:“天俊兄,這怎麼回事?這些家伙,一個個都到哪裡去了?”
無眉公子思索了片刻道:“謝雨燕跟高凌峰這對表兄弟,很有可能跟萬人屠交手時受了傷,找地方養傷去了。”
他又想了一下,接著道:“孫如玉那小子,一向喜歡清靜。如果不是在山區中迷了路,或許已經離開了無名鎮,也不一定。”
侯門公子搖頭道:“不可能。”
無眉公子道:“為什麼?”
侯門公子道:“照小青說起來,他今天一早出門,去的是郊外山區,顯然房飯錢還沒有結算。這位老弟為人一向一絲不苟,你想他會不跟櫃上招呼一聲,就這樣一走了之?”
無眉公子點頭同意這種說法。
孫如玉的確不是這種人。
侯門公子長長歎了口氣,道:“至於找不到我們那位浪子之王,火種子唐家兄台,我倒一點也不覺得意外,我們這位唐家仁兄,神龍見首不見尾,本來就不易捉摸……”
無眉公子輕輕哼了一聲道:“他小子今晚不敢露面,總算他小子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侯門公子一怔道:“你們兩個最近鬧得不愉快?”
無眉公子冷笑道:“也談不上什麼不愉快,你顏兄曉得的,我張天俊生平最討厭的,就是一個人說話不算話!”
侯門公子道:“火種子唐漢會說話不算話?不會吧?”
院子裡忽然有人大笑接口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顏子也!至於那種背後說壞話的朋友,以後看樣子還是少交的好。”
侯門公子神色一動,欣然起立道:“小子來了!”
門簾掀起,一人跨檻而入,正是兩位名公子正在議論著的火種子唐漢。
唐漢走進堂屋,如入無人之境。
他不理板著面孔的張天俊,也不理笑臉相迎的顏名揚,徑直走去酒席前,數點著菜色,每念一道菜名,便喊一聲好。
然後,一雙眼珠子,便骨溜溜的瞅著“海靈”“曉晴”“雅芳”以及“嬌驕”“萍萍”
“江玲”等六名姑娘,上下瞄掃,嘻嘻傻笑,又是一連串的好,好,好!
無眉公子冷笑道:“哼!瞧瞧這副德性!”
侯門公子興沖沖地笑著道:“喂,老兄,替我這個主人留點面子好不好?看女孩子,那有這種看法的。等酒席撤了,你喜歡哪一個,只須跟我提一聲就是了!”
無眉公子嘿了一聲道:“他呀?嘿嘿,六個全都喜歡!”
唐漢扭過頭去,嘻嘻一笑道:“不錯,你這位張大公子總算還有懂事的時候。”
無眉公子將唐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轉向侯門公子道:“你瞧這小子瘋瘋癲癲的,是不是已在別的地方喝醉了?”
唐漢今天的確喝得不少。
在老胡兔肉店裡,他喝的是“松香露”,跟生死大夫下棋,他喝的是“陳年白干”先後兩種酒,都是烈酒。
他今天喝下去的這兩種烈酒,就是勻成三份,都足以使一名普通酒鬼醉得不省人事。
但是,這位浪子之王如今看上去雖然有了幾分酒意,但言談舉止之間,卻似乎仍然清醒得很。
他這時也將無眉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眼,也斜著眼角道:“火種子喝醉酒了,你不高興?”
無眉公子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唐漢道:“你是我手下屢敗之將,今晚你願意放棄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良機?”
無眉公子哼哼道:“乘人之危,勝之不武!”
唐漢笑道:“是嗎?是‘勝之不武’還是‘敗足蒙羞’?”
無眉公子氣得跳了起來道:“你小子若是一定要使激將法,那可是你小子自找的!”
唐漢微笑道:“當然,這滿屋子裡的人,都是最佳見證。”
無眉公子朝主人侯門公子顏名揚一甩下巴道:“人座,小顏。今晚你可以看我張天使怎麼擺布這個臭小子!”
