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羽面色鎮靜如常,手中短劍翻飛格拒,叮叮叮一連七聲脆響,居然半步未移,一口氣將傅三槐七招猛攻全部封開去。
他自從在桃花島研習通天寶篆,達摩秘技以及桃花門三種絕世武功,熔各家之長於一身,雖然武功突飛猛進,卻一直未曾真正出手對敵過,對自己功力究竟增進到何種程度,殊難臆測,此時揮劍力拒傅三槐七招,竟覺得內腑真力蓬勃無限,不但沒有一點力竭之態,反倒精力振奮,如泉如江,不止不休。
心裡一喜,竟反手將短劍插在地上,雙掌一錯,赤手空拳來戰傅三槐。
轉瞬間互拆十餘招,陶羽興起,輕嘯一聲,掌勢忽然一變,竟將「達摩十二無上心法」
的劍術招式,揉合在桃花島「多羅神掌」之中,忽而展掌如劍,忽而化劍為掌,虛虛實實,令人莫測高深。
傅三槐越戰越驚,咬緊牙關奮力揮舞銅牌,卻已迫得由主攻之位,轉變成挨打的局面,陶羽每一出招,無不制敵機先,他不得不跟隨著出手以圖化解,但往往在銅牌招式還未使出的時候,陶羽已經又變成另一種絕對不同手法了。
在這個時候,陶羽著想打敗傅三槐,可說已易如反掌,但他卻似乎無意如此做,只是沉迷在自我陶醉之中,腦中武功有如滔滔大河,唯恨不能一一將它施展出來。
又過了十餘招,傅三槐內力將竭,氣喘噓噓,眼看不支。
在旁觀戰的另一名飛雲山莊門下見勢不好,立即從懷裡取出一枚黑色彈丸,揚手向空中射去。
彈丸疾升十丈,力盡將落時,突然「啵」地輕響,爆裂開來,化作滿天紅光,灑灑而落。
凌茜叫道:「那傢伙在施放救援信號了,羽哥哥,早些把姓傅的了結了吧!」
陶羽聽了神志一清,反而撤身躍退,向傅三槐道:「今日暫饒你一遭,假如你還是執迷不悟,下次就不會再這樣便宜了!」
傅三槐精疲力竭,用銅牌柱地,喘息著道:「你不要以為學得一身武功,便敢叛離飛雲山莊,終有一天,莊主會親自取你性命。」
陶羽淡淡一笑,道:「也許會有一天,但不知是我死在他手中,或是他替我遭害的爹爹償命,你回去轉告莊主,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和我祖孫之情,到此為止。」
傅三槐哼了兩聲,回頭踉蹌而去。
秦佑一晃肩躍了過來,低聲問:「大哥,怎麼不乾脆殺了他?」
陶羽緩緩將短劍替他插回鞘內,喟然歎道:「他不過是個愚忠粗魯的人,又從小看著我長大,叫我殺他,實難下手。」
秦佑道:「這麼說,飛雲山莊中人,個個都與大哥有恩,難道伯父的仇,就不報了麼?」
陶羽被他問得深自一震,默然半晌,才輕聲歎道:「殺我父親的,只是我外公一個人,我怎能不分首從,將飛雲山莊門下都殺戮殆盡。」
秦佑聽了這話,回頭看看凌茜,凌茜卻聳聳肩頭,做了個無可奈何的神態。
那灰袍老人忽然走了過來,向陶羽抱拳說道:「敢問小哥兒就是羅大俠的公子陶少俠不是?」
陶羽連忙回禮道:「不敢,老前輩想必便是巫山莫家堡主!」
灰袍老人暗自—驚,答道:「想不到陶少俠也知我老頭子賤名。」
陶羽道:「常聽人說起江湖暗器名家,有一句詞兒是:陸家鈴、廖家刀、巫山連弩莫理高。適才見老前輩連弩之妙,是以猜想必是莫老前輩。」
莫理高愧然歎道:「老頭兒這點虛名,實在不值一提,方纔若非少俠出手,只怕我祖孫都難逃傅三槐的銅牌粉身。」
