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眼劫 第二章 武當掌門
    武當。

    號稱武術內家的發祥地,以劍術稱譽於武林。

    近五十年來,武當聲勢日益隆威,道俗弟子,總數不下千人,而武當山雲武觀的香火,也隨之鼎盛,加以殿宇連亙,聲勢比泰山北斗的少林,猶有過之。

    現在,房英經過一個月的旅程,到達了武當山麓。

    他此刻恢復了本來面目,並沒有戴上面具,瀟灑地走向玄武觀。在經過「解劍巖」時,他恭敬地解下佩劍,掛在巖上,然後,緩緩地向山上行去。

    山道上已有進香的信士,房英極力放慢腳步,像一個游賞風景的文士,緩緩而行。他不是想掩飾自己行藏,而是想在這段時間內,仔細地思考,見了武當掌門人後,應該用什麼話來作開場白。

    這是屬於技巧上的運用,房英思索中,已踏上玄武觀的台階。

    舉目望去,只見觀門大開,殿中氳氤繚繞,不少善男信女在殿中參拜,幾個武當執事道長,在殿中面含微笑,溫和地侍候著。

    這剎那,房英有了技巧上的決定。他沉著地向一位年約三十餘歲的中年道人走去,抱拳道:「請問道長法號?」

    中年道長微笑道:「貧道凌竹,小施主有事見教麼?」

    房英暗忖道:「武當道家弟子,以清,風,凌、雲四字作輩份,這位凌竹道長諒必是第三代弟子。」

    他再度抱拳,道:「在下房英,想進謁貴派掌門人!」

    凌竹道長目中精光驟現,打量了房英一下,道:「房施主何派弟子?何事見敝派掌門,請先賜告,以便通報。」

    房英微微一笑道:「道長就說房天義之子奉父命求見,貴派掌門人必可知道小可身份!」

    凌竹道長驚喜地道:「原來是馳譽江湖『神眼』房大俠哲嗣,貧道失敬了,貧道就去通報,施主請稍待。」說完,稽首一禮,轉身向殿後走去。

    房英心中微慰,喃喃道:「父親在江湖中的聲望,果然不小。」他目送凌竹道長人影消失,流日四顧,見殿中尚有三五道裝弟子,個個步履沉穩,溫文有禮地侍候著那些進香客,每有言,不憚其詳,毫無驕妄之氣,不由暗歎道:「難怪武當聲譽,日益盛大,就從這些微小細節,即可看出門規訓練,父親實在沒有阻我上武當的理由啊!」

    正轉念間,卻見凌竹由殿後匆匆而入,招呼道:「房少俠,掌門有請。」

    房英忙恭敬地道:「煩請道友帶路!」

    凌竹道:「有。」轉身向殿後走去。房英緊緊跟著,轉過後殿,感覺為之一新。

    後殿無前殿那般噪雜,殿堂四周,一片寂靜,就是有三五道人走過,也步履不帶聲息,似乎唯恐驚動別人,處處露出一層肅穆的氣氛。

    穿過後殿,走人一片庭園,時正午後,陽光不漏廠清風徐來,一片清諒之氣襲人。

    房英跟著凌竹道人,走完白石小徑,到了一排精舍前,在最後一間靜室前停下腳步,只見凌竹向房中朗聲道:「房少俠駕到。」

    門戶倏然輕啟,一個小道僮手執拂塵,道:「師尊有請。」

    房英肅然而入,目光瞬處,室中一座人高丹爐後的雲床上,正盤膝坐著一位身穿白衣長袍,灰髮高髻的老年道長,容貌威嚴,正目露精光地注視著自己。

    不用說這就是威震天下的武當掌門人清虛真人,房英疾赴前三步,拜下去道:「晚輩房英,拜謁掌門人!」

    只見清虛真人微微一笑道:「故人有子如龍,貧道代為高興,二年不見令尊,江湖上謠傳,貧道時有耳聞,不知令尊近況好否?」

    問到父親,房英內心不由一陣心酸,但他拜畢起立,仍強作歡笑道:「托前輩洪福,家父粗安,並囑晚輩順道拜謁前輩,請領教益。」

    他口中雖這麼說,心內卻有一絲歉疚的感覺。

    清虛真人微微一呆,揮手道:「賢契清坐!」

    房英恭謹地偏身退後,坐落一旁竹椅上。卻見清虛真人迫不及待的接下去道:「依賢契所言,江湖傳言皆子虛了?」

    房英道:「家父確被強敵所迫,匆匆攜晚輩一家擇地隱居,二年之中未曾出門一步。」

    清虛真人白眉輕皺,若有所思,道:「哦! 以令尊功力身手,竟然避敵,那仇人想必是個厲害人物了!」

    房英道:「晚輩也如此想。」

    清虛真人道:「賢契知道是誰麼?」

    房英故意歎道:「家父不言,晚輩無從得知,雖有所詢,家父嚴斥,故而晚輩至今仍納悶不解。」

    清虛真人又哦了一聲道:「令尊行徑實在使人費解,就貧道而言,自信與令尊尚為知交,若他來通知一聲,貧道豈會坐視不理。」言下大有相助之意。

    房英內心不由一陣激動,感到這位武當掌門威嚴慈祥,自己實不該說謊,卻見清虛真人又問道:「令尊現在家中何以排遣?」

    房英一時改不過口來,吶吶:「家父在家,除例行運功外,勤練書法。」清虛真人呵呵笑道:「武人前途應在江湖,令尊怎效酸儒行徑?」

    房英順口應道:「家父心儀前輩書法,每日暇余,必提筆臨摹,不肯中輟。」

    清虛真人大笑道:「貧道書法,只負虛名,怎值得如此重視。」

    房英趁機道:「晚輩奉父命隱名遊歷江湖,探聽消息,順便增加閱歷,離家時家父特別囑咐,求前輩再賜手筆,以增蓬壁榮輝。」

    清虛真人沉思半晌,微笑道:「賢契就專為此而來麼?」

    房英道:「家父心儀,晚輩不敢有違,望前輩成全。」這些話,都是他預先設計好的,此刻說來,恭敬有禮,毫不勉強。

    清虛真人目光一飄牆角桌上的筆墨,點頭道:「賢契遠來貧道強勉應命,回去同令尊說,下不為例,若別人皆如他一樣,貧道恐無日得寧。」

    說著,飄身落下雲床,門口侍立的道僮,已準備好宣紙,房英忙起身疾赴桌邊,道:「晚輩替前輩磨墨。」

    不待回答,抓起黑墨,就在硯中磨起墨來。他這時內心有一份迫切的感覺,他想伺機略提包裹中的偽跡,從而轉變題目,與眼前這位武林之尊,作深長的探討。

    只見清虛真人正心肅意,在桌上選了一支羊毫,飽醮濃墨,落紙揮毫。書法名家,果然不負時譽,只見他右肘懸空,健腕舒捲間,下筆如行雲流水,筆跡如鐵劃銀鉤,雄健之氣,躍然紙上。

    可是,這時的房英,目注紙上墨跡淋漓的六七字後,混身一震,臉色頓變蒼白,那尚在磨墨的右手,禁不住顫抖起來。

    清虛真人寫的是什麼?他早巳無心去看,在他腦中,只覺得這些字跡似乎與那卷簇新的書軸上字跡,神韻完全相同。

    「是自己記錯了?」房英停一停神,藉著磨墨掩蔽自己抖栗的情緒,心念電轉著。

    清虛真人此刻已經寫完,停筆道:「上次貧道記得送給令尊的是首『西江賦』,現在以『赤壁吟』相聯,少俠認為如何?」

    房英暗暗道:「果然如自己所料,這麼說,難道那幅草的是偽跡?」

    他心中有著莫名的震駭,口中卻忙道:「前輩手澤,果然足以驚世,晚輩有幸目睹,敢請再賜一幅。」

    清虛真人微笑擲筆道:「賢契何能得寸進尺!」

    房英試探地道:「新軸有聯,舊聯猶單,前輩記得否?」

    清虛真人神色一愕。道:「舊聯?……」

    房英心跳如鹿,吶吶道:「三年前前輩贈予家父,是首唐詩,難道前輩忘了?」

    清虛真人「哦」了一聲,笑道:「貧道年老,差些忘了!呃呃!賢侄讓貧道休息—會,晚間再作書如何?」

    房英日光何等銳利,一見這位武當掌門人的神色,有些掩飾,心中疑竇大起,這時卻見清虛真人對道僮吩咐道:「帶這位施主去客房,侍候食宿。」

    房英順手取過那張寫好的書法,躬身告退,外面陽光西墜,已是黃昏時刻。

    道僮帶著房英,走出後園,越過第三進內殿,在西廊一排房屋前停下,伸手推開客房門戶,道:「施主就請休息,如有什麼需要,等下自有人招呼。」

    房英急忙謝過,反手掩上房門,這時他急不稍待地打包裹裡,取出所攜兩卷書軸,仔細對照,清虛真人剛才所寫書法,果然與那卷偽跡完全相同。

    房英沉思,一位成名的書法家,正如一位成名的劍術高手,有其獨特的韻致,決不會自己求變,這是任何人都瞭解的。

    兩幅筆跡不同的書軸,父親的暗示,以至一再留言阻止自己上武當,再印證剛才這位武當掌門的掩飾行藏,房英倏然明白了其中的緣因:

    當今武當掌門並不是真正的清虛真人

    而這人不但面目酷肖似真正的武當掌門,可以在生活起居,書法上仿摹亂真,一定下過一番苦功,尤其這份用心及動機,簡直令人害怕。

    難怪父親發覺後,不敢直言,其關係之巨大,確非一般人所能想像,那末,安陸荒廟中懸賞主人,難道就是這位假武當掌門?難道父親因露了口風,而遭對方逼迫?

