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沃野千里,民風淳樸,古稱天府,長江三峽,更是入川門戶,峽中峭壁千仞,絕峰挾持,一線江水,婉蜒如絲,陰風啼猿,怒濤嗚咽,不但險境天成,危難連綿,單是那峽中陰森氣氛,膽小的人已不禁心寒了。
從鄂西逆江上行,群灘重疊,江流湍急,纖歌處處。
一艘寬穩的大船,緩緩穿行在險惡的峽口中。
艙篷全都收捲起來,艙中擺著一桌豐盛的酒菜,巫山莫家堡主正興高采烈指點群山,口沫橫飛地向陶羽等講述三峽險惡之處,和峽中中勝古跡。
陶羽他們都是第一次入川,這些日子跋涉千里,絕峰險地雖然經過得不少,卻從未見過似三峽這般幽奇驚心的地方,秦佑、凌茜聽得入迷,辛弟更張大了嘴,不停地左顧右盼,目不暇接。
只有陶羽一面聆聽著莫理高的故事,一面輕啜美酒,劍眉深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怔怔凝視著江水,彷彿從那澄黃洶湧的江水中,看到武當紫陽道長臨死時那種遲滯的目光,也彷彿看見伍子英諄諄的告誡,竺君儀的依依不捨之情……
父仇、公憤、武林正義、十大門派的殘敗……許許多多不如意的事索繞著他,許許多多難以排遣的情緒束縛著他,在他腦海中,唯恨那船兒行得太慢,不能載著他轉眼之間飛渡重山,去到峨嵋金頂。
是以,莫理高的故事,他聽進了一半,漏掉了一半。
從桃花島回到中原來,鬼師董武的變節投靠飛雲山莊,通天寶篆落入宮天寧之手,黃山大會的敗散,武當派的覆亡……這一連串令人難過的不幸,無論與他有關或無關的,都從此深深烙印在他不勝負荷的心田上,面對天下奇境,也就無心再去細細領略了。
忽然,船身移近一處淺灘,便摹然停止。
船家插篙結纜之後,進艙來回報道:「前面就要過灘了,請老爺們耐心坐待片刻,容縴夫休息一會。」
莫理高揚聲道:「只管叫他們多歇一會,給他們每人一壺酒,暖暖身體,一鼓作氣,平安過灘。」
「謝老爺的厚賞。」船家道了謝,令人持酒送到岸上。
陶羽卻在這時候不由自主長歎了一口氣:「唉」
莫理高微詫道:「少俠為什麼不開心呢?」
陶羽搖搖頭,道:「並沒有不開心,我只是見這江途險阻很多,如此行行停停,不知何時才能趕到峨嵋?」
莫理高笑道:「川江險灘,最易覆舟,這可是急不得的事。」
凌茜接口道:「羽哥哥如嫌太慢,等過了三峽,咱們不要坐船,上岸買幾匹馬吧!」
莫理高道:「老夫窩居莫家堡就在前面,少俠若有意捨舟登陸,莫家堡還能備得出幾匹千里良駒,老夫更是衷心歡迎。」
陶羽靦腆地笑了笑,道:「並不是我太性急,各大門派在黃山事敗,西奔入川,同行都早各派掌門或派中絕頂高手,假如風聲再傳到飛雲山莊耳裡,黃山覆轍重演,那就不堪設想了,所以不,由人不擔心……」
莫理高昂然道:「這個,少俠只管放心,別說風聲不會洩漏,就算被飛雲山莊知道了,川中卻不比黃山,一則西蜀地處邊陲,飛雲山莊只有陝南分堂,鞭長莫及,二則川西乃峨嵋、青城,邛崍三派彙集之處,勢力遠比飛雲山莊雄厚,量他陝南分堂堂主金劍銀鞭揚排風還不敢正眼看看我川中武林。
他說到這裡,豪氣干雲的縱聲一笑,舉起酒杯,又道:「陶少俠,來!放寬心乾了這一杯,川中富饒險要,少俠欲報父仇,號召天下,進而毀滅飛雲山莊,西蜀是最理想的發祥之地了。」
陶羽含笑舉杯,道:「但願如老前輩韻期許,只怕晚輩德薄力弱,承擔不了如許重任。」
眾人飲了幾杯,船家己呼叫開船,前面縴夫吆喝唱合,船身緩緩移行離岸。
