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眼劫 第三章 虎門無犬子
    房英默默地隨一群少林僧走向大雄寶殿。其間,房英不禁疑竇重重。

    他覺得這些武當道人來得太快,自己一路晝夜急趕,前腳剛到,他們卻後腳趕至。

    房英思索著,不知不覺地已進入前寺大雄寶殿,耳中倏聽少林掌門鏡清彈師一聲驚噫!他怔然摒棄雜念,目光—瞬間,也不禁一愕!

    殿中冷清清地根本沒有什麼武當道人,只有兩名年輕僧人,屹立殿門口。

    鏡清禪師停步正欲喝問,那屹立殿門門的—名僧人已疾步上前—禮,垂首稟道:「啟稟掌門,武當掌門及—幹道長皆在殿前站候。

    鏡清掌門神色又是—惑,道:「為何不恭迎入殿待茶?」

    年輕們人道:「武當掌門人不願入殿,弟子也感奇怪。」

    鏡清一揮手,再舉步緩緩出大殿門口。這時,房英已看清大殿前鋪著石板的天井中,屹立著十四名氣度沉著,肩扎長劍的武當道人。

    那假的清虛真人站在天井中央,長髯飄拂,神色儼然。左旁面對大殿,雁行排列著武當三老:清涵、清水、清心。

    右邊是輩份低—輩的「武當十劍」飛雲,白雲、彩雲,飄雲、浮雲、氳雲、福雲、芷雲、祥雲等十名中年道長。

    其中除三老及掌門,房英在武當見過一面外,其餘十劍,還是第一次見面。這時,他目光一接觸那假掌門「清虛真人」,心頭砰地一震,星眸中不自覺地暴射出一股仇火。

    若不是在少林,環境不允許,若不是自知絕非對方敵手,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在那假清虛真人胸前刺上三劍。

    但是,那清虛真人目光飄過房英臉上,神色卻並無異樣。只見他一見少林掌門出來,稽首一禮,呵呵一笑道:「鏡清道友,十餘年未見,今日相會,道友精神更加矍爍了!」

    語氣誠摯,正如故友相逢一般。

    鏡清禪師忙合什還禮道:「道兄仙容依舊,老衲衷心欣慰,何不入殿待茶!」

    說著,目光帶著疑惑,側首瞥了房英一眼。

    不錯,老和尚的確有點懷疑,武當掌門與他十餘年前,時相往還,而且因為同屬方外之士,所以交誼極深.現在,他憑一甲子余閱歷,卻怎麼也看不出這位「清虛真人」是假的,「幻容」「變骨」之術可以改變人的容貌,可是眼前的「清虛真人」,一言一行,莫不與十餘年前—樣。這種舉動酷肖逼真之處,卻非功力所及,若不是房英剛才告警,老和尚早巳前迎把臂敘舊,然而現在,此刻表示任何意見,只有陡增紛亂。何況,他還不知道那「清虛真人」此來究竟是為什麼?

    卻見「清虛真人」微笑道:「道兄盛意心領,貧道因有急事,不想多作耽擱,故不願打攪道兄清修。」

    鏡清禪師惑然道:「道兄匆匆而來,又要匆匆離去,敢情有什麼重大事故?」

    「清虛真人」道:「不錯,貧道此來,想請道兄賜助!」

    鏡清禪師微笑道:「道兄出言過謙了,不說誼屬同道,就以道兄與老衲近三十年交誼,若有效勞之處,理當盡力,道兄但請吩咐!」」清虛真人」道:「既如此說,貧道就冒昧了。」

    接著伸手—指房英道:「貧道此來,就是為這孽障,萬望道兄成全,交給貧道帶回去。」

    房英一聽這話,神色不禁一變,暗道:「果然不錯,是為我而來,但他怎會知道我行蹤呢?」

    卻見鏡清禪師白眉聳動,惑然道:「道兄知道這子是誰麼?」

    「清虛真人」道:「貧道當然知道。」

    鏡清禪師益發訝然,道:「耳聽房老樾檀與道兄交誼極深,這位少施主就是有得罪道兄之處,也該寬容一二。」

    「清虛真人」微微—歎道:「道兄之言不錯,只是此刻貧道縱有寬恕之心,卻無辦法可想了。」

    鏡清禪師愕然道:「這話怎麼說?」

    「清虛真人」神色凝重地道:「房施主前往敝觀,貧道見是故人之子,以禮相待,哪知他心懷叵測,出手暗算,竟擊斃本門門下弟子。唉!貧道若再包庇,何以能平千餘弟子激憤之心。」

    倏然「武當三老」為首的清涵道長怒道:「豎子,你既敢作,怎不敢當!」房英狂笑道:「藉口加罪,何患無詞,請問道長,證據呢!」

    只見鏡清禪師一揮手,阻止房英再說下去,對「清虛真人」凝重地道:「房少施主是少林之客,道兄卻是老衲故交,且誼屬同道,實應守望相助。但如今各執一詞,老衲不知應該如何處置?」

    「清虛真人」,沉聲道:「狼子之心,道兄難道還要包庇他麼?」

    鏡清禪師白眉緊皺,側首又懷疑地瞥了房英—眼!

    這位佛門高僧生平未遇到過什麼難題,現在感到左右兩難。事情頗為扎手。房英怒極冷笑道:「道長騙人的本事,確是愈來愈高明了,只是信口之言,鏡清前輩怎會相信……」

    「清虛真人」道:「事證俱在,豈能容你遁詞。」舉手擊掌,連拍二下。

    只見「武當十劍」中的浮雲道長疾步出列,躬身道:「掌門人有何吩咐?」

    「清虛真人」揮手道:「速把證物抬來,讓少林掌門人一觀!」

    浮雲道長應諾而退,轉身奔出寺門。

    鏡清禪師及—干少林高僧見狀—愕,目光一抬,這才看清在寺門外停著—輛白色素車,車前還有二名年青武當道人肅立著。

    此刻—見浮雲道長出寺一揮,立刻在車蓬後拉出一口棺木,靜寂而迅速地抬入寺中, 直至「大雄寶殿」台階下一橫,輕輕放下。

    房英心頭震動,厲喝道:「這是誰?」

    武當「清虛真人」神色似乎極力悲痛地道:「是誰,你不會看麼?」向屹立於棺旁的浮雲道長—揮手,喝道:「啟棺讓少林道友過日。」

    浮雲道長立刻雙掌在棺緣一按一掀,卡嚓一聲,棺蓋應聲而開,房英目光瞬處,心頭猛然一跳。

    在棺中直挺挺躺著一具道裝屍體,正是在武當被自己挾持又放過的武當三代弟子凌竹道人。

    這剎那,房英心頭狂怒,厲吼道:「這是陰謀,有『寒竹』前輩為證,我房英雖當時挾持他點了他腰際『軟』『麻』二穴,卻並未傷害他。」

    他激怒得胸頭起伏不停,喘過一口氣,接著道:「莫非是你這個假掌門人自己弄的鬼,不惜殺死弟子,來誣賴他人?」

    話聲剛落,浮雲道長已悲憤地厲喝道:「住口,你殺了本門弟子,竟還敢侮辱貧道掌門人!」反手一探,刷地一聲,肩頭探手一掣,長劍已在手中。

    倏見「清虛真人」喝道:「浮雲不得在少林寺中無禮。」

    接著對房英冷冷一笑道:「不錯,你只點了凌竹腰部的『軟』、『麻』二穴,部位是『衝門』、『氣捨』二穴是麼?嘿嘿!當初本掌門人不察,所以不為已甚,放你離開武當,怎知你竟暗下毒手,竟以『斷經』手法,捏斷他陽矯二經……」

    說到這裡,倏然目光移向鏡清大師道:「若是不信,清道兄過目。」

    說活聲中,浮雲已撕開屍軀上布袍,露出腰部,果見右側「衝門」、「氣捨」二穴上,青腫起兩大塊,且紫色瘀凝。不錯,這正是「斷經斬脈」手法的傷症。

    房英暗暗怒罵無恥,正欲再辯,目光瞥見鏡清掌門的皺眉神色,心中倏然泛起一絲警惕,覺得此刻自己的安危,完全處在少林掌門人的一念之間,如不能在這危險關頭,力持鎮靜,說不定反被對方所趁。

    這些念頭一轉,胸頭怒火頓消,神志轉起清靈,緘默地靜靜掃視殿前那些武當道人,置心中卻焦急地在等鏡清禪師發言。

    鏡清禪師卻白眉聳皺,目光注視著屍體,默默不語。

    這位佛門高僧對房英與武當掌門間的糾葛,現在已完全明瞭,可是對其中真象,卻愈來愈迷茫。

    房英的報告,確實聳人聽聞,而現在,這位「清虛真人」不溫不火的表現,卻令他真假莫辨。

    這位佛門高僧覺得,除非是一派掌門,除非是是修為深湛的玄門之士,決難表現出這份雖怒而不行動,雖仇而仍持理相爭的修養。

    問題的中心,在於這位「清虛真人」是真是假?然而目前要辨明這一點,確已感非常困難。

    鏡清禪師暗暗一歎!他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難於處理的。於是他佛眼再巡視著「武當三老」及「武當十劍」,這十三位武當道臉上果如「清虛真人」所說,巳現出慍怒不耐之色。