    事情如抽絲剝繭漸趨明朗,房英思索至此,心弦陣陣顫動,他神思緊張的不敢再想下去,這時門外倏然響起一聲招呼:「房施主,晚膳來了!」

    房英急忙應了一聲,匆匆包好三幅書軸,已見凌竹道人手端一盤菜飯走了進來,放在桌上,施禮而退。

    情緒緊張的房英謹慎地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針,在四樣菜淆上插了二下。

    自發現了昔年「紅花散人」的「穿腸散」後,他自思身份已經暴露,敵暗我明,故路上時時謹慎,已變成了習慣。

    現在因為真像初現,他更是小心防範。

    在菜淆中一試的銀針依舊晶晶發亮,並沒有毒。

    「或者我自己神經過敏!」他喃喃自嘲,不經意的在飯中一插,撥起一看,臉色頓時大變,手中銀針一端,已變成一片烏黑,他駭然推碗而起,用鼻嗅了一下,再仔細察看,熱氣蒸騰的飯粒中,外表毫無有放毒征跡,這剎那,他心念一動,駭呼道:「莫非飯中下的就是『無色無味穿腸散』?」

    口  口  口

    房英曾聽父親說過江湖上許多施毒的方式,他知道任何毒藥如仔細察看,皆有異狀及異味,唯有這種「穿腸散」無色無味。

    「莫非那假的清虛真人就是懸賞主人?」他暗暗思忖著,猛然想起了父親的留言:能找到那懸賞的神秘人物,也可查到為父的生死。

    這剎那,他卻忘了父親阻止他上武當的警語,決心要留下查個清楚。

    心念一決,順手把那碗熱氣蒸騰的白飯,用紙一包。塞在包裹中,一推椅子,人故意向地下倒去。

    撲通一聲,房英捲曲地上,暗暗提足真氣,瞇眼向房門望去。

    果然只見門被推開,一位道人閃身而入,正是那送飯的凌竹道長。

    房英暗忖道:「嘿!果然是你搗鬼!」眼簾一合,屏氣裝死。

    只聽得凌竹道人陰沉地一聲冷笑,喃喃道:「小子,你雖精明卻仍逃不出掌門人的目光,嘿!老子沒有死,兒子先送終,爺這次拿你的人頭,送到天香院總壇,包可連升三級!」語氣充滿了得意。

    房英心頭一怔:什麼?天香院總壇,莫非在那假掌門人後面還有主使者?

    他心中正驚疑交加,已聽得凌竹道人足步走近,接著頭皮一緊,頭髮已被抓住。

    這剎那,他不敢怠慢,一聲怒哼,右臂迅若電光上揚,駢指如戟,依著判斷,向凌竹道人腰際點去。

    「吭!」凌竹道人想不到房英並未中毒,應聲而倒。

    房英一躍而起,迅速抓住凌竹道人,再點他的麻穴,冷笑道:「小爺並沒有送終,你現在卻來送死,說!飯中下的可是『穿腸散』?」

    這時的凌竹道人臉色蒼白,吃吃道:「你……你怎麼知道?」

    房英一聽他承認,心頭一片怒火,沉聲道:「凌竹,若是你還想活,就乖乖從實招供。」

    凌竹道人神色倏變鎮定,冷笑道:「貧道落在你手上,殺剮任便。不過,你別忘了,這是武當重地,殺了我,諒你也走不出雲武觀!」

    房英心頭一驚,暗道:「不錯,我殺了他豈不使武當一派視我為敵,反而弄巧成拙?」

    他目珠一轉,心中有了計較,冷冷道:「告訴你,殺了你我房英有對貴派解釋的辦法。」

    語聲頓了一頓,已冷冷道:「其實,你不說小爺已查清楚,現在武當掌門人根本是偽裝的,對不對?」

    他故意把自己綜合情形,推測的想法來試探凌竹,以辨真假,不等對方說話,又接下去道:「還有,你也是冒充武當道人,再說這位假的掌門人還受『天香院』節制,對麼?」

    房英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後,果見凌竹道人臉色瞬息數變,目停神呆。

    房英一看對方臉色,知道所說的全都料中,於是沉聲又道:「現在,我只要問你,你究竟是誰?現在的武當掌門人又是誰?真的掌門人到那裡去了?『天香院』首腦是那一個,你如有一句不實的話,看看小爺能否把你宰了!」

    凌竹道人臉色陰晴不停,但仍閉口不言。

    房英怒從心頭起,冷笑道:「不給你一點苦頭吃,諒你不會開口!」

    抓住凌竹道人胸襟的雙手一緊,五指如鉤,正想施出分筋錯骨法,突聽得彭的一聲,房門重重推開,門口響起一聲冷笑……

    房英抓住凌竹道人身軀,飛快轉身,目光瞬處,只見那假的清虛真人正怒容滿面的跨入室中,左右隨著三位白髮全真,身後還跟著四名中年道人。

    只見「清虛真人」冷冷道:「賢契,本掌門因你是故人之子,以禮相待。您竟敢在雲武觀中撒野,還不鬆手,放下本派弟子。」

    房英滿面殺機,厲笑道:「好一個以客禮相侍,竟在飯中下毒,我房英還要向你討還公道。」

    此言一出,三位老年全真臉色一怔,靠左一位首先喝道:「小施主,本派掌門人與令尊是世交,怎有下毒之理,莫非是瘋了?」

    房英還未說話,那「清虛真人」已向那老道人稽首道:「豎子心懷叵測,何師兄勿與他多言!」接著對房英冷笑道:「孽障,莫怪本掌門手下無情!」

    這時的「清虛真人」臉色已與初見時完全不同,目光如炬,殺機深沉,向房英一步步欺去。

    房英知道解釋已是徒然,而且危機迫近,自思決無法與對方走過十招,厲聲問道:「你再進一步,我就先殺了手中人質!」身形緩緩而退。

    「清虛真人」峻聲道:「豎子敢爾!」身形一恍,左手已閃電而出,向房英肩頭抓去。

    但是中間有個凌竹道人,房英疾閃,把凌竹向前一送。

    「清虛真人」身形一斜,已轉到一旁,招式原勢不變,仍抓向房英肩頭,身形之靈巧,簡直快得令人無法看清。

    房英急忙再轉身疾退已來不及,就在這危機關頭,只聽室外響起一聲像鴨子般大叫道:「好啊!堂堂武當一派,竟關了門,欺侮個後生小輩,若傳言江湖,盛譽豈不完了?」

    室中所有的武當道人神色皆驚,紛紛轉身向外望去。

    動手的「清虛真人」立刻停手,轉首喝道:「是那位高人……」喝聲戛然而至,轉口冷冷道:「哦!原來是『寒竹先生』。」

    一聽『寒竹先生』四個字,房英心中大喜,他在父親口中,曾常聽到這個人與父親極為相知。唯此人行蹤飄忽,武功奇詭,在當今武林中,見到這位武林奇人的人並不多。

    他急急轉首,目光瞬處,果見門口出現一老頭,竟不知何時進來的。

    這位「寒竹先生」生相極是滑稽,七尺長的身軀,瘦得真像竹竿一般,一頭灰髮亂如稻草,像一生未曾洗過,一件藍布大褂,長僅至膝,卻大得飄蕩蕩地像掛在身上。腳上一雙布鞋,空前絕後,方臉塌鼻,配上一對豆眼,任何人看了都會發笑。