誰知剛剛移行不到兩丈,忽見岸上一條人影,疾如星丸,直向江邊飛奔而來。
此地泊舟的淺灘本是個荒涼之處,眾人速見那人影如飛而至,全都心中一動,不覺停杯凝目望去。
只見那人影轉瞬已到江岸,人影頓處,卻是個年紀甚輕的少女。
那少女大約不到二十歲,穿一身紫色緊身勁裝,肩插雙劍,頭上用一方羅帕,輕攏著秀髮,眉目娟秀,體態嬌盈,奔到江邊,見大船己開,便揚手高叫道:「請等一等,請等一等。」
莫理高拂袖而起,大聲問道:「姑娘有何見教?」
少女叫道,「你們是入川去的麼?我也急欲覓舟入川,可否商借寶舟一席之地……」
江流湍急,只這一問一答之間,船身已被激流盪開到三丈以外。
少女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莫理高答應不答應,蓮足一頓,身形竟如乳燕掠空,貼著江面一剪一升,紫色衣衫閃耀之間,便已登上了大船。
船上眾人,誰不是行家,一見這少女施展的輕身功夫,都不禁暗吃一驚。
莫理高雙眉一皺,不悅地道:「姑娘怎好未得應允,便逕自登上船來?」
少女吁了一口氣,笑盈盈地抱拳為禮,道:「實在冒昧得很,我因急事在身,一時又尋不到船隻,只等過了三峽,舟資自願分擔。」
凌茜和秦佑等見這少女不施脂粉,談吐落落大方,樸實之中,另有一種秀麗之氣,宛如一朵清白脫俗的百合花,不期然都有幾分好感,便道:「這點小事,老前輩就答應了她吧!」
那少女聽了,不等莫理高開口,連忙稱謝,自尋了一張椅子,毫不拘束地便在桌邊坐了下來。
莫理高又皺了皺眉頭,此時她既己上船入坐。倒也無法拒絕,心念一轉,說道:「同舟共渡,俱屬有緣,姑娘身攜兵刃,隻身入川,不知有何貴幹?」
少女明眸轉了數轉,笑道:「老丈動問的,不知是指我身攜兵刃這回事?或者隻身入川這回事?這樣一齊問起來,倒叫我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件的好?」
莫理高臉色一沉,道:「姑娘休得言詞閃爍,老夫是不慣玩笑的。」
凌茜暗中心念一動,故作親熱探手過去,輕輕一把,捏著那少女玉腕,那少女竟然毫不作掙扎,凌茜轉面向莫理高遞個眼色,笑道:「這位姐姐趕路太急,等她歇一會兒,慢慢告訴。咱們不是一樣麼?」她言笑之中,手指虛扣那少女腕脈穴,假如一旦發覺她的可疑之點,不難閃電將她制住,是以示意莫理高,要他不用急怒。
陶羽望見凌茜這番舉動,忙搖手道:「茜妹快放了手,人各有私,這位姑娘要是不願說出來,咱們不可逼迫她。」
凌茜被他道破心事,只得訕訕地收手,那少女轉眸細細看了陶羽一眼,卻坦然笑道:
「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各位看起來都是身負絕學的武林中人,你們知道最近中原武林發生的一件大事嗎?」
陶羽道:「願聞其詳。」
少女道:「說起來,令人惋惜,前不久中原十大門派秘密集會黃山天都峰,準備計議反抗飛雲山莊,不料事機不密,反被飛雲山莊搶先下手,弄得慘敗而散,這件事,各位想必都已經聽見過了?」
眾人聽她率直提起黃山之事,齊都暗驚,陶羽點點頭,道:「此事傳揚江猢,咱們也曾耳聞。」
少女緊接著又道:「但你們大約還不知道,各大門派黃山事敗以後,又秘密將會址移往峨嵋金頂,原來出面發貼的武當紫陽道長重傷身故,這一次的集會,改由峨嵋靈空大師主持……」
這話一出,連陶羽也駭然—驚,這少女年紀輕輕,怎會對峨媚之會這般絕大秘密,知道得如此清楚?尤其武當紫陽道長之死,還是不久之前的事,她怎的也已知道?