    在不願傷了與武當數十年來的交誼,知道這事一處理不慎,立陷兵戎殺機,但於情於理,又不能交出房英而傷少林令譽的情形下,鏡清禪師苦思著兩全之策。

    沉默……四周的氣氛靜得令人窒息。

    這剎那之間,少林寺前殿雖有這麼多人,卻沉靜得針落可聞。可是力持鎮靜的房英,內心卻漸漸緊張,背上巳漸透出陣陣汗水。

    他倏然感到自己的處境相當危險,少林掌門鏡清禪師的沉默,表示著對自己剛才的報訊並不盡信。而自己到少林,那假武當掌門人竟後腳跟到,顯示自己的行蹤,仍逃不過對方眼線,說不定在少林寺中,或左右也隱伏著強敵。

    此刻的房英倏然明白,自己變成一場武林大劫的關鍵,對方所以千方百計要逮捕自己及父親,是唯恐陰謀未成熟前被洩露。

    他想到那神秘的「天香院」……想到「寒竹先生」臨終前的話,忐忑的心頭不禁暗暗道:「我不能這樣等待下去,假如鏡清禪師對我不利,豈非……」

    轉念至此,心頭狂跳,再也沉不住氣,目光四下一溜,正想走為上策……

    驀地見鏡清禪師長歎一聲道:「清虛道兄,貴派弟子被殺,礡實令人氣怒難平,只是道兄能否為老衲設想一下?」

    「清虛真人」稽首一禮道:「貧道知道掌門人措置困難,但望在數十年交誼,俯允其成。」說完又恭謙地深深一禮。

    鏡清禪師倏然長笑一聲道:「出家,人慈悲為本,老衲以為,這事處理,並非僅有這一途可行,道兄修為深厚,已達神虛靈清境界。哈哈哈!道兄還記得十五年前老衲與道兄聯袂遨遊少室峰,眼見靈山空寂、大千沙小,道兄自己一時感懷所念的那首詩麼?」

    「詩?」「清虛真人」微微一愕,旋即乾澀地笑道:「貧道自然記得,只是身為武當掌門,若門下弟子被殺,無動於衷,豈非難服眾憤而貽譏於江湖?」

    鏡清禪師神色倏然一整,道:「道兄既欲堅持,老衲為少林令譽,必須考慮,道兄是否能給老衲一柱香時間?」

    「清虛真人」復稽首道:「掌門人是否能賜告,考慮重點是什麼?」

    他說完微微一歎復解釋道:「貧道是說,若道兄考慮不願交出那孽障,貧道就不想多等,若是考慮交出方式,貧道願站候道兄渝旨。」

    鏡清禪師凝重地道:「老衲明瞭道兄立場,故考慮交出房少施主的方式,只是為了少林令譽,不得不與摩達院長老商議!」

    此言一出,一旁的房英神色大變,他念頭未轉,已見鏡清禪師側首道:「施主,請暫與老衲入殿!」

    房英悲憤填胸,眼見在眾目之下,要逃實在困難,不由憤然冷笑,也不說話,轉身進入大殿,耳中已聽得「清虛真人」笑道:「貧道先代武當拜謝,並在殿前恭候道兄法諭。」

    這時,鏡清禪師也退入殿中,向侍立的兩名青年僧人揮手道:「關上殿門。」

    兩名年輕僧人—聲應諾,雙雙拉上殿門,房英見狀心頭—沉,再禁不住怒火勃發,沉聲道:「大師要拿晚輩如何處置?」

    只見鏡清禪師微微一笑,道:「施主稍安毋躁,請隨老衲來!」緩步帶著四護法,八羅漢向殿裡一座偏門走去。

    房英見鏡清禪師神色間並未有對自己不利的跡象,不由惑然,只得默默跟著。

    穿過門戶,目光一掃,是一間面積略小的後殿,四壁掛著書聯佛畫,擺飾著許多椅桌,彷彿是專門議事的後殿。

    房英目光倏然掃及壁上也有—幅清虛真人的手跡,心中頓時浮起一陣慨歎,覺得父親生性實在太直,如今竟莫名其妙的捲入一場漩渦中心……

    卻見鏡清禪師在靠裡一張檀香椅中坐落,對兩旁侍立的四護法、八羅漢沉聲道:「武當掌門突然為房少施主來,突出老衲意料之外,你等看這位武當掌門人是假是真?」

    四大護法中的法淨僧合什接口道:「弟子昔年曾與武當掌門多次交談,以目前而論,實看不出是假的跡象!」

    法淨僧一旁的法光護法冷冷一瞥房英,道:「弟子以為,道佛二門,殊途同歸,且這位房少施主既敢殺孽,必有自處之策,弟子以為本寺不宜捲入糾紛,而與武當傷了和氣。」言下有交出房英之意。

    房英暗自一聲悲歎!這時他方瞭解父親當初不肯直接指出真象,只用暗示,就以「寒竹先生」這等盛名人物,明知有偽,也不肯昭然揭發的理由,實因滋事體大,如非有確切證據,難以令人相信。

    此刻,他緘默不言,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多說無益,不如靜以待變。

    只見鏡清禪師點點頭,轉對房英道:「少施主告警之言,老衲覺得煞費衡量,難辨真偽!」

    房英冷笑—聲道:「是真是偽,晚輩已盡所言,只可惜『寒竹』前輩死難瞑目,千萬叮囑晚輩來少林傳汛,卻得這般結果。」

    鏡清禪師微微一笑,道:「少施主曾說過,懷疑起因於兩卷書軸,是麼?」

    房英冷冷道:「不錯。」

    鏡清禪師道:「少施主自覺目力能辨真偽?」

    房英道:「晚輩幼受家父訓誨,自信尚有此目力。」

    鏡清禪師點點頭道:「虎門無犬子,以『神眼』房老檀樾盛譽,少施主目力過人,自理所當然,只是老衲尚要試驗一次。」

    房英坦然道:「晚輩遵命,不知要怎麼試驗法?」

    鏡清禪師目光一掃左右,道:「法淨,法本接諭。」

    兩旁侍立的法淨、法本閃身而出,同時垂首道:「弟子聽諭。」

    鏡清禪師嘴唇啟動,卻未發出聲音,只見二位護法聽完一應諾,躬身而退。

    片刻之後,二位護法匆匆復入,手中各持著一張黃紙,紙上墨跡淋漓,雙手給鏡清禪師。

    這位少林掌門接過看了一眼,對房英凝重地道:「少施主既自詡目力,老衲就以這二張書法相試,事關施主自身安危,希望慎重辨別,將所得告知老衲。」伸手將二張黃紙遞出。

    房英接過,垂首注目,只見紙上各寫著「苦海無邊」四個大宇:一張作篆書,一張作隸楷。他仔細一比較,卻發覺字體雖然有別,然勾劃撇捺間氣勢完全相同,不由微微一笑,抬頭道:「晚輩雖未見過二位大師手澤,但由這兩張筆法上看,明是各異,神韻卻完全一致,諒必出於一人筆下。」

    鏡清禪師待房英說完,目光淡淡地向法淨,法本二僧一瞥,倏然開口喝道:「無塵聽令。」

    八位羅漢僧中閃出一僧垂首合什道:「弟子聽諭!」

    鏡清禪師凝重地道:「傳達武當掌門人,請即親筆錄一收據,言明經過,本掌門當親自交人,將來若有人質問少林,也可有一依據,免使本寺無故捲入漩渦。」

    無塵僧應諾而退,急奔出殿。

    房英頓時心頭大震,暗忖道:「難道我看錯了!」

    他仔細注目,再比較二張字跡,看來看去,卻是同一人筆跡。

    就在這時,已見無塵僧返身奔回,手執一張素箋,交給鏡清禪師,垂手稟道:「回稟師祖,武當所書收據請即過目,武當掌門人稱感謝師祖感情,希望速將人交出。」

    鏡清禪師接過素紙,目光一瞬,道:「此收據是武當掌門親筆麼?」

    無塵僧道:「收據是武當三老中的清涵道長所書,但由清虛掌門人親自畫押。」

    鏡清禪師點點頭,揮退無塵僧,對房英道:「少施主,牆上有昔年清虛道友所贈親筆。現在老衲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請說出真偽之別,在那一點?」

    說完,手一揚,那紙收據已向房英平平飄至。

    神思混亂中的房英伸手接住,垂首向紙上最後畫押的「十」字注視起來。

    只見他額上汗水滾滾而落,目光凝視,一瞬不瞬屹立沉思,如同木偶一般。

    要知道他剛才因見鏡清禪師要把自己交給武當,心中感到必是自己鑒別錯誤,此刻已把全副精力,放在眼前這張收據的字跡上。

    這種精力損耗,比一場亡命肉搏,猶有過之。同時房英覺得生死可以不計,但房家在武林中的「神眼」之譽,卻不容有損,故他凝視在紙上最後劃押的「十」字上,不敢下斷論。

    可是第—次的答案,已有問題。在患得患失的心理下,他的神思,已不復像剛才那麼清朗,加以只有一個簡單的「十」,要與壁上真跡對照,使他更感吃力。

    良久,才見房英長長噓出一口氣,抬目對鏡清禪師凝重地道:「判書法之真偽,首重神韻,畫押筆劃,雖只有一橫一豎,但與壁上親聯中的『幸』字相比較,仍可看出差別。」說著,緩緩走到掛著清虛真人贈聯的壁旁,手指上面字跡,接下去道:「這『幸』字,輕靈飄逸,卻仍不失蒼健有力。然看收據上畫押的『十』,表面與真跡毫無差異,但究其墨色濃淡,著筆粗細,卻可看出粗重躁急,毫無出塵之概,韻味猶減一籌。」

