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盞花立即說道:「方姑娘,你這花大俠三字。可真叫我慚愧死了。武林中從來還沒有一個喝酒喝得爛醉如豬的大俠。姑娘,這一聲大俠不是抬舉我,是把天下的大俠罵慘了!」
方小姐淺淺地笑出細聲,就只那樣細細地一聲,讓人聽起來,十分好聽。
她的聲音一直是那麼好聽,那麼輕柔。
她說話的聲音裡,還帶著有一絲笑意。
她問著:「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金盞花幾乎是脫口說道:「金盞花!大家都叫我金盞花!」
方小姐重複了一下:「金盞花?」
金盞花應了一聲「是」,接著說道:「因為我姓花。我使用的兵器,是一根鑄鐵製造的金盞花,於是,江湖上的人就叫順了口,就叫我金盞花。方纔我跟春蘭姑娘提到,這種名字,尊卑長幼,都可以稱呼,一點也不受俗禮的束傅。」
方小姐點點頭說道:「你的話,說的又坦率、又有理,叫人不能不接受。好!我就稱你金盞花。」
金盞花微微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方小姐又說道:「金盞花,既然我們不要從俗,為什麼不把我的名字告訴你呢!我叫方倩柔。」
金盞花忍不住發自內心地說道:「倩柔姑娘!你真是人如其名。」
方倩柔隔著紗布似乎是笑了一下,低低說道:「謝謝!你很會說話。金盞花,我不能留你讓你失約,我只是在想:昨夜你大醉一場,直到現在,你沒有吃東西,而且太干太硬的東西,也不能吃。所以,吩咐他們準備了一點粥,一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如果不耽擱太多的時間,請喝一碗粥再走。失約,是千萬不可的。」
金盞花著實地被感動了。
在他的記憶裡,從沒有人對他這麼關懷過。沒有,從來沒有。
他是隨恩師長大的,恩師撫養教育,對他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但是,他從恩師那裡所感受到的,是威嚴,是一絲不苟,也唯有如此才讓他練得一身好功夫。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一位陌生姑娘的面前,深深地感受到真情關懷的溫暖。
他被感動了,一時說不上話來。
方倩柔停了一會,想必是沒有聽到反應,便柔柔地說道:「金盞花,是讓你為難了嗎?那你還是去赴約吧!春蘭,替金盞花包兩個銀絲小卷,先充充飢也是好的。」
金盞花十分感到地說道:「方倩柔姑娘,我金盞花雖然是粗魯不文的江湖浪子,還不至於不通人情。是春蘭姑娘說得對,方倩柔姑娘對我有救命的恩情,慢說是留我吃一頓飯,就是喝一碗毒藥,我也要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這回方倩柔姑娘真是笑出聲來了。停了一會,她才說道:「金盞花,你千萬別在意,春蘭這丫環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就是嘴壞一點,她的心地並不壞。」
金盞花連忙說道:「那是當然,像方倩柔姑娘這樣的小姐,待在你身邊的人,還能壞得了嗎?」
方倩柔細細地笑了一下說道:「金盞花,你真的會說話,說出話來,讓人聽了高興。」
忽然,她輕輕地「呀」了一聲,充滿了內疚之意地接著說道:「對不起呀!只顧得跟你說話,忘記你的時間寶貴,你留下來吃飯,已經十分難得了,再要拖延你的時間,那可真對不起人了。」
隔著面紗,微微地向金盞花點點頭,說道:「我在前面帶路。」
春蘭搶上前一點低聲說道:「小姐!」
方倩柔姑娘笑笑說道:「不要緊的。」
她很自然地伸出右手,搭在春蘭的肩上,緩緩地向前走去。
此時秋連走在春蘭的前面,金盞花緊跟在方倩柔姑娘的後面。
走的是一條青磚磨砌而成的走道,兩旁是朱樹。
在朱樹的外面,是花卉繁盛的圓圃。
一連轉了兩個彎,走進一間明窗淨幾的房子裡。
這間房子有幾點特色:
寬敞、傢俱少,就頭得寬敞。