莫理高疑心大起,功運全身,躍躍欲動,凌茜更是提神而待,準備出手,甚至秦佑、辛弟和莫秉雄都不由自主把那少女視為可怕的神秘人物。
那少女眸子環顧眾人一眼,臉上竟神情不變,長歎一聲,繼續又道:「各位問我入川何事,實不相瞞,我正是在趕往峨嵋金頂,參與中原各大門派的秘密集會,我雖然武功淺薄,又不是十大門派中人,但對飛雲山莊,卻跟天下武林同道一樣痛恨,所謂武林存亡,匹夫有責……」
陶羽不待她說完,搶著問道:「姑娘有關峨嵋金頂集會之說,是從什麼地方聽到的呢?」
少女正色道:「這事傳揚江湖,天下沸騰,誰人不知?」
陶羽大驚之下,臉色頓變,沉聲道:「你是說峨嵋之會,風聲也已經漏傳江湖了?」
少女點點頭道:「是啊!要不然,我怎會知道呢?」陶羽長歎一聲,回頭望望莫理高,廢然道:「果不出我所料,咱們也許又去得太晚了。」
那少女詫異地望望眾人,問道:「各位也是欲往金頂赴會的麼?」
莫理高冷哼了一聲,沉聲道:「不錯,咱們正是欲往峨少女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咱們正好同路。」
莫理高冷聲道:「但是你且慢高興,據我們所悉,峨嵋金頂之會,乃是黃山事敗以後才決定的,此事極為機密,決不會這麼快就洩漏得盡人皆知的。」
少女訝道:「連飛雲山莊都已經得到消息,還能說機密嗎?」
莫理高厲聲道:「你怎知道飛雲山莊也得到消息?」
少女道:「我就是從飛雲山莊聽到這件事的。」
莫理高駭然,喝道:「你是飛雲山莊的什麼人」喝聲中,身形已離坐而起,凌茜、秦佑一左一右挾住那紫衣少女,莫秉雄急忙撤出連彎,以防她脫身逃走。
此時情勢陡然變得劍拔駕張,十餘隻眼睛,的的注視著紫衣少女,只要她微有異動,立即便要出手。
那少女卻一點也小慌,鎮靜地從懷裡取出一隻皮袋,放在桌子上,緩緩說道:「這就是我得到消息的來源,你們自己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飛雲山莊的人了。」
陶羽伸手拾起皮袋,一眼認出袋面上所烙「紅雲」火印,心知正是飛雲山莊傳訊用的秘件,匆匆取出袋中紙張,見紙上寫道:「本堂接獲密報,各派殘餘,改會峨嵋金頂,紫陽已死,秘會由峨嵋靈空主持,請即飛柬傳報總堂,派遣高手人川協剿。」下面署名是「兩湖分堂堂主宋」
陶羽怔忡良久,輕聲道:「這是兩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於非呈報嶗山的密柬,姑娘是從何處得來?」
少女道:「那送信的人在黃鶴樓前跟我相遇,色膽包天,出言輕薄,被我引到僻靜的地方宰了,從他身上,搜出這封密柬……」
陶羽道:「你殺他的時候,可曾被人看見?」
「誰看見啦?附近有人,我也不會出手殺他了,後來我發現他身上這封密柬,更用化骨藥粉,將他屍骨都化成清水,決不會再被人查覺。」