    說到這裡,沉重地目注鏡清禪師道:「掌門前輩以為然否?」

    「哈哈哈……」鏡清禪師倏然一聲長笑,笑聲中倏然起立。

    房英心頭又是砰然一震!神色慘變。

    口  口  口

    他心頭倏地浮起無限的憤怒和悲哀。

    他覺得第一次的鑒定,縱然有錯,可是這一次,絕不會有誤失,若再否定,顯然這位少林掌門在衡量厲害關係而並不是論是非了。

    在悲怒交集中,房英已沉勢蓄勢,準備一見形勢不對,就欲硬闖出去,他雖覺得闖出去的希望極為微弱,但他絕不甘束手就縛。

    卻見鏡清禪師笑聲一頓,向房英道:「老衲久聞房家『神眼』之譽,今日一見果不虛傳,至於少施主的安危,老衲極力擔當。」

    意外的讚譽,使緊張悲憤的房英,反而一呆。

    只見護法僧法淨急急道:「掌門師尊?難道那武當清虛掌門人果是假的?」

    鏡清禪師神色倏變慎重,沉聲道:「不錯,這位武當掌門確非昔年的清虛道友了。」

    法淨凝重地道:「以書法來判斷人的真偽,弟子覺得失之輕率,希望掌門人考慮。」

    鏡清禪師道:「本掌門並不輕率,剛才後殿對答中,老衲已起懷疑。」

    一干少林高僧神色頓時詫然,只見鏡清禪師接下去道:「法淨,你還記得剛才老衲對『武當掌門』提起十五年前所吟的詩麼?」

    法淨垂首合什道:「弟子記得。」

    鏡清彈師道:「其實當年清虛道友並未吟什麼詩,然而這位『武當掌門』卻支吾以對。由此點判斷,真偽立辨。」

    房英此刻緊張的心情已經一寬,聞言暗道:「—代佛門高僧,果有超人智慧。」當下對這位年近八十的老和尚大感欽佩。

    只見鏡清禪師語聲沉重地繼續道:「但是老衲剛才仍保持七分懷疑,故命爾等以書法相試。法淨,剛才兩張字跡是你一人手筆麼?」

    法淨點頭道:「不錯。」

    鏡清禪師道:「但老衲仍不相信,再誘取那『武當掌門』字跡相試,這位房少施主鑒別之言,極為中肯,老衲對書法雖屬不精,但—經提示,也看出其中差異,法淨,你還有什麼地方不服麼?」

    這時的法淨僧已心悅誠服地道:「弟子冒瀆,請師尊裁奪。」

    鏡清禪師道:「事理愈辨愈明,只是此刻若不交出房施主,難免一場干戈。唉!少林寺的清淨歲月,恐怕不復存在了。」

    房英急急上前幾步,激動地道:「是晚輩拖累了前輩。」

    鏡清禪師肅然道:「施主此舉,或可使少林免於一場大劫,老衲感謝尚且不及,怎可言『拖累』二字,現在咱們應該出去應付武當道友了。」

    說完,轉對知客僧法善吩咐道:「法善,密傳令諭,前堂弟子,一律戒備,達摩院長老,羅漢堂,戒壇各弟子,聽候調遣。」

    知客僧法善應諾匆匆而退,小小的議事後殿頓時陷入一片緊張的氣氛中。

    於是,在沉重的心情下,這位少林掌門人走出後殿,向大雄寶殿行去。

    大雄寶殿的大門復徐徐啟開,房英隨著少林掌門在四大護法、八羅漢的擁護下,走出殿外,目光掃視間,殿前的武當道人神色間皆焦灼不耐。

    這時那「清虛真人」見少林掌門等再度出現,神色一振,急急道:「鏡清道兄,多蒙俯允,現在可以交人了麼?」

    鏡清禪師合什冷冷道:「老衲既已允許,自當履行諾言。只是方式上老衲覺得應先向道友說清楚。」

    「清虛真人」神色微喜道:「請道兄吩咐!」

    鏡清禪師道:「請各位道友寺外等候,老衲送房施主出少林後,任由道友逮捕。」

    「清虛真人」眉頭微皺道:「就是現在?」

    鏡清禪師道:「房施主在少林寺中,仍算賓客,故時間一點,老衲不敢確定。」

    「清虛真人」神色一沉,冷笑道:「少林寺有前後左右四道門戶,時間不能確定,大概門戶也不能確定了!」

    鏡清禪師冷冷道:「確是如此。」

    這一直率的答覆,含意已表露無遺,驀地只見「武當三老」為首的清涵道長怒聲道:「掌門道兄,你難道不顧武當少林數十年來交誼?」

    鏡清禪師肅然合什道:「長老責備過重了。並非老衲不顧交誼,只是時過境移,老衲縱然顧全道義,將來難免被貴派唾罵。」

    清涵道長身旁的清心道長一愕,朗聲道:「鏡清道兄此言用意何在?」

    鏡清禪師雙目精光一閃,寬大的衣袖一揚,倏指著「清虛真人」,肅穆地道:「貴派掌門人,已非昔年清虛道友,老衲這份交情豈非吃力不討好。」

    此言—出,「武當三老」、「十劍」神色齊齊—震,同時轉首向那「清虛真人」望去。

    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更不相信這是事實。但是一代少林至尊,地位是何等崇高,若非有所見,豈會信口開河?

    只見「清虛真人」神色鐵青,氣極長笑,雙目精光四射,對三老、十劍道:「爾等看貧道有假麼?」

    說完,反手緩緩抽出肩頭長劍,左手捏劍決,右手搭於左手劍訣食指第二節上,儼然一派宗師氣度。

    房英暗暗一歎道:「此人不論是誰,單以這等折人風度,必對摹仿清虛真人,下過一番若心,看來,除非能點破他一身功力,使他現出原形,武當門下是不會相信警告了!」

    果然,只見三老、十劍望了一眼,悚然垂首躬身道:「掌門人豈能有假!」

    原來三老、十劍在懷疑下,倏又不信,關鍵就在這一式武當劍術絕學「玄璣三式」的亮門立戶式上。

    其中三老是清虛真人的師弟,十劍是清虛真人的嫡傳弟子,他們對清虛真人的一些小動作,自然極為清楚。

    而現在,這位『清虛真人』施出唯武當掌門人才能獲傳的「玄璣三式」,亮劍立式的「橫笏朝闕」,長劍正好與平常一樣,劍尖搭在食指第二節,這怎會是假的?

    只見三老之首清涵道長倏然轉首,對鏡清禪師厲聲道:「好一位佛門高僧,不答應交人,也還罷了,竟敢危言聳聽,挑撥離間!」

    鏡清禪師倏然長歎一聲道:「清涵道友既是不信,就算老衲多說……」

    「清虛真人」冷笑一聲道:「危言聳聽可以不究,包庇武當仇敵,不能輕罷。鏡清道友,若不交房英,休怪貧道以劍要人!」

    鏡清禪師臉色一沉,白眉軒動,道:「道友要動手?」

    清涵道長狂笑一聲道:「動手又有何懼。掌門人,貧道以一柄長劍先領教少林絕學!」刷地一聲,亮出長劍,退立三步,凝神蓄勢,注視著鏡清禪師,準備動手。

    大殿前一干少林高僧,見狀個個神色慍怒,躍躍欲動。

    卻見「清虛真人」沉喝道:「清涵師弟,忘了貧道叮囑?」

    清涵道長默然垂劍,強制激動道:「弟子不敢!」

    「清虛真人」倏長吟道:「群策群力,共進共退,武當弟子,擺陣!」

    後半段喝聲一落,殿前人影如花一般爆開。只見道衣飄忽,人影飛閃,武當十劍五五分開左右,武當三老右二左一,也迅即站好位置,嗆郎連聲過處,十四柄長劍,齊齊出鞘,動作劃一,寒光頓如長虹而起,面積不過方圓六七丈的天井中,立刻劍氣瀰漫,氣氛一緊。

    時已卯時,朝陽高昇,映著寒森森的劍芒,隱泛起一片沉沉殺機。

    少林鏡清禪師神色一凝,目注殿前武當道人排列的陣式,十四個人卻正好是兩座「北斗七星劍陣」。「斗柄」微斜,二陣相聯,不由沉聲喝道:「道友們一定要開殺戒麼?」

    仗劍屹立中央的「清虛真人」厲聲道:「除非道兄能夠交出.房英,否則少林武當從此斷義,貧道並以『北斗七星連環劍陣』,請少林高僧人陣一會,若能破陣,貧道就退出寺門,若不能破陣,貧道就自行拿人!」

    房英此刻暗暗驚震無比,他素聞武當的「七星劍陣」與少林的「達摩羅漢陣」為道佛二門無上絕學,當今武林中,還沒有任何人敢輕闖試鋒,看來這假武當掌門此來已存心火拚。而且這雙七星連環陣,卻是第一次聽到,想必更是厲害無比。這—陣搏鬥,鹿死誰手,顯然無可預料。

    他緊張地注視著鏡清禪師反應。只見這位少林掌門口中倏朗誦一聲佛號,隨著殿房四周響起一聲梵唱,梵唱聲中,四周禪房僧衣晃動,人影亂動,倏然冒出三十餘少林僧人,個個手執戒刀禪杖,神色肅穆,仰首俯視屹立。

    「清虛真人」仰首四下一掃,神色閃過一絲驚容,旋即狂笑一聲道:「堂堂少林欲以多為勝麼?」

    鏡清禪師冷冷道:「老衲決不恃眾,只是警告道友不得妄動,彼此一言為定,以破陣決勝負。」

    「清虛真人」厲笑道:「鏡清道友,期望你不要後悔!」

    鏡清禪師氣極長笑道:「老衲倒希望道友勿作孤注一擲!」

    「清虛真人」鼻中冷冷一哼,身形倏動,飄到右五「七星劍陣」「玄璣」主位上,喝道:「請少林掌門人陣!」

    鏡清禪師倏然舉掌三擊,「拍拍拍」三聲響過,殿左迴廊上倏然出現四位手執禪杖白眉白袍,神貌奇古的老僧。

    只見四僧齊齊向鏡清禪師合什道:「達摩四僧,恭接掌門諭令。」

    殿前的武當道人一聽「達摩四僧」,神色齊皆一驚!