地上鋪著軟軟的笠草織成的地毯,人走在上面,沒有聲音,軟綿綿地,非常舒適。
房子當中,擺了一張方桌。
這張方桌形式古拙,漆得發亮。
這張桌子與這個房間,在形式上,有些格格不入,分明是從另一個地方搬過來的。
桌上擺著四碟小菜,看上去非常的精緻,引得人垂沫。桌子旁邊放著茶几,一罐子粥,在冒著熱氣。
桌上放置著一付碗筷。
方倩柔一直是扶著春蘭的肩,站在桌子旁邊。
她帶著愉快的笑聲,說道:「清粥小菜,留人吃飯。金盞花,你不會笑話我吧!」
金盞花連忙說道:「方倩柔姑娘,你要是再客氣,我這飯就吃不下去了。實在說來,我此刻感激的話,已經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方倩柔姑娘說道:「那你就,不要說吧!這要好了,為了表示我待客的真誠,我要陪你喝碗粥吧!」
金盞花還沒有來得及說話。
春蘭搶著說道:「小姐!」
金盞花也接著說道:「倩柔姑娘,你不必陪我在這裡吃。我知道你們桐城縣人,尤其是像你這種大戶人家,家規很嚴,每餐都要陪父母吃飯……。」
倩柔姑娘笑著說道:「金盞花,你說錯了,至少你對我說錯了。我是獨自住在這裡,用不著上房去陪父母吃飯。」
金盞花「啊」了一聲。
倩柔姑娘說道:「春蘭方才有阻止我吃飯的意思,那是因為我在服藥……。」
春蘭又叫道:「小姐!」
倩柔姑娘說道:「不要緊,我只吃粥,不吃菜。」
聽她說話的語氣,可以瞭解她此刻的心情是很快樂的,連告訴金盞花她在「服藥」也是帶著笑意說的。
金盞花很想問她是什麼病,但是,他是何等聰明的人,他看得出春蘭不但有阻止倩柔姑娘說下去的意思。而且臉上流露十分焦急的表情。
再說,姑娘家的病,怎可以隨便問。
金盞花這一頓粥,喝得很香,配上可口的小菜,他一連喝了兩碗,津津有味。
倩柔姑娘一直坐在另一邊,由秋連送上來的一半碗粥,在細細地喝著。
她在吃飯的時候,面紗並沒有取掉。因此,她愈發地小心用餐。
金盞花喝完了第二碗粥,剛放下碗。
倩柔姑娘立即也放下碗,說道:「喝得慣嗎?雖然沒有吃飽,那是由於你昨夜大醉……。」
金盞花感動地說道:「倩柔姑娘,我金盞花在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還沒有遇到像姑娘你這樣仁心寬厚的人。只可惜你這份恩情,我無法報答,只有記在心裡了。」
倩柔姑娘說道:「為什麼要說恩情呢?為什麼要報答呢?金盞花,你在江湖上走動,是不是常聽到一句話嗎?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人與人之間,一點點事情,都要報答,那不是太過於世俗了一些嗎?」
金盞花說道:「倩柔姑娘,你真是仙子化身!」
倩柔姑娘輕輕笑了一下,說道:「其實真正說來,金盞花,我還要感激你。」
金盞花笑道:「感激我?倩柔姑娘,你真是會說笑話。」
倩柔姑娘說道:「我一點也不是說笑話,金盞花,你不覺得今天我很快樂嗎?平時,我是很少有今天這樣快樂的!」
春蘭又叫道:「小姐,金盞花要走了,你就別說了吧!」
倩柔姑娘說道:「真的!金盞花,你走吧!與朋友約好了,失約是一件不好的事。」
金盞花站在那裡有些發呆。
他是在想倩柔姑娘那句話:「平日很少像今天這樣快樂的!」
為什麼呢?像她這樣千金小姐,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要什麼沒有呢?為什麼她不快樂?這樣一位好心腸的姑娘,竟然自己說不快樂。
固然倩柔姑娘說的真心話,因此,金盞花想不通這個道理。
倩柔姑娘又說道:「金盞花,你闖蕩江湖,五湖四海任遨遊,那是多美妙的事啊!相信你一定見過許多罕見的珍聞,說出來聽聽,那一定很好玩!」
金盞花不禁脫口而出:「只可惜倩柔姑娘你在深閏,我金盞花是個江湖浪子,不容易見到你,要不然,我可以為你講述江湖上的見聞……。」
倩柔姑娘不覺結起來說道:「金盞花,你說的是真的?」
但是她立即又坐下來,輕輕地說道:「你當然是說著好玩的!」