於是,又將少年喚過來拜見陶羽,陶羽問起少年名字,莫理高道:「他叫秉雄,咱們莫家堡人,向來不入江湖,但武林情勢,卻無刻不在關注之中,三十年前飛雲山莊崛起武林,老朽早有耳聞,只恨獨木難支大廈,只得在巫山埋頭隱忍,令尊羅大俠和陶天林泰山之會,老朽本擬趕去湊湊熱鬧的,那時他爹病重,以致抽身不開,後來聞說令尊慘死泰山觀日峰,他爹爹一急之下,也嚥了氣,這十五年來,老朽無時不想潛進飛雲山莊,用手中連弩,替令尊報仇,唯力所未逮而已!前些日武當紫陽老道暗地傳訊,邀約老朽同來黃山與陶少俠一見,共謀大事,不想來遲一步,他們都已事敗逃散,連老朽祖孫,也險些落在傅三槐手中。」
陶羽感歎道:「我們也是紫陽道長相邀趕來黃山,不料風聲己洩,正愁無處再尋他們。」
莫理高霜眉一掀,道:「聽說也是今日午前才出的事,黃山掌門鐵杖神翁余振武慘死,紫陽老道身負重傷,極可能己經連夜逃回武當去了,少俠台願再在武當,老朽也附議同去走一趟。」
凌茜插口道:「要去就得快些,別等飛雲山莊援手趕到咱們雖然不怕,卻又耽誤時間。」
莫理高詫望著凌茜,道:「這位姑娘年紀輕輕,內功修為卻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不知是何人門下高弟?」
陶羽便將凌茜,秦佑和辛弟一一向他介紹,莫理高大欣喜,連道:「四位少年英俠,堪稱武林奇葩,我這劣孫從小也是好武成癖,只是未遇名師,至今仍是庸庸碌碌,今後追隨四位,倒要各位多多指點他才好。」
凌茜笑道:「那麼,你也把那連弩的法兒,傳給咱們如何?」
莫理高哈哈大笑道:「這有何難,連弩之法,乃是蜀漢諸葛武候遺留的東西,被我偷學了來,難登大雅之堂,姑娘喜歡,明兒就繪個圖樣,誠意奉贈。」
凌茜向陶羽道:「羽哥哥,咱們連弩學會,傳給桃花島守島的人使用,天下大暗器名家,桃花島有了兩樣,只缺廖家刀一件了。」
她高高興興取了一粒療傷藥丸,給莫秉雄服下,略作調息,一行六人,便離了黃山向西而行。
五天之後,己穿越大別山,進入鄂境,折向西北,渡長江,循漢水逞趨武當。
他們沿途打聽,卻一直沒有發現紫陽道長的行跡,陶羽不禁起疑,向莫理高道:「黃山之會雖然破敗,各派掌門未必就此星散,假如紫陽道長負傷遺返武當,我們這一路疾趕,斷無追不上他的道理,莫非他根本就沒有回武當山去?」
飛蝗連弩莫理高沉吟一會,笑道:「這原只是老朽揣測,想他們秘密聚會黃山,倉促之間遭遇強敵,難道還有另一處收聚殘兵的地方?除了星散,想想別無可去的地方。」
凌茜道:「紫陽道長既然身已負傷,那裡還能跋涉千里趕回武當,我猜他一定就在近處隱藏起來,就算要回武當,也會在傷勢痊癒以後,這樣算起來,一定還在咱們後面了。」
陶羽點頭道:「茜妹的話不錯,以我們的腳程,決不會追不上負了傷的紫陽道長。」
莫理高細想之後,也笑道:「那倒是我們太性急了些,前面有處小鎮,名叫石花街,乃往武當必經之路,咱們索性在鎮上等他一二日。」
石花街是個山區小鎮,但因與武當接壤,常有道士和武林人物來往,市面倒也十分熱鬧,眾人隨著飛蝗連弩莫理高緩步人鎮,見南街上有家客店,甚是淨潔寬敞,店門外繫著四匹健馬。
大夥兒尚未走近店門,忽見店裡大踏步出來四人,各自閃身躍上馬背,揚鞭向東絕塵而去。
凌茜眼尖,一見那四個背影,心中猛地一動,暗中拉了陶羽一把,悄聲道:「羽哥哥,你看……」
陶羽揚目一望,不覺脫口道:「海天四丑!」
這四字出口,秦佑和辛弟俱都一驚,但等他們再欲細看,那四人騎馬已馳出鎮街。