    只見他像鴨子般的笑聲,從大嘴中響起,接口道:「我老兒在掌門人面前,還稱什麼高人,哦!武當三老也在,看來我是不受歡迎了!」

    他後面一段話,卻是朝著三位白髮全真說的。原來那三位老道正是在江湖上婦孺皆知的「武當三老」,為武當十大高手之冠。

    「武當三老」中的清涵道長忙道:「原來是寒竹施主,只是老施主剛才的話,卻有點過火,武當一派行俠仗義,豈能欺侮一個後生晚輩?」

    要知道「寒竹先生」在江湖上名頭太大,且誰都知道與清虛掌門為生死之交,故清涵道長雖心中不滿,語氣卻極婉轉。

    「寒竹先生」豆眼一翻,在挾著凌竹道人,神色緊張的房英臉上的溜溜地一轉,呷呷笑道:「我老頭看樣子是錯怪了武當……」

    語尚一半,卻見清虛真人臉色一沉,向門口站著的四位中年道人喝道:「凌木,凌石,速將值殿弟子押來,本掌門要查汛寒竹施主駕到,為何不通訊?」門右二名中年道人立刻一聲應諾,躬身而退「寒竹先生」忙伸手一攔,道:「清虛老道,在我面前,別擺酸架子,我老頭在牆頭上偷溜進來,怪不著值殿小道。」

    說到這裡,手一指房英又道:「小子,你在武當重地中逞兇,難怪別人這樣對付你,還不放下武當弟子!」

    房英心頭一愕,有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感覺,急急道:「前輩……晚輩只是……」

    「寒竹先生」鼻中一哼,阻止他再說下去,峻聲道:「小子,我老頭行事向不聽理由,要你放人就放人!」

    房英心念一動,他覺得這位江湖奇人出現得太已湊巧,莫非這命令中對自己還有什麼涵意?思忖中,毅然鬆手,放下凌竹道人,恭敬地道:「晚輩謹遵吩咐,但晚輩只想退出雲武觀,請前輩成全!」

    話聲剛落,陡見「清虛真人」—聲冷笑,喝道:「豎子,現在看你還能狠麼?」

    話起人動,身形前撲,伸手如電,向房英前胸劈去,掌勁如濤,下手部份,卻是胸前「章門」重穴,顯然存心一擊奪命。

    一間客房,能有多大地方,房英與「清虛真人」的距離,本也不過五步左右,這剎那,他想不到對方不顧眾目之下,這般無恥,想要避退回手,均已不及。眼前掌影沾衣,掌勁迫體,房英橫下了心,星眸暴瞪,雙掌上撩,怒甩而出,想落個兩敗俱傷。

    這是一種妄想,「清虛真人」出手在先,房英也知道自己力未發,必先喪命,他這樣做,只是心在不甘,下意識的反抗而已。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一剎那,一聲大笑響起,房英只覺得一陣勁氣橫截而至,接著人已被一股大力拉了一把,蹌踉橫跌三步,停神一看,卻見「寒竹先生」已站在身前,對「清虛真人」笑道:「清虛老道,這小子縱有不對,你堂堂一派至尊,也該包涵;再說他父親與你二十年交誼,呃呃……愛屋及烏,不看金面也看佛面。」

    「清虛真人」冷冷道:「在本觀中,他竟敢劫人要挾,縱是故人之子,本掌門也要依法處理,否則堂堂武當一派,聲威何在?」

    「寒竹先生」哈哈一笑,道:「現在這小子人也放了,他只想離開雲武觀,掌門人就看我老頭子薄面如何?」

    「清虛真人」冷笑道:「寒翁之意,今天恕無法遵從!」

    「寒竹先生」臉色一沉,倏從懷中掏出一塊三寸長,狹長形的小金牌,揚了一揚道:「老道,你可記得這塊令符?」

    「清虛真人」神色微微一怔,冷冷道:「本掌門當然記得這是武當『三元令』!」

    「寒竹先生」道:「昔年蒙你相贈,說憑此令可以向你要求任何一件事,想不到今天用上,現在我就以符換人!」

    說到這裡,轉身一拉房英道:「小子,還不跟我走!」大步就向門外走去。

    房英這時神思雜亂,呆呆被他拖著出門,到了廊下,只覺得手腕一緊,耳聽「寒竹先生」低喝:「小子,別呆,用點力!」身軀已被拖得離地而起。

    星光滿天,夜風陣阼,房英但覺以耳貫風,景物倒移,人像飛鳥一般。

    片刻之後,「寒竹先生」才停下身形,房英目光一掃,發覺已到「解劍巖」旁。乃走去取回佩劍,倏然住腳對「寒竹先生」道:「前輩,晚輩忘了包裹尚在觀中!」

    「寒竹尢生」大嘴巴—翹,嘻嘻道:「你能撿回一條命,巳算大幸,還提什麼包裹?」

    房英歎息—聲道:「但晚輩包裹中尚有重要東西,唉!這一遺失,證據全拋,晚輩一片心血等於白費。」

    「寒竹先生」鼻中—哼,道:「是那二卷書軸ど?嘿!上天對你們房氏父子獨厚,賜了一雙異眼,可是別人並不具這等眼力,你就是瀝血坦陳,也沒有人相信,丟了就算了。」

    房英驚訝地道:「啊!前輩都知道?」

    「寒竹先生」道:「若都不知道,我老兒何必惹下麻煩,喪失一塊萬金難易的『武當三元令』,小子,要同你說的話可多,但在此不是地方,武當掌門若派人包圍,嘿嘿!就沒有剛才那麼容易脫身啦,走!」

    說完,身形一起,自顧自向山下疾掠。房英雖是有許多話要問,見狀只能暫時緘默。急急起身跟從。

    一路上,「寒竹先生」再也沒有說話,房英強提—口真元,拚命急趕,更無法說話,約出十里之遙,「寒竹先生」才略慢身形,等房英趕上,向右—指道:「到了,小子,難為你跟得上。」

    房英—看,原來是路旁一座茅屋,這時,他喘過一口氣來,苦笑道:「前輩謬獎。再要趕上十里,晚輩非躺下不可了。」

    「寒竹先生」嘻嘻一笑道:「你要躺下,我老兒只有先宰了你,免你老子丟人現世。」

    說話中,已走近茅屋。推開門戶。房英跟入,反手關緊木板門,閃目—掃,室小陳設得頗為簡陋:一座土炕上放著一條薄被,炕前一張木桌,兩條板凳。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只見寒竹先生竹竿的身軀,往炕上一坐擺擺手,示意坐下。

    這時房英再也沉不住氣,急急道:「前輩,晚輩先感謝援手之德,不知現在可將詳情賜告否?」

    「寒竹先生」方臉突然一整,道:「不錯,我正有許多話要對你說,你是不是奇怪老夫什麼都知道?」

    房英點點頭,「寒竹先生」接下去道:「其實這世沒有什麼值得驚奇的,我老兒不出江湖,已經三年,是你老子說武當掌門失蹤,硬把老夫從熊耳山拉出來。之後,為了我同那牛鼻子二十年交情,才想把情形查清楚,於是就在此耽了二年,天天守在武當雲武觀外,察看動靜。」

    說到這裡,話一變道:「小子,你實在不該來武當,你老子那時要我三年後到少林打聽你音訊。與你會合,屈指算來,還有年餘時光,你怎麼住死路上撣,難道你老子沒有留話警告你?」

    房英連忙把離家後情形約略述了一遍,接著道:「自安陸『藍衣秀士』被殺,線索中斷,晚輩想起父親留下的真偽二卷書軸,猜不透其中謎底,只有先來探問消息,想不到原來真的武當掌門不見了,變成假的武當掌門。」

    接著迫不及待地道:「前輩既與家父見過面,諒必知道家父去向,還有那真的武當掌門去了那裡?」

    「寒竹先生」笑罵道:「你—口氣問這麼多,要我從何說起,讓我慢慢告訴你:今尊把老夫拖到武當,證實他那段驚人消息後。就矚老夫專門監視武當動靜,他卻掉頭一走,半年後才回到這裡……」

    房英心頭狂跳,急急截口道:「家父回到此地過?」」寒竹先生」點頭道:「但他隨後又離去,至今音訊杳然。至於武當清虛真人,後經探明,出門時曾留言前往雲貴高原採藥,預計約二年時光就返轉。那知半年那假毛就來了,至於真的,卻下落不明,不過,以有人冒充來推測,恐巳凶多吉少!」