金盞花說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著玩呢?只是我說,方府深閨豈是我可以隨便來的!」
倩柔姑娘說道:「其實……。」
她歎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你能這樣的說一說,我已經很感激了!你去吧!不要失約於人!」
金盞花深深地一躬,誠懇地說道:「一切深念不忘!謝謝!謝謝!」
倩柔姑娘盈盈地站起來,春蘭立即伸手過去扶住她,低聲說道:「小姐!」
倩柔姑娘微微轉過身去,說了一聲:「代我送金盞花出後園。」
春蘭應了一聲:「是!」
她立即回頭叫:「秋連,我送客人!」
秋連從另一邊過來,扶住倩柔姑娘。
金盞花再次地道謝,倩柔姑娘已經扶著秋連,走進裡間。
裡間是用珠簾懸隔著的。
金盞花沿著迴廊,走得很快,此刻他真的想起了和玉蟬秋的約會。
沿途並沒有碰到人,連後槽的老酒鬼,都沒有看到他的蹤影。
來到後園的小門,金盞花剛說出一聲:「多謝春蘭姑娘……。」
春蘭立即說道:「只是如此口頭上謝謝就算了嗎?」
金盞花說道:「春蘭姑娘,金盞花浪蕩江湖,身無長物。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以表示謝意的。」
他真正地歎了口氣說道:「說實在的,縱使我有萬貫的家財,也抵不上你家小姐對的救命之恩。」
春蘭說道:「其實要報恩也非常容易,只要記住你的諾言,也就夠了。」
金盞花一驚,他頓了一下,說道:「春蘭姑娘,你的意思是說……。」
春蘭立即反駁地說道:「怎麼?剛剛說的話就已經忘了?要你將江湖上那些見聞,說給我家小姐聽。」
金盞花說道:「春蘭姑娘,我金盞花雖然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每一句話是肺腑之言?豈有信口說話不認帳的道理。」
春蘭說道:「既然如此,但看你以後的行動了。」
金盞花說道:「只要方府宅大,小姐又是身在深閨,我怎麼能夠經常出入此間。再說,倩柔姑娘小姐是名門閨秀,我一個江湖浪子,如此出入此間,恐怕有辱小姐的名聲。」
春蘭沉下了臉色說道:「如果你還提名聲二字,今天你的行為就已經妨害了我們小姐了。」
金盞花連忙說道:「可是,我……。」
春蘭攔住他說下去,她用很沉重的語氣說道:「金盞花,你今天聽到了,也看到了,由於你的意外來臨,使我家小姐過了快樂的半天。我說句實話,我家小姐是很少有這樣快樂的。」
金盞花忍不住把才纔的想法提出來問道:「怎麼會呢?」
他立即想到另一個問題:「倩柔姑娘有病嗎?是什麼病?」
春蘭搖搖頭,她突然變得有些感傷,說道:「金盞花,你去赴約吧!記住!只要你有心讓我們小姐快樂,一切困難都不會存在的。」
金盞花還想問什麼,可是被春蘭雙手推出門外,砰地一聲,關起了園門。
留下金盞花在門外怔怔地站了許久,心裡疑惑得不到解答。
有人說:「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
雖然說張英只是「大學士」,是不是就等於宰相?而且有清一代並沒有「宰相」的官名。但是桐城縣人對於城西張府,習慣上都稱之為「宰相府」。而且引以為榮。
民間的稱呼,與朝廷的禮儀體制無關,也沒有人會在這方面下考證的功夫。
在桐城縣人的印象裡,宰相府是皇宮內院以外的第一等人家。但是,宰相府給桐城縣的感覺,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高不可攀。
相府門前,緊閉的大門外面,坐著三三兩兩的「二爺」,跟路過的小販,照樣的扯幾句談話,而不是橫眉堅眼仗勢欺人。這一點是與張英父子的為人作風很有關係。
關於張英的平易近人,有許多傳說,流行在桐城縣的那裡之間。
附錄一則,以供消遣。
據說,張英當年最得勢的時候,桐城縣有三個讀書人,進京謀事。
既然進京,千里迢迢,總是希望謀得一官半職也不負跋涉之苦。
三個人在路上一商量,到了京城去找張英這位老鄉。常言道是:美不美山中水,親不親故鄉人!雖然他們根本不認識張英,同鄉晚輩來求見,總得有個照顧。人不親土親,大家都是桐城縣人!