秦佑忙問:「大哥,果真是他們?」
陶羽點點頭道:「沒有錯,正是他們。」
秦佑頓時怒形於色,道:「我每次見到他們,便想起師父,上次他們為凌姑娘傳訊,不便出手,但得機會,必要報復殺師的血仇。」
凌茜皺眉道:「你不提起,我倒險些忘了,上次為了叫他們給羽哥哥送信,曾經答應要傳他們衝穴御神之法,當時卻不知道他們乃是秦公子的殺師仇人,這可怎麼好暱?」
辛弟接口道:「凌姑娘千萬不要傳他們武功,四丑個個心狠手辣,不但殺了谷老爺子,更殺了我父親和許多族人,他是我們的死仇。」
陶羽歎了一口氣,道:「殺師弒父之仇,固然非報不可,但君子待人以信,茜妹既然答應傳他們衝穴御神之法,不可失信於他們。」
秦佑變色道:「海天四丑武功已十分了得,假如再學會衝穴御神大法,功力倍增,咱們就不易報仇了!」
凌茜道:「那麼我就不傳他們,諒他們也無奈我何。」
陶羽正色說道:「不,你已經答應了,不可失信,咱們寧可先履行諾言,然後再正大光明尋他們報仇,相信惡人終有惡報,即使被他們學去衝穴御神大法,也必有一天,惡貫滿盈,自食惡果。」
秦佑聽了,默然不語,心裡不免暗忖道:「大哥行事未免太腐儒了,世上豈有幫助仇人增加功力的道理。」但他一向對陶羽十分敬愛,雖是這般想著,卻沒有說出口來。
莫理高迷惘地道:「此處並非通衢大鎮,四丑在此現身,所去的方向,顯然正是武當,難道他們到武當山去。懷著什麼詭謀不成?」
凌茜—驚,道:「真的,咱們只顧說著將來的事,險些忘了目前,咱們追上去,看看他們要幹什麼?」
莫理高又道:「紫陽老道還未回山,武當門戶空虛,我們正好趕去助道士們一臂之力。」
眾人都覺有理,索性連店也不投,一齊展開身法,飛—般追出鎮外。
海天四丑都有坐騎代步,等他們追出石花街,極目亂山,己不見四騎馬的影子,飛蝗連弩莫理高輕嘯一聲,當先領路,大夥兒一湧追向武當山。
不過一兩個時辰,六人已追到武當山三清觀前,只見那四匹健馬,一排繫在觀外竹林邊,馬上已不見了海天四丑,三清觀門緊閉,裡面鴉雀無聲。
秦佑見此情景,大感驚駭,嗆地便撤出短劍,陶羽忙道:「秦兄弟不要魯莽……」
觀中忽然揚起一聲淒厲絕倫的長嘯,嘯聲之後,緊接著又是一聲轟雷般暴喝
莫理高臉色一沉,道:「裡面已經動上手了。」
陶羽大步走到門前,舉掌按在三清觀一尺多厚的銅門上,暗運真力,手腕輕輕一推,「蓬」然一聲,門後那粗約碗口的純銅門栓,竟被他一震而斷,兩扇銅門應手打開。
眾人一擁進了三清觀,觸目之處,卻見殿前廣場上,赫然躺滿了橫七豎八一地死屍……
正殿階前,約有二十餘名道士,並肩席地而坐,在道士們對面,坐著海天四丑。
在他們身邊,都放著一柄長劍,但卻棄而不用,彼此用左手搭在同伴肩頭上,右掌前伸,連結了二十餘人的功力,正跟四丑雙掌相抵,拼著內力。
從他們額上汗珠滾滾的情形看起來,這場拚鬥,顯然正值艱困關頭。
其中幾名道士一見門外衝進來五六個俗家裝束的男女,誤以為是四醜的幫手,心神微分,頓時被四丑一聲大喝,趁機推進了半尺左右。
秦佑插回短劍,低聲對辛弟道:「咱們去助武當道士一臂之力如何?」
辛弟喜道:「好,公子攻他前面,我攻他後面。」
秦佑道:「咱們不能學那偷襲伎倆,應該從前面正大光明的用力打敗他們。」
兩人一左一右飄身而出,溶在武當道士側面,道士們駭然一驚,正要分身抵禦,秦佑已迅速地伸出左掌,搭在—名道士背心,同時沉聲道:「各位不要分神,咱們是紫陽道長的朋友。」