    說到這裡長歎一聲道:「你老子口直心快,不該在那假毛面前露出試探口風,自露馬腳,於是惹出那張聳人聽聞的『賞格』,搞得自身難保,還要偵查別人隱密!」

    房英一陣失望,歎道:「晚輩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譬如那,天香院』是什麼地方?誰是首腦?他們動機何在?不知前輩能否—一賜告。」

    「寒竹先生」眉頭—皺,道:「小子,你問題真多,我老兒回答不了!」

    房英一怔,方想再問,「寒竹先生」又歎息—聲道:「其實你所問的問題中,有許多老夫也在查探,譬如『天香院』總壇所在,及首腦是誰?至今尚是個謎,除非那個假清虛雜毛肯說。」

    語聲頓了一頓,神色益發凝重,道:「不過這個秘密組織的動機卻可以推測出,顯然在一舉掃除各大門派,而其陰謀的周密,實在令人咋舌,就以武當一派來說,其中已滲入不少神秘高手,但皆行色不露,令人無法判斷善惡。由此推測,那神秘組織至今尚未佈置完成。若以不肯親派高手殺你父親,而以『賞格』來挑撥這件事推斷,顯然是不願在目前洩顯機密。就以那個假清虛雜毛來說,生活起居,酷肖亂真,他真正身份,也令人莫測高深……」

    房英聞言至此,心頭震驚,情不自禁接口道:「晚輩正在懷疑,天下哪有這種面貌相似的人,競能瞞過武當數十長老,百餘弟子。」

    「寒竹先生」豆眼一瞇,嘿了一聲道:「小子,老夫以前也懷疑過,現在這點已找到了解答,那假雜毛本來面目或許並不像真的清虛掌門。」

    房英訝然道:「不像?這……」

    「寒竹先生」道:「你奇怪是不是?但你是否聽說過武林中有一種『幻容奇術』及『變骨功』?」

    房英搖頭道:「什麼『幻容奇術』及『變骨功』?晚輩從未聽說過。」

    「寒竹先生」道:「這二宗奇功,源出西天竺瑜珈功別支,習成這種奇功的人,能任意變換身裁長短及容貌,老夫也是最近想起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因此確定那假雜毛必擅這種異功,由此可以推測,那『天香院』首腦,必也是個絕頂厲害人物。」

    說列這裡,目光倏然盯住房英道:「好了,現在一切推斷,純屬多餘,日前主要的是你先上少林報警。『穿暢散』在湮跡二三十年後的今日,再度現跡,顯示武林危機已日益迫近,一場大劫,將無可避免,少林和尚不會坐視不聞,你父親要你上少林,用意良深。少林絕技七十二種,若你能習成一二,對你自己不無裨益。」

    接著拿出一塊烏黑發亮,三寸長,二寸寬,上面刻著三朵梅花的鐵牌,交給房英道:「這是你父親—年半前回來時,匆匆留下的唯一東西。他只說要我見到你時轉交給你,其餘的什麼也沒說,現在你收下,或許有用。」

    房英恭敬接過,看了半天,看不出什麼名堂,正自思索,卻見「寒竹先生」道:「小子,你不必亂猜,這是昔年『紅花散人』的獨門標幟,你父親雖未說明,老夫卻知道目前種種詭潮疑雲必與昔年死去的『紅花散人』有關,說不定與你父親也有關係。」

    說到這裡,倏地起身道:「好了,現在多說妄想,皆沒有用,老夫不留你,你早走一刻為妙,記住,此去少林,你得把握時機,武當掌門下落,你父親的生死,都在你肩上,傳話少林掌門鏡清大師,說我嶺天癸老兒要他把藏經樓打開,讓你住上二年。」

    房英沉思半晌道:「晚輩覺得,家父生死下落不明前,心實難安,尤其家父留下這塊『鐵牌』必有深意,晚輩想……」

    「寒竹先生」突然沉叱道:「小子你竟敢不聽老夫的話?」

    他豆眼精光暴射,接著道:「你說,你能在那假清虛雜毛手下走過幾招?」

    房英一窘,吶吶道:「晚輩自覺走不過五十招。」

    「寒竹先生」鼻中一嗤道:「哼!吹牛,老夫量你不會走過十招,那『天香院』總壇與假雜毛一直以飛鴿傳訊連絡,老夫截留過二次傳訊飛鴿,發覺假清虛雜毛不過是『天香院』一名壇主,你若冒失亂撣,豈非是自找死路?嘿!只怕你未找到『天香院』地址,就已命歸地府。」

    房英被他這一冷叱怒斥,俊臉發熱,半晌才道:「晚輩只是心切家父安危。」

    「寒竹先生」嘲笑道:「這有啥用,目前你還得在武功上求進,話不多說,聽不聽在你,只是老夫說不定也會上少林,那時若看不到你,以後見面,小心老夫拆散了你的骨頭。」

    房英黯然道:「晚輩謹遵方命就是。」起身走到門口,向「寒竹先生」躬身—揖道:「晚輩這就告辭。」

    話聲方落,門外倏然響起一聲陰惻惻的長笑聲:「嘿嘿嘿嘿……有好朋友等你們多時,見見面再走不遲!」

    口  口  口

    「寒竹先生」倏然出手如電,按住房英肩頭低喝道:「別莽撞,先問問清楚再說。」

    接著仰首對緊閉的板門,沉聲喝道:「門外是那位朋友光臨。」

    門外響起—聲怪笑道:「寒竹老兒,你何不自己出來瞧瞧!」

    「寒竹先生」豆目精光如炬,心中氣怒已極,鼻中輕輕一哼,伸手輕輕拉開板門,緩步而出。只見屋外沉沉夜色中,離茅屋五尺處,屹立著二條人影。

    房英緊跟身後,目光轉動,已看清靠右一人,黑衫白袖,五官甚是端正,雙目卻落出狠毒陰沉之氣,是個年約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手中執著—柄鐵傘,左邊那人卻是—色淡黃勁裝,手執長劍,滿臉橫肉,獅鼻大口,露出兩粒門牙,是個長像閃惡的粗漢。

    二人雙目精光如電。功力似乎極為不俗,臉上皆露出一層驚人的殺氣。卻聽得「寒竹先生」呷呷像鴨子叫聲般地大笑道:「原來是『魔傘鬼影』梁伯真與『天南惡煞』麻福雲二位,五年不見,想不到二位還敢找上老夫門口來!」

    一聽「魔傘鬼影」與」人南惡煞」名號,房英心頭暗吃—驚。

    這二人他不但曾聽父親說過,最近在江湖上奔波,也時常聽人提起,在黑道上都是名震—時的高手。「天南惡煞」的「閆羅追魂三十六劍」,招招狠毒,下手從不留命,尤其那「魔傘鬼影」不但輕功奇高,手中—柄鐵傘,鬼名堂極多,為人心機之狠辣,比「天南惡煞」更高出倍餘。

    卻見「魔傘鬼影」詭笑一聲道:「五年前洛陽一會,我梁伯真死中逃生,你老兒還記得這段樑子否?」

    「天南惡煞」接口粗聲道:「老鬼,七年前你在長安恃功強管老子閒事,今天要你還個公道。」說罷橫劍蓄勢,已待動手。

    「寒竹先生」冷冷一笑道:「昔年二位—淫一盜,能在老夫掌下逃生,已算命長,今夜竟敢欺上門來,諒必有所仗恃,只是老夫這隱居之處,從無人知,你們怎會找到的?」

    嘿嘿嘿……「魔傘鬼影」陰笑—聲道:「梁大爺獨來獨往,最近才與麻兄結為知已,就以咱們二人聯手對付你老鬼,還需要什麼仗恃?老兒,你就上前送死吧!」

    「天南惡煞」狂笑—聲截口道:「大爺要找你報仇,任你躲在烏龜殼裡,也要把你挖出來,你老鬼隱身在此,找到算什麼稀奇?」

    話聲一頓,手中長劍虛空一抖,厲聲又道:「老鬼!別賴在門口不動,上來地方大,咱們先分個生死強弱!」

    「寒竹先生」瘦竹般的身軀一抖,怒極冷笑道:「憑你們兩塊料,老夫自量不要二十招。」

    說到這裡,側身對房英道:「小子,你上你的路去,緊記老夫之言,走!」

    卻聽得「鐵傘魔影」陰笑一聲道:「跟你老鬼在一起的人,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大爺—並留下了!」