    要知道少林的達摩四長老,身份奇高無比,非重大事件,絕不露面。如以輩份算,這四個靜字輩高僧,比掌門人還高出一輩。

    可是那「清虛真人」在一驚之下,神色之間卻有點陰晴不停,顯然另有陰謀。

    只見鏡清禪師單掌立胸,還禮低聲道:「老衲恭請四位長老一闖劍陣!」

    接著又向身畔一揮手道:「四位護法弟子,伴四老入陣!」

    四護法及四長老同時躬身應道:「遵諭!」

    殿門口二名弟子早將四護法禪杖取上。於是八名少林高僧一左一右同時下了台階,會合一齊,採取並肩之勢,舉杖緩步,向二座「七星劍陣」中間欺去。

    十四位武當道人,此刻臉上露出層層殺機,個個劍指北斗,屹立如山,少林四長老、四護法入陣後竟未遇阻擋。

    這剎那,陣中八僧人影一花,採取「人」字形陣勢,一橫停身。「達摩四老」中首,二,靜因、靜果大師,面對右邊「七星陣」主樞站立,後面四護法斜雁行分立,最後是四老中三、四二僧靜堅、靜天分在「人」字二尾,面對「七星劍」站立。

    這是少林寺中,專對付陣法的「天龍御雲」列式,具有首尾相顧之妙。

    只見面對七星主樞「清虛真人」的為首靜因長老舉杖合什道:「老衲恭清道長展陣!」

    語聲方落,「清虛真人」劍訣斜指,朗聲喝道:「武當劍術舉世重。」

    左陣主樞上的清涵道人迅速接下去:「七星連環振雄風。」

    右角清水道長長嘯道:「北斗一橫陰陽易。」

    左角屹立於左陣尾的清心道長接下去唱道:「入陣歷劫無英雄。」

    這四句誦,高響入雲,誦聲一落,刷地一聲,右陣五柄長劍,挾著森森長虹,如電光般,向為首靜因長老削去。

    左陣同時六條寒光,也挾著嘶嘶劍氣,分向靜堅、靜天二人罩去。

    剎那之間,劍氣大成,寒虹橫空,平地湧起層層狂瀾。

    只見靜因口中響起一聲嘹亮佛號,純鋼禪杖一舉,刷刷連攻四杖。右陣的靜堅、靜天二僧,卻見僧衣飄指,倒捲三步。中間的護法四僧,立刻錯身而上,禪杖齊舉,一招「羅漢降魔十八杖」中的「韋馱祭杵」而上。

    武當七星陣式突然一變,首尾一合,人影晃動,倏見五道劍光一漩,硬向少林「天龍御雲」陣式中間切去。

    為首靜因一聲大喝,身形飛旋,禪杖連出四招擋住攻勢。

    陣外的房英只見武當劍式,動作劃一,劍劍凌厲,卻在腳步移動間,暗藏無限玄機,不由大感驚佩。

    而少林八僧在陣中,杖勢大開大闔,雄渾無倫,看似乎拙,卻在應對之際,以拙擊巧,不失靈活,更是欽佩不已。

    漸漸地,殿前天井中的人影愈旋愈快,陣中少林高僧頓被層層劍氣包圍,從外望去,簡直分不出敵我。

    鏡清禪師神色凝重地注視著陣勢,目光一瞬不瞬。房英更知道戰勢激烈,勝負難卜,也緊張地透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少林後殿內院,響起一陣劈啪聲,一股濃煙,挾集著火星,衝霄而起,站在四周禪房上監視戒備的弟子神色齊皆驚惶,高呼道:「不好,後殿起火啦!」

    房英心頭大驚,專神注視殿前戰勢的鏡清禪師也立刻一變,只見一名年輕僧人從殿中匆匆奔至,垂首稟道:「啟稟掌門人,後殿戒堂弟子五人被殺,有人縱火,請掌門人定奪。」語聲急促,神色中充滿驚惶。

    鏡清禪師怒極顫聲道:「來人是誰?」

    年輕僧人道:「來的是四名女子,個個身手奇高,卻不知是那一門派!」

    鏡清禪師神色一怔,房英更是奇怪。江湖上著名門派,收女弟子的不多,而身手能敢闖少林搗亂的,更是少見,那些女子是什麼來路呢?

    正自猜測,已見鏡清禪師—揮手,對傳報弟子道:「速傳諭戒堂、羅漢全力圍敵救火,本掌門即到。」

    傳報僧人躬身而退,返身急奔。鏡清禪師目光—瞥場中戰勢,對房英又道:「這是陰謀,無恥陰謀,想不到武當門下,明擺七星陣作為牽制,暗中卻另有接應。」

    這一說,房英心頭一震,暗忖道:「那批女子莫非是『天香院』中高手?」

    轉念至此,急道:「前輩何不趕去看看!」

    鏡清禪師含首道:「少施主請隨老衲來!」轉身進入殿中,向寺內奔去。

    房英急急隨跟,目光瞬處,只見所經門戶,皆有寺僧持刀握禪,緊張戒備,一見鏡清掌門經過,紛紛合什頂禮。

    接連穿越四重院落,已見火花濃煙彌空,殺聲震天,少林掌門精舍重地,已陷入一片火海。五十餘僧人來往提水救火,而北角卻有三十餘僧人圍著四名少女在激戰。火光映照下,只見那四名少女分著藍、綠、黃、紅四色裙釵,在三十餘僧人圍攻之下,身手矯健,猶如四雙蝴蝶在刀光杖風中飛翔,出手之勢,輕靈迅捷,不下於一流高手。

    鏡清禪師目睹這種情形,神色滿含悲憤,激動地喃喃道:「少林百餘年來,未曾遇到這種情形,看來一場浩劫,已經開端了!」

    房英此刻熱血沸騰,抽出短劍,挺身道:「事皆由晚輩引起,晚輩願為少林效勞。」

    鏡清伸手一攔,道:「區區幾個孽障,少林尚能對付。不勞施主插手。只是老衲尚有幾句話問施主。」

    房英道:「前輩請問,晚輩知無不言。」

    鏡清禪師道:「寒竹施主除要施主傳警外,尚有其他遺言否?」

    房英一呆,吶吶道:「為避嫌疑,晚輩不敢請求。」

    鏡清禪師道:「少施主但說不妨!」

    房英垂首道:「寒竹前輩要晚輩懇求掌門大師俯允在藏經樓中苦修二年。」

    鏡清禪師沉思半晌,道:「施主再請隨老衲來!」僧衣飄指,竟不顧後院激戰局勢,轉向左面一座高樓行去。

    穿過二層迴廊,樓前「藏經樓」橫匾赫然入目,這時的房英驚喜得顫動起來,誰都知道少林藏經樓除了經堂主持及掌門人外,其餘任何人皆不准擅入,因為少林武學的精華,全都儲在樓中,關係著少林一脈的盛衰興廢,而現在,自己卻有一份幸運,得睹這些武學秘芨。

    他目光流動,只見此刻藏經樓四周,那些少林弟子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緊張的戒備著,一見少林掌門出現,皆垂首頂禮。

    房英亦步亦趨的跟著,倏見鏡清禪師橫過藏經樓,在樓左一塊空地上站住,心頭大感詫異,暗忖:「這位高僧不入經堂,站在那裡做什麼?」

    正自訝然,倏見鏡清禪師腳踏在一塊青石板上,腳跟一旋,轟隆一聲,那鋪在地上的石板顧時橫移,現出一個地道口,由外望去,石階級級而下。

    「啊!原來還有這等秘密機關!」房英心頭恍然,已見鏡清禪師拾級而下。

    他急鑽下去,十級石階一過,卻露出一扇門戶,門戶一推而開。房英走入,目光瞬處,不由一呆,暗道:「這是什麼地方?」

    只見一間三丈方的石室,明珠高懸,光線猶如白晝。室中擺了一張雲床,四周卻都是書架,擺滿了層層疊疊的書版。其中有竹簡、木刻、線裝,帛布,不一而足。

    門戶拍地一聲關上,只見鏡清禪師背門而立,微微一笑,道:「房施主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房英怔然搖搖頭。