那些道士齊齊鬆了一口氣,頓覺秦佑手掌上發出一股極有力的熱流,片刻間,己傳遍二十餘人全身,眾人精神一震,同聲高喧一聲「無量壽佛」,二十餘隻手掌向前力椎,立刻把四丑又逼退尺許。
辛弟也學著秦佑的模樣,舉掌發力相助,他的內功修為,並不在秦佑之下,掌力如浪如濤,威不可擋,海天四丑被那施猛的內力一迫,個個臉上變色。
瞎子許成低聲咒罵道:「他媽的,雜毛來了幫手麼?」
林一波哼了一聲,道:「就是谷騰的徒弟和那個無毛族的土人。」
許成目不能見,聽這話吃了一驚,忙道:「姓陶的也來了麼?」
林一波無暇回頭,又被正面逼過來的強猛內力所迫,沒法分神口答。
許成聽不見回答,又發現身後分明有紛亂的呼吸聲,疑心大起,又叫道:「包老大,你看看後面還有什麼人!」
包天洛冷冷笑道:「別管他是誰,便是武當開山祖師張三豐復活,咱們也要逼他交出通天寶篆來才罷!」
陶羽心間一震,暗忖道:「原來他們殺拭許多無辜道士,竟是為了那本通天寶篆。」
忽然一陣激動晃肩躍上前去,雙掌一合,耳中響起「嘶嘶」之聲,竟被他硬生生將手掌插進武當道士和四丑之間。緊接著陡地一聲大喝,兩掌一翻,只聽蓬地巨響:海天四丑和武當道士們都覺得如山之力迫體而至,身不由己,一齊向後栽倒,連秦佑和辛弟也拿樁不穩,踉蹌向後直追了兩三步。
陶羽沉聲喝道:「大家暫且罷手,聽我一言。」
四丑駭然定了定神,才看清出手力分這數十人合併之力的,竟是陶羽,同時也發覺凌茜正笑盈盈立在一邊,矮子楊洋不禁大怒,接口道:「姓陶的,別忘了咱們傳訊送信之恩。」
陶羽冷冷一笑,道:「放心吧!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先要請問四位,武當派與你們何怨何仇,竟下這般毒手,屠殺許多無辜?」
許成白果眼連翻,沉聲道:「這干你什麼事?」
陶羽朗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們如此暴虐殘酷,動輒殺戮無辜,咱們既然遇上,就可以管得。」
林一波怕許成跟他說僵,連忙咳嗽一聲,搶著道:「陶兄不要聽信一面之辭,咱們原是只在追尋一個武當門人下落,是這些雜毛恃強傲慢,才惹得殺身之禍……」
陶羽冷笑道:「你們所尋的武當門人,可是姓竺名宮瑤?找他的原因,可是為了那本通天寶篆?」
林一波不覺一楞,許成卻低聲罵道:「他媽的,這小子好像什麼事都知似的……」
陶羽不理睬他,繼續說道:「竺宮瑤早已脫離了武當派,你們更明知通天寶篆不在武當,卻欺人高手盡出之際,屠殺許多弟子,這等行徑,豈不叫天下人不齒?」
楊洋接口道:「誰叫那姓竺的丫頭跟你去了桃花島,咱們無法尋她,只好向武當派要人。」
凌茜忽然輕笑說道:「啊!堂堂海天四丑,原來是欺軟怕惡的小人。」
林一波臉色一沉,道:「別人譏嘲咱們,情有可原,唯獨姑娘卻不好說這種話。」
凌茜螓首一歪,道:「為什麼?」
林一波道:「姑娘曾允在我等傳訊陶兄之後,願以衝穴御神之法相酬,事至如今,陶兄己與姑娘儷影雙雙,而姑娘授技酬恩的諾言,卻未見履行。」
凌茜笑道:「啊!你不提起,我倒忘啦,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可是你們不來尋我,難道叫我做師父的反來尋你們做徒弟的?」
許成氣得臉上變色,厲聲道:「敢情姑娘僅只存心戲弄我們?」
