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中的廝殺,已進入最凶險、最激烈的階段。
馬飛虹所聽到的怪異音響,原來是蕭一鶴的鐵傘,突然給七道寒光射穿了七個小洞。
那是七枚亮銀飛鏢。
能夠把鐵傘射穿七個小洞的暗器,當然絕非尋常的暗器。
蕭一鶴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很難看。
但他沒有魯莽行事。
黑暗中,一個錦衣老人緩步從牆角走出。
他兩鬢已灰白,唇上的鬍子卻是焦黃焦黃的。
馬回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喜悅之色。
這人原來就是馬回的師兄——天闕刀聖燕昆!
燕昆目注馬回,忽然長長歎息一聲:「當今武林,豺狼當道,尤其是什麼蜈蚣門,更是他媽的混帳之至!」
蕭一鶴忍著怒氣,冷冷道:「你的鏢豈非更混帳?」
燕昆悠然道:「老朽的銀鏢並不混帳,混帳的是閣下的土傘子,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蕭一鶴道:「本門之勢力遍及大江南北,老丈年紀已然非輕,這淌渾水你還是別插上一腳,否則……」
燕昆截口道:「不必再對老朽恫嚇,正因老朽已年逾花甲,少活幾年何妨?多活幾年又有什麼意思?」
蕭一鶴冷冷笑道:「原來老丈是活的沒有什麼意思,那倒真該死?」
燕昆淡淡一笑:「只要蕭朋友能夠把老朽這條殘命拿走,燕某絕不皺眉。」
蕭一鶴目光一陣閃動:「你姓燕?」
「老朽燕昆。」
「原來是天闕刀聖,難怪!難怪!」蕭一鶴沉吟著,忽然又嘿嘿笑道;「看來燕老爺子不但刀法高明,暗器上的功夫更非常人能及。」
「能及」二字剛出口,蕭一鶴的暗器也同時出手。
伏!伏!伏1伏!伏!
傘尖上竟然暗藏著毒鋼珠,而且突然就如流星般向燕昆的心窩直射。
這五顆毒鋼珠雖然體積細小,但勁度之強,卻是驚人已極。
就算鋼珠上沒有淬毒,單憑這種衝力,就已足夠把任何人的心臟震破。
但燕昆的天闕刀已出鞘。
五顆毒鋼珠,居然給他—刀之內就完全震飛開去。
蕭一鶴怪笑一聲:「果然有兩手。」
燕昆並不答話,但天闕刀舞得潑水不入。
突然用一式「雪花蓋頂」自蕭一鶴的頭上攻去。
「雪花蓋頂」這一招刀法,就像拳法中的「黑虎偷心」,同樣普通,幾乎任何—個練武的人都不會不懂。
但蕭一鶴絕對沒有輕視燕昆這一招刀法。
蕭—鶴也是個高手,他當然明白:相同的招式,在庸人手中施展出來,當然不值—曬,但這—招若由高手手中發揮,那種威力就絕不能同日而語。
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
只見一陣刀光凌空飛擊過來,蕭—鶴唯一可以保住腦袋的方法,就只是舉傘相迎。
他絕不能閃避,因為燕昆一出手,幾乎就已把住所有的退路完全封死。
蕭—鶴若萌避閃之童,他很可能馬上就要被燕昆一刀把腦袋胡去—半。
蕭—鶴並非初出茅廬之輩,其中厲害之處,他早已看出。
既不能退,唯有堅守。
嗆!嗆!嗆!