侯門公子大笑道:“好,好,聽說你們兩個賭酒,經常賭得天昏地暗,今晚我可要以目睹代耳聞,瞧個仔細。”
酒席是張大圓桌。
唐漢吩咐“海靈”、“曉晴”、“雅芳”坐左邊,“嬌嬌”、“萍萍”、“江玲”坐右邊,他自己則坐在六個妞兒中間。
坐定後,他張開雙臂,分別將坐在左右身邊的“雅芳”和“江玲”緊緊摟住,然後望著坐在他對面的無眉公子和侯門公子,笑道:“你們是有身份的名公子跟我這個火種子不同,你們只能‘君子動口不動手’;我浪子則不受限制,‘既可動口’‘又可動手’;所以,我安排了這種坐法,尚請兩位公子多多包涵!”
無眉公子道:“你小子是喝酒來的?還是要貧嘴來的?”
唐漢笑道:“張大公子只管賜教。”
無眉公子舉杯正擬作長鯨一吸,忽然神色一動,又將酒杯放了下來道:“關於風流娘子岑姑娘的下落,你小子上次怎麼說?”
唐漢笑道:“我說最遲到下個月初五,你一定可以見到這女人。”
無眉公子道:“當時你就只說了這麼多?”
唐漢笑道:“當時我還加了一句,說這女人說不定隨時都會在鎮上任何一個角落出現,向你張大公子請安問好。”
無眉公子道:“結果呢?”
唐漢又哈哈笑道:“我火種子永遠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當時我說的是‘說不定’
不過,沒有關系,如果你張大公子等不了那麼久,這種酒一喝完,我馬上就可以帶你去見她的人!”
無眉公子臉孔一沉道:“我有什麼等得等不得的?”
唐漢大笑道:“那就別提這些,喝酒!”
“怎麼喝?”
“老規矩!”
“但你可別忘了,今晚是小顏請客,我們誰先喝醉了,都沒有惠賬的機會。”
“那就改照另一前例辦理。”
“我輸了,紋銀十萬兩,你輸了,隨時聽吩咐替我辦一件事?”
“不錯!”
這一頓盛宴維持的時間結果並不長。
因為唐漢只跟無眉公子對干了七八杯,便堅持要改變喝的方式;他認為這樣喝下去,平淡而無意義,同時也很難馬上分出一個高下來。
無眉公子問他要怎樣喝,才顯得不平淡而有意義?
他說,酒喝到最精彩的時候,應該躺下去喝,方能證明一個人的酒量是否高人一等。
為了示范起見,他說完就端起一杯酒,很精彩的躺了下去。
只是,一躺下去,就不怎麼精彩了。
他把一杯酒完全澆在自己的鼻子上。
“看到沒有呃?”他說:“酒就要……就要……這種喝法,一滴也不……不許溢出來,才是他媽的硬……硬……硬……硬功夫然後,他便憑這種硬功夫,呼呼進入睡鄉。
當夜,四更。
流螢明滅。
蛙嗚如鼓。
無名鎮上,一片死寂,似乎家家戶戶每一個人都已進入香甜之鄉。
一條矯捷的身形,突如輕煙般,自名流大客棧後院掠出。
今夜月色雖佳,但這人穿的是一身銀白色夜行衣,只有三五個起落,便完全溶入夜然之中。
無奇不有樓,除了第七進院落,“一間小書房中,尚透射出些許微弱的光亮之外,借大一片莊院,全都烏燈黑火,不聞一絲聲息。
這間小書房雖然點了燈,但是從高處望下去,若是稍不留神,仍然很難發覺下面書房中有人尚未入睡。
因為這間書房深隱於一片林內,即使大白天,也很難發覺它的存在。
這裡是無奇不有樓重要禁地之一。
它是白大爺的書房。
白大爺坐在書房中,伴著一燈如豆,桌上攤放著一本格式奇特的賬簿。
遠處傳來四更三點的梆子聲。
時辰快到了。
白大爺緩緩起立。
他的時間,掌握得准確極了;他這邊才剛剛站了起來,房外竹林中便傳來沙沙的一聲輕響。
白大爺道:“金星特使?”