    房英本巳看不慣,豈肯—走了之,厲聲道:「正要見識見識你們劍傘絕學!」

    他少年氣盛,又仗著「寒竹先生」在旁,豪氣百倍,說著橫劍飄然上前,就向「天南惡煞」欺去。

    剛上三步,「寒竹先生」已上前拉住房英,目光卻在「魔傘鬼影」及「天南惡煞」臉上一轉,冷笑道:「嘿!老夫現在明白了,你們明是找找,暗中莫非是專門對付此子而來?」

    房英心頭—驚,暗忖道:「若真如此,對方莫非就是那神秘組織『天香院』手下黨徒?」

    思忖未落,已見「魔傘鬼影」道:「老鬼!隨你怎麼猜……」

    話未完,「寒竹先生」又是—聲冷笑道:「我說你們怎會有這份膽量。這種智慧找到老夫,暗中果有幫手!」

    倏然掉頭對茅屋後,接著厲喝道:「暗中隱藏的朋友,還不滾出來!」

    「天南惡煞」獷聲大笑道:「老鬼既已猜透,同道們就現身包圍吧。」

    果然,這剎那,屋後左右轉角之處,嗖嗖一連掠出六條人影,個個手執長劍,二人屹立茅屋頂上,其餘四人,分立左右,採取包圍之勢。

    房英心頭大震,他倏然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差,目光環掃,見那現身六人,個個身著紅衣,紅巾蒙面,令人有神秘詭異的感覺。而每個蒙面人的胸前,俱繡著五瓣梅花,只是梅花有多有少,數目不一。

    「寒竹先生」臉色也不禁—變,他雖發覺暗中有人隱身,卻料不到人數有六名之多。這時,益發明白,自己隱身之處暴露,必是那武當假掌門人的報訊。而這些人,分明是那神秘組織,「天香院」中高手。

    十人對峙,沉沉夜色中,殺機立變深沉,房英只覺得握劍的右掌,透出層汗水。

    只見「魔傘鬼影」尖笑道:「寒竹老兒,你與姓房的小子已是甕中之鱉,是自縛?還是要動手?」

    房英耳邊倏然響起—陣細語聲:「強敵數眾,你緊貼老夫背後阻敵,聽我吩咐行事,如果突圍,你自顧先走,切勿再逗留!」

    語聲快疾清朗,房英一怔,目光閃瞬,而四周強敵並未聽到,恍悟是「寒竹先生」以內功傳音之術,與自己說話,忙應聲旋身,轉對茅屋兩名蒙面人,橫劍監視。

    「寒竹先生」接著鄙夷地道:「老夫一生江湖,尚未顏求全,蒙面的朋友,是人物就先自報名號,看看夠不夠份量?」

    「天南惡煞」接口道:「那幾位不想說話,報名號更屬多餘。若你有遺囑,快對大爺說。」

    房英禁不住怒火激升,狂笑一聲,接口道:「不說小爺也知道,你們都是『天香院』中走狗……」他背對著「天南惡煞」,這番怒罵,似是針對左右及屋頂的蒙面人而發。

    語聲未落,陡聽得屋頂蒙面人冷笑道:「小狗,你知道得太多了,大爺奉命先送你的終!」

    兩條人影,凌空下僕,長劍顫動,寒光閃掣,重重劍影。雙雙向房英罩落。

    這份氣勢威力,顯然都是功力不凡的劍手,房英英氣大發,大喝—聲:「來得好!」短劍一掄,寒光大盛,重重劍幕,擋在胸前,倏聽得寒竹先生怒罵道:「恃眾群襲,稱得什麼人物?!」左掌向後一甩,—股如海濤般的掌勁,在房英身旁飆然反擊而出。

    房英得此助力,一聲長嘯,劍勢電閃,趁機一連攻出四劍,左右衝刺,猶如游龍騰空。

    這四劍乃是「七巧七式」中精髓,輕靈飄動,詭奇莫測,眼前蒙面人被迫得連退三步。

    可是那「魔傘鬼影」卻厲喝道:「兄弟們上,切莫讓這二人漏網!」鐵傘—圈而出,直點「寒竹先生」岑天癸前胸。

    來勢辛辣,鐵傘直刺,平穩中暗含無窮煞手。「寒竹先生」迫得右掌回攻,掌心翻天,只見他掌中紫煙繚繞,呼地一聲,猛擊而出。

    威懾江湖的「塹天混元神功」,隨勢爆發,紫光四射,勁力如灸,「鐵傘鬼影」昔年嘗過這種功力的厲害,那敢硬擋,招式未老,躍身先退。

    —旁的「天南惡煞」卻一聲厲笑,錯身而上,長劍一招「修羅七練」,—口氣斜削七劍,劍風飆然中,寒光如練,環環銜接不斷。

    這二人似早巳商量好搏擊方式,一退一進,配合得嚴密無縫。

    「寒竹先生」鼻中冷哼,左掌—揮而出。右手卻在剎那之間回收,曲指成鉤,彈出—縷指風。

    指風銳嘯中,只聽得叮噹一聲,「天南惡煞」的長劍,立刻蕩回—尺,嚇得他慌忙退身三尺。

    這瞬眼間,左右兩旁四名蒙面紅衣人悶聲不響,四柄長劍掄出。直撲中央「寒竹先生」及房英二人。

    「寒竹先生」雙臂靈幻掄轉,—口氣橫掃八掌,擋住三方攻勢。

    可是背後的房英,卻沒有這麼輕鬆。他第一招仗著「寒竹先生」之力。扼擋正面二名強敵,並不覺得吃力。此刻「寒竹先生」忙於應付二面環攻,他唯有獨力拒抗,就感到對方劍勢連蕩中,壓力大增,在腳步無法移動下,大有窒息難拒之感。

    尤其那右邊胸前有四朵梅花的蒙面人,劍勢更是刁鑽,專門趁虛蹈隙,有兩招,差些吃了大虧。那份身子似乎比左胸前僅有兩朵梅花的蒙面人,功力高出一倍。

    瞬眼又是五招過去,「寒竹先生」雙掌圈掄,逼得左右四名蒙面高手及正面「魔傘鬼影」及「天南惡煞」二人不敢近身。

    但這位稀世高手因顧及房英,不能移動腳步,怕對方乘虛切斷背貼背拒敵之勢,故仍處挨打的地位。

    然而房英卻已是咬牙苦撐,他雖二年靜修,功力大進,究竟閱歷不夠,開頭幾招,不知沉氣蓄勢,作久戰打算,此刻已有內力不繼之感。加上對付他的蒙面劍手,雖僅二人,劍術上造詣卻比其餘四名蒙面人高出一籌,出手之間,全是一派強攻硬打方式,迫得房英只有咬牙硬架。

    房英知道自己與「寒竹先生」生死相依,自己若支撐不住,「寒竹先生」必背腹遭敵,四面楚歌,自己死不打緊,若連累了一位俠名久著的前輩,則死不瞑目。

    因此,他忘情似地竭力硬拚,一種潛在的本能,使他在不知不覺中支撐過去。

    叮叮!又是一連串劍劍交擊之聲,夜空中進出—連串紅色火花,房英又硬生生按架三劍,虎口因而震裂,血水涔涔而流。

    倏見胸繡四朵梅花的蒙面人一聲冷笑,道:「好小狗,你再試試大爺這最後一劍!」

    星光—溜,電奔而至,到了近身之處,倏暴成一圈銀花,刺人耳目。

    房英眼見來勢莫測,心頭一驚,剛掃出的劍勢慌忙招變「七巧爭輝」,迎面圈去。

    劍剛變招,那胸繡二朵梅花的蒙畫入劍式一沉,電光般削到,速度之快,猶如雷火一閃。

    房英駭然變色,他要擋左面一劍,勢難顧及右面襲擊。若再變招,必定喪在胸繡四朵梅花的蒙面人劍下。唯一之途,只有移身閃避。然而,這一避,那威猛無倫的劍勢,正對著「寒竹尢生」的背後。他能這樣做嗎?