陶羽大大鬆了一口氣,道:「多虧姑娘如此細心,這麼看來,風聲還沒有完全洩漏,咱們快些趕往峨嵋,一定還來得及。」
眾人重又歸坐,莫理高歉意地笑道:「姑娘何苦作此驚人之言,要是一時誤會失手。豈非貽笑天下。」
大伙又問起少女姓名師門,紫衣少女自稱姓易名萍,對師門來歷,卻不肯吐露,眾人不便追問,也就略過不提。
船過三峽,眾人連莫家堡也不願一遊,匆匆捨舟上岸,就在小鎮上買了幾匹矮小的川馬,片刻不停,直奔峨嵋。
一行男女老少,共有七人,凌茜和易萍年齡相若,又同時女孩兒家,談得投契,很快就親熱起來。
那易萍言談風趣,為人又落落大方,不拘小節,雖是嬌滴滴的女孩兒,卻頗有幾分男孩子的豪邁英爽之氣,凌茜暗跟陶羽商量道:「我看這位易萍姐姐,性格豪爽,落落大方,人品武功,都很不俗,跟秦公子倒是極相配的,咱們何不替他們撮合一下?」
陶羽聽了,卻搖搖頭,道:「感情的事,一點也勉強不得的,這些日子看來,秦兄弟竟是落寞寡歡,好像懷著極大的心事,對易姑娘似乎不甚熱心。」
凌茜明眸數轉,笑道:「晤,我也覺得哩!他為人本來很樂觀的,自從到桃花島以後……」
陶羽歎道:「你不要胡猜,想咱們回到中原以來,所遇所聞,幾乎沒有一件順心遂意的事,而今武林殺機重重,彤雲密佈,艱苦的事正多,他何來心情涉及兒女之私。」
凌茜笑道:「哼,我說他未必是完全為了這些原因,他的心裡,正懷念著一個人哩。」
陶羽一震,道:「誰?」
凌茜道: 「桃花島上的竺姐姐!」
陶羽眼中忽然精光激射,神情凝重地凝注著凌聲,許久之後,輕歎一聲,道:「他跟她相識得最早,彼此又處得融洽,一旦分離,難免會懷念。」
凌茜做了個神秘微笑,螓首一歪道:「可是我知道他對竺姐姐的懷念,並不只因為彼此相處得融洽而己。」
陶羽正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凌茜道:「你難道忘記那天在桃花島我告訴你的話,在島上那些日子裡,竺姐姐對秦公子關懷備至,秦公子也對她情意款款,我看他們之間,只怕正彼此戀幕著呢!」
陶羽默然半晌,忽然哂笑道:「君儀秉性溫柔忠厚,美麗賢淑,別說秦兄弟,世上男子,沒有不鍾情這種女孩子的,他如果真的戀愛著她,也是極其平常的事……」
凌茜微詫道:「可是,你忘了,蘭姐姐已經是你的妻子?」
陶羽點點頭,道:「我何曾忘起,但我與她雖有夫妻之名,卻絕無佔有之心,君儀對我敬多於愛,只是因為她捨身為我取求解藥,遭受宮天寧凌辱,才不得不行此權宜之計。」
凌茜不悅,道:「我不贊同你這種說法,既是夫妻,就該有夫妻的感情和愛心,這不是憐憫施捨的事。」
陶羽談談一笑,道:「咱們何必為這些爭論呢?假如秦兄弟真的喜歡君儀,我一定成全他們,只要君儀身有所托,一點名份,又算得什麼?」
凌茜吃驚道:「你真的願意把自己的妻子讓給另外一個男人?」