經過千辛萬苦,三個人到了京城。
找到一家小客棧,稍事換洗之後,便寫下大紅帖子,以「鄉晚」自稱,到宰相府去見張英。
到了相府,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三人站在門外,不敢上前。
過了許久,從大門裡踱出一位老者,面帶慈祥微有鬍鬚,穿了一件古銅色的棉袍,背著手踱出門外,後面跟著幾個人,都站在遠遠地。
老者看到三人畏畏縮縮地,便招招手,問他們是做什麼的?
三個人看這老頭挺和氣的,便老實地告訴他:「我們三人是從桐城縣來的,要來見老相爺。」
老者「哦」了一聲,緩緩地問道:「你們要找老相爺幹什麼呢?」
三個人實話實說:「我們三個人從家鄉進京,想謀差事。京裡一個人也不認識,只有來見老相爺,看看他老人家,念在同鄉的份上,賞個差事。」
老者點點頭說道:「要找差事,也得要有本事,你們幾個人到底有什麼本事呢?」
一提到這件事,這三個桐城縣人精神百倍,三個人都說道:「桐城縣是文風薈萃之地。那一個讀書人不是精通經史,熟讀詩書。至於那些詩詞歌賦,更是不消說得了。」
老者聽他們三個說得天花亂墜,便含笑說道:「既然如此,我要考一考你們。」
那三個人立即說道:「請出題,四書五經、諸子百家,老人家請隨便考。」
老者微笑說道:「用不著考那麼多,我只問你們,千家詩會不會念?」
三個人一聽,簡直感到很大的委屈,連忙說道:「我們桐城縣的人,三歲小孩也會念千家詩,何況是我們?」
老者說道:「我這千家詩的念法不同,不是普通的念法。」
三個人連忙問道:「是怎麼個念法?」
在他們的心裡想:「千家詩還有什麼不同的念法?」
老者說道:「現在我念個範例給你們聽,你們就照我這樣念。」
他就開始念千家詩的第一首「春日偶成」:「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予心,將謂偷閒學少年樂。」
老者念完以後,便說道:「這一首七言絕句,念的時候,要將第三句的最後一個字移動第四句的最後一個字。你們試試看。」
這三個人一聽,可傻了眼,千家詩至少有幾百首,要一首一首去想,怎麼來得及?
其中一個比較機靈,立即想到一首,便念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牧童遙指杏花村有。」
老者大為讚賞,因為整個千家詩,能夠這樣念法的只有這兩首。
老者說道:「你的心思很靈活,很敏捷,你就在我的書房裡替我做札記的工作吧!」
原來這位老者就是張英本人。他那種平易近人,而又重視鄉誼的為人,很為一般人所稱讚。
這些都是與本書無關的閒話,主要是說明由於張英父子的為人,所以設在桐城縣西門的宰相府,並不是那樣嚇威。閒話暫且不說。
且說金盞花匆匆來到相府門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來找誰?找王蟬秋嗎?她在相府是什麼身份?跟她是什麼關係?金盞花應該怎麼回答?沒有法子,他還硬著頭皮上前拱拱手問道:「請問……。」
他的話還沒說出來,那府門前二爺還在瞪眼睛的時刻,只見遠遠地有一個小丫環,匆匆地跑過來,蹲了一下,請過安之後,便急急地問道:「請問你是花爺嗎?」
金盞花一聽意外地一怔,點點頭說道:「是的,我叫花非花!」
小丫環手捧著心,鬆了一口氣說道:「這就對!」
她轉向門口那些二爺說道:「這位花爺是玉姑娘的客人,特地派我來接他。因為花爺沒有來過相府,他又不知道側門通報的規矩……。」
那些二爺都已經站起來了,說道:「小玉,你帶著這位花爺請吧!玉姑娘的客人,我們還能多說什麼?」
小玉姑娘點點頭說道:「那真是麻煩你們了!」
她向金盞花點一下頭說道:「花爺,這邊請!」
金盞花跨進府門,繞過一堵石影牆,岔到右邊的小徑,穿過一片樹木林,又走過一道月亮門,是一處佔地很廣的荷池。
有一條曲折迴廊,便停住了腳。