    鏡清禪師道:「這就是少林經堂最機密之處『少林武庫』。外人只知本寺七十二種絕藝,密封於經堂,卻不知列數絕藝神功,儲於經堂之外,此『武庫』中。」

    「啊!」房英激動了。

    鏡清禪師又道:「施主知道老衲帶你來此的用意麼?」

    「噗!」房英情不自禁地跪下去拜道:「若有所成,晚輩不忘此德!」

    鏡清禪師僧袖一拂,阻止房英拜禮,沉重地道:「大劫已啟,魔障卻仍隱在雲霧之中,對方處心積慮欲得施主而甘心,使老衲覺得未來劫運關鍵,必在小施主身上。老衲於今破例引你到此,許你百日時光,修習少林絕藝。但強敵在外,老衲無暇指點你,絕藝太多,老衲也無法指示,—切全靠你福緣了。」

    房英跪地受阻,只得站起恭謹地道:「晚輩當不負前輩之望。」

    鏡清禪師頷首又道:「書架之上,莫不是武林夢寐以求的神功。少林至今七十八代,尚未有一位掌門看完其中半數,能精修完成的武功,更百不及一,就以老衲來說,也只會其中五種。你要如何選擇,只能靠你智慧了。」

    說完,長長一歎,指著右邊牆角,接下去道:「缸中有水,櫃中有糧,施主好自為之。若有成,將來請莫忘少林!」話中似含有無限深意。

    房英激動地急急道:「前輩之德,晚輩永生銘志不忘。」

    但鏡清掌門卻沒有等他說完,開門而去,彭的一地,門戶復緊緊闔上。接著步履聲漸逝,又是轟隆一聲,顯然地道入口,已經封閉。

    房英長吐一口氣,他的神思卻反而一片混亂。

    一百天!這短短的一百天,而對這許多浩繁的武學,自己顯然不可能一一學完,就是看上一百天,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完,更不用談勤修了,那末,應該選那一種呢?

    再說,少林寺強敵侵入,一百天後,當自己出去時會看到什麼情形呢?

    他思緒冗雜地望著四周書架上的秘芨,竟不知從何下手不知經過多少時候,他像從夢中清醒一般,暗罵一聲道:「該死!寸陰寸金,時不我與,我還呆著幹什麼?」

    於是他屏息了雜念,決定先以三天時間,快速度瀏覽一遍,再選擇一二,專心謹記要訣,能記多少是多少。

    心念一決,他立刻開始行動,到書架旁,先從下層翻閱挑選。

    一面翻,一面看,一面看,一面翻,他忘了時間,也忘了飢餓,從左翻到右,由下向上,突然他拿著一本木刻,怔怔地呆住了!

    這木刻上刻著《西竺瑜珈之術》,下面有一行小字,「幻容」、「變骨」行功口訣。

    「啊!」房英暗暗驚呼,心中道:「少林也有這等奇功秘本!嘿!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剎那,房英決心先勤練這門奇功,接著,他又挑出兩本薄薄的羊皮秘芨,一本是《達摩先天罡氣練功法》,—本是《無相禪指》。

    這是他因為覺得萬物以根本為重,武學之基,就在內功,所以他只挑選了這二樣,準備先熟記其口訣,而百日之中,以勤練「瑜珈功」第一。

    他的聰慧,確是不凡的,這種精而不貪,表示出他異於常人的目光及毅力。

    於是,十天,五十天,一百天過去了。

    時正深夜,少林「藏經堂」左邊的空地上,倏然轟隆一聲,冒出一條人影。

    他正是百日苦修的房英。

    口   口    口

    下弦月慘淡的掛在天際。

    淡淡的月色,使地上映著一片犬牙交錯的陰影。

    房英走出秘道,對好出口,仰天長長吐出—口氣,一百天沒有呼吸到這種新鮮空氣,現在深深—吸。他感到無比的輕快與舒適。

    於是,他再度深深吸進第二口氣,接著他身體中骨節起了格勒勒一陣輕響,他本來的容貌,像神話一般地變了。

    臉龐仍是英氣清秀,不過橢圓形成了長方形。

    在百天勤修中,他練成了「幻容」、「變骨」奇功,也熟記五種神功的口訣。

    此刻,他得意地笑了笑,暗自道:「鏡清大師看到這副樣子,不知要如何吃驚呢?」

    想著,目光才四下展視一掃,驀地—他臉色一變,心頭大震,幾乎不相信是在少林寺中。

    這是怎麼一會事?

    他呆呆的望著,百天前雄偉的殿房,高聳的經樓都沒有了,觸目的是一段段危牆敗垣,焦枯的柱樑,七橫八豎,那淒涼的景色,猶如鬼域。

    人呢?

    他想起了鏡清禪師,達摩四老,還有那許許多多少林僧人,身形沖天而起,飛快起掠著搜索起來。

    越過倒塌的殿房,越過一層層斷牆,卻不見一絲人影。在一塊焦枯的台階上他停止身形,心頭不禁打一寒顫。

    他想起了百日前與武當那場激戰,也想起丁後院火起四名少女的入侵……漸漸地血脈賁漲,暗暗咬牙道:「一定是『天香院』那批狗賊,少林實力深厚,如僅有武當十餘高手及四名少女入侵,情形決不會這般慘,可能以後又增加強敵!」

    他想到這裡,不禁大起懷疑!

    「但若說少林僧人全被殺光,也不可能啊!」

    他的神思陷入悲痛和慌亂,掌門老和尚對他的恩惠,「寒竹先生」的慘死,父親的下落……

    許許多多不堪憶念的傷痛,使房英仇火激升,咬牙切齒,如煎如焚。

    漸漸地,他覺得對那少林僧推斷結論,此時此刻,已屬多餘,主要的是緝兇。

    他仰天對著殘月,不禁喃喃道:「老天為證,我房英一定會找到他們的,到那時,我一個個要他們好看。」

    他誓言中包括著無比的決心,歎息著又掃視四周—眼,飄身向破敗的寺門掠去。

    就在他剛出寺門,倏見左旁松樹後面一條人影疾閃而出。

    「噫!竟然還有人!」房英暗暗一驚,陡然停住身形,目光瞬處,卻見一個窈窕的人影,裊裊而來。

    他眉一挑,正欲喝問,目光觸及那張嬌嫩的臉,心頭由驚轉變成訝詫,脫口呼道:「梅鳳飛,你怎會來此?」

    不錯,來的正是在安陸匆匆一晤而別的紫衣少女梅鳳飛,那艷麗的神色仍是那麼冷冰冰地,一雙秀眸中卻露出智慧的光芒。

    只見她倏然停步,愕然地注視著房英片刻,冷漠地道:「我眼疏得緊,根本不識你,不知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房英倏然想起自己容貌已經改變,不由赧然一笑,道:「梅姑娘雖不認識,但區區卻認識姑娘?」

    說完,暗吸一口真元,正欲變還原來容貌,目光掃過梅鳳飛衣襟,心中不由砰地一震!如受電一般。

    剛才因為欣喜重逢,加上夜色黑暗,他沒有仔細地注意。現在他卻看清梅鳳飛胸前,赫然繡著五朵梅花。

    他記得以往圍攻自己及「寒竹先生」的蒙面劍手,胸前都有梅花標誌。如今,她胸前的梅花莫非表示她也是「天香院」中的人物?

    這剎那,他疑雲大起!想起她在安陸說過:她父親與自己父親誼屬知交,正糾集一千同道在查探懸賞隱密,現在怎會又加入了「天香院」呢?

    正自猜疑,卻已見梅鳳飛冰冷地道:「認識不認識都一樣,現在姑娘要你報出姓名!」

    房英目光一轉,心中頓時有了計較,微微一揖道「區區陳志高。」

    梅鳳飛秀眸上下掃動,喃喃念了兩遍,又冷冷道:「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房英哈哈一笑,道:「區區也正想問問姑娘。」

    梅鳳飛秀眸一瞪道:「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房英傲然道:「問無先後,只在答與不答,姑娘如能先回答,區區也一樣坦誠相告。」