陶羽笑得有些淒慘,久久才長歎一聲,喃喃道:「古人說: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換,手足斷,安可續……」
凌茜聽了,小嘴一噘,道:「原來你們男人都這樣自私,把我們女人當作東西一樣……」
陶羽輕輕握著她的手,柔聲道:「你不要生氣,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從前有兩個很要好的朋友,大家在外埠經商相中,一見投緣,結拜成異姓兄弟,後來那做哥哥的帶義弟回來,讓他見見自己的妻子,不料他那位義弟一見嫂嫂,驚為天人,從此得了單思重病,臥床不起,眼看就要死了。
義兄初不知義弟是得的這種怪病,見他病勢沉重,醫藥罔效,十分著急,便盡力追問他起病的病源,那義弟自忖必死,終危才尷尬萬分地吐露出自己也認為可鄙的私情,竟是看上了義嫂……
茵妹,你猜那位義兄知道以後,做出什麼事來?」
凌茜道:「他怎麼辦呢?」
陶羽神情一振,緩緩說道:「他知道義弟的病因,連夜趕回家去,跟自己妻子商議,要把妻子讓給義弟,以救他義弟一條性命……因為他雖然愛他妻子,也愛他的義弟,為了救人一命,寧可忍痛割愛。」
凌茜忙問:「他的妻子一定不會答應這樣做?」
陶羽道:「剛巧相反,他的妻子也一口答應下來……」
凌茜道:「為什麼?」
陶羽道:「她愛她的丈夫,當然不願自己丈夫喪失一個如手如足的知己好友,愛是犧牲,不是佔有,所以她犧牲自己的私愛,去成全丈夫的友情。」
凌茜沉吟了很久,笑道:「我不相信世上有這種朋友,又有這種夫妻,一定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假故事。」
陶羽正色道:「這是書上記載的,怎會虛假?」
凌茜笑道:「要是真的,那位義兄的名字一定叫做陶羽,義弟的名字,一定叫秦佑,只是不知道那位賢妻,是不是竺姐姐?」
陶羽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秦兄弟自然不會是那種急色之人,他從小受過許多苦,常常把情感壓制在內心,輕易不肯發洩出來,他和君儀縱然有情,必定也是昇華了的純真情操,絕非兒女私情可比,我們如果用世俗的眼光看他們,那就是侮辱他們了。」
凌茜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望望陶羽,終於愧然垂下粉頸。
一步一步迫近峨嵋,陶羽的心境,漸漸不安起來。
他是多麼盼望著這一次與十大門派的聚晤,可是,一旦面對各派掌門,又覺得無以自處,他能夠不負各派殷重的期望,繼承先父遺志,為中原武林,挺身向外公挑戰嗎?
時至如今,他依然是惶恐甚於自信。陶天林武功超凡入聖,他已經下意識有幾分憚忌和怯意,何況,這其中更夾雜著母親的親情,他真懷疑,就算有一天他的武功已能打敗外公,是不是便能夠毫無顧忌地手刃父仇?