她對金盞花說道:「花爺,玉姑娘今天已經等了半天,怕你找不到相府的門徑,特別在名處都派有人在迎接……!」
金盞花心裡充滿了歉疚之意,說道:「小玉姑娘,真是很抱歉……」
小王笑道:「別向我說抱歉,要道歉的地方是在那裡面。其實人已經來了,也就代表說明了一切,也就用不著道歉了。」
金盞花問道:「玉姑娘她人現在何處?」
小王指著水檄說道:「早上在後花園等了你花爺一上午,現在……。」
這時候就聽到水榭裡有人說道:「小玉,你的話多。客人來了,還不快請。」
水謝竹竿簾掀起,玉蟬秋姑娘當門而立,一身水藍色的衣裳,使人感覺有如凌波仙子下凡。金盞花越緊快步走上回郎,在快要到水榭不遠處,拱手說道:「罪過,罪過!遲到了這麼久,有累姑娘久候……。」
玉蟬秋臉上帶有一份微笑,看不出有不愉之色,站在門口,並沒有說話。
金盞花來到門口,她退一步側身相讓,兩個丫環放下竹竿。
水榭實際上只一間建築在荷池裡的公用亭子。
亭子裡隔成兩間,一間大的,裡面陳設著八仙椅,一張四方桌子。此刻桌子上陳設著盒子,放置著杯筷。
隔著的一小間,是一間精緻的小書房,使人想起,如果遇上雨夜荷聲,孤燈夜讀,那真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玉蟬秋姑娘肅客請坐。
金盞花沒有立即坐下,再度抱拳拱手說道:「真是對不起!我金盞花算不得是君子。但是,與人相約,必應準時,這是做人的最起碼的條件。只因為……。」
玉蟬秋姑娘微笑說道:「我想花兄遲來,必然是因為遇見一件大事。」
這時候有一位丫環過來說道:「小姐,要開飯嗎?」
玉蟬秋姑娘抬頭看看窗外的日影,笑著說道:「原以為花兄晌午能來,打算留花兄小酌,以稍盡地主之誼。如今嘛!……」
金盞花不安地說道:「如此說來玉姑娘還沒有用餐了?」
丫環在一旁說道:「小姐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喝過一口水。」
金盞花起立躬身說道:「玉姑娘,金盞花真是罪得不輕。」
玉蟬秋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分辯,只是微微笑道:
「花兄,你應該可以知道,我曾經是在江湖上闖過,一餐不吃,不是一件可以熬的事。」
金盞花聞言心裡一動,連忙問道:「玉姑娘曾經是一位江湖客?」
玉蟬秋說道:「離開師門,確實在江湖上流浪過一段時期。餐風飲露,飢餓寒冷,這是一個江湖客的常事,對不對?」
金盞花拱手說道:「無論如何玉姑娘現在不是江湖客,由於我的來遲失約,惹著玉姑娘生氣,在氣憤難平的情形,連飯也沒吃,歸根結底,都是由於我失約所造成的,我要向玉姑娘討一杯酒,以酒來向玉姑娘謝罪。」
他這一段話,說得十分技巧,在坦率中又表現細心與體貼。
玉蟬秋姑娘只是笑了笑。
倒是旁邊的丫環說道:「小姐,我們開飯吧!」
掀去盒子的蓋,從裡面拿出四個冷盤。
再到外面拍頭,不一會便送過來四盤熱炒。
丫環替金盞花斟滿一杯酒,再為玉蟬秋斟一杯。
金盞花剛一舉杯,就聽到玉蟬秋說道:「花兄,既不是謝罪,更不是道歉,因為花兄與我一見如故,才有今日之約。現在我想請問花兄,酒量如何?」
金盞花苦笑說道:「實不相瞞,我雖然沒有酒量,但是,還可以奉陪玉姑娘三大杯,然而今天不行,那是因為昨天夜裡飲過量的酒,幾乎喪失了性命。這也是我今天遲來的主要原因。」
玉蟬秋姑娘不覺放下酒杯,說道:「花兄,常常喝醉酒嗎?」
金盞花說道:「我知道自己量淺,每逢有酒,總是淺嘗即止。說實話金盞花闖蕩江湖,走的是一個『獨』字,所以,好朋友不多酒肉朋友也少,所以,因為少喝酒而得罪人的機會也就自然減少。」
玉蟬秋說道:「可是你昨天夜裡醉了!」
金盞花垂下眼瞼,頓了一下,才又抬起頭來說道:
「玉姑娘,你可知道昨夜我在什麼地方喝酒?跟誰在一起喝酒嗎?」