凌茜搖手道:「不,答應過的事,一定不會食言,等你們把今天的禍事了結以後,我隨時可以履行諾言,傳你們衝穴御神大法。」
許成傲然道:「殺了區區幾個雜毛,有什麼大不了的。」
忽然一個悲愴沉痛的聲音接口說道:「海天四丑好大的口氣,你也太把武當派看得無人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觀門口不知何時進來十名負劍道人,其中兩人,抬著一張軟椅紮成的簡陋小轎,上面坐著一位眉發斑白的老年道人,正怒目瞪著四丑,滿臉切齒之色。
大殿前那二十餘名道士一齊屈膝跪倒,羞慚地道:「掌門師伯回來了,弟子們無德無能,致使武當遭此奇辱。」
那老道望了望滿地死屍,眼中熱淚盈眶,但他強忍住沒有讓淚水滾落下來,蹣跚起身,跨出軟轎,首先向陶羽等稽首為禮道:「陶少俠信守不渝,令人敬佩,可惜……」
陶羽悲聲道:「皖南慘變,在下等已經知道,慚愧來遲一步,未能為各位前輩盡力……」
紫陽道長長歎一聲,淒然道:「這是武林劫運未已,天意難違,少俠且請略歇片刻,待貧道處理完敝派血仇,再與少俠詳談。」
秦佑奮然道:「觀主新傷未癒,如果用得著在下等人。咱們……」
紫陽道長舉手為禮,卻逕自沉痛他說道:「各位適才出手維護敝派盛情,貧道已心感難報,但此事關係武當數百年聲譽,若貧道力所能及,誓必親手除此惡獠,如力所不逮,寧可縱他們遠走,以待將來武當子孫永世不忘今日覆滅的奇恥大辱。」
說到這裡,他內心沉痛悲憤之情,溢於言表,回頭看了看那全觀僅存的三十名二代弟子,便覺萬念俱焚,咬著牙揮揮手,道:「起來吧!你們捨命死守大殿,上不愧祖師,下不愧師友,去把祖師爺傳給三清觀寺太乙寶劍取來。」
其中一個道人應聲離去,不多久,果然雙手捧著一柄古跡斑斕的長劍,跪呈給紫陽道長。
紫陽道長接劍在手,眼中淚珠竟紛紛直落,用微微戰顫的手,握著劍柄,嗆地一聲,寶劍光華一閃,那二三十名武當弟子一齊跪了下去。
他擎劍過頂,神情變得十分莊嚴肅穆,喃喃祝禱道:「武當歷代祖師同鑒,弟子十一代掌門紫陽無德鮮能,禍延全派,今日請劍出鞘,已存與觀偕亡之志,罪孽願一身當之,祖師慈悲,請赦全觀弟子夫責之罪。」
祝罷,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劍鋒一轉,緩緩轉身面向海大四丑,反倒顯得一片平和,輕輕問道:「四位是一個一個出手?或是願一擁齊上?」
海天四丑被他這種出人意外的鎮定弄得有些失措,包天洛大聲道:「老雜毛,你知道咱們任何一個,已足夠取你性命,難道你當真不怕死麼?」
他這話其實並非誇張,甚至陶羽等也莫不如此作想,若在平時,以海天四醜的功夫,紫陽道長或者不畏海天四丑。
但如今他身負重傷、行動都覺艱難,動起手來豈是海天四醜的對手。
可是,紫陽道長卻似乎未把這些困難和危險放在心上,面上毫無表情,仍是冷冷說道:
「四位如不肯動手,貧道就有悟了。」
話聲才落,忽然快似電光石火,長劍一抖,劍尖己指向林一波咽喉。
林一波吃了—驚,仰身向後疾退,趁機探手撤出了折扇。
但紫陽道長一劍走空,卻不追擊,頓足一聲大喝,劍走偏鋒,身隨劍轉,呼地一劍,砍向楊洋。
楊洋自持內力深厚,並不閃退,左掌斜出,輕輕一撥劍身,右手疾探而出,逞按紫陽道長脅下「期門」要穴。
紫陽道長宛如山峙嶽立,長劍一個急翻,大喝一聲:「著」