這個難以釋然的難題,從他一知道身世之後,便深深圍惱著他,無時或己。
路,總要走完,儘管他遲疑又仿惶,七匹健壯的川馬,已帶著他們駛抵峨嵋。
陶羽縱目仰望,峨嵋奇峰挺拔,高插雲表,山腰氤氳環繞,更不見金頂在什麼地方,這揚名天下的佛教聖地,不但莊嚴肅穆,更有一層濃重的神秘之感。
易萍讚道:「無怪西川武林人才倍出,峨嵋絕技,雄視天上,單這靈山遠眺,已可知是名門大派發祥的好地方了。」
莫理高接口歎道:「峨嵋武技,介乎少林武當之間,不剛不柔,火候溫而不銳,所以不僅蛾嵋僧人,個個有一身深藏不露的驚人武功,便是派中俗家弟子,恃技行道江湖,揚名武林的也不少,可惜自從飛雲山莊崛起,峨嵋門下,已經甚少在江湖現身,近幾十年,聲名已大不如前,連邛崍派凌空虛渡柳長青柳大俠,名氣也凌駕峨嵋之上了。
易萍道:「聽說哦嵋當今掌門靈空大師,一身元嬰修練的佛門大能神功,己達化境,在各派掌門之中,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內家高手。」
辛弟躍然道:「那敢情好,等一會見了面,咱倒要跟老和尚討教一下,看是他的大能神功結實,或是咱的開山三掌結實?」
陶羽低喝道:「辛弟不許胡說,我們此來是友非敵,不可稍有失禮冒犯!」
正說著,迎面風聲颯颯,飄然行來三個身著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
那三個僧人步履十分從容,一望而知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健者,其中一個滿臉虯髯相貌威猛,腰懸戒刀,袈裟之上,有一支金黃色的扣環。
三人身法有如行雲流水,行到近處,忽然一齊定足頓住,那虯髯僧人豎掌問詢,朗聲說道:「各位施主何事登山?本山寺廟已於十日前閉關封山,施主們若是進香禮佛,須再等半月以後,不必徒勞跋涉。」
莫理高拱手笑道:「咱們並非遊山香客,乃是有事面見靈空大師,不知師父上下如何稱呼?」
那虯髯僧人似乎微微一怔,精目四轉,細細打量了眾人一眼,冷聲道:「貧僧智廣,現掌下院知客執事,家師離山雲遊,不在院中。」
莫理高笑道:「那真是不巧得很,咱們從千里之外黃山趕來,要是靈空大師不在,豈不掃興麼?」
智廣大師聽了這話,面露驚容,腳下疾退兩步。雙手合十,道:「敢問施主們高姓?欲見家師,有何貴幹?」
莫理高故意歎了一聲道:「唉!他既然不在,說也無益,咱們就等半個月以後再來吧。」
說著,更故作離去之狀。
智廣大師果然一抖袍袖,身形一錯,搶攔在莫理高前面,沉聲道:「施主們不遠千里而來,縱然未見家師,難道就沒有片語隻字留下?」
莫理高笑道:「也好,靈空大師回山的時候,就煩師父轉報,說是巫山莫家堡莫理高,親陪昔年羅大俠後人陶羽少俠登山拜謁,可惜無緣,竟未得見……」
那智廣大師陡然一震,連忙肅容又問:「敢問那—位是陶羽陶少俠?」
陶羽緩步上前,含笑拱手道:「在下就是陶羽。」
智廣大師神情猛然一動,凝神向陶羽視了好一會,口裡低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有眼無珠,險些當面錯過,少俠且請少待,容貧僧飛傳金頂,家師和各派掌門,終日引頸企盼,已有十數日了。」
凌茜見他前倨後恭的神態,忍不住噗嗤笑道:「靈空大師回來得好快呀!不愧是有道高僧,大概練有縮地飛行,騰雲駕霧的能耐吧……」
陶羽忙用眼色止住她的調侃,好在那智廣大師並未在意,回頭從另一位僧人身上,取出一隻健鴿,在鴿腳上縛了一支響鈴,揚手縱放,那鴿繞空一匝,挾著一縷尖銳破空鈴聲,穿雲直上,向山頂飛去。