門外答道:“武帝座下,金星七號武士,奉諭拜會白丞相。”
“請進!”
“謝白丞相!”
虛掩的書房門忽然無風自啟,一名銀衣人飄然而入。
進來的這位金星七號武士不是別人,正是一個更次之前,還在名流大客棧福字一號上房內,跟火種子唐漢和無眉公子張天俊擁美把酒歡敘的侯門公子顏名揚!
這是一個異常奇特而神秘的約會。
武林五大名公子之一的侯門公子,會跟無奇不有樓的主人白大爺,選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見面,已屬不可思議之至。
如果再有人親耳聽到他們適才見面時,彼此之間的稱呼,必然更是難以置信。
白大爺的身份是“丞相”?侯門公子顏名揚是“武帝”座下的一第七號金星武士”?
武帝是何許人?
他座下像侯門公子這樣的金星武士又共有多少位?
帝王乃一國之主的尊稱,難道當今武林中,已出現了一個由武人組成的小朝廷?
一般武林人物結黨自雄,多以門派幫會為識別,而輕易不敢使用帝王這一類的字眼;如今這個以武帝為首的組織,他們難道就不怕犯諱?
武帝其人,雖不可知,但像白大爺和侯門公子,均屬武林中的一時俊彥,以他們的識見和智慧,又怎會臍身於這樣一個在職稱和制度上就已顯得不太妥當的組織?
火種子唐漢獲傳大天心無相玄功,受命要對付的目標,難道就是這個以武帝為首的秘密組織?
在白大爺和侯門公子共同依投的這個秘密組織裡,丞相雖然是個具有無上權威的職位,但從白大爺對待侯門公子的禮遇上看來,金星武士這道職銜,顯然亦極煊赫。
兩人互揖落座後,侯門公子道:“左右大將軍有否來向丞相報到?”
白大爺道:“來過了,微臣已遵武帝旨意,吩咐他們帶領部從,暫時隱居省城,待命行事。”
侯門公子道:“天心門方面,始終未派人前來無名鎮?”
白大爺道:“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
侯門公子道:“目前無名鎮上有無應予監視或偵查的人物?”
白大爺道:“只有兩個。”
侯門公子道:“誰跟誰?”
白大爺道:“一個是火種子唐漢,一個是無眉公子張天俊!”
侯門公子道:“兩人已對無奇不有樓起了疑心?”
白大爺道:“遲早難免。”
侯門公子道:“這兩個小子既然留著礙事,何不暗布人手,設法除去?”
白大爺道:“這兩位弟台的文才武略,非泛泛之輩可比,在請准武帝旨意之前,微臣深恐弄巧成拙,不敢輕舉妄動。”
侯門公子思索了片刻,點頭道:“白丞相老成持重,此慮亦是。”
他又想了一下道:“本爵停留無名鎮,尚有一段時日,這兩人可交由本爵處理。”
白大爺微微欠身道:“那就偏勞特使了!”
侯門公子道:“途中風聞,本月初五,火種子唐漢的師承武功秘密,已以十五萬兩銀子成交,這樁交易的買主是誰?賣主又是誰?”
白大爺微微一笑道:“賣主是火種子唐漢本人,買主便是微臣。”
侯門公子先是一怔,接著不覺啞然失笑道:“你們倒都是有心人!”
白大爺道:“這是小子聰明的地方,這個月值十五萬兩銀子的秘密,下個月也許就一文不值了。”
侯門公子道:“依丞相看來,小子的師承武功秘密,真的值得這許多銀子?”。
白大爺道:“不值!”