兩下裡一合即分,楊洋一掌拍在紫陽道長期門穴上,直將他震得踉蹌連退四五步,喉頭一陣甜,鮮血洶湧而上,但紫陽道長嘴唇緊閉,連半點鮮血也不讓它流出口來。
那楊洋卻發出一聲刺耳慘呼,閃退丈許,低頭注視,一隻左臂,己被齊腕砍斷。
一招之間,兩敗俱傷,陶羽心裡一陣慘,回目四顧,只見凌茜雙手掩住眼睛,秦佑和辛弟,莫家父子,都黯然垂下頭去。
大殿前三十餘名武當弟子,個個神情激動。但卻並未出聲。
包天洛見楊洋在一招之間,已受重傷,心頭大駭,厲喝一聲,欺身直上,雙拳連揚一口氣打出六七記施猛無儔的拳風。
紫陽道長左掌連封連卸,腳下連退六七步,臉色蒼白,人也搖搖欲倒。
林一波唰地抖開折扇,人如鬼臉一掠而到,扇面迎風沉洛,劃向左肩。
紫陽道長繞身半轉,忽地一矮身子,奮力張口,呼地對準林一波面門噴出一大口鮮紅的血液……
林一波完全沒想到他會以口中鮮血當作武器,—驚之下,雙目盡被鮮血所蔽,折扇疾收護胸欲退,紫陽道長猛然又是一聲大喝,連人帶劍一送而上……
只聽林一波慘-一聲,太乙神劍從小腹直透尾脊,竟在林一波身上,添了一個透明的鮮血窟窿。
武當道人齊聲高喧一聲「無量壽佛」,都從地上躍了起來。
林一波掩住傷口,向三丑望了一眼,突然仰天嘿嘿大笑起來,念道:「四丑霸天涯,四丑霸天涯……好個四丑霸天涯。」
念了兩遍,身軀搖了兩搖,噗地栽倒,手腳伸縮幾次,當場氣絕。
陶羽看得大感不忍,緊緊捏著兩隻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出手阻止這場慘烈的殘殺,他與武當無仇,卻和四丑有恨,但此時見林一波死狀之慘,心裡竟泛起無限惻隱之心。
可是,當他再看看滿地武當弟子的死屍,湧到口邊的話,又無法再吐露出來了。
就在這剎那之間,包大洛和許成已一齊出手,攻向紫陽道長,杖影拳風,急如劇雨,矮子楊洋自行閉住斷腕穴門,撒出倒刺烏黑軟鞭,也上前圍戰紫陽。
不過三五招,紫陽道長終是重傷之人,劍勢略緩,被許成一杖掃中肩頭,太乙劍「叮」
地墜落地上。
包天洛揮拳直入,拳風破空飛擊,正中紫陽道長胸口。
紫陽道長悶哼了一聲,登登登連退七八步,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人已搖搖欲倒。
武當道士們吶喊一聲,數十柄長劍一齊出手,蜂湧而上。
驀地人影掠空飛墮,雙掌交揮,擋住了三五和武當道士,沉聲喝道:「大家住手,不能再打下去了。」
楊洋怒目而視,厲聲叱道:「姓陶的,你是存心偏袒武當,忘了咱們送訊之情?」
陶羽熱淚盈眶,淒然道:「我決不偏袒任何人,你們這樣打下去,最多兩敗俱傷,如今武林正值腥風血雨之際,飛雲吐山莊淫威迫人,全真教又已侵入中原,虎視眈耽,你們海天四丑一向也標榜要跟飛雲山莊作對反抗,為何不能和武林同道開誠相處,定要逞威屠戮,殺拭無辜?」
楊洋舉起斷腕,怒聲道:「你倒說得輕鬆堂皇,林一波死在劍下,楊某人斷去一腕,難道就白饒了不成?」
陶羽道:「那麼武當門下這幾十位屈死冤魂,又該向誰去索命呢?」
許成接口叱道:「放屁,咱們的性命,豈能拿武當派雜毛,來相比,識相的趕快閃開,免得瞎子失手傷了你……」
陶羽冷冷道:「我現在不想跟你們動手,但如一定要逼我,那也只好出手了。」
許成喝道:「難道咱們還怕了你麼?」
喝聲中,竹杖一記「怒趕飛鯨」,橫掃而至。
陶羽嘿地吐氣開聲,振臂疾揮,勁風過處,五尺以外,己震開了許成的青竹杖。