智廣大師抖一抖衣袖,重又見禮說道:「家師自從黃山事敗,接引四派掌門返山,立命全山寺院閉關封山,香客絕跡,終日引頸企待少俠蒞止,又命貧僧守候山腳,一來婉拒遊客登山,二來接引少俠俠駕,峨嵋周圍百里,已遍佈本門弟子,嚴防飛雲山莊細作窺探,少俠等未至嘉定,貧僧已獲密報,唯恨未識少俠容貌,致有適才誑言失禮之事,貧僧這裡謝罪!」
陶羽想不到自己竟被各大門派中人如此推 崇景仰,心裡既惶又愧,連忙還禮,又把秦佑凌茜諸人,向智廣大師一一轉介。
智廣大師躬身道:「貧僧己用緊急信鴿傳訊金頂,家師定將率各派掌門下山恭迎,只是自金頂下山,非片刻可至,前面備有齋棚,請少俠移玉暫歇些時。」
陶羽感歎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受貴派如此隆情厚待。」
智廣大師激動地道:「羅大俠譽重武林,泰山捐軀,義薄雲天,少俠更是一肩承擔天下武林同道存亡重命,峨嵋弟子,恨不得朝夕侍奉左右,拜領教益。」
莫理高也道:「既然來了,少俠不必太客氣,且歇一歇,等一會好上山。」
陶羽無奈,只得隨智廣大師穿過一叢茂林,林中果然有一棟極精緻的竹棚,棚中凡椅桌凳,無不齊全,眾人方才坐下,已有沙彌整治齋席,頃刻而備。
那智廣大師慇勤奉酒,三巡酒過,陶羽便問:「黃山事敗的時候,聽說尚有崑崙、邛崍和崆峒三派沒有趕到,現在己到峨嵋的,不知共有多少派掌門?」
智廣大師道:「三派掌門早已在五天之前抵達,現除了黃山派余大俠殉難,紫陽道長重傷退返武當,其餘八大門派,都已齊集峨嵋。」
陶羽感然道:「可惜紫陽道長也不能來了,咱們在三清觀中,親見他業已仙逝!」
智廣大師驚道:「紫陽道長在黃山雖負重創,但傷不至死,怎麼回山之後,反而死了呢?」
陶羽便將四丑尋釁,為了「通大寶篆」,屠殺武當門下,與紫陽道長血戰三清觀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智廣大師更加吃驚道:「前日崑崙掌門白羽道長趕到的時候,曾經提及在大門附近,見到終南雷家奪命三環跟兩個全真教高手激戰,被全真教打傷,據說也是為了一個姓宮少年,爭奪通天寶篆……」
陶羽回顧秦佑和凌茜,失色說道:「這麼說,宮天寧己經跟全真五老碰了面,他定會無中生有,撥弄是非,說不定會向全真五老進讒挑撥,引起無窮禍患……」
辛弟接口道:「若依咱上次在海上就殺了他,偏是公子不忍……」
才說到這裡,棚外僧人飛報:
「峨嵋靈空大師引七大門派掌門,親迎陶少俠登山。」
陶羽急忙整衣起身,棚外己大步搶進來一個白髯霜眉老和尚,老和尚身後,緊跟著一僧、二道、四俗,其中一個俗家裝束的白髮老大婆,手裡柱著一根金光閃閃的沉重龍頭拐。
這一大群人中,陶羽他們只認識一個,那就是從前曾任少林達摩院護法的慧空大師。
慧空自從少林掌門明空禪師去世以後,已經接掌少林門戶,但他一見陶羽和秦佑,竟不顧一派掌門之尊,搶行兩步,屈膝跪倒,向秦佑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叔」。
秦佑慌忙答禮,眾人見他年紀如此輕,竟然身為少林當今掌門的師叔,都不禁駭然暗驚。
那老和尚正是峨嵋掌門靈空大師,他和崑崙掌門白羽真人、青城掌門元修道長。華山掌門九指姥姥尹婆婆、衡山派追魂金針南宮顯、崆峒派百丈翁宋英以及邛崍派凌空虛渡柳長青柳大俠等人,都是參與過十五年前泰山二次武會的人物,是以一見陶羽,全都一愕,不用介述,已認出這位酷似當年羅偉的少年,便是他們日夕企盼的陶羽。