    梅鳳飛目珠轉了兩轉,冷笑道:「告訴你也不妨,我在覓人。」

    房英神秘地一笑道:「嘿!巧極,區區也在找人!」

    梅鳳飛黛眉一皺道:「誰?」

    房英反詰道:「姑娘是找誰?」

    梅鳳飛秀眸中倏然升起一絲殺機,道:「你想找死?」

    嬌軀一恍,右手電掣而出,伸手向房英肩頭抓至。

    這一出手,快若星火,氣勢之凌厲,無以復加。

    房英暗吃一驚,忖道:「能繡上五朵梅花,果然出手不凡。」口中卻一聲朗笑,道:「不回答也用不到動手啊!」

    身形急閃,右手迅揚,掌緣上切,反截對方玉腕。他白日苦修,功力復進一層,避招出招間,也迅若電光。

    只見梅鳳飛冷哼一聲道:「原來是位高手!」

    手腕一縮,雙掌一抖,交錯拍出三掌。

    這剎那,只見掌影繽紛,勁風如濤,竟摸不準手勢中部位。

    房英大吃一驚,身形飆然而退,刷地一聲,銀花一溜,握劍在手,長笑道:「姑娘若真要動手,區區就奉陪幾招。只是若再要區區回答什麼問題,只怕辦不到了。」

    梅鳳飛黛眉緊皺,冷笑道:「閣下以為我制不住你麼?」

    房英道:「身手高低是—樁事,區區說不說話,又是一椿事,姑娘如把兩椿事混在一起,只怕會失望。」

    梅風飛曰光一轉,冷冷道:「告訴你也不妨,奴家找一位十七八歲少年,名叫房英。」

    房英一愕,忖道:「她怎知我在少林?哦!莫非少林覆亡,傳播江湖,她追尋而來?」

    卻見梅鳳飛接著道:「現在閣下可以說出是在找淮了吧?」

    房英心中—笑,口中道:「區區找的也是房英!」

    梅鳳飛神色一愕,道:「閣下與他是朋友?」

    房英暗忖:「我就詐你一詐,不怕你不露真像!」口中笑道:「不,仇敵。」

    梅鳳飛目光一亮,嬌聲道:「你知道他在這裡?」

    房英道:「四月以前,一戰平手,互約今日在少林寺外,再決一戰。」

    長吁一口氣,接著道:「想不到堂堂少林寺,竟成這種情景,恐怕他已離開了,嘿嘿!不過他失約,區區不在乎,反正我找得到他!」

    他漫天大謊,說得有頭有尾,最後來個尾巴,用意就在揣測梅風飛的用心。

    果然,只見梅鳳飛神色一振,急急嬌聲道:「你是說,你知道他去處?」

    房英哼了一聲,道:「雖不一定摸得準,但也八九不離十。」

    梅鳳飛一喜道:「快說,他在那裡?」

    房英雙目一瞪道:「姑娘問得太多了。」

    梅鳳飛神色一寒道:「你不說?」

    房英冷冷道:「區區憑哪一門要告訴你?」

    梅鳳飛目光一轉,櫻唇中倏響起—陣銀鈴般的輕笑道:「你是害怕他多—個幫手?」

    房英冷冷道:「區區雖不在乎,只是多一個敵手,並不是好事。」

    「咯咯咯!」梅風飛又是輕笑—聲,道:「你這傻瓜,我要是房英朋友,現在豈會面對你呆著不動?」

    房英心頭一怔,故意道:「姑娘也與他有仇?」

    梅風飛搖首頭道:」沒有仇!」

    房英好奇道:「這個,區區就不懂了!」

    梅鳳飛道:「你不需要懂,反正我決不會幫他就是,說不定還會幫你哩。」

    房英搖搖道:「大丈夫,男子漢,找人決鬥,豈能要人幫忙。不過剛才姑娘的話,用意莫測,區區覺得還是應該保留一些的好。」

    梅鳳飛眉頭—皺,倏道:「閣下是哪一派弟子?」

    房英淡淡道:「無門無派,誰的手法高明,區區就偷上幾招。」

    梅鳳飛噗哧一笑,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練武功的,嗯!看你像初出江湖,想不想出人頭地?」

    房英傲然長笑道:「武人在江湖上,就是為了揚名立萬兒,這還用說?」

    梅鳳飛道:「奴家為你引薦一個幫派,包你可以捷登龍門,名揚四海,你願不願意?」

    房英暗忖:「果然是這麼回事。」口中卻故意問道:「那一幫派?」

    梅鳳飛嫣然笑道:「這點在你未宣誓入盟前恕無法明告,不過,有一點可以告訴你的,如你入盟後,立刻會明白我找房英的真正用意了。」

    房英眉梢一挑,冷淡地道:「姑娘為什麼找房英,知不知道無所謂,至於要區區入盟什麼幫派來說,嘿嘿……」

    他含混的以笑聲頓住下面的話。

    梅鳳飛急急接口問道:「怎麼樣?」

    房英冷冷道:「沒有胃口,除非這一幫會,確有雄心大志,能一統武林,建萬世之基業。」

    梅鳳飛咯咯大笑,腰枝亂抖地嬌聲道:「閣下果有英雄之氣豪傑風度,奴家要引薦你入盟的幫派,就有君臨江湖的打算,否則怎能期許你揚名天下?」

    「哦」房英故意表示出有興趣,沉思片刻道:「好,區區姑且試一試。」

    梅鳳飛點點頭道:「那請少俠隨奴家來!」這剎那,她敵視的神態,不但完全消逝,而且連稱呼都改變過來。顯然,用意是在籠絡這假名「陳志高」的房英,想打聽房英的真正下落。

    但是,她卻怎麼也想不到,眼前的英俊少年,正是她久覓不得的房英啊!

    這是一場奇妙的會合,在房英來說,他心中也懷著許多急欲解答的疑竇。

    她,梅鳳飛找自己究竟是屬於好意?抑是惡意?她所說的幫會,是不是指那「天香院」?

    這是一個重要的關鍵,對房英來說,答案的正反,有完全不同的結果。

    於是房英在迫切的情緒下,隨著梅鳳飛急掠,下了嵩山,目光瞬處,卻見山腳口停放著一輛花麗的馬車。

    只見梅鳳飛飄落馬車邊,轉首向房英道:「到了!」

    房英微微一呆,住步停身,梅鳳飛已向著馬車躬身道:

    「啟稟宮主,人已帶到。」

    車廂中飄出一陣如銀鈴般,悅耳已極的語聲,道:「是那房英麼?」

    梅鳳飛稟道:「並非房英……」

    話未說完,車中的嬌語聲突然—寒,阻止她說下去,峻聲道:「本宮奉命機密行事,你怎可帶不相干的人來見我?」

    梅鳳飛道:「啟稟宮主,這位陳志高少俠知道房英下落,因這線索太重要,婢子不得不極力爭取,而且他有意入盟。」

    房英暗暗一歎!他記得初見梅鳳飛時,她那份高傲冷漠 的表情,曾給自己極深的印象。現在卻對車中的女子自稱婢子,說話神態,與以前的印象,人不相同,從高傲到卑顏屈從,這段落差實在太大了。

    這剎那,他覺得女人實在善變!那末,車中的什麼宮主,又是誰呢?

    正自猜測,只聽得車中哦了一聲,車門輕輕啟開,香風一陣,二名女子從車中飄然而山,屹立車前。

    為首一個,身穿蛾黃衣裙,瓜子臉,細眉如畫,一雙秀眸,清澈如海,隱隱精光自動,儀態雍容,彷彿侯門閨秀。胸前赫然繡著七朵梅花。

    身後站的是名白衣少女,亦是容貌娟秀,不似邪惡女子,胸前有四朵梅花。房英看得一呆!暗忖道:「看樣子這黃衫女子就是宮主,那白衣女子的身份與梅鳳飛差不多,但這些嬌滴滴的佳人,究竟是什麼來路呢?」

    他失神中,呆呆注視著對方。卻見那黃衣宮主,一雙秀目也直視過來,臉上不覺發燒,慌忙避過目光,拱一拱手道:「區區陳志高,見過宮主。」

    黃衫宮主目光在房英身上打量片刻後,緩緩道:「少俠知道房英下落?」口氣中似乎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房英定一定神,道:「不錯。」

    黃衫宮主又道:「哦!少俠想入盟敝派?」

    房英微微一笑道:「還沒一定。」

    黃衫宮主目光倏向梅鳳飛盯去,鼻中冷冷一哼,道:「這是怎麼回事?」

    只見梅鳳飛花容失色,嬌軀輕抖,急急道:「啟稟宮主,他剛才自己答應的……」

    房英倏對梅鳳飛起了一絲憐惜之念,接口笑道:「不錯,區區剛才說過要試一試,只是在未明幾位來路身份前。不得不慎重一些。」

    黃衫宮主倏然展容一笑,嬌聲道:「少年老成,不躁不急,確是—個人材。本宮可以告訴你,本宮燕南翎,職司『天香院』開封前宮,總巡天下十三總舵,要引薦你入盟的幫會,也就是指此。你明白了麼?」

    房英心頭一震,暗道:「果然是『天香院』,小爺這次總算找對了。」口中卻微微一笑道:「區區明白了!」

    宮主燕南翎接口道:「現在你願意入盟麼?」

    房英目光一轉道:「區區可得到什麼職位?」

    燕南翎微微一笑道:「職位須憑武功高低。若有大功,尚可破例擢升。若你能說出那房英下落,就是大功一件。」

    房英道:「那房英對宮主這麼重要?」

    燕南翎道:「本院暗中佈署已有三年,欲一舉而震動天下,統率群雄,但房氏父子已洞察本院機密,從中作梗,若不除去,勢瘵前功盡棄。現在『神眼』房天義下落不明,唯有捉獲此子,逼其父出面,尚可亡羊補牢,故少俠能知房英行蹤,建功入盟,報與院主知悉必有重賞。」