    在電光石火般一剎那,房英倏起了與敵同歸於盡的念頭,冷笑—聲,道:「小爺一條命,至少要換一條!」

    喝聲中,不顧二柄長劍交剪而下,手腕微揚,左手劍訣指天,右手短劍一式「七巧橫空」,橫揮擊出,直奔那二朵梅花劍手咽喉。

    因為他已隱約辨出對方胸前梅花多少,似與功力地位有關。故唯恐一死撈不回本,專心對較弱一面下手。

    這—劍已出盡了他全身之力,那蒙面人—聲驚呼,急忙抽劍退身,卻已不及。而房英也被一蓬寒芒罩住,眼見兩敗俱傷,「寒竹先生」卻已驚覺,右掌連揮,「塹天混元神功」綿綿而出,左掌反拉住房英衣衫,大喝道:「退後三步,切勿拚命!」身形一恍,已上前五步。

    他上前五步,房英身不由已的退後五步,恰好避過一劍之危,而自己的招式當然也夠不上部位。

    一場流血亡命危機,在這瞬眼即逝間,終算解除,然而房英已是一身冷汗。

    這時又聽得「寒竹先生」喝道:「小子,你還能支持幾招?」

    房英忙接口道:「回稟前輩,大約十招。」

    話雖這麼說,他內心卻自量只能再支撐五招,但傲骨天生,使他不甘示弱。

    那五朵梅花劍手卻冷笑聲道:「大爺要你三招就躺下!」

    長劍—掄,再度攻上。

    房英一咬牙,吸氣沉勢,揮劍還擊。

    耳中倏然響起一陣細若蟻鳴,但極清楚的語聲:「小子,現在你佯裝不敵,身形拔起,向左衝!」

    房英一怔,暗暗苦笑,忖道:「自己本已不敵,還佯裝什麼?」口中尚應道:「但是前輩!」

    「寒竹先生」又以內功傳音道:「別出聲洩漏機密,照吩咐行事。」

    言下另有安排之意。房英自己不出聲,恰巧正面強敵雙劍又自攻到,他故作大驚,腳下一墊,身形凌空而起,手中長劍,揮出重重劍幕,轉身向左衝去!

    左方兩名蒙面劍手見狀,雙雙大喝:「那裡走!」

    身形緊接拔起,截攔而上。

    這剎那,卻見「寒竹先生」陡然一聲狂笑道:「你們找死!」竹竿似的身軀,跟著房英方向掠去。他雖後起,卻超越房英之前,紫氳繚繞的雙掌,電光般一掄而出。

    兩聲慘嚎,接著響起,阻攔的兩名蒙面劍手防不到「寒竹先生」後發先至,首當其衝,各中—掌,身軀頓時飛出,彭彭兩聲,跌落三丈之外,僕身氣絕。

    這些變化,只在瞬眼間。房英把握良機,身形隨兩具拋出屍體,向前急掠。

    場中的「魔傘鬼影」及「天南惡煞」,見狀大驚,同聲向其餘同黨喝道:「別讓他們逃走!」縱身向房英追去。

    「寒竹先生」舉手擊斃二人,掃除阻擋。身形已如煙雲—般,掠前一拉房英手腕,低喝道:「走!能施多少力,就施多少力。只要出了三里,就能脫身!」

    房英手腕—緊,人如騰雲駕霧,速度頓覺快出幾倍,他緊張之下,卻暗覺奇怪,忖道:「三里外難道還有什麼高手接應不成?」

    在納悶中,已聽得身後厲嘯連聲,強敵已迫至。他匆忙回首—瞥。已見為首之人,正是「魔傘鬼影」。

    這黑道高手。果然不愧「電影」之號,身形之快,竟與「寒竹先生」不相上下,猶如流星一般。

    其餘人皆落後五六丈。在這種情形下,已可以看明這些人身手強弱。

    這時房英已喘氣道:「前輩,『魔傘魁影』已追近了!」

    寒竹先生神色凝重地道:「哼!他輕功雖高,但只—人,絕不敢近老夫之身。」

    話聲方落,臉上肌肉突然—陣抽搐,身形頓時緩慢下來。

    房英心頭—怔,急急道:「前輩,你什麼地方不舒服!」

    「寒竹先生」輕輕—歎,低聲道:「老夫剛才不小心,中了『魔傘鬼影』一支淬毒鑽心針,此刻恐已傷毒發作!」

    房英大驚失色道:「那怎麼辦?」回頭一看,果見「魔傘鬼影」身形也慢了下來,似乎在等後面急奔的同黨。

    只見「寒竹先生」牙—咬,道:「怎麼辦?往後再說。現在先脫身要緊。」強自運功制住傷勢,提氣加疾身形。

    三里路在疾奔中,瞬眼即到。房英一路展目,只見前面三丈遠,一林橫立,林木極密,面積極寬,耳中且聽到水浪沖擊之聲。

    「寒竹先生」身形突然停下,指著眼前森林道:「這裡是武當山背。你穿過樹林,就是白馬灘,只要你能渡過灘水,不難脫身。老夫為你抵擋追兵,希望你—路上小心,切勿再露行蹤。」

    說完,眉頭一皺,用手按住腰部,顯然傷痛又發。

    房英在這剎那,心頭熱血沖激,目光迷濛,他倏覺得自己與這位高手,如親人—般,那麼接近。在這危機關頭,若要抽身而走,萬萬辦不到,不由低聲道:「前輩既巳負傷,何不一齊退人林中。『逢林莫入』正是追兵之忌,咱們隱身其中,不難思籌脫身之法。」

    「寒竹先生」豆目一翻,怒道:「老夫豈有不知之理!若對方窮搜,或以火攻,我們可以脫身否?」

    房英—呆,身後倏傳來「魔傘鬼影」的厲喝道:「後面的兄弟,快上來。」

    「寒竹先生」臉色微變,對房英義沉聲喝道:「危迫眉睫,你走是不走?」

    房英熱淚盈眶,毅然道:「前輩若是不走,晚輩萬難袖手抽身。」

    「寒竹先生」聲色—厲,低喝道:「我若死你豈能倖存?」

    房英胸部一挺,傲然道:「晚輩以情義第一,死又何懼?」

    「寒竹先生」慘笑一聲道:「好—個蠢子,令尊生死未明,江湖危潮隱伏,武當掌門凶多吉少,然能明瞭其中真像者,唯你房家父子及老夫三人,現在你父下落不明,若你我再同遭不測,還有誰能揭穿其中陰謀?」

    房英心頭一震,暗道:「此言確是不錯!」

    只見「寒竹先生」喘過一口氣,又疾道:「再說老夫一人並不懼這批狗賊,但有你在旁,卻要分心照顧,反而放不開手,你豈不拖累了我?」

    房英淚水奪眶而出,倏然拜下去道:「晚輩遵命就是!」

    話聲方落,陡聞半空—聲陰笑道:「老狗死了,小狗再拜不遲,寒竹老鬼,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地!」

    房英疾忙躍起,目光掠處,只見六條人影,凌空撲至。為首「魔傘鬼影」—柄鐵傘向「寒竹先生」電掣而下。

    這剎那,但聞「寒竹先生」—聲大喝:「小子,快走!」左掌—推,—股大力逼得房英身不由已向林中飄去。

    只見他右掌奇快上撩,紫光騰空,向襲到的「魔傘鬼影」腰際劈去。

    房英自入林中,星眸淚水沱滂,耳中只聽到林外響起「天南惡煞」的厲喝道:「小狗已入林,兄弟分二人去追。」

    「嘿嘿,要追姓房的,先得過老夫這一關,打!」是寒竹先生的聲音。

    房英內心激動不已,天生俠腸,使他又生不忍離去之心。他—拭淚水,口中喃喃道:「人的生命,最長不過百歲,情義卻可永存天宇。在此時此刻,我豈能偷生怕死?不如隱身林中,暫觀局勢!」

    此念一轉,他謹慎地穿過十餘棵林木,縱身掠上林邊一棵大樹上,向外偷窺。

    只見劍氣縱橫中,「寒竹先生」身形如電,在林前電掣來去,一雙肉掌擋住四名蒙面劍手及「天南惡煞」;「魔傘魁影」二人。

    有兩名蒙面劍手幾次想急掠入林,都被「寒竹先生」飄風一般身法及威勢無倫的掌力所阻,難越雷池—步。

    只見「魔傘鬼影」大喝道:「再拖延下去,姓房的小子必逃匿難捕,與其如此,不如先將這寒竹老鬼殺死,免得有人—再阻撓!」

    話聲中,鐵傘倏張,一蓬牛毛般藍汪汪的細針,向「寒竹先生」漫身襲去。

    這剎那,兩名蒙面人長劍如星河倒瀉,悄無聲息地向「寒竹先生」背後刺到。

    場中殺機狂湧,房英躲在樹上,眼看這種緊張戰勢。心頭狂跳,暗罵—聲:「無恥!」正欲出聲警告,倏見「寒竹先生」一聲冷笑,道:「找死!」

    大旋身,雙掌詭然身外—掄,寒光倏焱,兩聲慘嚎,劃破夜空,那背後暗襲的兩名蒙面人,身軀中掌倒飛,摔出丈餘,動也不動。

    房英見狀心頭方自一寬,倏見「天南惡煞」在這剎那,劍挾森森寒芒,橫打而出。

    「寒竹先生」剛擊襲二名強敵,腰際已微感麻木,略—疏神,「天南惡煞」長劍已到。這時他正運氣制住傷處,要避不及,嗤地—聲,劍透寬衫,肩頭被削去—大片肉。

    血肉橫飛中,這位白道絕世高手—聲痛哼,右掌凌空飆然劈出。

    但「天南惡煞」得手即退,厲笑道:「老鬼,你也有今日。嘿嘿嘿,兄弟們加緊!」

    話聲中,又是兩名蒙面人掄劍攻去。

    他們採取車輪戰法,四人循環圍圈,—攻即退。而這時的「寒竹先生」,卻巳混身浴血,衣衫破碎,神色淒厲已極,陡聽他又是一聲大喝,撥風般劈出四掌,逼開圍攻之勢,人卻蹌踉後退三步,手按腰際,搖搖向地上倒去。