靈空大師目蘊淚光,喃喃念聲佛號,便欲對陶羽行大禮。
陶羽慌忙接住,含淚道:「老前輩要折煞晚輩麼?」
靈空大師仰天長歎,熱淚滿面,卻又忍不住放聲大笑,道:「我佛有靈,天不絕義士後裔;羅大俠有此虎子,在天之靈,也當含笑瞑目了。」
那手持金色龍頭枴杖的華山掌門尹婆婆走上前來,緊緊握著陶羽的手,激動地道:「好孩子,真是太像你去世的爹爹了。」
八大門派掌門人,個個熱淚盈眶圍著陶羽,你摸摸,他握握,彷彿在他們面前的不是陶羽,而是十五年前的羅大俠,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陶羽感動得流淚不止,一一見過各派掌門,仍以晚輩之禮相敘,又把凌茜、秦佑、辛弟、莫理高祖孫,向各大門派掌門引見。
當他引見到易萍的時候,華山掌門九指姥姥忽然臉色微變,招招手道:「易姑娘,你過來一些,老婆子有話要問問你。」
易萍姍姍含笑走了過來,道:「老前輩有何賜教……」
誰知這句話還沒說完,九指姥姥尹婆婆突然抓起右腕,閃電般扣住她的時間穴門,沉聲道:「好丫頭,你的膽子可真不小!」
陶羽等齊都駭然大驚,忙問:「老前輩,是怎麼一回事?」
尹婆婆冷笑兩聲,說道:「少俠可知道這丫頭的師承來歷?」
陶羽茫然搖搖頭,道:「晚輩雖不知她的師承來歷,但咱們在巫山峽口船上巧遇,易姑娘也是熱心趕來峨嵋參與金頂之會,因此結伴同行……」
尹婆婆哼了一聲,道:「少俠上了她的當了,這丫頭是飛雲山莊派來峨嵋臥底的的奸細,可是怎能逃得過老婆子的慧眼!」
凌茜插口問道:「你怎知道她是飛雲山莊派來的奸細呢?」
尹婆婆冷笑道:「這丫頭的師父,不久之前投靠了飛雲山莊,此事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可巧竟被老婆子途中得悉,是此一眼就認出她的詭謀。」
陶羽詫道:「她的師父是誰啊?」
尹婆婆一字一頓,緩緩說道:「鬼師董武。」
陶羽等仿如被針刺了一下,全都心神一震,不約而同叫了起來:
「什麼?是鬼師董武?」
尹婆婆點點頭,道:「董武共有兩個徒弟,除了這丫頭之外,還有一名男徒,名叫江翼,他們師徒一向隱居勾漏山羅陽,這丫頭獨自在外行走,有個外號,叫做紫蔽……丫頭,你說對不對?」
陶羽緊忙看看易萍,卻見她神情竟然十二分鎮定,微笑點頭道:「一點也不錯。」
尹婆婆又道:「你師門向來喜穿紅色衣衫,所以又有人稱你們『紅雲董門』,這話可對?」
易萍又點點頭,笑道:「對!」
尹婆婆冷哼一聲,又道:「你師父恬不知恥,最近受飛雲莊主陶天林親聘,已經趕往嶗山,當了飛雲山莊的狗頭軍師,可有這回事嗎?」
易萍又頷首道:「有這回事。」
陶羽和凌茜互望一眼,心裡都不禁有些惋惜,心忖:難怪黃山之會,機密早洩,看不出她如此可人,竟不出尹婆婆所料,果真是有意混進峨嵋來的。
尹婆婆冷冷又道:「你倒還算但白,那麼,你是受你師父教唆;特意接近陶少俠,意圖混進峨嵋,暗將咱們金頂會上詳情,報與飛雲山莊?」
可是,這一次易萍卻毅然搖頭,大聲說道:「不!」
尹婆婆五指一緊,怒叱道:「你還敢狡賴!」
她指上暗蓄內家真力,一緊之下,潛力進發,五隻尖銳如刀的指甲,登時深深嵌進易萍白玉羊脂似的肌膚之內。
易萍臉色頓變,額上汗如雨下,但她用牙齒緊緊咬著嘴唇忍受,用力搖擺頭部,聲嘶力竭地叫道:「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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