玉蟬秋姑娘好像對這件沒有多大興趣,只是搖搖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金盞花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對於這種情形,當然他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他只是再度端起酒杯,說道:「不管如何,我這杯酒還是要表示我對玉姑娘的一種歉意。」
他一飲而盡。
大醉之後,說實在的看見酒都有害怕的感覺,如此一飲大杯,金盞花立即有一種忍不住的噁心,他趕緊一掩口,起身離席,站在窗簾之旁。
玉蟬秋姑娘也站起來,說道:「看樣子昨天夜裡的確是喝得太多,而且也說明你的酒量是不很好了。」
金盞花打著呃,轉回身來,眼睛有滴水,他笑笑說道:「多謝姑娘終於相信我的話。」
這時候丫環立即送上來熱騰騰的面巾,讓金盞花擦一把臉。
玉蟬秋姑娘立即吩咐:「將飯菜酒具都撤走。」
真是一句話之下,立即搬得乾淨。
金盞花有點驚詫,他還沒來得及問,玉蟬秋姑娘笑道說:「我想,這時候不但你不能喝酒,恐怕看到酒菜,都會讓你不舒服。」
金盞花一聽這話,連忙說道:「可是你已經餓了……。」
玉蟬秋姑娘笑笑說道:「能因為朋友而餓一餐,又算得了什麼呢?」
金盞花的心裡起了一陣洶湧澎湃的情緒,在他的記憶當中,似乎還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是非常奇妙的事,他似乎又想起,昨天那樣縱情一醉,就因為心裡有一種難以排遣的情緒,而且無以名之,於是就求諸一醉。
他此時望著玉蟬秋姑娘,半晌說不出話來。
玉蟬秋平靜地說道:「我們是朋友對不對?雖然我們是第二次見面。」
金盞花很鄭重地說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已經是很好的朋友。」
玉蟬秋說道:「我不能自己在吃喝,而讓好朋友坐在對面干噁心吧!所以,你不必為我沒吃飯而不安。事實上,我是可以早就吃飯的了……。」
她說了這句話,頓時把話縮住。
這句話自然的脫口而出,卻道出了真情,如果不是金盞花失約遲到,她早已經吃過午飯了。
就在這一段,丫環二人各捧著一個托盤進來。
放在桌上,叫人感到滿目清涼。
一個是淺綠色好像是翡翠一樣,裡面盛的是切成一片一片的藕。
另一個白色瓷盤,盛著一盤新鮮的蓮子。
玉蟬秋姑娘笑道:「這大概是生活在相府的好處,這時節一般人還是吃不到藕和連子的。相府裡就有那些巧奪天工的人,讓你提早嘗到各種時鮮。嗯!這時候吃藕,對中酒以後的人,應該是太合適了。」
金盞花謝道:「多謝玉姑娘。」
本來是吃飯飲酒的,卻變成吃新鮮的藕,刨新鮮的蓮子,人生許多事情就是這樣叫人難以預料。
這一盤難得吃到的藕,吃得金盞花渾身清涼,滿心順暢。
玉蟬秋姑娘手拈著一塊藕,細細地咬著,說道:「花兄,昨天我們在臨別之前,曾經提到……。」
金盞花立即抱歉說道:「原是說好要去見那位安慶府的名捕,由於我昨天醉酒,一直到今天拖延了時間。」
玉蟬秋姑娘說道:「那倒沒有什麼。因為他在桐城縣,一時還不會離開。至於你所說的陽世火也好,另一位玉蟬秋也好,在他們的目的未達到之前,也不會離開桐城縣的。因此,早一些去見那位名捕和晚一點和他見面,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金盞花問道:「玉姑娘,你說他們的目的未達到之前,他們不會離開,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玉蟬秋姑娘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只是在猜想,與『金盞』有關,或許也與我有關。」