    「魔傘鬼影」得意地大笑道:「原來老鬼已中我暗器,死在眼前,大夥快上,早早了結,還得追人!」

    身影再度撲上,鐵傘猛砸而下。

    這剎那,「天南惡煞」及僅餘的兩名蒙面人也發狂般搶攻上去,三柄長劍自三面疾刺而下。

    房英看得眥目欲裂,他幾度咬牙忍住衝動,此刻見「寒竹先生」傷毒並發,生死—線,再也忍耐不住,身軀穿葉而出,仗劍凌空下撲。厲喝道:「好個無恥狗賊,打!」

    身形才出,喝聲方落,陡聽得「寒竹先生」一聲厲笑,身軀在包圍中,猛然立起,雙掌狂掄而出。

    原來他詐詭誘敵,凝聚畢生修力的「塹天混元神功」,全力反擊。

    「啊!」「啊!」「啊!」

    四聲驚呼示斷,接著三聲慘哼,四條人影像爆花—般地彈開,兩名蒙面劍手及「鐵傘鬼影」身受重傷,倉惶而遁。

    只有「天南惡煞」因站在「寒竹先生」背後,見機得早,急忙倒掠而退。

    但他驚呆於眼前意外變化。卻忘了身後有人。房英見人影倒飛而來,目光瞬見是「天南惡煞」,一咬牙,短劍向前急送。噗!地一聲,劍尖由「天南惡煞」後心直透前心。

    一聲淒方的慘嚎「天南惡煞」手捧前心,緩緩萎頓塵埃。

    夜風淒號,夜色更深,只見「寒竹先生」,目注房英。嘴角浮起—絲笑容。竹竿般的身軀,卻緩緩萎癱下去。

    房英僥倖殺死「天南惡煞」,正自吐出一口惡氣,倏見這種情形,慌忙奔近「寒竹先生」,—把扶住,急急道:「前輩,你……你怎麼啦!」

    「寒竹先生」輕歎—聲道:「傷毒並發……精枯……力……盡。老夫……已……已是將死之身……」話愈說愈慢,漸漸不接。

    房英慌忙道:「前輩支持一下.待晚輩設法……」

    寒竹先生吃力地搖搖手,阻止他再說下去,喘氣道:「孩子……快走,上……上少林……呃……呃……老夫沒有錯看你……你……肩上……責任……重……大……」

    「前輩……」房英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駭然失色。這剎那,但覺悲從衷來,情不自禁痛哭失聲。

    寒竹先生又斷續地發出一聲歎息道:「唉……想我一生從……未敗……過,想不到今天會……慘死於此……」

    房英想起自己實在不應該哭,增加對方的傷感,忙一拭淚水,忍住泣聲道:「前輩,你並未敗……前輩,你一人雙掌,能連斃四名劍手,再一舉擊傷『魔傘鬼影』等凶名蓋世之徒,那份雄風豪氣,足以誇耀江湖,震驚武林,前輩……這是空前的勝利啊……」

    寒竹先生嘴角牽動,又浮起一絲淺笑。但笑意卻掩不住有股淒涼的傷感。

    微笑瞬即消逝,只見寒竹先生眼皮下垂,頭突然一歪,倒在房英肩上。」啊!前輩……」房英—聲驚呼,已覺寒竹先生身軀一軟。

    他忙以手按察「寒竹先生」胸口,但覺體溫猶存,心跳已經停止。

    這時,他星眸中的淚水如江濤狂瀉,再度大慟。他覺得天地悠悠,再也沒有什麼事會使他更痛心。

    僅是一夜相處,他倏然感覺到這位老人賜予自己的恩惠,不啻親生父母。他目光迷濛地把寒竹先生遺體放在地上,那僵硬的臉色,在他眼中變得無比的慈祥可親。

    於是,他面對—堆新墳,跪下去,悲痛地禱告道:「前輩,我此去不知何時再來,但若能活在世上,再來此地,我會以『魔傘鬼影』及『天香院』魁首的首級來血祭您老亡魂。……前輩,安息吧!為了這份仇恨,我會好好的活下去,來日如有—份成就,都是您老所賜!」

    他嗚咽地禱告完,緩緩起立,仰首遠視天上星辰,心頭泛起一陣陣自悔自咎的感覺。

    他想想自己不應該不聽父親的留言,而上武當。

    以「寒竹先生」在武當左近隱身監現至今來看,父親似乎有許多安排。然而,卻因自己一再莽撞,破壞了他許多佈置心血。

    而現在,一位絕吐高手,卻因自己拖累而死亡!

    「唉!」他悔恨地一聲長歎後,倏然一咬牙,仰天喃喃道:「蒼天有鑒:我房英若此生不滅,必報此仇!」

    語聲是堅定的,充滿了無比仇恨。這剎那,他恨透了那神秘的「天香院」,決心要全力以赴,生死置於度外……

    口  口  口

    白雲飄繞。

    松柏插天。

    少林寺,天下第一古剎,在晨光中山門開啟。只見二名青年僧人安祥地手執竹帚緩步而出,分頭打掃著台階。

    這時,那右邊僧人倏然停住打掃,向山道上望去,口中喃喃道:「大清早誰這麼急急趕來!」

    左旁僧人聞言也停手佇望,耳中果聽到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漸漸接近,也奇怪道:」來人似有急事,奇怪……」。

    話聲未落,一個黃臉灰衣的漢子,已出現於視線中,舉步如飛,向少林寺奔來。

    這漢子滿身風塵,舉止急促,二僧見狀微微一怔,卻已見黃臉漢子走近停步抱拳道:「煩勞二位少師父,能否通報一聲,說在下求見!」

    右邊一僧合什還禮道:「施主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黃臉漢子忙道:「在下梁天任,來自鄂中。」