侯門公子一愣道:“小子提供的是一套假資歷?”
白大爺道:“不假!”
侯門公子道:“既然不假,為何不值?”
白大爺道:“小子自稱藝出棋癡黑白老人門下,為棋癡黑白老人的關門弟子,精擅十九路縱橫迷蹤步法,長於輕功、暗器。易容,以及一套天機拳法,經查均屬實情……”
侯門公子道:“就憑上開秘密,十五萬兩銀子便已花得不冤,丞相為何仍不滿意?”
白大爺道:“這裡面另有曲折。”
候門公子道:“哦?”
白大爺道:“多事公子高凌峰與燕京三鳳結怨,三鳳以天蠶衣情商本宮左右大將軍,原以生擒風流娘子為交換條件,嗣後又臨時變卦,改以多事公子為目標,兩將軍派出的人手是該堡虎衛統領冷血殺手萬人屠……”
武帝的左右大將軍,原來就是雙龍堡的兩位老堡主;刺龍獨孤威、火龍獨孤烈?
侯門公子道:“這件事本爵已派幾名小僮打聽過了,據說冷血殺手萬人屠失手的原因,是因為當時玉樹公子謝雨燕也在場的關系。”
白大爺搖搖頭道:“玉樹公子謝雨燕並不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
侯門公子道:“哦?”
白大爺道:“謝雨燕一身功力喪失已久,最近雖藉藥物之助而告恢復,唯服藥伊始,元神尚虛,即令表兄弟倆並肩聯手,亦難抵抗冷血殺手萬人屠那套精猛的刀法。”
侯門公子道:“所以丞相認為殺死萬人屠的人,決非這對表兄弟,而很可能另有其他的人?”
白大爺道:“是的。”
侯門公子道:“而這個從中插了一手的人,丞相猜想極可能就是唐漢那小子?”
白大爺道:“不錯。”
侯門公子道:“因此丞相判斷小子出賣的師承武功秘密,並不是小子武學方面的全部秘密?”
白大爺道:“微臣之意,正是如此。如果小子的看家本領只是一套天機拳法,應不至於僅憑一掌之力便能置萬人屠於死地。”
侯門公子道:“小子應該清楚以不盡不實的秘密欺騙無奇不有樓,會有什麼後果。”
白大爺道:“問題是這小子實在太精明,要挑他的毛病,並不容易。”
侯門公子緩緩點頭道:“關於這一點,本爵可以慢慢想辦法來對付。”
他抬頭望著白大爺,接著道:“出十萬兩銀收買風流娘子的人就是燕京三鳳?”
白大爺道:“是的。”
侯門公子微笑道:“聽說這三姐妹跟風流娘子並無私人仇恨,只為了後者跟唐漢那小子太親熱,以致引起三姐妹的醋意,想藉此將風流娘子折辱一番?”
白大爺也笑了一下道:“很多人都這樣說,對唐漢害單相思的,據稱是三鳳中的玉鳳錢宛男。”
侯門公子道:“接這票交易的是何許人?”
白大爺道:“一個你絕想不到的人。”
侯門公子道:“誰?”
白大爺道:“黑笛公子孫如玉!”
侯門公子果然呆了一下道:“孫如玉?孫如玉會為了十萬兩銀子干這種事情?”
白大爺道:“當時微臣也甚感意外,但事實卻是一點不假。”
侯門公子眼珠轉動了幾下道:“丞相是否覺得這裡面另有溪蹺?”
白大爺道:“微臣已暗中派人,正在查究這件事的真象。因為這樁交易誰接下了都不稀奇,十萬兩銀子,到底不是個小數目;只有這位黑笛公子,就是金額再加十倍,也應該沒有動心的理由。”
侯門公子道:“本爵昨晚到處找這小子不著,小子跑到哪裡去了?”