金盞花一怔問道:「與『金盞』有關是對的,可是與姑娘會有關嗎?」
玉蟬秋姑娘微微一笑說道:「我也說不上理由,只是我心裡確實有這種感覺。」
她坐正了身子,改變了話題,接著說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昨夜我們分手之前,你問我在相府的身份,一時之間,我無法回答你……。」
金盞花立即說道:「玉姑娘,昨天是我一時好奇,因為你說,到相府來只要提到你,就自然的會有人通報,才使我想到,你這樣受尊敬,到底你在相府是什麼身份呢?我後來覺得問得非常沒有理由,也沒有禮貌。」
玉蟬秋姑娘笑笑說道:「昨天我沒有回答你,是因為當時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與禮貌無關,你問我的話,也毋須要找理由。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在相府的身份。」
金盞花說道:「如果你一定要告訴我,我當然願意聽。」
玉蟬秋姑娘說道:「從昨天夜晚,你夜探相府的情形看來,我好像應該是相府的護院。」
金盞花笑道:「你當然不是。」
玉蟬秋姑娘說道:「這要看怎麼說,我在相府無所事事,到了夜晚,我要保證後院的安全,這不就是護院嗎?」
「我說過,你當然不是!」
「照今天的情形看來,我有人伺候,而在相府幾乎是無人管我,我是十足的千金小姐……。」
「難道你不是?」
「我自姓玉不姓張。」
「表親姻親,都可以不姓張,又都是千金小姐。」
「你說得很好,可惜我沒有親人!」
「玉姑娘,你是說……。」
「我是個孤兒。」
「玉姑娘,你不像是在開玩笑。」
「當然不是,當著你這樣的朋友,我能拿自己開這樣的玩笑嗎?」
「我應該怎麼說呢?」
「你什麼都不用說,聽我說下去就可以了。」
玉蟬秋姑娘在說這種話的時候冷靜得彷彿是在說旁人的事。
她望著金盞花有些難以相信的眼神。
「對於我自己,早已經習慣了,無所謂傷感,也無所謂難過。所以,請你不要奇怪我是如此不動聲色,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
金盞花說道:「玉姑娘,你跟相府沒有一點關係,相府為何要如此的待你呢?我是說,你今天在相府像是一位千金小姐的地位,難道還沒有一點原因嗎?」
玉蟬秋姑娘笑笑說道:「我問過……唉!在相府我能問誰,誰都對敬畏有加,你期望在他們口中,問到些什麼?唯一可問的人,便是相爺夫人,我只問過一次……。」
「你是怎麼問的?」
「我問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甚至說,全相府的人這麼慣我,寵壞了我,小心我會把房子拆掉!」
「你真的這麼說?」
「相爺夫人是那麼慈祥的說,孩子!你要拆房子,你儘管拆吧!只要你高興!這是什麼話?」
「那你再也不問她了!」
「我問師父。」
「你師父到相府來過?」
「唯一的一次。我師父是一位尼姑,她來看我,我問她,師父說,這就是她要送我到相府的原因,相府善待你,那不是很好嗎?」
「慢一點!令師這句話有問題。」
「有問題嗎?」
「她說這正是她所以要送你到相府來的原因,這麼說,令師她根本就知道相府會善待你。玉姑娘,問令師去,一定可以知道原因。」
「師父遠去了,她不來看我,我找不到她。再說,我從曉事開始,就是跟師父長大的。教我武功、教我讀書、教我做人,她的話,對我就是金科玉律,如果她不說,我也不敢再問。」
「啊!」
「不過,現在透出了一點曙光。」
「有人告訴你嗎?」
「花兄,你的突然出現,使我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希望。」
「我?怎麼會呢?」
「你還記得有人冒充我,是嗎?為什麼要冒充我?當然這其中有著關係。是我的仇人嗎?那一定是上一代的,既然是上一代結的仇,當然知道上一代是誰,從這裡挖下去,總可以找出根源。」