許成大驚,忽然長嘯一聲,一抖手中竹杖,光影閃耀,一連跳動了三次,破空疾落。
秦佑的聲音輕呼道:「大哥,那是破雲三式……」
陶羽冷冷一笑,已在秦佑的呼聲中電掣般出手,只見他左掌在前,右掌在後,一齊前推半尺光影,忽然手法一變,化為右前左後,雙掌之間,勁力流轉,發出嘶地一聲輕響。
秦佑心頭猛地—跳,失聲叫道:「好一招蜉蝣夜動,大哥,真有你的……」
喝彩聲未畢,許成已駭然連退丈餘,手中竹杖,只勝下半截,他用手撫摸著斷於一半的青竹杖,臉色一片蒼白,久久說,不出話來。
楊洋心頭也是一陣寒,恨恨說道:「姓陶的,咱們這段樑子是結定了。」
陶羽淡淡答道:「我是一番好意,你們如果一定要把我當作仇人,那也只好由你們去了。」
包天洛俯身抱起林波的屍體,一聲不響,大步出了三清觀門。楊洋恨恨一頓腳,道:
「許老二,咱們走吧!青山不改,總有報復的一天。」
二丑走到門前,凌茜忽然叫道:「喂!你們還學不學衝穴御神大法啦?」
楊洋回過頭來,含恨瞪了一眼,卻未答話,掉頭疾奔而去。
凌茜聳聳肩頭,道:「我已經叫過你們,是你們自己不學,以後別怪我沒有守信。」
眾人這才想問問紫陽道長關於黃山之會經過,卻見他已由武當門下安置在殿前石階下,神情萎頓,氣若游絲,內傷已經迸發。
凌茜取出桃花島特製的療傷藥丸,餵給紫陽道長吃下。過了好半刻,才見他喘息著張了張嘴,用一種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叫道:「陶少俠,陶少俠……」』陶羽連忙俯身問道:「道長有什麼吩咐?」
紫陽道長輕聲說道:「武當派能留下他們三十幾個人,此恩此德,全是少俠所賜,咱們武當派沒世不忘……」
陶羽慘然一笑,道:「道長快不要這麼說,我們只恨沒有早一步趕來,才使貴派犧牲了數十位高弟。道長覺得內腑傷勢好了些麼?」
紫陽道長歎息一聲,道:「黃山事敗,貧道被傅三槐的銅牌打傷,內腑已感不支,方才又硬接幾招更覺五臟盡碎,縱有仙丹,也無法救得殘命,能在臨死之前,再見少俠一面,貧道死亦無憾,可惜的是黃山之會,竟被飛雲山莊事先得到風聲……」
秦佑插口道:「伍子英老前輩可曾趕來了?」
紫陽道長搖搖頭,道:「他雖未到,中原十大門派。俱有高手趕到參加,少林明空撣師已死,新接十五代掌門慧空親身趕赴黃山出席,足見各派都已捐棄門戶之見,今後武林大事,正有可為,想不到,唉……」
陶羽道:「黃山大會原很機密,風聲怎會事先傳到飛雲山莊耳中?」
紫陽道長喟然道:「這是一個難解的疑團,貧道在會期十天以前便到了黃山,鐵杖神翁余振武將天都峰在近五十里內,遍佈黃山派中得力弟子按樁設卡,防禦不可謂不嚴,但事敗之後,竟發覺飛雲山莊早在半月之前便知道了詳情,莊中高手,早已潛隱在黃山附近,除非他們在貧道發出傳檄的時候,便己探得了詳情,否則,怎會比貧道到得還早?」
陶羽迷惑地道:「這就更奇怪了,是什麼原因呢?」
紫陽道長道:「原因只有一個,唯一的可能,是咱們十大門派之中,有了奸細!」
眾人駭然一震,不約而同齊聲問:「奸細?是誰?」
紫陽道長說道:「目前尚未查出是誰來,但當貧道將善後之事托付峨嵋派掌門靈雲大師之時,曾跟他細作檢討,除了這個可能,飛雲山莊幾乎絕不可能那麼快獲悉詳情,許多攻山高手,都是由總壇趕來,他們難道會飛麼?」
飛蝗連弩莫理高心中忽然一動,問道:「飛雲山莊動手在會期之前,十大門派到了多少?