白大爺道:“這幾天鎮上失蹤的人,不止這小子一個,雙龍堡四虎衛也突然不見了。”
侯門公子面露疑色道:“會不會是天心門方面的人,已經混來了無名鎮?”
白大爺神色端凝,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已是第二次被提出來,他剛才已經回答過一次了。
他第一次的回答是,到目前為止,尚無天心門門下混來無名鎮的跡象。
也回答的是實情。
但是,這個問題第二次再被提出來,他就必須要重新考慮考慮了。
認為冷血殺手萬人屠系死於火種子唐漢之手,只是他的一種猜測。
他一向並不是個多疑的人,因為他知道多疑最易誤事。
如果萬人屠之死,只是單一的偶發事件,他未嘗不可作如是想。可是,像黑笛公子這樣一個道道地地的正人君子,為什麼會為了十萬兩銀子,竟然出手擄掠風流娘子?
這位黑笛公子如今哪裡去了?
風流娘子那女人又去了哪裡?
最重要的,還有雙龍堡的四虎衛,為何也忽然失去了蹤影?
四虎衛江湖經驗老到,個個都有一身驚人的武功,今天無名鎮上,誰有這等大能耐,能將四虎衛人不知鬼不覺的一舉消滅於無形?
難道他能將目前這些不能理解的現象,一古腦兒統統推去火種子唐漢頭上?
侯門公子帶著深思之色,又接著道:“無奇不有樓經營了將近三年,先後完成百余件奇奇怪怪的交易,不僅營利收入可觀,為本宮奠定了經濟基礎,對江湖上各門各派武功的優劣,以及個人的隱私和恩怨,也大部分了如指掌,這對本宮統一武林的大業,極其重要。只是,長此以往,本爵擔心”
白大爺突然明白這位金星特使擔心的是什麼。
這時不禁輕輕歎了口氣道:“特使所慮極是,無奇不有樓設立的用意,無論如何掩飾,也瞞不了那些有心人。”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蹙額道:“微臣甚至懷疑,有人也許早就瞧透無奇不有樓的秘密,只是故意裝聾作啞,緘口未予拆穿。”
侯門公子道:“為的是好進一步追查無奇不有樓幕後的主腦人物?”
白大爺道:“不錯。”
侯門公子道:“就像火種子唐漢和無眉公子張天俊這些無聊的家伙?”
白大爺道:“還有一個金滿堂。”
侯門公子道:“就是那個山西太原大馬場的主人花槍金滿堂?”
白大爺道:“是的。”
侯門公子道:“這個姓金的哪點可疑?”
白大爺道:“這姓金的已經來了三個多月,從未插手任何一項交易;終日不是醉仙樓喝酒,便是黃金賭坊賭錢。微臣不信無名鎮上的黃金賭坊和醉仙樓,會比太原府的這一類去處更能引人人勝。”
侯門公子道:“此君除吃喝玩樂之外,私底下有無其他不尋常的舉動?”
白大爺道:“沒有。這也正是令人迷惑不解之處,一個妻妾如雲,有著龐大事業的大富豪,何以竟會如此糟蹋自己寶貴的時光?”
侯門公子道:“丞相懷疑他在無名鎮上也許有所等待?”
白大爺道:“此外似乎沒有更好的解釋。”
侯門公子微微一笑道:“我們幾位護國公對那座舉世聞名的大馬場極感興趣,此君若有意與本宮為敵,那倒真是求之不得。”
遠處雞啼聲急,窗戶上也漸漸泛起一片淡白。
侯門公子起身道:“天亮後行動不便,本爵告辭了。”
白大爺合起桌上那本賬簿道:“這是近三個月無奇不有樓十三樁交易的詳細記載,請特使轉告總宮查核。”
他神色一動,似有所思,又道:“飛刀幫四堂主於名流大客棧中滯留不去,亦似有所圖謀,特使有暇,不妨稍予留意。”
侯門公子道:“金星武士,尚有多位不日抵鎮,這些小枝節,丞相盡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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