—連串星火飛濺,在黑暗中看來分外刺目。
蕭一鶴已把體內的真氣盡量發揮,連地面上的青石板也給他踩碎不少。
燕昆的刀法,忽剛忽柔,招式堪稱詫異絕倫。
蕭—鶴的招數本亦屬於「奇哉怪也」的那類,每招出手,往往令人感到極度的意外。
這種令人防不勝防的招式。的確厲害。但這一次他總算遇上了—個勁敵。
燕昆的刀法,居然比他的招式更稀奇古怪,明明要一刀劈向蕭—鶴的腦門,忽然間就變成了劈向他的大腿。
蕭—鶴施展渾身解數,但仍然無法擺脫天闕刀的嚴重威脅。
蕭一鶴近年苦練武功,本意—雪前恥,想不到還是功敗垂成。
蕭一鶴越想越氣,但卻又偏偏無可奈何。他眼見情況越來越是不妙,頓萌逃走之意。
他早就想逃。
但燕昆的刀卻像—張巨網,把他重重圍困。
結果,蕭—鶴的如意算盤打不響。
非但算盤打不響,連腦袋也保不住。
高手相逢,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燕昆在佔盡上風的情況之下。擊敗了蕭一鶴。
蕭一鶴雖然武功比起昔年大為精進,可是到頭來還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慘淡下場。
蜈蚣門率師侵犯龍刀莊,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最興奮的還是馬回。
他的兒子回來了,他的師兄燕昆更在最危急的時候,把自己從死亡邊緣挽救過來。這當然是值得大大慶賀的事!
(二)
深秋。
西風漸漸帶來冰冷的寒意,將是初冬時候了。
大地一片枯黃。
草是黃的,落葉也是黃的,這種枯黃的顏色,與其說它帶著幾分詩意,毋寧說它帶給人間一片死寂的氣氛。
在雲龍鎮東北三十里的一山峰上,更是連一點生氣也沒有。
好肅殺的一座山。
這一座山就像個禿子,光禿禿的連一根草也沒有。
這裡險峻,而且是不毛之地,一般人根本就不敢走進去。
峰中有谷。
谷峽很長,有如一條已蜷曲在這裡數百年的巨蟒。
誰也不知道,谷中居然還有一座黑色的莊院。
江湖上最著名的莊院,目前是金陵第一莊。
除了第一莊之外,江南金豹莊也負有盛名。
再推算下去,最少要數到第二十名才數到龍刀莊。
但這一座黑色的莊院,卻似乎在江湖上毫無名氣。
在這座黑色的莊院門前,有一條用石磚砌成的黑路。
這些石磚也是黑漆發亮的。
從這條名副其實「黑路」,可以一直通往莊院內的一座大廳。
這座莊院不但外牆黑漆,連內裡的色調也是以黑色為主。
很少人知道這裡有這麼一座莊院。
但如果有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的話,恐怕他們也絕對沒有多大的膽量敢走到這裡來。
因為這裡就是蜈蚣門兩大莊院之一。
這裡是黑蜈蚣莊!
黑蜈蚣莊內,有沒有蜈蚣?
有!
而且是名副其實的黑蜈蚣。
在這一座黑色大廳裡,有一座銅爐。
爐火正燃燒,火光熊熊。
銅爐內有一鍋沸水,但這些水竟然是黑色的。
這些水怎會變成黑色?
原因很簡單,因為銅爐內有一隻黑蜈蚣,長逾半尺,通體黑漆如墨。但它們竟是蜈蚣,而且並不是鐵鑄的,所以在沸水之中,它們早巳死去。
銅爐內所發出的氣味,使人欲嘔。
在銅爐旁邊,有一張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臉。
這一張臉骨多肉少,臉上一塊瘀紅,一塊灰黑,真是又紅又黑,但他的眼睛卻白濛濛的,幾乎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珠子。
所以,曾經有人以為他是個瞎子。
但他的眼睛沒有瞎,瞎眼的只是那些以為他是個瞎子的人。
他的年紀最少已逾六旬,可是他的頭髮卻仍然像十八歲的少女一般,漆黑得發亮。然而,他的頭髮並不好看,因為他的頭髮只長在頭的中央,而且亂得就像一蓬草。但最令人吃驚的還是他的一雙手。
他的手竟然只有骨,而沒有肉!
人的手指,是由許多細小的骨塊所組成的。
這人的手指既已無肉,又怎能把所有的小骨塊連接起來?他的手指又豈能活動自如?