什麼人沒有到的?從這方面揣測,就不難查出誰的嫌疑最重了。」
紫陽道長道:「分柬計議,是貧道和黃山掌門鐵杖神翁聯名發貼,那天出事的時候,雖然未屆會期,十大門派已經趕到大半,只有崑崙、崆峒地點較遠,鄧蛛派掌門凌空虛渡柳長青柳大俠適巧不在川西,只有這三派的人還未趕到,但是,他們在接柬的時候,都一口答應赴會的,貧道猜想,那奸細大約不會是這三派中的人。」
眾人聽了,都沉吟默忖,但誰也猜不出那一派可能是飛雲山莊的奸細,皆因十大門派久處陶大林淫鹹之下,誰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有人發起聯盟,論理都該同仇敵愾,共謀反抗才對,什麼人反會把消息透漏給飛雲山莊?
陶羽長歎一聲,道:「可惜這麼重要一次聚會,竟被飛雲山莊破壞。」
紫陽道長喘息著道:「少俠不必灰心,雖然黃山事敗,會有更嚴密更團結的另一次黃山之會,武林各派已經忍無可忍,壓力越大,越能促成中原武林的大團結,一次失敗,算得了什麼。」
莫理高插口道:「但如今各派星散,再要號召起來,談何容易?」
紫陽道長神情顯得極其萎靡,雙眼半合,似乎已經不能支持,但他一振心神,強自掙扎著道:「不,不,沒有散……沒有散,他們已經另改會址,移到…移到……」
陶羽等齊都精神一振,莫理高沉聲急問:「另外移到什麼地方?你快說……」
但紫陽道長卻似油燈乾枯,喘息半晌,竟無力再說下去。
陶羽道:「他現在內傷已發,難以支持,不如等他休息一會。」
莫理高一閃身躍到紫陽道長身後,疾探左掌,抵住他背心「靈台」大穴,閉目運功,將本身真氣,緩緩注入他內腑。
凌茜焦急地道:「道長,你千萬振作一些,把會址告訴我們……」
陶羽歎道:「你不要逼他,讓他調息一會,慢慢再說。」
約莫過了半盞熱茶之久,莫理高滿頭大汗如雨,面色蒼白,頹廢地道:「不行了,他內腑已經盡碎,縱有仙丹,也難救得活他……」
秦佑連忙也伸出左掌,按住紫陽道長「脊心」、「鳳尾」兩處穴道,默默行功,催氣助他維護內腑。
紫陽道長又緩緩睜開眼來,黯然掃了身側那三十餘名武當派僅存的道士一眼,不禁潛然淚下,微弱地歎道:「唉!不想武當一派,只剩下你們幾個十二代弟子,可恨呀可恨!」
莫理高見他已開口,忍不住又問:「到底他們現在都在什麼地方,你怎不快說?」
紫陽道長緩緩說道:「黃山敗後,除了余振武慘死,其餘已經趕到的各派,由峨嵋靈空大師帶領,連夜西行,移往峨嵋金頂,並且在黃山附近,留下傳訊指引的人,以便崑崙、邛崍,崆峒等派的轉往川中見面,你們也可以立刻趕到峨嵋去……」
莫理高長長吐了一口氣,道:「這就叫人放心了,峨嵋遠在西陲,距離飛雲山莊較遠,正是最好的秘會之處。」
陶羽卻覺得一陣悲傷,執看紫陽道長的手,激動地道:「道長安心養傷,咱們等你傷癒之後,同往峨嵋去一趟。」
紫陽道長淒然笑道:「少俠盛情,貧道心感無涯,只恨貧道已經無力再見少俠重振令尊虎威,掃滅飛雲山莊,為天下武林同道,出了這口悶氣。」
說到這裡,笑容忽然一斂,道:「貧道雖死,能在死前手刃林一波,斷去楊洋一腕,也算對得起武當歷代祖師,不過從今以後,至少二十年內,江湖中不會再有武當派弟子行道,這卻是武當開山數百年,第一件遺恨之事。」
他忽然奮力從石階上坐了起來,手持霜髯,縱聲大笑。
笑聲淒厲絕倫,滿山回應,漸漸趨於低沉,音斂時,紫陽道長哇地張口,鮮血泉湧而出,染得滿身滿地。
但他兀自拾起那柄武當鎮山之寶「太乙劍」,巍顫顫放置在一名中年道士肩頭上,其餘的道士同喧「無量壽佛」環階跪倒。
陶羽等知他乃是傳授掌門大位,連忙退後幾步,肅立不動,每個人的臉上,都淌著一般熱流,是那麼癢癢地,帶略些苦澀和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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