    房英暗暗一喜。他第一次真正得知父親仍舊無恙,壓在心頭的重鉛,頓覺輕了一半,於是故作訝然道:「哦!宮主上面還有院主,那院主想必是貴幫真正主持大計的人了。」

    燕南翎道:「不錯……」

    房英接口道:「那院主是誰?」

    燕南翎神色一沉,道:「三宮之下,不得與聞,少俠似乎問得太多了。」

    房英暗罵道:「你們這批狐群狗黨,小爺這次混進去,不搞得你們天翻地覆,就枉為『神眼』之子。」

    他心中毅然下了決心,口中訕訕一笑道:「宮主勿誤會,任何人都有好奇之心,嘿嘿……」

    燕南翎道:「少俠要知道的,本宮也坦誠公佈,不能說的,少俠多問也無用,現在少俠可以說出房英下落了吧?」

    房英心念一轉,點點頭道:「那小子在開封。」他是聽對方說過「開封前宮」,料定這宮主必駐在開封,故也順口溜上。

    燕南翎秀眸—亮,道:「你有把握找得到他?」

    房英微微一笑道:「世上任何事,沒有人敢說有十分把握,不過,我想錯不到哪裡去。」

    燕南翎點點頭,倏向身側白衣少女道:「取藥。」

    白衣少女應聲轉身鑽入車箱,手捧一雙玉瓶而出。

    房英惑然忖道:「取什麼藥?」

    只見白衣少女從玉瓶中慎重地倒出一顆龍眼大碧綠色藥丸,托在掌心,伸到房英面前。

    房英怔怔道:「這是做什麼?」

    燕南翎道:「入盟宣誓之禮,待到開封意舵再舉行,你現在服下這顆『神仙丸』,就算正式『天香院』人物了。」

    房英皺眉道:「加盟一定要吃『神仙丸』?」

    燕南嶺微微一笑,道:「這是必經之手續過程。」

    房英注視白衣少女掌上碧香流動的『神仙丸』道:「宮主是否能告此丸性質?」

    燕南翎坦然道:「此丸服後可使本身功力,立增二倍,但也有一樣缺點,服此藥後,每三個月,必須服一次解藥,否則毒性發作,神仙也將束手待斃。」

    房英心頭砰然一震!頓時升起一陣怒火,暗忖:「這根本是控制人的陰謀,我若是服下,豈不等於訂下了賣身契?」

    心念電轉,極力壓制著憤怒,冷冷退後兩步,道:「既然有毒,區區不敢吃,加盟之舉,還是免了罷。」

    燕南翎嬌容一寒,道:「陳少俠,你已知道本院機密,吃不吃恐怕由不得你了!」

    房英冷笑道:「你想用強?」

    燕南翎道:「本宮只是欣賞你這個人材!」說完,倏向梅風飛及白衣少女施了一個眼色,只見梅風飛與那白衣少女身形一展,已與燕南翎鼎足而立,把房英困在中間。

    史見燕南翎又道:「本宮現在給你半盞茶時刻,你既有加盟之心,就該接受本宮的考驗。」

    事情到了攤牌階段,房英目光四掃,心頭狂跳,這剎那,他暗提一口丹田真元,迅速布達四梢,準備出手一擊。

    口   口    口

    氣氛沉凝緊張中……房英星眸中精光流動,正欲出手,車上倏響起一陣嘶啞的笑聲,他一怔之下,翹首望去,笑聲出自馬車上的車把式口中。

    來時,他對那車把式並未注意,現在他才看清那付容貌,五十餘歲,戴著一頂破毯帽,臘黃的臉,像個癆病鬼,本來細長的眼睛,已笑得皺成一線。

    只見那老兒笑聲一頓道:「年輕人,識時務者為俊傑,除非你不想活,依我老兒看,你還是乖乖聽宮主吩咐!」

    「識時務者為俊傑,識時務……」房英腦中微微一震,暗道:「不錯,以剛才梅鳳飛身手看來,這前宮宮主的功力更不用說,自己若是出手,必是有敗無勝,我怎能做這種傻事?」

    他心念一轉,又想到:「我不是下過決心要查出『天香院』的底細麼?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若不利用,又怎能揭破這件巨大的陰謀呢?一顆毒丸就使我害怕,那麼將來遇到更大的困難,又怎麼辦呢?」

    想到這裡,「寒竹先生」的慘死,少林掌門鏡清禪師的話又在腦中浮現,他暗暗散去全身真元,長笑一聲道:「謝老丈指點迷津。」目光移注燕南翎,接著道:「區區差點有負宮主期望,拿藥來!」

    燕南翎臉展嬌笑,道:「你能想通,才不愧是英雄豪傑。」說完,敞聲一陣嬌笑,向白衣少女一揮手,吩咐道:「芷娟,把『神仙丸』送給陳少俠!」

    白衣少女躬身一禮,纖細瘦長地玉掌,托著那顆『神仙丸』復送到房英面前。

    房英牙一咬,仰手取過,張口吞入肚中,只變得一股暖流,迅速從丹田中散出,流轉八脈,他暗吃一驚,微微運氣,覺得沒有異樣,才松氣豪笑一聲,道:「宮主,現在你滿意了麼?」

    燕南翎笑容更盛,嬌聲道:「本宮主決不虧待你!」

    房英又朗笑一聲道:「那麼現在區區已算『天香院』一份子了?」

    燕南翎點頭,風情萬種地道:「現在,你暫算本宮屬下了。」

    這次話方落,丈遠左方倏然呼起一聲冷笑:「好啊!又在這裡勾結上了‥‥‥」

    燕南翎、梅鳳飛及白衣少女聞言一驚,齊齊轉首循聲望去。

    沉沉夜色中,只見兩名老者舉步而來,這兩個老者一付容貌令人不敢領教,身上皆穿著白麻布短褂,左邊的水泡眼,倒八眉,嘴角還流著口水,右邊的禿頂匏牙,下顎留著稀稀的山羊鬍子,神色卻含著陰沉沉的笑容。

    房英這時暗暗震驚,覺得這兩個老者出現得無聲無息,宛若鬼魅現形一般,功力之高,簡直不敢想像。轉眼一看燕南翎及梅風飛,卻見她們竟在這剎那之間,嬌容慘變,那燕南翎倏然一字不發,向梅風飛及白衣少女一揮手,嬌軀若電掣般落荒急掠而遁。

    三道光影一起,水泡眼老者哇地一聲大叫道:「不好,又要逃,快追!」

    同那匏牙老者身形急起,向燕南翎銜尾而追。

    房英驚上加驚,訝然忖道:「這兩位老者是什麼來路?怎會令『天香院』宮主都害怕?」

    頭一抬,正想問問車轅上的車把式,目光瞬處,不禁又是一怔!

    車轅上空蕩蕩地,那車把式竟不知在什麼時候,也溜之大吉。

    房英在江湖上時日雖極暫短,但昔日他父親「神眼」房天義卻常常告訴他一些江湖掌故及一些高手人物。此刻,他不禁出神怔思起來。

    可是搜遍腦中所留的記憶,怎麼也想不出那二位老者的來歷。不過有兩點,他是可以確定的,這二位老者必是功力奇高的前輩異人。以那燕南翎宮主見了那害怕的情形來說,必是『天香院』的敵對人物。

    「唉!既與那神秘組織『天香院』作對,定是俠義道異人,有機會我倒不可失之交臂!」房英喃喃自語,收回神志,倏然暗呼一聲,糟!

    自己好不容易有混入「天香院」的機會,費煞一番苦心,服下了毒性『神仙丸』,以生死押下賭注,現在卻被那二位老者一衝而散,豈非前功盡棄,又得化一番功夫去覓!

    「唉!這真不湊巧,自己怎地這麼倒霉?!」房英暗暗叫苦不迭,目光向四下一掃,倏見兩道如煙雲般光影疾射而至。

    他又是一驚,凝神注視,目光瞬處,不禁大喜,忙高呼道:「二位老前輩……」

    來的正是那倒八眉水泡眼和禿頂匏牙二位老者,那知他話來說完,倏覺眼前人影一花,腰際一麻,身體己被人挾起,凌空飛馳。耳中尚聽到一聲冷笑道:「那個是你老前輩?」

    麻穴被制,被人挾住的房英不禁呆住了,腦中一片紊亂,還來及想是怎麼會事?倏覺腰部一鬆,人已被摔地上,吧達一聲,摔得眼中金星直冒。

    他急忙停了停神,目光一轉,已看清自己躺在林中一顆大樹下,只見匏牙老者叉著腰朝自己盯了兩眼,頭一抬對水泡老兒道:「老二,問問他知不知道那三個騷娘們地址?」

    房英身軀雖動顫不得,但口仍能說話,忙急急道:「晚輩也正想查探她們落腳之處……」

    匏牙老兒冷冷道:「你不知道?」

    房英苦笑道:「老前輩晚出現半盞茶時刻,晚輩就可以查清楚了。」

    水泡老兒眼一瞪,罵道:「放屁,老夫晚來片刻,你們豈不是走得—干二淨。」

    房英一呆,暗道:「這話倒是不錯。」口中忙道:「二位老丈追她們很久了麼?」

    匏牙老兒伸出舌頭嚥了一口唾沫,哼聲道:「老夫追了她們三個月,碰上三次。三次都給她們兔脫,原以為你小子知道,想不到卻白費老夫力氣,哼!」神色中大有冤枉回來的意思。

    房英正要說話,卻見匏牙老人目光一抬,對水包眼老人道:「我看算了!」

    水泡眼老人瞇眼想了一想,倏從腰上解了一根褲帶。向樹枝上一甩,冷冷道:「好,先把這小子吊死再說。」

    房英大驚失色,急急道:「二位老丈別誤會,晚輩並不是與她們一夥的。」

    他想起這二位老者出現時,曾有「又在這裡勾結上了」的說法,覺得必是誤為自己也是魔黨,忙表明身份。

    那知匏牙老人不屑地道:「是不是一夥的,都一樣,反正今夜你小子死定了。」

    房英又是一駭,大聲道:「晚輩與二位老丈毫無冤仇可言,為什麼一定要置區區於死地?」

    水泡眼老者陰笑道:「誰說無冤無仇,老夫與你小子有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

    接著對匏牙老者一甩頭,道:「老二,還等什麼。掛繩子啊!」

    房英一聽這番話,反倒由驚變訝,急急道:「老丈,這—一這是從何說起,小可與二位老丈素昧生平,冤仇從何而起?」

    匏牙老者一邊在扣繩子活結,一面俯首哈哈一笑,道:「你自己應該清楚。」

    房英忙道:「小可實在無知。」

    水泡眼老者接口道:「誰要你長得小白臉一樣,嘿!老夫兄弟看中的娘兒們,豈能讓人隨便勾搭。」話中充滿酸溜溜的滋味。

    「啊!」房英倏然明白了,隨著恍悟,倏然想起了這兩個魔頭的來歷。

    他想不到那句「……勾結上了」竟是這般解釋!他更想不到對方是因為追了三個月女人,沒追上,把一股怨氣出在自己頭上。剛才自己尚以為是什麼俠義道異人,原來竟是使婦女聞風變色,江湖上人人恨之切齒的「邛蛛雙色魔」。