這是不可能的事。
事實上的確不可能。
所以,如果目光銳利的人,不難一眼就看出,他的手是假的。
他的手早巳折斷,但你若小覷這一雙有骨無肉的手,那可是大錯特錯。
(三)
銅爐中的水翻騰不已。
鬼臉般的人突然把雙手放進爐中。
一陣白煙冒升,鬼臉般的人突然發出一聲暴喝。
他竟然把那一隻已煮熟了的黑蜈蚣吞掉!
在黑蜈蚣莊另一座大廳裡,二十八個黑袍武士分排七行,昂然直立著。
這二十八個黑袍武士的臉上,都木無表情,只有第五行第三人偶爾發出咳嗽之聲。
他叫木平,本是點蒼派俗家弟子。
但他剛下山出道江湖,就已結識了幾個「好朋友」。
這幾個「好朋友」,唯一的嗜好,是賭!
這一次有機會大開賭戒,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一賭定,手風大,一個月之內,竟然贏了並不多,一萬兩銀子。
他人正值壯年,有了銀子自然更加風流快活。
可是好景不常,他以大贏開始,到後來卻輸至頭焦額爛。
他那一萬兩銀子花了三分之一,餘下的統統在賭桌上輸掉。
那還罷了,他非但輸掉贏回來的銀子而且更弄至債台高築。
一個月後,他欠了唐麻子三千兩、陸大掌櫃五千兩,還有老黑八千兩!
這三個人看來都很慷慨。
最少,在賭場上,他們都好像很相信木平,只要他肯賭,寧可借銀子給他翻老本。
可惜輸急了的人,往往也是最難翻本的。
這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沼,木平已整個人掉了下去。
他越想掙扎,結果墮得更快。
當他敗局已定,同時任何人也看出他絕對無法償還賭債的時候,唐麻子第一個翻臉。
在翻臉之前,唐麻子的臉孔一向都很和氣,誰也想不到,他脾氣發作起來的時候,就連森林裡的獅虎也得退避三舍。
他給木平三天的時間,限令把賭債還清。
接著,陸大掌櫃也來了。
陸大掌櫃找到了木平之後,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冷冷地說出了兩個字:
「三天!」
陸大掌櫃一向都很少講話,他說話的習慣總是簡短得不能再簡短。
木平並不呆。
他當然知道「三天」就是「限你三天之內還債」的意思。
陸大掌櫃說完這兩個字之後,掉頭就走。
他走出去的時候,屋簷上正有幾隻燕子低飛。
他的手突然輕輕一揮,一些燕子就像石塊般從空中掉了下來。
木平把燕子撿起一看,連膽都險些嚇破了。
這些燕子竟然是被幾片柔嫩的樹葉割破咽喉而死的。
飛花摘葉傷敵的功夫,他總算第一次大開眼界。
過了不久,老黑也來了。
木平這時候已自知再無生望。
唐麻子和陸大掌櫃都是雄踞一方的土豪惡霸,而這個叫老黑的老頭,看來也絕不是善男信女。
老黑來找自己,當然也是為了賭債之事。
一時間,木平萬念俱灰,他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已被唐、陸二人的手下嚴密監視著,他若能出去、那簡直是一個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奇跡。
反正自己的債主已這麼多,又這麼凶,再多一個老黑亦不外如是。
誰知道老黑並不是來追討債的。
他不但不追討賭債,而且還表示幫他清償欠下別人的一切債務。
木平聽得有點呆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的耳朵絕對沒有任何的毛病。
當然,老黑清還賭債,是有一個條件的。
這條件就是要木平加盟在蜈蚣門下。
木平做夢也沒有想到,老黑原來就是蜈蚣門的第三把交椅人物——黑蜈蚣太歲司空追命!
現在,他已成為黑蜈蚣莊二十八黑煞之一。在這幾年來,他最少已替司空追命做過三件出賣點蒼的事。
所以,他是點蒼派的叛徒!
叛徒!那是多麼可怕的字眼!
木平能問心無愧嗎?……
★瀟湘子掃瞄 勿風OCR 全本書庫獨家連載 轉載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