    左邊一僧道:「哦!原來是梁施主,不知有何急事,要見敝寺方丈?」黃臉漢子歉然道:「這個……恕在下無法對少師父明言。」

    二僧目光閃動,又打量了梁天任半晌,左邊僧人才沉思道:「要見敝寺方丈,必先經客堂師父轉稟,貧僧先向知客大師稟報,待諭定奪。」

    說到這裡,轉向左邊僧人道:「師弟請帶這位施主偏殿稍候。」說完,轉身走進寺門。

    梁天任忙拱手告謝,右邊僧人已道:「施主請入寺。」舉步跨上台階,進了寺門,向右邊偏殿走去。

    梁天仔在後跟著,穿過前院,進入大殿一間略小的偏殿。只見領路僧人一指殿中兩壁檀木椅道:「梁施主就清稍坐,知客大師隨後即至。」

    梁天任又謙遜地一揖,目送領路僧人離去,一人怔怔呆思起來。

    這時大殿中飄出陣陣鐘磬之聲及梵唱,音訊頓抑悠揚,令人聽了不自然地感到佛門肅穆,平和安詳。

    梁天任倏然輕輕—歎!歎聲未落,倏聽得殿中偏門,響起—聲宏亮佛號,道:「這位是梁施主麼?」

    梁天任目光一抬,見一名五十餘歲的高大僧人,淡黃袈裟飄指。緩步而入,身後跟著那先前通報的年青僧人。他慌忙起身道:「在下正是梁天任,這位必是知客大師了?」

    知客僧合什道:「老衲法善。聽說施主要見敝寺方丈。不知能否先將緣閱見告?」說完目光閃爍盯住梁天任,似在查察其真正來意。

    梁天任沉吟片刻道:「在下此來,並無特別事故,只是奉一位前輩之命,瞻仰貴寺方丈聖面,以求教益!」

    知客法善大師道:「哦!不知施主所說的前輩,是那一位高人?」

    梁天任沉重地回答道:「寒竹先生岑天癸!」

    法善大師神色一震,道:「原來是梁老檀樾公子,貧僧失敬了!」他剛才完全是盤詰口吻,此刻卻—變為肅然恭敬。

    梁天任吶吶道:「尚請大師能向方丈先稟。」

    法善大師微微—笑道:「掌門方丈早巳得知,只是先要老衲查清施主身份罷了,現在請施主隨老衲到後殿與敝寺方丈相見。」

    梁天任忙—揖,道:「有勞大師。」

    法善大師合什還禮,—指右偏門,道:「施主請。」轉身領先緩步入門。

    梁天任恭敬地相隨,穿過一層院廊,越過中殿,進入一片花園,已可望見一座寬綽的後殿,上面掛著「羅漢後堂」四字橫匾。

    他跟入「羅漢後堂」目光—掃下,心中倏然—怔。

    只見殿中—張圃團上,盤坐著—位白眉清瘦老僧。月色袈裟,手握念珠,神色肅穆。

    兩旁雁行待立著四位身穿黃色袈裟,神形儼然的五十上下僧人,似乎身份皆不低,門口尚侍立著八名三十歲中年僧人,氣氛異樣嚴肅。

    梁天任—眼就料到,蒲團上坐的,必是少林當代掌門高人鏡清禪師,但想不到有這麼多人在等候。

    他正自愕然,見知客僧法善大師向盤坐掌門人合什施禮道:「啟稟掌門人,『寒竹』檀越哲嗣梁施主駕到。」

    梁天任急行上前幾步,長揖而拜,道:「晚輩拜見掌門前輩!」

    只見鏡清禪師微微一抬,道:「施主免禮,不知有何指教?」

    梁天任倏覺一股柔和大力湧來,擋住自己躬身揖拜之禮。暗忖道:「一代少林掌門,功力果然深厚莫測!」口中忙道:「晚輩奉『寒竹』前輩及家父之命而來……」

    鏡清禪師雙目倏然射出二縷如閃電般的精光,注視梁天任緩緩道:「寒竹施主並非令尊?」

    梁天任搖搖頭,尚未說話,只見少林掌門一聲冷笑道:「以老衲看,你那『梁天任』姓名也是捏造的,是麼?」

    梁天任心頭一驚,暗道:「—派掌門,目力果然厲害。」口中忙道:「前輩慧覺無邊!晚輩另有苦衷!」

    鏡清掌門又冷笑一聲,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不但姓名是假,臉上毫無表情,莫非容貌也是假的?」

    接著,語氣—沉道:「佛門無誑,施主行色匆匆,卻偽裝易容,假名而求見老衲,心機深沉,用意不明,老衲請坦陳相告。」

    梁天任歎道:「前輩洞察精微,晚輩衷心佩服。」說著舉手在臉上一抹,取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劍眉斜尺,美挺秀拔的臉龐。

    鏡清目光一亮,緩緩道:「施主真名如何稱呼?」

    「晚輩房英,家父『神眼』房天義,此來並奉『寒竹』前輩指示!」鏡清禪師道:「哦!原來是房少施主,江湖上關於令尊之事,老衲已有耳聞,令尊安好麼?」

    有沒有英黯然道:「家父下落不明。」

    鏡清禪師道:「寒竹老檀樾已五年不見信訊,如今何在?」

    房英星眸中倏然落下兩行清淚,道:「寒竹前輩已經去逝了!屍體經晚輩親葬!」

    鏡清禪師神色微驚,接口道:「如何死的?」

    房英悲異地道:「死於『魔傘鬼影』、『天南惡煞』及六名蒙面劍手圍斗下,寒竹前輩在親手傷斃八人後,也傷毒並發,力竭而亡。」說著,那副驚心動魄,悲壯激厲的場面,復在腦中泛起。

    鏡清彈師臉色凝重地道:「施主就為此而來!」

    房英收斂悲容,道:「除此之外,晚輩奉命向前輩報警。」

    鏡清禪師聳然色動,道:「何事報警?」

    房英目光—掃其餘僧人道:「晚輩敢請與前輩獨言。」

    鏡清禪師—指兩旁四名黃衣僧道:「這四位是本寺四大護法,法本,法淨、法元、法真,門口八僧戒壇值日羅漢,施主有話但說不妨!」

    房英遲疑半晌,道:「並非晚輩故作慎重,前輩可知『幻容術』及『變骨功』二種異功?」

    鏡清禪師道:「佛門古典,曾有記載,此二種奇功源出於天竺,施主提此作甚?」

    房英道:「晚輩唯恐貴寺有奸細擅入,以這二種奇功變換容貌,而無人知覺,故晚輩不得不慎防!」

    此言—出,二旁四大護法神色立現怒容,右首法本大師沉聲道:「施主是不信任貧僧等師兄弟?」

    鏡清禪師揮手阻止道:「法本勿躁。」轉對房英道:「本寺已十年未收弟子,所有僧侶在寺中皆有長久歷史,縱然有人擅幻容變骨法奇功,也難混冒滲入,這點施主大可放心。」

    房英心頭—寬,道:「既然前輩如此說,晚輩敢不相告,前輩可知武當掌門清虛真人已經失蹤?」

    鏡清禪師接連聽到這許多毫無徵兆的凶耗,不禁變色道:「這等大事,老衲卻從未耳聞,施主何處聽到的?」

    房英道:「晚輩親上武當,查探證實,前輩所以不知,卻因現在有人偽充武當掌門,而且武當弟子也未發覺,故自然不會驚動武林。」

    鏡清禪師道:「然施主何以知道?」

    房英道:「『紅花散人』的獨門『穿腸散』竟在武當出現。」這位少林高僧不禁神色連變,就連兩旁的四大擴法及知客大師也不禁聳然動容。

    只見鏡清禪師凝重地道:「施主能否把詳細經過,一一賜告?」

    房英於是把「懸賞」及父親失蹤等情節一一簡要說出?及至安陸荒廟查探,「藍衣秀士」被殺,前往武當等等細敘一遍,接著歎道:「晚輩幾次逃生,千里風塵,此來就是向貴寺報警,想那『天香院』不但組織神秘,而且由武當掌門失蹤上,可推測其處心積慮,陰謀安排的緊密無縫,旨在對付各大門派,以此類推,其餘各派發處,莫不危殆,因此晚輩希望前輩速謀對策,找出主謀,迅加撲滅,或可消彌一場大劫。」

    鏡清禪師沉思凝聽,待房英說完,仍默默不語,陷入沉思境地。

    只見他白眉不時皺聳,半晌才道:「少林近年來雖極少顧及江湖上之事,但少林俗家子弟在江湖上為數不少,卻從未發覺有『天香院』幫會名稱,更未聞有胸繡梅花的神秘高手在江湖上走動,老衲實感納悶。」言下頗有懷疑之意。

    房英滿腔熱血而來,聞言不禁大感失望,歎道:「前輩若是不信,晚輩也沒有辦法,只是『寒竹』前輩對貴寺—番善意落空,晚輩實感遺憾。」

    語聲方落,倏聞前殿接連響起一陣宏量的鐘聲。

    鐘聲連續七響始行停止,鏡清禪師倏自蒲團上起立,道:「鐘聲七響,顯有什麼貴賓蒞臨,知客僧,速查明回報。」

    要知道少林迎賓鐘聲,均有規定,能受七響鐘聲之禮的人,至少必是—派掌門之尊。

    知客法善方自應諾,卻見—名青年弟子匆匆而入。合什稟道:「啟稟知客大師,武當掌門暨武當三老,十劍—齊蒞駕!」

    此言—出,房英不禁變色。殿中所有少林僧人莫不神色驚疑。武當掌門親自來訪,已屬極少之事,如今竟帶三老,十劍—齊光臨,顯巳越出常規。

    只見鏡清禪師一揮手道:「傳言正殿迎接。」

    傳報年青僧人應諾躬身而退,鏡清禪師倏對房英道:「老衲敢請少施主與老衲一齊出去,看看這位武當掌門究竟是真是假?」

    房英心頭又是—震!他在武當險些喪命,幸經「寒竹先生」回護逃生而出,想不到到了少林,仍難避—見。

    但情勢卻容不得他猶疑,他毅然挺胸道:「晚輩遵命。」

    於是房英隨在少林掌門身後,於四大護法,八名羅漢僧及知客大師掖簇之下,向前院大雄寶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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