    這「邛崍雙色魔」為同胞兄弟,不但淫性奇重,而且心狠手辣。只要看到漂亮的女孩子,不管時間地點,立刻動手搶俘。但一身功力奇高,名列宇內邪道八大高手之一。因為儘管令人痛恨,卻沒有一個人惹得起。

    此刻的房英又氣又驚,暗自叫苦,想起自己肩上重大的責任,末進魔窟,先喪命豹狼爪下,實在心有未甘,甚是不值。

    這時,匏牙的二魔花不邪把帶子活扣結好,一把抓起房英,匏牙一動,陰笑道:「看你臉蛋,像個多情種子,今夜死在老夫手下,也算是因果報應。」

    說完把活扣一拉,已套在房英頸上。

    房英氣怒交並之下,眼見生死一發,情急生智,急急道:「且慢!」

    大魔花無邪水泡眼一瞇,一手拉住繩索另一頭,道:「小子還有什麼遺言?」

    房英強壓滿腔怒火,陪笑道:「二位原來是名聞江湖的花老前輩,小可仰慕大名,久欲效勞,可惜沒有機會!」

    二魔花無邪陰笑道:「你小子嘴巴倒甜,既知老夫兄弟脾氣,就不該色星高照。現在你再想求饒,已經晚了。」頭一歪對花無邪道:「老大,可以拉褲帶了!」

    房英暗罵道:「活見鬼,真是無恥!」口中忙又急急道:「小可意思是說,二位老丈真想把三個娘兒弄上手,晚輩還可以效勞!」

    二魔花不邪匏牙大嘴一張,口水直淌,不信地道:「你小子不是不知道她們藏身的地方麼?」

    房英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小可的確不知她們詳細落腳之處,但知道她們在開封城中而且可以負責在三天之內,找到她們。」

    大魔花無邪水泡眼一瞪,道:「你這話當真?」

    房英故作正色道:「小可豈有相欺之理。」

    二魔連連點頭道:「嗯!諒你也不敢。但要老夫怎麼相信你的話,不是撒謊!」

    房英道:「二位解了小可麻穴,隨小可入城,若是欺騙,小可微末之技,自量也逃不過二位老丈掌心。」

    大魔神色間似乎有點信了,手一鬆,對二魔道:「老二,放了他。」

    二魔取下活結,隨手一掌,拍活了房英麻穴,陰聲道:「你如弄鬼,有你瞧的,現在走!」

    房英長吁一口氣,歷渡一劫,心頭一鬆,忙抱拳道:「二位老丈不必猜疑,到了開封城,就看小可能耐。」

    說完,拍拍身上灰塵,舉步向林外走去。

    「邛崍雙色魔」亦步亦趨,緊跟左右,相隨而出。

    時辰已過五更,天際微現灰白,房英略辨方向,往開封奔去。一路上,三人一言不發,似是互不相識。而且從神色上看,「邛崍雙色魔」對房英戒備之心,漸漸消淡。這時他們看出,眼前這小伙子並沒有逃走的企圖。

    對房英來說,已漸漸有出手奇襲的機會。有幾次,他相信只要凝聚全身真力,出手分點左右二魔腰際「氣捨」重穴,雖不一定能制二魔死命,至少可使二魔重創,為江湖除去二個大害,也除去了自己的生死威脅。

    但房英卻毫無出手之意,他難道不想那麼做?不,他只是感到出手暗算,並不光采,二魔縱然該死,卻另有可制其死的方法。

    什麼方法呢?房英己盤算著一條「驅虎逐狼」之計。他不但要混入「天香院」,而且要利用二魔,先給那神秘組織一次打擊。當然,他也知道「天香院」中不乏高手,不過這已無關緊要,因為淮死誰活,對他來說,都一樣。

    換句話說,他正想坐觀虎鬥,從中取利。

    從嵩山到開封,有八十餘里,但以房英與二魔的腳程來說,僅需一天。

    在近黃昏的時候,開封城已遠遠在望。

    這時房英眉頭一皺,倏然停止腳步。二魔臉上閃過一絲警意,也跟著停身,大魔首先喝道:「小子,你要幹什麼?」

    房英鎮定地一笑道:「小可是想請二位老丈離開小可一下。」

    二魔冷笑道:「你敢情想逃?」

    房英道:「二位誤會,小可並沒有這個意思。」

    大魔水泡眼一瞪,道:「那是什麼意思?」

    房英故意一歎道:「開封城到了,小可倏想起,假如二位老丈這麼亦步亦趨跟著,不要說三天,恐怕一輩子找不到她們。」

    二魔鼻中一哼,道:「這話怎麼說?」

    房英一擺手道:「很簡單,請想想,那三位姑娘對老丈畏如蛇蠍。如今一在開封城中出現,她們看到,必會遠遠避開。那麼小可就是想為老丈效勞,也願與事違了。」

    大魔沉思片刻道:「你小子的話,不為無理;但要老夫兄弟離開你,又不放心。」

    房英哈哈一笑道:「這點,小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可使二位老丈放心,也可使小可輕鬆完成任務。」

    二魔想起那水蛇腰,高聳的胸部,匏牙中又流出口水,道:「你說來聽聽。」

    房英道:「老丈離開小可,遠遠監視,只要讓旁人不知道小可與二位是一路,小可保證那三位姑娘會現身。」

    「唔!」大魔點頭,對二魔道:「老二,你看怎樣?」

    二魔道:「好!」倏然出手如電,向房英胸前點去。

    房英神色一駭,閃身要避已是不及,胸前頓中三指,只覺得陰經之脈微微一麻,不由怒喝道:「二位老丈怎可如此對付小可?」

    二魔卻嘻嘻陰笑,雙手一負,若無其事地道:「小子,別慌,老夫剛才只不過用獨門手法,點了你『陰經三脈』,既不影響你的功力,更不會要你命,你大可放心。」

    房英暗暗運氣,果覺沒有什麼異樣,神色微鬆。但他知道情形決不如二魔所說的那麼簡單,正想反詰,已見大魔接口道:「不過,三天中,你找不到那三個娘兒,或你想溜,那末,嘿嘿!三天之後,你小子必會嚎叫十六個時辰,錐心嘔血而亡。到那時,別怪老夫兄弟心黑手辣。」

    房英心頭砰然一震!二魔又接口道:「事情辦妥,老夫自會解開你經脈,現在,你可以走了。」

    房英強制怒火,傲然長笑道:「既然如此,小可先走一步。」

    語完,揚長進了開封城。

    不過他心中是悲憤的,而且,服了『神仙丸』,又被二魔制了經脈,二重挾制,無異使他的生命,受了雙重的威脅。

    這剎那,使他感到這次萬一有點差錯,反而變了惹火焚身,自速其死了。

    走進了開封城,房英狠狠一咬牙,毅然面對死亡挑戰。他回頭向身後迅速一掃,卻已不見了雙魔影蹤。但是他知道雙魔必隱身左右,不會離開。

    於是他望望眼前的情景!

    眼前的開封城是一片熱鬧,行人熙攘往來,街道兩旁的店舖,已掌上了燈。這剎那,他忽然有點茫然了。

    開封城方圓約三十里,房屋院落層次比櫛,那「天香院」開封前宮是在什麼地方呢?他念頭一轉,想起了那「梅花」標幟,暗道:「我就先在城中走一圈,找到有胸繡梅花的人,就沒有問題了。」

    心念一定,他立刻在街上打起轉來。

    一個時辰後,他跑遍大街小巷,回到原來的地方,卻是一片失望,不要說是人,連梅花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在怔然間,遠遠一陣肉香,隨風飄送過來,這陣肉香,立刻使房英飢腸轆轆,胃火如焚,他想起自己這一天中,還沒有進過飲食,不自覺地循著香味望去。只見一塊「三陽酒樓」的招牌映燈生輝,高聳的二樓,傳出陣陣呼噪鬧酒之聲。

    他覺得先應該飽餐一頓再說,伸手摸摸腰囊,倏然觸及一樣東西。這剎那,他神色大喜,計上心頭,暗呼一聲:「對了,就這麼辦!」拔腳就向三陽酒樓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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