「原來是這樣的!玉姑娘,你真想得到,我卻一點也沒有聯想起。」
「一個人對自己的身世,能不關心嗎?而花兄你只是一個局外人。所以,我約花兄今天來,去看那位安慶府的名捕,就是要從他身上,找出另一位玉蟬秋的線索。」
金盞花有一份難言的歉疚。
但是他也有一份忍不住的失望。
他覺得耽誤了時間,使玉蟬秋姑娘久候,如果鐵尺王在這一段時間出了意外,那就真的對不起人了。而他的失望,則使他很自然地聯想到玉蟬秋如此一心久候,盛情款待,只是為了尋找她身世的線索而已,與友情好像沒有關連。
雖然他有難言的失望,那只是他的一點私心,對於玉蟬秋對他的盛情,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還是非常的感動的。
他說:「玉姑娘,又該我說抱歉了。如果不是我耽誤時間。也許這時候我們已經見到了鐵尺王……。」
玉蟬秋問道:「鐵尺王?就是那位安慶府的名捕嗎?」
金盞花說道:「就是他。別看他是一名退休的老捕快,現在他成了玉蟬秋……對不起!我說的是假玉蟬秋和陽世火利用的重要人物。」
玉蟬秋問道:「為什麼呢?」
金盞花說道:「理由秀簡單,不論是假玉蟬秋也好,陽世火也好,乃至於我們,都是不出面的人;只有鐵尺工具有公開身份,所以,大家都在利用他。」
他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件事。
「玉姑娘,有一件我突然想起,此刻問你,已經說明我的心不夠細……。」
玉蟬秋姑娘說道:「是什麼事如此讓你說得這樣嚴重?」
金盞花說道:「相府丟了『金盞』,是多麼大的事,你卻從來沒有跟我提起,以你的武功來說,你應該責無旁貸的要去追尋,可是你卻提都不提,這是什麼原因呢?」
玉蟬秋姑娘說道:「就是你不說,遲早我也要跟你說的,我和你一樣的奇怪……。」
金盞花說道:「奇怪什麼?」
玉蟬秋姑娘說道:「相府丟了『金盞』,相府的重要人都是知道的,唯獨沒人告訴我。而且,相爺夫人還特別交代,不要讓我知道這件事。」
「但是結果你還是知道了!」
「相府裡人多口亂,我能不知道嗎?」
「這件事有些不合情理。」
「我也是這麼說,因為我在相府身份特別,人家不告訴我,我也就不便多問,我想,遲早我會知道是為什麼。」
玉蟬秋姑娘說到此處,忽然也問道:「你問我,同樣地我也有一件事我要問你,因為我也感到奇怪。」
「請問吧!」
「你並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而且,桐城縣你幾乎沒有朋友,更談不上喝酒的朋友了。你是在哪裡喝得那樣的大醉呢?」
「為什麼突然一個不喝酒的人,要喝起酒來。原因我暫時不說。」
「還有隱瞞的理由嗎?」
「不是隱瞞,是還沒有到說明的時候。原諒我!玉姑娘!」
「跟誰在一起喝?朋友嗎?」
「雙井街方家後槽看馬的老酒鬼!」
「方家後槽看馬的?」
「我醉到半夜吐血,多虧方家小姐救了我,要不然今天是沒有命來赴你的約了。也就由於方家小姐好意留我喝一碗稀飯,因此而耽誤了時間。」
「你是說方家小姐?那個叫情柔的可憐女孩子?」
「玉姑娘,你也認識她?」
「不是認識,而且知道她。我聽到相府裡的人說的,方家和相府有一點遠親。」
「啊!是這樣的。方家小姐是一位善心的姑娘。」
「她怎麼會救你呢?她不能,也沒有辦法救人的。」
「為什麼?」
「難道你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方倩柔是一位雙目失明的瞎子!」
「嘎!」金盞花人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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